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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臉白了一陣,向那兩個小廝點點頭,示意他們將桶搬進屋子,倒是能維持體面的神情兀自離去。

淩奪站起身來,要去關門,看見淮瓔還站在那盯著他。

“怎麽,要伺候孤?”

話語戲謔,只是配上他的臉,不顯輕佻,倒是輕慢意味更濃。

淮瓔真想一腳給他踹桶裏去。

“只是看你走不走的穩罷了,這便離去。”

淮瓔抱著衣裳離開,就聽見身後門關上上了門閂的聲音。

呸!淮瓔心裏啐了一口。

她向僧人問了間空屋子,又給了僧人些銅板,讓他尋人去買桶燒熱水來。

.

某一處簡陋院落裏,院墻多處裂縫,堆積的柴夥結了破爛蛛網。一名男子在院中靜默佇立,身上綾羅綢緞與周遭場景格格不入。

他身後的屋子裏傳來壓抑的哭聲。

不知沈默地站了多久,直到身後屋子的門被人從裏頭推開——

“小九,尋人來處理李太醫身後事。”錦昭從屋中出來,“碑上不必多寫,‘澧蘭沅芷’四字便可。”

淩祁淵凝眉,“皇姐,罪臣該丟入亂葬崗裏去。”

“罪臣?”錦昭止住身形,轉身看向祁淵,“琨景太妃一句‘暗娼之子’,就能讓父皇對我看低,讓我成為母妃心中芥蒂。母妃想毒殺我,嫁禍於琨景太妃,以為這樣便能讓父皇對琨景太妃離心——嗬,暗娼出身,到底是見識淺薄。只是我當時年紀尚幼,沒有反抗之力……若不是李太醫,我活不到今日。”

母妃不過是個耽於情愛的狠毒蠢貨,男子都薄幸,是用來耍樂的。

錦昭神情憔悴,“以前,我體弱,每當李太醫來時,我還能對他說自己滿腔的怨懟,他安靜聽完,會說許多能讓我寬心的話。如今李太醫仙去,連個墓碑都不配有麽?”

祈淵聽後,神色覆雜的垂下頭:“皇姐,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瞧著父皇對琨景太妃膝下的迦陰長公主,不如對你的偏頗多……”

錦昭罵道:“沒骨頭的東西,你我要是換條命,我當比你有出息的多。若你有殿下那般能耐,也不至於叫從小照拂我長大的李太醫有這般淒慘的下場。——算了,白生得男兒身,卻是指望不上。你來日便去就藩,在你的封地吃爛菜罷!”

祈淵臉色一暗:“迦陰長公主說,莊密偶遇阮淮瓔,本想殺了,但……沒成。”

錦昭提步走出陋院:“也是個養了十年的廢物。好在,你尚有個有用的姐姐!”

走著,便險些撞到一個身影。

院外衣衫襤褸但一張臉卻頗為出塵的公子微微偏著頭,眼底是溫柔的笑意:“公主,這是在生什麽氣?”

“許牧?你怎……”

“明日放榜,來看看有沒有草民的名字,而且,買了些東西,來替公主看看李太醫。”

.

淮瓔費勁擦洗了身子後,便來到淩奪屋外。

“公子,好了沒有?”淮瓔敲了敲門,話說的有幾分陰陽怪氣。

淩奪打開門,便看見淮瓔一臉乖巧的站在門外,十分貼心的模樣,仿佛方才陰陽怪氣的不是她,低聲道:“我來看看殿下還有沒有發熱。”

淩奪身上香味愈濃,看起來也清醒了一些,眼裏的情緒便有了更覆雜的顏色。

他低眼看著淮瓔,“這麽纏人?”

淮瓔臉上臊了臊,擡手想探探淩奪的體溫。

淩奪用指尖抵住了她伸來的手,往前一推,讓她把手收了回去。

——作甚老是動手動腳的。

淩奪轉身走回床榻邊,淮瓔跟著他進了屋子,發現被褥都已經換過。

“你家中人不管你?”淩奪敞著腿坐下,一手撐在腿上拿著書看。

倒是孜孜不倦,焚膏繼晷。

“原來殿下也會關心。”淮瓔拿手帕在一旁備好許久的冷水盆處打濕,走到淩奪身邊蹲著,替他擦拭額間,以求降溫。

“只是好奇你的家風。”淩奪搶過她手裏的帕子,胡亂抹了把臉,便往水盆處一拋,正落盆中,濺起不少水花。

——那是我的手帕!

