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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瓔在屋中聽見了這陣響動,坐正了身子。

門被輕輕推開,玄色新服上鴛鴦緙絲在燭光映射下流光一剎。

淩奪走到鋪著喜布的桌案旁坐下,看向床榻上端坐著的淮瓔。

進簫園前,倒是有宮人來囑咐淮瓔一番新婚夜的禮儀,只是甚是敷衍的幾句話,如今倒是起了作用。淮瓔起身,行了個禮:“殿下。”

算是打破這沈默的氛圍。

淩奪道:“明日便隨孤啟程,去南邊,不需要待多久就會回來。”

淮瓔點點頭,走到淩奪身邊坐下,看著桌案上的合巹酒。

宮人甚至都沒教過她這酒該如何喝。

淩奪拿起酒杯,淮瓔見狀也隨著他拿了起來。

淩奪也不知道這酒該怎麽喝。

他看著淮瓔沒有動,便明白淮瓔也是個不曉事的,他有意避開淮瓔探尋的目光,索性故作隨意地仰頭便將酒一飲而盡。

淮瓔也跟著他喝完了酒。

兩人沈默著,淩奪站起身來,負在身後的手拳頭緊攥,向床榻走去。

淩奪已經許久沒有對什麽事緊張過了,沒想到今天對著一張床榻深切體會了一把緊張的滋味。

早前沒想過同床的事,眼下到這一步了他才琢磨起來。

淩奪盯著這床看了一陣,暗暗吐了口氣。

淮瓔忽然開口:“妾的庶妹想來一同伺候殿下,殿下或可考慮。”

淩奪神色一滯,回身看她,“…你想嗎?”

“臣妾聽憑殿下的心意。”淮瓔起身,微笑有禮,頗有當家主母的寬容姿態。

“好一個一同伺候。”

夜色已深,宮門的重響推動殿裏尋著方向的亂風,吹熄了一盞燭燈。

這聲響太重,饒是做好準備,也免不得為之一驚。

何況是沒做任何準備在不遠處守著的觀蕓。

門外守著的觀蕓見殿下竟出了新房,開口想留,卻覺不妥,皺著眉跑進屋子裏,“…姑娘,這是怎的了?”

“這下可以睡個好覺了。”淮瓔神情自若地坐回榻上,對觀蕓笑了笑,“無妨,瞧著像是生氣了,殿下一貫莫名其妙。”

觀蕓痛心疾首,“姑娘,你說什麽話惹得殿下生氣了?你也瞧著那些下人敷衍的態度了,如今殿下宮中未有別的女子,這些下人竟不曉得上趕著討喜,如今殿下不在此留宿,這些下人豈非更不給好臉色給咱看了。”

她是婢女,在陌生地方先觀察與她同身份的人也算合理。

觀蕓又補充道:“而且,怎好第一日就失了殿下的心?好姑娘,你到底說什麽了?奴婢幫你想個法子挽回。”

淮瓔聳聳肩,“我也就是問殿下願不願意讓回燕入太子府一起伺候殿下嘍,這本是阿娘囑咐的事,提一嘴罷了。”

觀蕓拊掌,“哎呀!姑娘你這是成心找殿下的不痛快麽?”

頓了頓,觀蕓好像想到了什麽,“嘶——咦?殿下為何會因為此話不痛快?定是因為心裏有姑娘呀!看來也不是不可挽回——”

淮瓔見她凝神琢磨著,笑了笑,“殿下心裏怎會有我?好了,別管了,早些歇息吧。”

觀蕓痛心地看淮瓔一眼,走出房去。

淩奪正要回書房,付一便在後頭追了上來,“殿下,殿下,怎不在昭訓處歇著?”

