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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宮那位,謝過皇恩,自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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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園風涼,朝暉在秋日裏本就黯淡,寢殿為了遮風將窗門嚴實合上,如此一來,雖是清晨,還需點著幾盞燭燈。光影跳躍在榻上料峭眉眼間,太醫與隨侍圍在一旁,宮人跪了一地直延伸至殿門外去。

榻上安靜睡著的人猛然咳嗽幾聲,在一旁服侍的太醫忙跪了下去,付一旋即迎上前來,行了一禮:“太子殿下。”

淩奪撐著身子坐起身來,掃了眼跪了一地的宮人,看起來這些宮人頗有時刻準備為他哭喪的架勢。他啞然開口:“太子?”

——他已登基許久,怎會這般稱呼他?

見著淩奪猶疑的神色,付一有一瞬慌亂,還是強穩住心神:“太子殿下,你怎麽了?”

淩奪擡手觸碰到心口處的硬物,有些遲緩地拿出來一看,正是左符。

——那本該被阮淮瓔拿走用去造反的左符。

哪個是夢?哪個是真?

淩奪微微擡眼,思忖了幾息,“太子妃呢?”

跪著的宮人們一動不敢動,連一點衣物摩擦聲都不敢發出,更怕自己抖得厲害被太子發現,每個人冷汗流了一背。

好在有付一在。

可付一又哪裏設想過這樣的場面,太子言行舉止如此不正常,付一想叫宮人們都退下,又怕顯得欲蓋彌彰,只得強撐著冷靜答道:“殿下,尚未立太子妃。”

偷偷捏了自己一把,感受到痛楚,淩奪清醒了一些,面上不顯,只擡手捏了捏太陽穴,“退下。”

待到屏退眾人,淩奪想翻身下床,一陣目眩,腳步便虛浮起來。付一忙上前扶住他。

淩奪微微側目,“此為何年?”

淩奪不會同他開這樣的玩笑,付一腿軟了一陣,險些沒站穩,“回殿下話,是昭歷23年。”

待暈眩感稍稍退去,淩奪看著簫園寢殿裏熟悉的裝飾,真實感才漸起。

指腹摩挲過手中攥著的左符,面上嵌了冰寒。

調動京城以外的軍隊需要左右虎符合二為一,遙想歷朝左符多是在皇帝手中,但如今這左符是在淩奪手裏,可見皇帝對他十足的信任;

調動宮中護衛的紫林軍,或者京城駐守的軍隊,有左符右符其中之一便可。且紫林軍並非是認符不認人,紫林軍統領莊密可謂唯淩奪命是從。

可當時呢,淩奪在做什麽?

當時,左符交給阮淮瓔後,淩奪還喚來了莊密,囑咐上一句:“太子妃命即孤命,所需之處,便如聽命孤一般,無需質疑。”

紫林軍是沒有質疑,於是阮淮瓔帶著他淩奪的兵,去造了他淩家的反。

其中自是有許多蹊蹺之處,可他一生都未能窺見天光,只能在荒謬地風雲變幻中承認自己被當畜牲般耍弄的事實。

淩奪又咳了幾聲。

“殿下,皇上說了,殿下身體不適,過幾日的秋戲宴也可不必去了。”付一心中思慮著,好在皇上體恤,許了太子殿下幾日的休沐,這幾日一定要好好為太子調理身體才是。

目前看起來太子殿下不是真失了憶,不然可要遭大殃了。

“秋戲?”淩奪記得,這個宴會是許多事情的開端,十分重要。

父皇特別提及這個秋戲宴,是說了反話了,話中的“不必去”,無非是希望他能在秋戲宴前好起來。

淩奪收起左符,一眼也未瞧付一,便去穿早已備好的常服,舉止利落,不像是纏綿病榻已久的模樣,

“備馬車,讓莊密來霜樓見孤。”

付一只覺心臟狂跳幾息,近幾日好像沒人招惹殿下,如此忽然地,殿下似乎在生誰的氣?

“殿下,私見臣子,且還是掌兵的將領,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恐怕……”

——就算真要見,東宮不便,也不能去霜樓啊!霜樓是什麽地方?人流攢動間,吐口唾沫都能砸中一個達官或皇親,生怕避開了口舌之嫌不成?

