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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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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京

楚華生於七月二十日,十一月初便是她的百日。楚華滿月時,彥和尚在淮南,因而,我並沒有為她設滿月宴。彥和平安從淮南回來,楚華又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設百日宴之事自然被提上了日程。同時,我們兩個也在思索著離開洛陽。

楚華百日宴的時間被定在了十月十八日,因為只是簡單的家宴,所以我們宴請的只有我娘家兄弟姐妹,彥和舅舅,彥和兄弟幾人。卻不料,元恪親自來王府為楚華過百日。

宴至酣時,元恪乘興問道:“淮南戰事已經平定,六叔接下來一段時間有何打算?”

彥和朝我看看,說道:“如今已是十月中旬,臣想,等楚華百日宴結束後,過幾日就返回定州。”

彥和這段時間頻有奏疏上奏,請求辭去大司馬、領司徒的職務,返回定州繼續擔任定州刺史。然而,事態的發展,並不如我們所願,他的奏疏一次又一次被元恪駁回。

“六弟說的這是什麽話?你剛從淮南立下大功回洛陽沒幾天,就急著回定州,豈不是讓天下人都以為陛下忌憚你功高蓋主,急於把你外放?”彥和剛說完自己的想法,元恪還沒發話,元禧就來了這樣一句。

彥和被派往淮南與齊國交戰,又在淮南停留數月安撫新歸附的百姓,這兩件事,決策者雖是元恪,但也與元禧脫不開幹系。彥和在淮南立下不世功勳不假,可這是用他的命換來的。念及元禧與彥和的不和,又加上他這一番話,我心中難免對他有所不滿。而功高蓋主一詞,在這樣一個場合,無疑是一枚激起千層浪的石塊。

“那依二叔之意,朕如何安排六叔合適?”元禧說出自己不願彥和再回定州的原因後,元恪恭敬地詢問起了他的意見。只是,他眉宇間那隱隱的不滿,有心人不難發現。

元恪自登基以來,就依據先帝臨終的詔令,把國事托付給了六輔。但是,先帝不知道的是,他安排的六位輔政大臣,宋弁死於他之前,只是當時他的死訊還未來得及送到行在所。其他五位輔政大臣一直在朝中輔助國事,雖然這段時間,彥和不是在定州就是在淮南,但對朝中的變動還是知道的。這五位輔政大臣中,太尉元禧權勢最大,司空元詳次之。至於南來的尚書令王肅、尚書右仆射任城王元澄、尚書左仆射廣陽王元嘉,都難以與元禧和元詳抗衡。

先帝葬禮結束,我和彥和離開洛陽不久,洛陽政局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先是王肅被元澄彈劾意欲謀反,被元澄禁錮於尚書省。之後元禧和元詳極力為王肅開脫,明言王肅沒有反叛之意,以元澄私自禁錮朝中要員為由,迫使元澄免官歸第。不久之後,他們又出元澄為雍州刺史。再後來,在元恪的主張下,王肅遵先帝生前遺願迎娶元禧的妹妹陳留長公主為妻,成功洗刷嫌疑。

元禧和元詳在元澄和王肅的鬥爭中,選擇了站在王肅一邊。他們並非因為與王肅交好或者相信王肅沒有謀反的念頭,想來也只是因為同為顧命大臣,元澄是宗室,還深得先帝信任,在朝中根基深厚。而王肅,雖然在顧命大臣中名列第三,但因為是南人,根基尚淺,威脅不到元禧與元詳。若是他們放任元澄排擠王肅,只怕元澄不會像王肅那般好控制。

別的我不敢說,但任城王,我還是了解一點的。他雖然脾氣略有急躁,但並非刻意中傷朝臣之人。他彈劾王肅意欲南叛,自然不是空穴來風。據我得到的消息,南人沈陵於太和十八年先帝南伐時歸附,後被任命為南徐州刺史。先帝駕崩後,沈陵陰有叛魏南歸之心,其長史趙儼密言於朝廷,但此事卻被尚書令王肅壓下,趙儼也被王肅切責。不久之後,沈陵據州南叛。若非大嫂的父親盧淵在徐州覺察其叛,早有綢繆,徐州和南徐州附近的形勢不容樂觀。即使王肅沒有南叛之心,但他包庇沈陵之事,亦是觸犯大忌。任城王彈劾他,並非刻意汙蔑。

而王肅,也在和元澄的較量勝利後不久,就被元禧和元詳借著裴叔業歸附之機排擠出了朝廷。彥和從壽春回來後,王肅又被任命為揚州刺史鎮守淮南,不得回京。

現如今,先帝遺詔所定的輔政大臣,只有元禧、元詳、元嘉還在朝中。而元嘉,也在彥和回洛陽前夕被轉為了司州牧。如今的尚書省,尚書令和左右仆射都已經出缺。元禧在這樣一個時機,意欲把彥和留在洛陽,難道是為了讓他接管尚書省?

