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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的一件白裙,白紗曳地,雖是飄逸如仙,但行動起來更不方便。

她換好了衣裙,站在閨房門旁,看著滿是盎然的小院。

她曾貪慕過一人。

自幼在徐州長大,她見過最好看的男子便是許牧,後來同許牧在第一坊閑逛,望見霜樓上的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就足以讓許牧一身風姿失色,她在心中喟嘆,果然都城多繁華,便是街邊坐著的男子,想要出色過徐州第一公子許牧,也不過是輕飄飄一個眼神就足夠的事。

她未曾想過,還能得以窺見這雙眼的主人。

萬人之上,生殺由他,吐出來的話和那雙眼一般的涼薄,嚇壞了她。

她沒有見過這般的英雄人物,在以往的歲月裏,見過的唯一英雄,是父親。

後來見到了他,慢慢了解到一些他,才知道,原來功績斐然的人物,不一定都是帶著和善溫柔的表情。

他就是冷冷的,遠山白雪般,可每日,從早到晚,都在盡力做好一個儲君。

懶怠如淮瓔,很是佩服如他一般,盡日窮夜的去處理好各種事物,就是閑暇下來也是讀書的勤勉人物。

她疑惑於他的拼命相幫,又心疼於他哪怕是受了傷還不知停歇的處事風格,羞臊於他蜻蜓點水般留下的一眼一句,痛苦於他疏離時的拒人千裏的刻薄話語。

她原以為,他是討厭她的。

她也告訴自己,不該再去靠近、煩惱他才對。

可是他卻,一頂轎子將她擡到了簫園外。

少女心事,碎裂又縫合,縫合又易碎。

她到現在還沒有看透。

“東西拿到了,我們回簫園吧。”淮瓔抱上放著兩封信的匣子,對觀蕓道。

*

許是簫園景致多樹的緣故,總是比別處陰涼一些,初春淡淡的燥熱與這份涼意相合,只留下沁人心脾的甜香輕風來。

這一趟出門耽誤了很久,眼下已經過了用晚膳的時辰,淮瓔在前院橋上摸了摸那只白鶴的頭,那只白鶴毫不遮掩嫌棄地頂了她一下。

並且用眼神對她冷哼了一聲。

淮瓔抱著本要餵它的那籃魚氣沖沖離去。

白鶴追了幾步,決定放棄,用腳對著她的背影踢了踢。

回到無名宮中,許是失了血的緣故,一下子便困意襲來。

於是她十分不文雅地橫趴在榻上睡著了。

觀蕓不願驚擾她,只拿來了一床小毛被替她掩上,便合門出去。

然後差點撞到鬼魅一般悄無聲息的那人。

“殿下…奴婢見過殿下。”觀蕓在心裏頭罵罵咧咧得行了個禮。

“她睡了?”

觀蕓點點頭,便見淩奪要走,觀蕓慌忙上前幾步,“殿下不若進去看看吧,姑…昭訓沒睡進被褥裏,奴婢不敢動昭訓,但又怕她晚些時候著涼。”

淩奪思襯了一息,輕輕推門進去。

看見她這狂野的睡姿,淩奪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在宮裏覆了一層陰霾的心情,也在此刻輕松了許多。

淩奪走到床邊,便看見了她腦袋上裹的裹簾。

淮瓔又不是惹是生非那一類人,出去能被誰打成這樣?

淩奪想叫來觀蕓問話,卻發現觀蕓已經把門合上。

淮瓔的後腦處還有絲絲血漬滲出,想必這也是她為什麽趴著歇息的原因。

淩奪打開門,喚來觀蕓。

“她這是怎麽了?”

然後淩奪這才發現觀蕓臉上也有細微的傷口,頭上也包著裹簾。

並非是這麽大他看不見,而是他方才分心,觀蕓的傷並未往心裏去。

觀蕓道:“今日與主子出門,馬車駕的快了些,與別人的馬車相撞,因此…”

“哪個馬夫這麽不小心?”

觀蕓忙解釋:“不是馬夫不小心,是主子吩咐他趕快些,殿下別尋馬夫的麻煩,不然主子想必會不高興。”

淩奪感到荒謬地看著觀蕓,“孤,怕她不高興?”

她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些什麽?

“那你們今日,去做何事了?”

觀蕓行了一禮,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殿下還是自己問昭訓吧,昭訓到現在,飯也沒吃,藥也沒喝呢,還請殿下勸勸。”

淩奪思襯了一息,推開門走了進去。

淮瓔睡的淺,一半意識游離在夢境之外,聽見了開門的聲響,甚至她還能察覺出這不是觀蕓一貫開門的動靜,腦子裏便猜到當是淩奪回來了。

她想要掙脫夢魘醒轉過來,奈何夢魘沈沈壓著她的意識,應該是趴著睡覺壓著心臟了的緣故,本來腦袋就因為傷口作痛,又因為跟意識作對,整個頭腦就更渾噩了起來。

她悶哼出一聲。

淩奪站在榻邊,看出她陷入了夢魘裏,拿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這不過是做無用功。

淩奪索性將她的身子側轉過來,看她緊蹙著眉頭,一滴汗順著臉頰流下。

指腹擦過她的汗珠,淩奪輕輕揪了揪她的臉,“讓你一天到晚不安分。”

他的手卻忽然被抓住。

淮瓔睜開眼,眼睛裏滿是紅血絲,柔柔地瞧他。

淩奪俯下身,“醒了。”

“殿下回來了,掙紮著也要醒來。”淮瓔委屈道。

傷口本來不是很疼,看見淩奪以後,就細細密密泛起牽扯的疼意,

“殿下,頭暈。”

淩奪心底浮起一絲柔意,…姑且當她是撒嬌吧。

她撒嬌的方式真是和別人不一樣。

“我喚醫官來,給你瞧瞧。”

淩奪說著,便要起身。

淮瓔低聲道:“那殿下可要快點…”

“怎麽?”

