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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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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

閑居度日,最為開心的莫過於我守著彥和,與他一同讀書撫琴。彥和不僅文武雙全,還頗通音律,除了畫畫一般,其他都可稱得上是京師一絕。

暮春遲遲,和風麗日,明媚春光中,他的琴聲令人沈醉,仿佛要讓我迷醉在這大好春日中。這樣美的光景,讓我想到了漢樂府中的故事,我拿了把團扇,不自覺地隨著他的琴聲舞動起來。我雖不會跳舞,但也想將此刻的美好定格。

“君似明月我似霧,霧隨月隱空留露。君善撫琴我善舞,曲終人離心若堵。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隨君去終不悔,綿綿相思為君苦。相思苦,憑誰訴?遙遙不知君何處。扶門切思君之囑,登高望斷天涯路。”

我一舞終結,貼到彥和跟前,得意地問他:“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厲害,都可以給你伴舞了。”

他刮了刮我的鼻尖,說道:“你呀,真是大言不慚。我善撫琴是眾人皆知,你善跳舞當真是名不副實。”

我笑笑,推了他一把,隨後坐在他旁邊,數落他道:“你這人真不解風情,見你一個人撫琴無聊,給你伴舞還被你嫌棄。”

“為夫實話實說,可一點兒也不嫌棄。” 彥和笑盈盈地說完,又輕聲朝我耳語道,“再說了,我解不解風情你是最清楚的。”

他這輕輕的一句話說得我一陣臉熱。我笑笑,望著春日下明亮的他,說道:“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當年,我們便是在明懸寺前一回顧,才有了如今這朝與暮。”

彥和亦笑笑說道:“二七與我識,二七為我妻,四六年華時,恩愛猶不移。”

“德行!”他在逗我,我心花怒放地輕輕點了點他額頭。我們成親已有十年,還能恩愛不改,真的是上天厚愛。

“參見陛下、參見皇後。”我還樂呵呵地依偎在彥和身邊閉著眼睛感受春日的融融暖意時,便聽到了他的聲音。我回首,發現元恪帶著於皇後一起來了彭城王府。

元恪最近駕臨彭城王府的頻率有點高,我甚至沒想到他會在彭城王府看到我和彥和卿卿我我。我現在只慶幸,我與彥和剛剛沒有做過於出格之事。

我趕忙站起來向他們行禮道:“媛華不知陛下和皇後前來,失禮之處,還請陛下和皇後恕罪。”

“本宮和陛下到了有一會兒了,是我們不讓下人通傳的。”於皇後這樣解釋道。

到了有一會兒了?那想來他們看完了我們歌舞相和。我與彥和面面相覷,許久,彥和說道:“今日天氣不錯,臣就想著為媛華彈個琴,不曾想陛下駕臨。”

元恪只是一笑,說道:“早就聽聞六叔擅長撫琴,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不過,叔母的舞姿,朕實在不敢恭維。”

我從未學過跳舞,舞姿皆是自創,毫無章法,只是自娛自樂。元恪這樣說,我只是尷尬笑笑。

元恪和於皇後要留在彭城王府用午餐,這是他們少有的一起在這裏用餐,若是不精心準備,不太合適。念及此,我只得去廚房親自備餐。

元恪和於皇後在宮中吃的不外乎禦廚所制,菜品精美程度彭城王府完全比不了。但我吃過皇宮的菜,知道它最大的不足就是缺了人情味兒。所以,我就想著做點家常菜,更有煙火氣,也更有真情實感。

這一餐,我準備了火炮肉、清蒸鯉魚、涼拌牛肉、麻椒雞、清炒時蔬、秘制腌蘿蔔、酸辣豆芽、時令蒸菜、髓餅、薺菜餃子、酒釀圓子、酸辣肚絲湯、清燉羊肉湯,又準備了板栗糕、紅豆糕、綠豆糕等糕點,酪漿、清酒、茗茶等飲品。