淮瓔起身,去拿起手帕,擰幹了水,平鋪在桌上,讓它晾幹。

心道:粗魯,太粗魯了。

“到殿下口中,我再清白也顯得輕浮起來。”

淩奪嘴角勾了一下。

淮瓔覺得他莫名其妙的被她方才的話討好到了一瞬。

——真是怪人!

“並無此意。”淩奪擡眼,看了看鋪的工整的那塊手帕,目光轉到淮瓔身上去,“阮執言持正無屈,雲氏更是在他吃糠咽菜時便為他操持家事,兩人點著燭燈一起讀書過很多個日夜。孤看過阮執言的文章,初時不得志,倒是蚌病生珠;雖然對政事的態度頗為刻板剛直,但許多見解讀起來倒讓人覺得酣暢淋漓。”

“只是——不會迂回,這般性子,容易被利用。料想這般的人,家風也當嚴謹,怎會許你多日不歸家。”

淩奪初次一通跟她說這麽多話,淮瓔靜靜聽著他的嗓音,平靜著娓娓道來,生出一番享受滋味來。

“殿下很了解我爹爹。”淮瓔話中帶著些許疑惑。

“不算,”淩奪繼續看書,翻了一頁,“貪汙一事,查案時自然要了解此人的過往與品性,既命府查的,孤聽過一些。原覺得他當時‘橫沖直撞’的性子值得欣賞,只是如今見著孤只會恭恭敬敬,斟酌著說話,很是無趣。”

“殿下其實也是一個無趣的人。”風大了些,淮瓔說著,去將窗掩上,便有一片落葉墜在她的肩頭,又被風卷起帶遠了,“但是殿下嘛,像一本寓意深遠的書,需得細細品。”

掩好了窗,淮瓔轉回身來,看向淩奪,正巧對上他幽深的目光,淮瓔心跳緩了一瞬,“……我讓阿兄尋了個由頭,所以才能過幾日再歸家。”

“你倒是輕率,倘若孤是個沒把持的,還不負責,你餘生該當如何。”淩奪道。

“殿下這般的人物,只怕沒把持的是我。”愈說,聲音越小。她想開頑笑,但開著開著就羞恥了起來。

雖然說話越沒底氣,但她還是確信淩奪能聽清的。越想,她就越想鉆地裏去,若能收回這話就好了。

可是淩奪一直沒搭話。

哪怕是一句嘲弄也沒給。

這就更讓人尷尬。

過了一陣子,淮瓔才擡眼偷偷看淩奪。

淩奪安靜的看著書,耳尖緋紅,脖頸處亦是如此,只是他神情平淡,慣是不受任何事影響的樣子。

這是發熱更嚴重了麽?

淮瓔走上前,擡手探探淩奪的體溫,偏熱是偏熱,但不至於很嚴重。傷口發了炎,高溫反覆也是必然的。

“難受麽?”是關心,也是揭過方才的話。

“哪裏?”淩奪回應的很快。

“還能是哪裏?”淮瓔也接的很快,“那些傷口呀。”

“還行。”淩奪偏過頭去咳了一聲,嗓音也啞了起來,“……你呢?”

“我……”淮瓔咽下去了那句“沒事”,道,“很痛。”

淩奪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應該已經愈合了吧。”

嘲諷她傷的輕。

淮瓔神色一尬,坐到了一旁的禪床上,給自己倒水喝:“殿下倒是個莽撞人,這麽大了,還挨父親的打。”

“彼此彼此,阮執言一把年紀了,還尋壯烈的死。”

說不過他。

“所以,殿下為了阮家,差點搭進太子之位,甚至是自己的命去,也是因為我像那個故人?”

“不是。”淩奪合上書,“睡了。”

說著,便要去熄燈。

待到要蓋上燈蓋之時,淩奪看向淮瓔。

“我怕殿下晚上發熱,守在此處便是了,就像殿下守著我時一般。”有恩報恩,淮瓔覺得自己很有情義。

但確實有些沒廉恥。

淩奪神情終於有了無奈,又要上前提著她的衣襟將她丟出去,“孤那並非是刻意守著你,那是太累了才睡了過去。你纏人的有些得寸進尺了。”

淮瓔往後縮了縮,連連道:“沒事的,我都不在乎,殿下怕什麽。總歸知情人也曉得殿下現在不能做什麽茍且之事。”

“?”淩奪停下步子,“什麽意思?”