“你離開久了,我心裏空落得慌。”

淩奪抿了抿唇,“你這都是從哪學來的話。”

慣會惹人心亂。

淩奪去打開宮門,便讓觀蕓去喚醫官來。

“我不走。”淩奪半掩著門,坐到床榻上來,扶淮瓔起身。

淮瓔腦子尚且還昏沈著,便一時沒有說話,淩奪卻是接著問道,“你這麽會說話,該不會是…從淩祁淵那兒學的吧?”

淮瓔忍住想給他一拳的沖動!

咬了咬牙,淮瓔微笑回覆,“殿下,你這麽會吃醋,又是和誰學的?”

淩奪耳尖一熱,本來想要嗆她一句,卻平白生出一種小心翼翼的感覺來,將嗆人的話咽回肚子裏。

這是一種膽怯,淩奪心裏頭知道。

像是當初不敢打開的信,不敢聽到的話。

是逃避,是懦弱。

他未曾有過這樣的情緒,因為這樣的情緒大多都是別人對他才會產生。

就算是面對淩昱的暴戾時,他也不過是輕淡得承受。

為何,會膽怯呢?而且,他會,可他面前的這個看起來柔弱的小姑娘卻不會。

哪兒也敢去,什麽狀也敢告,沒有習過武沒有打過架卻敢揮起拳頭揍官兵,敢親他敢剖白心意,敢跟著他滿世界亂跑。

還敢信誓旦旦說要跟他一起赴死。

他到現在,都不信她。

因為上一世的欺騙與蒙蔽,他無法做到和她敞開心扉。

就算是現在。

就算是她說,和她殉葬也沒關系。

他還是覺得,她心裏窩著別的壞水。

嘴上這麽說,到時候第一個對他捅刀子的,恐怕就是她。

誰知道呢?

淩奪別開目光,走到宮門處,醫官已經趕來,向淩奪行了一禮便進去給淮瓔療傷。

淩奪果然站在一旁,等醫官為她包紮好了傷再走。

走時,淩奪還留下一句,“放你出府的事,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

*

待回到寢宮時,淩奪便看見了一片黑暗之中呆站在桌案旁的那人。

淩奪就著月光自己用火折子點燃了燭燈,才去將門關上。

“殿下。”莊密行禮。

“這個關頭,出宮很難吧。”淩奪坐上主座兒。

“殿下有命,就是豁出性命去,也得依殿下的吩咐啊。”

淩奪不理會他的溜須拍馬,“待廢太子詔書下來那日,京都外的私兵一定會有所動作,畢竟不可能一直跟孤在城外耗著。所以,不論孤屆時結局如何,你一定要護好皇城安寧。這是孤的太子令,對於孤手下的兵士而言,這太子令如兵符一般,屆時由你調動。”

莊密並沒有接過淩奪從懷中拿出來的太子令,“倘若真的廢太子,當是九王為新任儲君,那些私兵本就是九王的兵,九王當了太子,那些私兵為何還會有所動作?”

這個問題很簡單,淩祁淵向來游手好閑,一直以來只想當個閑散王爺,這些私兵的主人很有可能只是暫時與淩祁淵合作,而手底下養這麽多的兵的人,真的只是為了換個太子,白給九王辦事,待九王登基,爭個更高的職位嗎?

顯然不可能。

更有可能的是,淩祁淵與淩奪相爭時,這幕後之人坐收漁翁之利。

這也不怪莊密想不通其中關竅,他倘若謀略再高些,合該去做個大將軍,何苦做個紫林軍統領,一身武藝沒有地方發揮。

淩奪也不解釋,只是將太子令丟給莊密,“聽孤的便是。”

莊密兩手拿著這太子令,何嘗不知自己捧著淩奪沈甸甸的信任,他神色晦暗,咬了咬牙,“殿下,為何這般信臣?”

淩奪寬慰他,“你可以說是與孤一同長大,一同習武,一同掙功,為何不信你?便是孤手下太子府率中的諸多將領,哪個與孤有這般情誼。”

淩奪起身,拍了拍莊密的肩,“你不必給自己太大壓力,孤相信你做得到。父皇身體的情況你也清楚,將來不管是誰即位,只要是個明君,你都衷心輔佐便是。”

“殿下,您這說的是什麽話…能使出這種下作手段顛覆皇權的,豈會是個明君?”

莊密少見的有了淚意,淩奪有些動容,淩奪最是知道,莊密以前學武與打仗,再痛再苦,他也咬牙熬過去,唯一一次流淚,還是因為少年時與錦昭起了爭執,錦昭嚇唬他說以後再也不見。

是個硬漢,也有心中的柔軟處。

淩奪微微笑,“有什麽可哭的?好了,孤要歇息了。”

淩奪說著,便往床榻走去,莊密一手緊握著淩奪的令牌,神情隱在昏暗燭光裏,另一只手按下了袖中匕首,鄭重地行了一禮。

“臣,不負殿下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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