侍從把菜一一呈上後,我向元恪和於皇後說道:“媛華手藝一般,做的家常菜也很一般,還請陛下和娘娘不要嫌棄。”

元恪和於皇後將全部菜品品嘗一遍後,於皇後說道:“叔母真是謙虛了,這菜比宮裏的有味道多了。”

元恪亦說道:“朕這是第一次吃到叔母做的菜,當真驚艷。六叔果真好福氣,能夠天天吃到叔母做的菜該多幸福。”

“媛華平時不怎麽做菜,臣也許久沒吃到媛華做的菜了。今日,臣完全是沾陛下的光。”

聞言,我笑了。彥和說的的確是實情,我雖然做菜不錯,但並不怎麽做菜,每個月親自做菜的次數都能數得出來。不過,我今日準備火炮肉,可不是為了元恪。

我悄悄地附在彥和耳邊說道:“所以,我向殿下賠罪了,特地為你做了你最愛的火炮肉,陛下是沾你的光才吃到這道菜的。”

“你呀!”聞言,彥和只是輕輕地刮了刮我的鼻尖。

“這薺菜餃子不錯,朕從來沒有吃過薺菜餡兒的餃子,別有一番風味。朕也沒有見過紅紅綠綠的餃子皮,看著就食欲大開。”元恪嘗過我親手包的餃子後稱讚道。

三月上巳的習俗有吃薺菜煮雞蛋,但是薺菜餡兒的餃子倒是沒什麽人做,元恪沒有吃過也很正常。

我向他解釋道:“如今正是春三月,是吃薺菜的好時節。我母親生前很喜歡給我們包薺菜餡兒的餃子,我從娘家學來的。彩色餃子皮是我用薺菜汁和胡蘿蔔汁和面做的。孩子們有時候挑食,我才想了點新奇法子,做點他們喜歡的。”

“叔母果真富有生活情趣,尋常日子也都過得有滋有味,難怪楚華更喜歡在王府。以後本宮和陛下也要多來王府轉轉,感受一下平凡但不平淡的生活。”

對於於皇後的誇讚,我和彥和只是相視一笑。畢竟,平凡但不平淡的日子,都是因為有他和孩子們在我身邊。

元恪和於皇後用完午餐,我和彥和陪著他們在彭城王府參觀。雖說元恪已來過彭城王府數次,但是像這樣仔細參觀還是第一次。

元恪完整參觀了彭城王府的後園,從花園到住宅區,他都走了一遍。看到後園栽種的樹木和當下已經飄零的桃花,正在盛開的晚櫻、海棠,元恪說道:“王府後園真像個花海,徜徉其中,令人心曠神怡。難怪六叔和叔母會在這裏撫琴作樂。”

彥和很喜歡在春日繁花盛開時在花海中撫琴或者讀書,每當這時,我便會陪在他身邊,與他一同高山流水覓知音或書海遨游觀蒼穹;待他疲累,我也會親自為他按揉太陽穴,直至他身心放松枕著我的腿仰面感受春日暖陽。

我與彥和相視一笑,他說道:“媛華一向喜歡花花草草,王府種植的花卉樹木都是她親自挑選的。就拿花來說,她把四季花卉基本種了個遍。春天的梅花、櫻花、海棠、桃花,夏天的石榴花,秋天的桂花、菊花,冬天的蠟梅、茶花。此外還有月季,紫薇這種花期長的花兒。”

我喜歡種植花花草草,王府的花草有不少都是彥和偶然間見到後特地順路給我尋來的,前廳和後園種植的牛筋木、枸骨樹、鴨腳草、茶花等都是他帶回來的。當年我的一句話,他一記就是十年。此刻,在元恪面前的,就有春天剛剛開過的粉色梅花,那是太和二十一年彥和從平城帶回來的。