瞧著殿下的神色,付一便知他是在生氣,也就猜出了定是阮昭訓尋了殿下的不痛快,見殿下不說話,付一小心道:“殿下,這事兒被聖上知道了不好。”

淩奪擡起手,示意付一閉嘴。

他有一絲在想,自己是不是錯了。錯在誤以為淮瓔多少對他該有些心意的。

錯在以為,她或許是被自己誤會了,她並不是那般只知貪慕權勢的女子。

可是如今看來,他一失勢,她的態度便驟變。

一而再,再而三,去激惱他,嘗試觸碰他的底線。

和那淩祁淵一起,不把他的尊嚴放在眼裏。

他一再退讓,只是想,將她留在身邊。他原以為,她也會開心的。

那一晚的肌膚之親,與聲聲訴說的情意,差點讓他信以為真。

他慌亂地想要推開,說出那句傷人的話。

只是,從前不是沒有對她說過刻薄的話。她也未曾像如今一樣…

與他之間再無旖旎。

真是他口出誅心了?

今日淮瓔進門前,陸荇前來道過賀。

畢竟只有陸荇知曉,淩奪“曾經”對她的心思。

陸荇來時,淩奪還同陸荇說:“或許是我錯了,我一直以來對她語出刻薄,避之不及,只希望和她再無關系。”

“可真的看她要跟別人在一處,我做不到。可我不知,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陸荇對他的問題很頭疼。

這怪不了淩奪,他做太子以來,雖有些磋磨,但身邊人對他好對他壞都一眼看的清楚,畢竟,沒有人同他爭這太子之位。

所以多數人在他面前,要什麽,不要什麽,都寫在臉上。

可是如今不同了,上一世的事被改變了很多,到如今,已經有許多事情未按原本會發生的路徑去走。

譬如淮瓔家中免了罪,可徐州多出來了私兵與鑄甲一事。

淮瓔沒了反叛的理由,那麽,暗中壯大的這股反叛勢力,到底是誰?

或者應該說,造反之人,從淮瓔,變成了…誰?

還是說…根本,沒有變。

依舊會走向上一世的結局,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

……

太子啟程,只領了直接掌握的三萬軍士中的五千,以做路上保護。

帶昭訓共行的消息一經傳出去,滿京城嘩然。

流言總是愈傳愈離譜,待到淮瓔聽到關於自己的流言時,她已經是百姓口中的“妖女”。

妖女雖妖女,好歹禍國殃民的名號沒給她安上。

一路以來,所途徑的驛站,淩奪從未與她同床而歇,白日裏趕路時,淩奪很少與她同乘。

就是有同乘的時候,淩奪也只是兀自看書或者讀信。

用膳時,兩人也秉持著食不言的良好美德。

一天裏,說不了兩句話。

於是漸漸的,也不知道軍士之中誰傳出去了他們之間疏離的關系,流言不攻自破。

待到她們趕到離目的地很近的登州時,天已經很久都沒有落過雪了。

登州知州熱情,辦了一場盛宴招待太子,趕路許久,多停留幾日以作調整也不是不可。

淩奪領了淮瓔同去參加。

這場宴飲皆是女子獻舞的節目,好幾個女子有意無意的往淩奪身前湊,做些勾人的舞姿。

淮瓔猜想,應當是知州了解了她和淩奪不睦的消息。

待到第三場舞開始時,淩奪終於是不耐地砸了手中杯盞,要起身離去。

知州大驚失色,上前攔住淩奪,跪地道:“殿下可是哪裏不滿意啊?臣惶恐啊!”

淩奪牙關緊了緊,走到淮瓔身邊,俯身抓住淮瓔的手腕,將她拉起身。

“嬌妾在旁,宴飲無趣。”

說完,也不顧知州在後頭連聲道歉,拉著淮瓔便上了馬車,往驛館趕去。

上馬車前,淮瓔偷偷看著他的背影抿了抿唇,說不出心裏的滋味。

馬車上,兩個人又回到了沈默的氛圍。

在路程過半時,淩奪看著淮瓔,忽然開口道,

“你真的,一句話也不願意和孤說嗎?”

