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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瓔垂著頭,慢慢起身,腦中飛速思慮,終是沒想出來到底說些什麽。只敢沈默幾息,便一不做二不休道:“殿下,民女本不願上前,只是阿妹行此蠢事,民女有心補救。阮家處境艱難,殿下方才的態度只會讓阮家更為難堪,所以,冒著被嫌惡的風險,淮瓔也必須出頭留下殿下。”

淩奪看著她兩手都顫著,指甲幾乎嵌進皮肉裏。他不解,“怕孤?”

淮瓔明顯的感覺到眼前這人對她的疏離和淡漠,她能做的,無非是更恭敬些,讓眼前這人不至於特別反感她:“天潢貴胄,豈有不敬之理。此番留下殿下確是為了民女的一點私心,殿下多留一會兒,眾人也會看重阮家兩分,於殿下而言,只是停住步子的小事。”

淩奪看她,生的雖無辜,可性子和無辜一詞,怎麽也掛不上邊兒。

“小事?”淩奪譏諷道,“你可知所謂‘多留一會兒’,便是看三道折子的時間,而這三道折子,其中可能就有急需處理的天災人禍;又或者,百裏加急只為等待決策的信箋此刻正在案頭上擺著。你還覺得,一點時間,只是小事?”

淮瓔只以為衛兵口中的“延誤殿下事程,小事相阻,便要受杖責”不過是耀武揚威,卻不知其中有這層緣故。

心中愧疚,想再跪下認錯,卻心知此刻跪下不僅已經耽誤了這個時間,更會讓她想作用的效果適得其反,她忙道:“殿下恕罪,殿下此時便可離去。只是,若要責罰民女,可否……避開眾人。”

她真是既要還要。

淩奪險些沒笑出來。

一旁偷聽的付一沒這定力,一個沒憋住,笑了一聲,強忍了回去。

付一自然知道這殿下方才是在恐嚇這一無所知的小姑娘——所謂天災人禍的折子,就算有,也先經皇帝手看過,才到殿下的手裏;至於加急信,更是先送到皇帝手裏做決策的。畢竟如今皇帝身體康健,殿下不過是第二重保障而已。

只是,捉弄歸捉弄,付一不知道殿下方才為何要躲著這小姑娘——方才殿下聽見她的聲音,步子明顯更快了一些。

這也怨不得付一,他有觀察人的本領,卻沒有知悉前塵往事的本事。

上一世,也是此時此地,淮瓔攔住了淩奪的去路。

她看透了許牧,傷透了心,便將這主意打到了淩奪的身上。

只不過上一世淩奪沒有插手許牧的事情,所以她行這勾.引之事時有許牧在旁看著,這一世沒有許牧在旁了而已。

淩奪還能回想起那個時候她的模樣,醉醺醺的,在他面前假裝跌倒,他沒出手相助,是付一率先上前,用劍柄接住了她。

然後她閃爍失措的眼對上淩奪的目光,淩奪問了聲“可還好”。

付一用劍柄一把撐起了淮瓔,“殿下,屬下看她能翻跟頭但走不來路,不必理會。”

付一都看出來這勾.引人的手段,淩奪卻沒看出來。

如今想來,這伎倆實在低劣。

可,今晚不同,她說,她本不想上前。

或許是,他插手了許牧的事情,如願以償的讓原該發生的事情有所改變?

……

淩奪一直沒說話,淮瓔手心裏滿是汗。

緊張之際,聽見淩奪嗓音尋常,好像並沒有責怪或氣惱的意思:“阮家於你而言很重要?”

淮瓔絲毫沒有猶豫道:“是。”

答完之後,才想他忽然問這個問題是什麽意思。

淩奪走近兩步,如此一來兩人之間只隔著不足半臂的距離。

淮瓔呼吸滯慢,一時不知該不該後退。

“你說,本不願上前?”

淩奪嗓音低低的,似乎為了她微薄的顏面有意不讓人聽見。只是他聲音本就好聽,如此一來頗有無意卻蠱惑人心的意味。淮瓔終於感覺到手上被自己指甲嵌緊的痛楚,松開了手,留下一道血痕。

“是。”淮瓔答道。明明方才還生死不顧,此刻被氣勢所迫透出一絲怯生生來。

淮瓔對自己的慫樣有些氣惱。

“哦,那若是她沒有做這蠢事,你原本想的是什麽?又是什麽…”淩奪停滯了一瞬,“讓你放棄了這個想法?”

聽了這般問題,淮瓔擡頭看向淩奪,看著他淡泊自持的眉眼裏,隱著探尋又戲謔的目光,反差也晦澀難懂。

淮瓔沒發覺自己一直屏氣,因而呼吸滯慢。此刻本能的急促尋求風中靈氣,胸膛一陣起伏。

“是……”

淮瓔腦中想了一些誇獎的詞,還未說出口便被噎在喉嚨裏——

“勾/引孤?”