在我和彥和居室前,元恪看到了彥和在成親當年親自為我種植的木槿樹,說道:“這兩棵樹看起來似乎是木槿。朕記得,景明元年侍臣通報叔母生下楚華時,因為六叔尚在淮南,朕親自來探看過叔母。隱約記得,當時樹上有紫色的花朵。”

生楚華那日,元恪親自來探望過我,不過當時我產後昏睡,並沒見到他。不曾想,時隔多年,他竟記得我房前種的木槿花。

我與彥和相視一笑,彥和亦笑盈盈地對元恪解釋道:“媛華生於六月木槿花盛開時節,她很喜歡木槿,這是我們成親當年,我親自種下的,如今已有十年。”

這兩棵木槿已有十年,這十年,它們年年開得都很旺盛。

“這木槿樹上為何會有五色繩?”許是註意到了樹幹上已經褪色的五色繩,元恪問道。

彥和又對他解釋道:“媛華從小到大每逢端午,都會在手腕上戴五色繩。婚後,每年端午都是我親自給她戴上,六月六日她生日當天再親自給她取下。這些繩子原本該取下的第一個大雨天扔到雨中,但她不舍得,便都系到了這兩棵樹上。”

端午親自為我戴五色繩,六月六日再為我取五色繩,這個習慣,彥和一堅持便是十年。若是端午恰逢他不在洛陽,當年我便不再戴五色繩。

“真是浪漫啊!”於皇後讚嘆道,“不過,我很好奇,若是六叔端午節不在洛陽,叔母就不戴五色繩了嗎?”

於皇後的疑問可能也是元恪的疑問,我說道:“對,端午節時彥和不在洛陽,我便不再戴五色繩。”

“那豈不是有缺憾?”我這樣說後,元恪問道。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太和二十年端午節我送元恪五色繩時他嫌幼稚不願戴的事情。然而,他們都不知道,直至太和二十二年我從鄴城返回洛陽前,彥和把兩條五色繩交給我囑咐我回家系在木槿樹上,我才知道,彥和雖一向不戴五色繩,但若哪年端午不在我身邊,他便會戴一個月五色繩,此後把解下的五色繩帶回洛陽家中系在樹上。太和二十二年是這樣,景明元年也是這樣。或許人的高下都是在一件件不經意的小事上顯現出來的。

想到這裏,我說道:“沒有缺憾,彥和不在洛陽時,端午節他會替我戴五色繩的。太和二十二年、景明元年,皆是如此。”

“六叔是德高望重的親王,手上戴五色繩,看起來頗為幼稚,你就不怕被臣僚看到笑話嗎?”

我沒有想到元恪會這樣問彥和。在這一刻,我清晰地意識到,他也想起了當年之事。彥和只是望著我笑笑,對元恪說道:“五色繩是思念,也是牽掛,臣僚不會笑話我,我也不怕他們笑話。”

聞言,我心中甚至比太和二十二年得知彥和為我戴了一個月的五色繩還感動。我不知道元恪得知彥和的答案會作何感想,但是他的面色剎那間變了,不到半個時辰,他便帶著於皇後離開了彭城王府。

送走元恪和於皇後,方才感到忙碌了大半天有些疲累。我捶著肩膀時,彥和走到我身後,親自為我捏起了肩:“你為我如此用心地招待陛下和皇後,該換我來照顧你了。”

我只是笑笑,由著他為我捏肩。許久,我感覺整個身心都輕松了,才想起來逗他:“彥和,你可是皇子皇弟皇叔,其他殿下應該不會像你這樣親自為王妃捏肩吧?傳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

“我是皇子皇弟皇叔,可我也是兒子父親丈夫,為妻子捏肩,天經地義。有人若因此而笑我,只能說明他是個不合格的丈夫。”

我聞言,又是一笑,甚至有點納悶,他這麽好的人是如何養成的?我想了又想,想不出個所以然。不管他是如何養成的,如今他是我的丈夫,這便是我最大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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