淮瓔彎了彎嘴角,搖了搖頭。

表達著“不是”。

可也懶得吐露一個字。

淮瓔是不太情願同他講話,以往同他講話總是受到著冷嘲熱諷,就算不是,也是嫌惡與壓迫。

這話,沒什麽好說的。

淩奪半晌沒有說話,快到驛館時,才再次開口,“淮瓔,既已經入了太子府,…”

“殿下。”淮瓔打斷道,“到了。”

馬車分明還沒有停。

淩奪仍是看著她,半晌,他起身蹲在了淮瓔面前,睫羽微顫,掩著掙紮,“我…”

淮瓔靜靜垂著眼,並未對上他的目光。

淩奪又張了張嘴,卻是沒說話。

馬車在此時停下,已經到了驛館門口,淮瓔頷首行禮,便率先下了馬車。

淩奪看著身前陡然的空蕩,眉頭微斂,在她之後下了車。

兩人便如此一前一後的進了驛館。

付一在門口接應,自然發現了這兩人的不對勁。也不能說是不對勁,自淮瓔做昭訓以來,他們都是這麽相處的。

付一看著有些手足無措還故作鎮定的殿下,無聲地嘆了口氣,停下步子不再跟隨,給他們留出空間。

待到淮瓔要走入自己的房中時,淩奪忽然喚住她:“淮瓔。”

淮瓔停下步子,回身行了一禮。

以她的身份,走在淩奪身前,本就不合禮數,可一路上淩奪都未曾說過什麽,直到此時,才莫名喚了她一聲。

淩奪向淮瓔走近,眼底幽淡的光怯生生得隱了下去,

“淮瓔,倘若,你真的不願意待在孤身邊,待此行事了,孤會放你自由。”

淮瓔在原地沈默了幾息,福了福身,“謝殿下。”

淮瓔進入了房中歇息,背影透出漠不關心的冷然,淩奪看了一陣,往驛館外走去。

路過付一時,淩奪輕聲,透著倦怠,“走吧。”

兩人在就近的小屋子內換上了夜行衣,自屋頂而上,出了驛館,往一條街巷的黑暗深處走去。

兩人在巷弄與屋檐間穿行,不多時便趕到一處磚瓦房頂上,伏身看著底下的小巷。

不知蟄伏了多久,終於看見一隊人馬牽著一批貨物鬼鬼祟祟的經過他們身下。

“居然真的還敢行事…”付一低聲,而後飛身躍下屋頂,拔出腰間利劍,向這群人馬最首排之人揮去。

淩奪也拔劍相助,兩方很快打在了一起。

淩奪為了隱匿行蹤,只帶了付一行事。而這隊人馬因為知道太子殿下入城,護送東西自然都派的是高手。

雙拳難敵四手,淩奪與付一很快便落了下風,緊接著這群人馬的援手也已趕了過來。

“你們是何人,竟敢深夜劫車?”為首的中年男子拿刀對著淩奪與付一,厲聲相問。

“想必是太子殿下的人。”他身邊人低聲對這個中年男子說道。

一行人皆是腦袋別在褲腰上行事,現在聽見“太子殿下”的名號,皆對視一眼,個個面露兇光。

殺意陡然更盛。

“既然如此,便將你們的腦袋掛在太子房門前,好叫他曉得不是什麽地方都去得!”中年男子拔刀沖上前去。

一行人已經將淩奪與付一團團圍住,此時一擁而上,淩奪與付一配合之下,堪堪從刀刃下脫險,可殺意不止,幾人倒下又補上幾人。

淩奪手臂與後背都受了刀傷,付一傷勢顯然比淩奪更重,付一低聲喚道,“公子!”

怕是打不過了。

淩奪怎可能真的就帶付一來攔截這輛賊車,不多時便聽見屋頂之上,磚瓦被多人踩動發出嘈雜聲響。

“是官兵!”有人喊了一句。

“來一個殺一個!怕他們不成!”中年男子大喊著回應,是為自家兄弟鼓著勁。

官兵來支援又如何,他們的人手也不少。

包圍圈的最外圍被來支援的官兵打散,而淩奪與付一還被圍在包圍圈之中,中年男子豁出命去,對著淩奪一刀揮下!

淩奪手臂已然受傷,舉劍相抵使不出全部力氣,眼看著刀刃越逼越近,付一回身相救,用劍刺穿那中年男子的身體!

可如此一來,付一的後背就暴露在眾多敵人面前,帶著無盡殺意的刀刃從他身後貫穿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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