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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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父
景明三年三月將盡時，我平安生下了和彥和的第一個兒子。彥和為孩子取名子訥，意為“君子訥於言敏於行”。
因為我是彥和的繼室，加上他的前妻潘妃生有子直，所以，子訥和子直的地位也隨著子訥的降生而變得敏感了起來。子訥還未滿月，彥和的舅舅、子直的外祖父潘僧固就親自來王府見彥和，向他施壓要他趕緊立子直為世子。
彥和的舅舅潘僧固是彥和母親的同胞兄長，任職於太常寺。我與彥和婚後，雖與他相見不多，但彥和每每去探望他，我都會同去。如今，得知潘僧固堅持要彥和立自己的親外孫子直為世子，我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從竹青口中知道這些後，我心中雖然很不痛快，但還是委曲求全地問彥和道：“那你的意思呢？只要你想立子直為世子，我也不會反對。”
彥和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兩下：“媛華，你在說什麽呢。有嫡立嫡，無嫡才立長。你是皇兄親自為我挑選的王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未來的世子必須是咱倆的長子子訥呀。”
他堅決的話語讓我心中有了安慰。但我還是有些疑慮：彥和一向孝順，萬一他扛不住潘僧固的壓力立了子直為世子，子訥又該如何自處？他長大了會不會怨我和彥和？何況，這些年，我一直照看子直，我們雖不是親生母子卻勝似親生母子，若是立了子訥為世子，子直這個長子又該如何自處。這些事情，若是不得妥善處理，便很容易釀成家庭糾紛，甚至未來的兄弟鬩墻。
我問他：“那子直呢，他怎麽辦？”
他只是撫了撫我的手：“你不用擔心，子直會明白的。”
或許是因為潘僧固向彥和施壓要他立子直為彭城王府世子一事遭到了彥和的拒絕，幾天後，潘僧固又親自來王府見我。
簡短的交談後，我便知曉了他的意思：他希望我能說服彥和，讓他同意立子直為世子。見他這般近似無理的要求，我沒有任何猶豫地拒絕道：“舅舅，我不會答應你的，世子只能是子訥。”
他亦說道：“你不是一貫對子直像對自己的親生孩子一般，為何對他吝惜一個世子之位？何況這個世子之位，本就是他應得的。”
他這話讓我摸不著頭腦。沈默了許久，我問他：“舅舅，你是知道的，我才是彥和的嫡妻，我不知道為什麽世子之位竟然成了子直應得的。”
他亦楞了片刻，而後問我：“難道彥和沒有告訴過你子直母親的臨終遺言嗎？”
“什麽遺言？”我從來不知道遺言的事兒，我心中有點兒惶惑。
“當年，子直母親病逝時，彥和還在洛陽。她說，雖然她已是王妃，但子直尚未被冊為世子。她怕她身後，彥和將繼室之子立為世子。所以，她說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讓彥和立子直為世子。”
潘妃生前已為正妃，冊子直為世子合情合理。但是子直未被冊封，我也已經進門，如今情形不同了。
我想了片刻說道：“舅舅，想來你也知道，魏國故事，賜婚之妻地位要高於原配妻室。我與彥和的婚事，是先帝禦筆親定。即使賜婚之時，潘姐姐還在世，她也必須被降為側室，為我讓出正妻之位，這在太和二十年的賜婚詔書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彭城王府的世子必須是我與彥和的長子，即使將來我和彥和還有其他兒子，即使我們最喜歡的孩子並不是子訥，我們也只能立子訥為世子。”
我如此強力的拒絕，似乎讓潘僧固有些惱火：“那你就可以枉顧我女兒的遺言嗎？”
我不是在枉顧你女兒的遺言，而是就事論事罷了。我說道：“舅舅，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子訥若不是世子，陛下不會同意的。至於子直，等他長大成家立業時，我會親自上疏陛下，為他請封。太和改制以來，親王之子封王是不大可能的，但為子直請封個其他爵位，我想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早年間，趙郡王元幹曾舍棄長子元諶立次子元謐為世子，但這是因為趙郡王妃穆妃並無所出，趙郡王諸子皆為庶子。廣陵王元羽生前未立世子，元羽死後，元恪詔令立元羽次子元恭為世子，於元羽喪滿後承襲王爵；元恪之所以立元羽次子元恭而非長子元欣為世子，也是因為元恭的母親王氏為廣陵王前王妃。如今，我已生下子訥，我與彥和若還要立子直為世子，元恪那一關絕對過不去。