“照做。”淩奪提步而去,略微消瘦的身形附著冷淡時得沈威,付一咬咬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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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坊。

阮淮瓔著一身水色衣裙,上有雲樣暗紋,是淮瓔及笄的生辰禮,算是最貴重的一條裙子;發髻上簪的玉簪,雖樸素,是母親送給她的禮物,是淮瓔最稀罕也是最拿得出手的首飾;額間還配著觀蕓為她繪的輕淡的水藍花鈿,

如此一來,本是冰肌玉骨,回身舉步間,更是情致兩饒,轉盼流光。

今日是觀蕓陪著她來到安樂坊,觀蕓滿目新奇,又不禁附耳道:“姑娘,奴婢見許多女子衣著華貴,我瞧著卻不如姑娘氣質優異呢。”

淮瓔懶得與她客套來去,只笑而不語,卻見觀蕓眼裏綻著光:“姑娘,姑娘,是霜樓!”

“霜樓?”

淮瓔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便見遠處一座掛著霜字招牌的樓閣,雖奢華卻又好似有意不太過於出風頭般,透出一分典雅。

從二樓起外圍豎著將這樓閣分隔開來,一半是由護欄與輕紗組成的半露天式茶臺;另一半則是帶窗的廂房。

徐州沒見過這般裝修的樓閣,確實新奇。

聽見淮瓔的疑惑,觀蕓笑了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霜樓雖在皇都是數一數二的酒樓,但它真正出名之處,是因有人在此遇見過太子殿下。”

“那有什麽稀奇。”

遇見便遇見了,光看上殿下一眼就叫人惦記著霜樓的好處,好似看上一眼就能攀上什麽關系一般,不過是滿足一瞬好奇心而已。

所以,有什麽稀奇?

觀蕓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如今三國互相制約,因著聯姻與進貢商貿等事多有往來,咱們晉國太子殿下的畫像三國民間有偷偷流傳,畫像上雖也出眾,卻總覺得應當少了幾分神韻,就算如此,也稱得上三國權貴中的翹楚。就不知本尊到底是何模樣。”

說著,臉上掛上了自豪與向往的神色。

“若只是相貌也就罷了,近年來殿下的功績哪一番拿出來,不是讓百姓拍手稱快的好事。就咱老爺那事兒,少不得也有太子殿下給的爽利,才辦的這麽順暢。”

阮淮瓔聽了,仍是沒什麽動容——順暢嗎?爹可是廢了一雙腿。

“許公子來了。”淮瓔道。

觀蕓未說出口的話噎在喉嚨裏。順著淮瓔的目光看去,便見一個白衣書生裝扮的男子正朝她們快步走來。

正是許牧。

許牧這人生的一副柔弱無辜的模樣,又有溫文爾雅的氣質,是行走在街上會引來女子紛紛側目的程度。

但觀蕓對他喜歡不起來。

“許公子。”淮瓔施施然行了個見面禮。

“阮姑娘。”許牧回禮。

兩人一直都是這般,似疏離又親近,阮淮瓔喜歡這種可以預見婚後相敬如賓的踏實感。

“為何信上說有段時間不能相見了?”略作思忖,淮瓔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許牧微微一笑,“阮姑娘,不如去前方食肆稍作歇息?阮姑娘應當還未來過安樂坊罷,我可與你講講各個鋪子的趣事。”

淮瓔心有遲疑。

回燕有句話說得對,許牧家窮的快揭不開鍋,平日又慣是在讀書,從何來了解京都第二坊的繁華趣事?

思及此,淮瓔還是覺得該直截了當的相問:“許公子是從何得知這些趣事兒的?”

兩人一並行著,許牧還是同她保持著足以一兩人通過的距離,微微俯著身子,表示在仔細聽著淮瓔說話:“哦,在下有位好友,在京都也算是有頭臉的人物,聽他說的。”

“原來如此。”

許牧仍是笑著:“這次考得不好,是否讓阮姑娘失望了。”

阮淮瓔低咳一聲,“許公子不是為了我而讀書,何來我會失望一言。再不濟,日後我們開個鋪子,過簡簡單單的生活,也很好。”

“你是這麽想的嗎?”許牧收起了笑,面上還是溫和的神情。

“許公子……”

感受到許牧情緒的轉變,阮淮瓔一時語塞,沈默間感覺到秋日的一絲涼意,似乎還有要下雨的趨勢,她微微擡頭,似乎感受到了什麽,朝身旁樓閣的二樓望去。

薄紗微揚間,一雙涼薄的眼朝她輕忽看來。

只是無意望蝶般,蒙著面罩的那人又慢慢挪開了視線。

但這一眼叫阮淮瓔好一陣失神。

那是一雙極動人的眼睛,雖看不真切,但恍惚交錯間,竟生出一絲熟悉感來,就好似在某一段夢中,被這雙眼細細凝視過。

是不是真夢著過,確定不了,也不重要。

她的目光落下,看見這座樓的招牌——

霜。

這便是觀蕓話裏的兩個世間。

淮瓔收回眼,怔忡間聽見許牧緩緩開口:“確實。在下確實想追求更多。”

“嗯?”