淮瓔瞳孔微縮,一張臉陡然翻紅。

感覺到自己臉上、脖頸間的熱氣,這被話中的步步緊逼惹出的羞臊之外,竟生出一種壯烈感——常人或許稱之為“惱羞成怒”。

淮瓔脫口而出:“是。”

——是又如何,你說話大膽,那我也大膽。

淩奪笑了一聲,沒有再接話,退後一步轉身便走,一行人也隨著淩奪走出崇明宮。

走…走了?

淮瓔呆楞了一會兒,生出一種殊死一搏人家卻並不接招的挫敗感,心中低罵:可惡。

可是直到淩奪已經走遠,淮瓔才重舒了口氣。

她回過頭來,拽著回燕便去尋父親。心裏雖然諸多情緒翻攪,面上卻要裝作方才聊的很愉快的模樣。

這地方,真是片刻都莫要再多待才好。

走出不遠便看清父親坐在殿門外,正遠遠地看著她們。

待走近之時,阮執言拉住淮瓔的手,關切道,“你方才攔住殿下說了什麽事?殿下沒有為難你吧?”

淮瓔搖搖頭,“殿下怎會為難我呢?咱們早些回去吧,我瞧著爹爹也有些醉了。”

阮執言似乎才松了口氣:“沒為難便好。也好,咱們早些回去,我腿腳不便,回府更麻煩些,今日只怕你母親等的急了。”

回燕此時倒對早些回府沒了意見,只因她好不容易和殿下搭上話,卻被淮瓔橫插一道,她憋著一肚子氣惱,也想早點回去好好向父親告淮瓔的狀。

回到府中後,阮執言領著淮瓔與回燕進了堂屋,淮瓔的母親雲氏給阮執言端上了一碗醒酒湯,便聽著回燕一直在向阮執言說淮瓔的不是。

阮執言一言不發,雲氏也只當回燕不存在,向阮執言遞上一張拜帖,“你看看,這是顧家送來的,說是顧中丞明日來府中拜訪,見是不見?”

阮執言看了看拜帖,“當然要見。還有一事,過幾日有一日休沐的機會,我再向聖上賜告,多得幾日時間,咱們帶上婚書,去徐州與許家退婚。”

“退婚?!”雲氏張大了眼,尖著嗓子,“為何要退婚?”

阮執言將今日所知之事告訴雲氏,雲氏聽著便哭了起來,“淮瓔啊,你往日都是說那小子的好,爹娘日日都在擔心你嫁過去之後會受苦,現在倒好,好啊!爹娘也不用擔心了。”

阮回燕見自己方才絮絮叨叨說了這麽久,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現在經雲氏這麽一哭,心中煩躁更甚,“有什麽好哭的,今日小九王可是說了,有心要納阿姊做妾呢。”

雲氏止了哭聲,神情卻更是不安起來,“當真?”

阮執言訓斥道,“休要胡說!出去!”

回燕還要再說,被阮執言瞪了一眼,到底是把話咽了回去,睨了淮瓔一眼,便走出了堂屋。

淮瓔一直站在雲氏身邊,雲氏越看淮瓔,越是心中不忍,用帕子擦了擦眼淚,握著淮瓔的手,疼惜道,“苦了阿瓔了。”

“沒什麽苦的,退婚一事,還得勞煩爹爹娘親了。”

月已高懸,淮瓔的眉目間也終於滿是倦怠。

阮執言看著她疲憊的模樣,嘆了口氣,從錢袋子裏掏出一把銅板,交給淮瓔,“需要什麽東西,和爹爹說,莫要為那渾小子傷心。——快去歇息罷。”

雲氏笑了起來,一邊笑眼淚還在一邊往外冒,“就你那點錢,都不夠家裏這麽多張嘴吃飯的,此刻倒裝起了大方。”

.

半個月後,徐州。

許沖正拿著把大砍刀在院中劈柴,見媒婆賠著笑走進院子裏,身後還跟著阮家人,只當做沒看見。

媒婆客套了幾句,許沖往砍刀上啐了一口,用衣擺將刀光擦亮,“老子的兒子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別說這些沒用的話!”

阮淮瓔推著阮執言進了院子,阮執言盯著許沖,肅聲道:“你若不服,便去找太子殿下的麻煩。”

許沖拿著刀,站直了身子看向阮執言,冷笑了一聲:“少拿些屁話嚇唬老子!退婚來的是吧?聘禮呢?”

阮淮瓔道,“聘禮已用作給許牧開書肆,便算已經歸還。”

許沖聽了,“哈哈”大笑,他皮膚黝黑,牙齒上也都是或黑或黃的漬,笑起來的時候,倒比不笑時還要兇神惡煞一些,一邊說著,手裏的大砍刀一邊揮舞,“歸還?這錢是給許牧開的書肆沒錯,但是不是你花的?自你手裏花出去,說什麽算歸還?退婚還聘,天經地義!拿錢來!”

雲氏氣了個仰倒,將手裏的婚書撕個稀碎,丟在腳下踩了幾番,“潑皮戶,這婚你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

許沖將砍刀往木墩子上用力一砍,拍了拍手上的灰,指腹往鼻尖上一擦,啐了一口,“誰說的?太子殿下有說過必須退婚?老子可知道,殿下只說了讓許牧回徐州!老子現在算是通情達理,要退婚,可以!只要你們歸還聘禮!”