潘僧固似乎並不信我做出的承諾，反問我：“你的話我能信嗎？且不說其他的，當年，彥和在淮南與齊國作戰，陛下為何要封楚華為公主，而不是子直為縣公？你與彥和，甚至都沒有在陛下面前提出將楚華的封地轉授給子直。”
見他竟然這般無理取鬧，我耐著性子向他解釋道：“舅舅，並非我和彥和不為子直請封，而是封爵之事非同小可。封縣公和縣主性質是不一樣的。況且，天子恩典，又哪裏輪得到臣下討價還價。”
因為彥和的軍功，元恪才會想到為彥和的子女封爵。但是，我亦知道，元恪選擇封楚華而不是子直有我的原因。因為我在懷楚華時，彥和不在我身邊，給楚華封爵，一個重要因素是為了撫慰我的心。只是，我並不能這樣告訴他。況且，彥和功高，若是那時請求將楚華的爵位轉授給子直，很大可能會讓元恪另外冊封子直。而這，落在他人眼中，便是恃寵要君。子孫不能襲母爵，縣主的封爵止於此身，但縣公卻是世代相傳的裂土之爵，二者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就是在狡辯！”
見潘僧固如此，我原本的耐心也沒有了，冷笑道：“楚華的封爵是陛下封的，我倒也十分想知道為何陛下沒有選擇封子直而是封了我的女兒。要不，舅舅，您親自上疏問一問陛下？”
“你……”他似乎氣得有些發抖，“竟是我看錯了你。”
我不屑一笑：“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對潘姐姐的孩子做到了不愧天地，但這不代表我會事事聽你的。倒是今日，我才明白何以當年太後會不滿意這門親事。”
潘妃長樂潘氏的出身，雖然比不上五姓之家，但也算是一方士族。難怪彥和當年會說，因為太後不喜歡他舅舅，他和潘妃的婚事才沒得到認可。
“你就仗著你是李司空的女兒，才敢如此的吧？”他氣得咬牙道。
父親生前宰執機衡，潘僧固每每見到我父親都畢恭畢敬，更不會如此與我說話。
想到這裏，我淡淡一笑：“若是我父親還在，我相信，別說立子直為世子了，你連彭城王府的門兒都不敢隨便進吧，又怎麽敢這樣跟我說話。”
如果父親還在，潘僧固大概率不敢到彭城王府無理取鬧；即使他敢來，若被父親知道，也一定會把他外放出京，讓我眼不見心不煩。
見他怒氣而去，我只是冷冷一笑。我對子直好，與我堅持自己的原則並不沖突。何況，我更討厭別人站在大義名分上大言不慚地逼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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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三年三月將盡時，我平安生下了和彥和的第一個兒子。彥和為孩子取名子訥，意為“君子訥於言敏於行”。
因為我是彥和的繼室，加上他的前妻潘妃生有子直，所以，子訥和子直的地位也隨著子訥的降生而變得敏感了起來。子訥還未滿月，彥和的舅舅、子直的外祖父潘僧固就親自來王府見彥和，向他施壓要他趕緊立子直為世子。
彥和的舅舅潘僧固是彥和母親的同胞兄長，任職於太常寺。我與彥和婚後，雖與他相見不多，但彥和每每去探望他，我都會同去。如今，得知潘僧固堅持要彥和立自己的親外孫子直為世子，我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從竹青口中知道這些後，我心中雖然很不痛快，但還是委曲求全地問彥和道：“那你的意思呢？只要你想立子直為世子，我也不會反對。”
彥和伸手在我眼前晃了兩下：“媛華，你在說什麽呢。有嫡立嫡，無嫡才立長。你是皇兄親自為我挑選的王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未來的世子必須是咱倆的長子子訥呀。”
他堅決的話語讓我心中有了安慰。但我還是有些疑慮：彥和一向孝順，萬一他扛不住潘僧固的壓力立了子直為世子，子訥又該如何自處？他長大了會不會怨我和彥和？何況，這些年，我一直照看子直，我們雖不是親生母子卻勝似親生母子，若是立了子訥為世子，子直這個長子又該如何自處。這些事情，若是不得妥善處理，便很容易釀成家庭糾紛，甚至未來的兄弟鬩墻。
我問他：“那子直呢，他怎麽辦？”
他只是撫了撫我的手：“你不用擔心，子直會明白的。”
或許是因為潘僧固向彥和施壓要他立子直為彭城王府世子一事遭到了彥和的拒絕，幾天後，潘僧固又親自來王府見我。