沒等淮瓔解釋,就見淩奪的眸色深了深:“你再挑釁孤試試看。”

淮瓔閉上嘴,乖巧的走出了屋子。

給淩奪帶上門時淮瓔還打了個哈欠,“確實好困呀。呵呵呵。”

……

夜色又臨,淮瓔看向那天那個刺客躍下的樹。

發現樹影微動間,細細看能發現不少人影。

想必都是殿下的暗衛,護殿下周全的。

也難怪殿下敢睡那麽死。

這麽想來,能對他下手的,只有她淮瓔了吧。

淮瓔腳底生風,迅速地回了方才沐浴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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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淩奪仍是高熱反覆,淮瓔不停用帕子給他降溫,又為他熬藥、換藥,直到那個隨從按照約定來取信時,淩奪剛好好了一些。

“殿下,馭南大將軍啟程了。今日也是放榜的日子。”隨從接了信,稟道。

“那個婢女是你喚來的吧。”淩奪問。

“是。”

自作主張,“自己去領罰,再備輛馬車。”

“是。”隨從行禮退下。

趁隨從走後,淮瓔問淩奪:“殿下,你要走?”

淩奪不語,站在桌邊,手上仍不停的在紙上寫著什麽。

“殿下,能不能……帶我一程,或者給我一輛馬車。”畢竟來時的馬車已經被淮銘駕走了,今日放榜,她自然是要看看有沒有兄長的名字。

“就是給你的。”淩奪道。

“殿下真是深謀遠慮!”——知道她沒了馬車。

淩奪寫完了信,揣入懷中,“走吧。”

“殿下……要去哪?”

“陪你去看榜,順便透透氣。”淩奪率先走出屋子。

“殿下真是神機妙算!”——知道她要去做什麽。

淮瓔拿了備好的披風,遞給淩奪。

淩奪接過,披在了身上。他腿長,走一步淮瓔要快走兩三步才能跟上,淮瓔便這麽半跑半走的跟著淩奪下了寺廟外的長長臺階,同他一起上了馬車。

“今日坊間的馬車來往的一定很多,說不好多處堵的水洩不通,殿下得要耗些耐心了。”淮瓔規矩的坐著,也不敢掀簾看窗外風景,畢竟殿下在馬車裏坐著,怎好叫路人瞥見君顏。

淩奪無謂道:“要什麽耐心。”

“那……”那該當如何。

淩奪沒說話,閉目養神。

然後,淮瓔便發現是她想多了,紫林軍早已在前方開辟出一條道路,一路上,所有馬車裏的人都下馬隨眾人跪地行禮,待太子車駕路過,才能陸續繼續他們的行程。

“……”真是好大陣仗。

一貫如此,賤避貴,只是淮瓔沒見過烏泱泱跪一片人罷了。

偶有擁擠處,還有紫林軍費勁疏通,一邊還要怒喝著:“太子車駕,沖撞需罰。”

淮瓔汗顏:“呃……看來只有我這麽低賤還時常沖撞殿下尊軀了。”

“尚有自知之明。”淩奪睜眼,輕輕地呼出一口氣來,似乎尚有不適。

“等下我該怎麽下車看榜?”淮瓔發現與他同行,順暢是順暢,麻煩大了也是麻煩大了。

“兩個法子。”

“嗯?”

“孤下去看,你躲著。”

“嗯……”

“或者是,立高盾於兩側,擋眾人視線,你自己下去看。”

淮瓔艱難地咽了口口水:“殿下,勞您尊駕,下去看看吧。”

“孤下去,也要立高盾,一樣的,怕什麽。”

淩奪總算是將昨晚的那句“怕什麽”還給了她。

淮瓔知道淩奪就是捉弄她,這根本不是擋不擋的事,盾外的人看不見,紫林軍還能看不見她麽?到時這麽多人,總會有漏了嘴的。

若是皇帝忽然問起,那是必然會知曉的。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淮瓔扯出笑,諸話寫在眼睛裏。

淩奪似乎心情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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