阮執言攥著素輿扶手的手已是青筋暴起:“若要聘禮,只管將書肆賣了便是。”

許沖道,“賣了?這是淮瓔送給許牧的,送出去還有要回的道理?縱然你們想要,這書肆官府登記在冊的也是許牧的名字,與你們再沒有幹系!書肆歸書肆,聘禮的錢歸聘禮的錢!”

“你!”雲氏指著他,卻是罵不出一個字來。

許沖重新抽出砍刀,劈起了柴,“老子的話已經放這了,任你們再怎麽折騰,不還聘禮,就是不撕婚書!到了婚期,還得進我許家門來!”

“不必理他,報官便是。”淮瓔道。

許沖“嘿嘿”笑了,“好啊,去報官。女方家提出退婚,男方無罪責,到時你們可不是花錢能解決的事了。”

按本朝律法,男方家無重大過失,女方若是提出退婚,若男方家同意便罷了,若是不同意,鬧到了官府去,只怕女方先得挨一頓棍子,是因有違婦德。到最後,官老爺同不同意婚事作罷,還得另說。

淮瓔不懂這檔子事,阮執言卻知道。阮執言氣的咳嗽幾聲,語氣上也終於有些失態:“無罪責?你家兒子做了什麽事,你當爹的不知道?”

許沖做出一副無辜的模樣:“做了什麽事?不過是當公主門客,難道,給公主當門客有罪?老子還不計較你們壞許家好事呢!”

雲氏撫住胸口,上前便想動手,被媒婆攔住,勸了幾句和稀泥的話,許沖瞪著雲氏,面目有些猙獰,“怎麽?還要跟老子打架不成?老子可沒有偽君子之風,女人也不是打不得的!”

淮瓔看了眼他手上的大砍刀,拽了拽雲氏的衣袖,低聲道:“娘,莫沖動,待我們回到客棧,從長計議不遲。”

“從長計議?怎麽從長計議?眼瞧著婚期將近,真要許家把你擡回去不成?若是閉門不出,只怕京都和徐州,都是咱們阮家的笑話。”雲氏說著,哭了起來,看向阮執言。

阮執言一直皺著眉,沈默了幾息,定聲道:“走。”

眾人回到客棧,拖延了兩日,眼瞧著休沐之期將過,卻仍沒想出法子。

這一日一家子人用過了飯,阮執言看了淮瓔許久,道:“阿瓔啊,咱們家還有些錢,權當吃了啞巴虧,補上聘禮便是。爹還得回京上朝,今日便得啟程了。待咱們回了京都,這錢就由管事的送來,非得眼瞧著他撕了婚書,將這件事了結。”

淮瓔與雲氏自是一萬個不願意,可是也想不出好的法子,都沈默了下來,只雲氏不停哭著。

“這錢阿瓔不曉得,我卻是曉得你是怎麽攢的。這些年省吃儉用,從牙縫裏省下來的錢,怎好給這家潑皮戶。”

淮瓔忽然起身,向著阮執言便跪了下去:“父親,都是我的錯。”

阮執言忙想扶她,奈何他腿腳不便,只能給雲氏一個眼神,讓雲氏將淮瓔扶起。

阮執言朝淮瓔笑了笑,“不必放在心上,阿瓔。誰沒有年少做錯事的時候?而且這件事,本就是他許家的錯。經歷了這一遭,阿瓔往後便要謹記,莫要輕信他人。”

淮瓔不願對上阮執言此刻的目光,只看著阮執言的手。她發現父親手上竟也添了不少皺紋,她記得父親教她習字時,那雙手比女子的並沒有粗糙多少,十多年眨眼而過,竟生出這般的老態。

她怎會不知道父親這些年一直省吃儉用,並且讓母親與姨娘也不許亂用錢,在淮瓔的印象裏,父親是一個小氣的人。

清廉與小氣,並不沖突。

她坐在阮執言身邊,擡手觸了觸阮執言的手背。

阮執言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便寬慰的拍了拍淮瓔的手:“再怎麽訓斥與勸告,都不如你自己經歷這一遭。”

“爹,我不想吃這啞巴虧。”

雲氏道:“這許牧既然是被太子殿下所教訓,能不能尋殿下主持個公道?”

阮執言嚴肅相駁:“別說見不見的到殿下,這種小事,千萬別拿去叨擾殿下,小題大做,惹人厭煩。這是我們的家事。”

淮瓔撲進阮執言的懷中,“爹爹……女兒不甘心。”

阮執言由著她靠了一會兒,才撫了撫她的頭,“好了,去收拾東西,我同你母親還有話要講。”

淮瓔這才不情願的站起身來,“好。”

淮瓔掩上了房門,阮執言看著雲氏:“這錢是回燕的嫁妝,回府之後,我自會同她們娘倆解釋,估計家中又會鬧騰一番,你想法子從中調解罷。”

門外,淮瓔聽見了這一句,攏了攏披風,慢慢的往自己房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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