簡短的交談後，我便知曉了他的意思：他希望我能說服彥和，讓他同意立子直為世子。見他這般近似無理的要求，我沒有任何猶豫地拒絕道：“舅舅，我不會答應你的，世子只能是子訥。”
他亦說道：“你不是一貫對子直像對自己的親生孩子一般，為何對他吝惜一個世子之位？何況這個世子之位，本就是他應得的。”
他這話讓我摸不著頭腦。沈默了許久，我問他：“舅舅，你是知道的，我才是彥和的嫡妻，我不知道為什麽世子之位竟然成了子直應得的。”
他亦楞了片刻，而後問我：“難道彥和沒有告訴過你子直母親的臨終遺言嗎？”
“什麽遺言？”我從來不知道遺言的事兒，我心中有點兒惶惑。
“當年，子直母親病逝時，彥和還在洛陽。她說，雖然她已是王妃，但子直尚未被冊為世子。她怕她身後，彥和將繼室之子立為世子。所以，她說她唯一的心願就是讓彥和立子直為世子。”
潘妃生前已為正妃，冊子直為世子合情合理。但是子直未被冊封，我也已經進門，如今情形不同了。
我想了片刻說道：“舅舅，想來你也知道，魏國故事，賜婚之妻地位要高於原配妻室。我與彥和的婚事，是先帝禦筆親定。即使賜婚之時，潘姐姐還在世，她也必須被降為側室，為我讓出正妻之位，這在太和二十年的賜婚詔書上清清楚楚地寫著。彭城王府的世子必須是我與彥和的長子，即使將來我和彥和還有其他兒子，即使我們最喜歡的孩子並不是子訥，我們也只能立子訥為世子。”
我如此強力的拒絕，似乎讓潘僧固有些惱火：“那你就可以枉顧我女兒的遺言嗎？”
我不是在枉顧你女兒的遺言，而是就事論事罷了。我說道：“舅舅，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子訥若不是世子，陛下不會同意的。至於子直，等他長大成家立業時，我會親自上疏陛下，為他請封。太和改制以來，親王之子封王是不大可能的，但為子直請封個其他爵位，我想我還是可以做到的。”
早年間，趙郡王元幹曾舍棄長子元諶立次子元謐為世子，但這是因為趙郡王妃穆妃並無所出，趙郡王諸子皆為庶子。廣陵王元羽生前未立世子，元羽死後，元恪詔令立元羽次子元恭為世子，於元羽喪滿後承襲王爵；元恪之所以立元羽次子元恭而非長子元欣為世子，也是因為元恭的母親王氏為廣陵王前王妃。如今，我已生下子訥，我與彥和若還要立子直為世子，元恪那一關絕對過不去。
潘僧固似乎並不信我做出的承諾，反問我：“你的話我能信嗎？且不說其他的，當年，彥和在淮南與齊國作戰，陛下為何要封楚華為公主，而不是子直為縣公？你與彥和，甚至都沒有在陛下面前提出將楚華的封地轉授給子直。”
見他竟然這般無理取鬧，我耐著性子向他解釋道：“舅舅，並非我和彥和不為子直請封，而是封爵之事非同小可。封縣公和縣主性質是不一樣的。況且，天子恩典，又哪裏輪得到臣下討價還價。”
因為彥和的軍功，元恪才會想到為彥和的子女封爵。但是，我亦知道，元恪選擇封楚華而不是子直有我的原因。因為我在懷楚華時，彥和不在我身邊，給楚華封爵，一個重要因素是為了撫慰我的心。只是，我並不能這樣告訴他。況且，彥和功高，若是那時請求將楚華的爵位轉授給子直，很大可能會讓元恪另外冊封子直。而這，落在他人眼中，便是恃寵要君。子孫不能襲母爵，縣主的封爵止於此身，但縣公卻是世代相傳的裂土之爵，二者性質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就是在狡辯！”
見潘僧固如此，我原本的耐心也沒有了，冷笑道：“楚華的封爵是陛下封的，我倒也十分想知道為何陛下沒有選擇封子直而是封了我的女兒。要不，舅舅，您親自上疏問一問陛下？”
“你……”他似乎氣得有些發抖，“竟是我看錯了你。”
我不屑一笑：“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對潘姐姐的孩子做到了不愧天地，但這不代表我會事事聽你的。倒是今日，我才明白何以當年太後會不滿意這門親事。”
潘妃長樂潘氏的出身，雖然比不上五姓之家，但也算是一方士族。難怪彥和當年會說，因為太後不喜歡他舅舅，他和潘妃的婚事才沒得到認可。
“你就仗著你是李司空的女兒，才敢如此的吧？”他氣得咬牙道。
父親生前宰執機衡，潘僧固每每見到我父親都畢恭畢敬，更不會如此與我說話。
想到這裏，我淡淡一笑：“若是我父親還在，我相信，別說立子直為世子了，你連彭城王府的門兒都不敢隨便進吧，又怎麽敢這樣跟我說話。”
如果父親還在，潘僧固大概率不敢到彭城王府無理取鬧；即使他敢來，若被父親知道，也一定會把他外放出京，讓我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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