許牧沒有看她,“你走神了。”

遙想與許牧的過往,其實說來也並不覆雜,淮瓔原是住在徐州,與表哥外出玩耍時遇見的許牧,在徐州淮瓔家算得上是大官,畢竟當時阮執言是徐州縣尉。

淮瓔的表哥是個會察言觀色的,瞧見好看的公子,有心為淮瓔引見一番,何況許牧在徐州算得上出名,既俊美又遠女色,表哥與他本也算有過幾面之交。

一來二去二人有了來往,許牧對淮瓔體貼周到,溫柔細致,後來許牧便對淮瓔禮貌表達了好感,淮瓔覺得許牧此人也不錯,便求爹爹同意婚事,阮執言升遷之時,許牧的禮聘亦俱到,婚約即成。

淮瓔偷偷給許牧塞了些錢,這些錢都是好些年存下的。只是為了讓他也能跟著來了京都。

許牧在外租了間屋舍,淮瓔又將聘禮還給他,讓他開了間書肆以謀生存。

氣的阮執言病了好些天。

淮瓔心裏覺得,既然打算了過一輩子,你的我的有什麽分別,而且她若是對許牧好些,按許牧的性子,日後會對她更好。

父母對阮淮瓔一向寵溺,每日也被淮瓔又勸說又撒嬌的妥協了不少,如果女兒真的能幸福,他們也能把憤怒和委屈往肚子裏咽咽。

其實家中要說對這門婚事抗.議聲最大的,還屬是阮回燕。

照阮回燕的話說,就是“淮瓔這可恥之徒竟下嫁,有辱門楣”。

方才許牧話裏的“想追求更多”,雖然這麽久以來的相處淮瓔沒看出他有什麽野心,以為他也是個寡淡之人,但如今他說出自己心裏想法,上進些,追求更多,也是情理之中。

思緒正飄忽,卻聽見許牧道:“方才經過霜樓時,有位公子一直在看你。”

“嗯?”

阮淮瓔腦中自然浮現那驚鴻一瞥,只是那不過是瞬時一眼,何來“一直在看”一說?

或許許牧說的並不是與她目光相接的那個人吧。

那麽許牧想表達的是什麽?吃醋?還是覺得有不安好心之人覬覦他未過門的妻?

思及此,阮淮瓔微微一笑,“是嗎?”

許牧很嚴肅的點點頭,“而且在下覺得……”

阮淮瓔覺得許牧很可愛,但又不確定他是否是這層意思,只得茫然的擡頭看向他。

“覺得……他像是想殺了你。”

“……”

淮瓔的表情有些凝固,自然是不信這無妄的一句話,許牧又不算是刻板無趣之人,以往也同她開過頑笑,“許公子或許會錯意了。”

“那倒也是。”許牧也覺得是自己看錯了,很快便揭過這一篇,“對了,阮姑娘,幾日後,你是否要去秋戲宴?”

“是。許公子怎麽知道?”

“別人告訴我的。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不要去。”

“為何?”

比起關心到底誰能告訴許牧這件事,不要去秋戲宴之事更能引起淮瓔的好奇。

“秋戲宴危險重重,能避則避;而且……我也怕你被比我更有優勢的人搶走。”許牧低眸,長睫映著細碎光影,掩蓋了眼底情緒,模樣兒似乎就委屈了起來,“好嗎?阮姑娘。”

“我——”

正此時,有人打斷了淮瓔的話,“許公子!可算找著你了!快——”

一行人停下步子,只見來人滿頭大汗,裝扮雖則是下人模樣,但衣著用料比淮瓔的還要金貴。他跑趕了上來,與許牧耳語了一陣,許牧看見他時本就開始蹙著眉,聽完來人的耳語,許牧當即換上了慌亂的神情,匆忙對淮瓔道:“抱歉,在下有事先行。”

淮瓔點點頭,想說“無妨”,只是嘴還未張開,許牧便已隨著那小廝快步離去,上了一輛馬比人貴的車駕。

“姑娘,這……”觀蕓腦子比淮瓔的更不好使,連淮瓔都覺得猝不及防的一幕,她哪裏能反應的過來。

周遭人來人往,唯有阮淮瓔靜默的佇立原地,直到看著那輛馬車消失在街道盡頭,這才收回目光,擡手觸了觸發間的玉簪:“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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