我剛剛思考完,元禧就向元恪建議道:“臣認為,六弟征戰淮南功勳卓著,陛下應該以高職授予六弟,而不是讓他在什麽偏遠的定州做個刺史。”

我緊張地看看彥和,不願他摻和到此時的亂局中。彥和說道:“二哥此言差矣。能在定州為刺史,為陛下安定一方,是彥和的榮幸,臣懇請陛下讓臣返回定州。”

我亦說道:“殿下說得對,能在定州為陛下安定一方,造福百姓,是我們夫妻的榮幸,還請陛下允殿下所請。”

思索片刻後,元恪說道:“朕以為,六叔母剛剛生產完,楚華也還小,六叔實在不適宜帶著妻女遠途奔波。依朕看,如今尚書省缺乏主事之人,就勞六叔費心,屈尊以司徒錄尚書事吧。”

元恪剛說完,元禧就喜出望外道:“陛下英明。”

元禧讚成的同時,我卻看到了與他一起排擠元澄和王肅的元詳面上的一絲不悅。想來他是不滿彥和這位不在輔政名單上的兄長如今名位在他這個輔政大臣之上吧。

事情已經沒有扭轉之機了,彥和除了接受元恪的任命別無他選。先前分別屬於王肅、元澄和元嘉的尚書令和左右仆射,由彥和一人取代。彥和又不像元禧一樣一直以來都野心勃勃,只怕,不久之後他就要受制於他這兩個不省油的兄弟了。

楚華百日宴結束後,送走諸人,陛下又留下和彥和閑談了片刻,而後才道:“今日即使沒有二叔提議,朕也不願意六叔再離開京城。六叔天縱英姿,文韜武略少有人比。若有六叔幫扶,朕才能更加放心。六叔如今接了錄尚書事一職,還望可以盡心為朕處理好這些庶務。如此,方不負父皇在天之靈。”

元恪話中之意是要彥和無論如何,也要與他同一戰線。

“臣受先帝與陛下厚恩,定然竭盡全力為陛下盡忠。”彥和允諾後,元恪才離去。

元恪今年和我一樣十八歲,按理說,他已有了親政的能力,可權力還一直掌握在元禧等人手中,只怕他心中早就不滿了。未來的形勢會走向何方,怕是難以預料。如今,我和彥和竟然又不得不趟這趟渾水。

“二哥……唉。媛華,我不在洛陽這段時間,他有什麽動作嗎?”我和彥和在府門口,看到元恪的車駕徹底消失,彥和才憂心忡忡地問我道。

彥和在淮南時,雖然我在家待產並不經常出門,也不怎麽與我堂姐來往,但外界的事情也還是知道的。元禧輔政後,日益驕矜,各種違法亂紀之事不少。

我想了想後,說道:“我知道的只有賣官鬻爵,私營田產和鹽鐵,廣納姬妾,縱情聲色。”

彥和嘆息一聲:“二哥,怕是在玩火自焚。陛下如今也大了,他怎麽就不明白急流勇退的道理?”

“那你打算如何?”我問他。

“皇兄逝後,我本想閑居在家,陛下執意不肯,我們才去了定州。他先將我們從定州召回,如今又固留我在洛陽。雖然出任錄尚書事並非我本意,但我既然留了下來,必然要盡我所能處理好政務,不讓陛下憂心。”

我唇角一抹微笑,為他的通達和正直。彥和突然間沈默了,我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他在看盈滿略缺的月亮。錯落有致的枝條上,掛著一輪明月。

我問道:“你怎麽了?看月亮看得那麽出神。”

他低頭看我,溫柔地一笑,黯淡夜色下,他柔和的臉又添了幾分魅力。他道:“看到月亮,突然有一句話浮現在腦海中。”

“什麽話?”我問。

“一輪明月在天上,一輪在我身邊。”

我心中一動,笑意漾上臉龐。我笑道:“雖然是老夫老妻了,不過,我還是喜歡。”

趁著勁頭,我也隨著他的目光凝視起了月亮,恍然發現缺月上出了風暈,我拉起彥和的衣袖,說道:“彥和,咱們快回房間吧,你看,月亮上有風暈,快要起風了。”

他朝我笑笑道:“媛華,出月暈了不假。不過,你怎麽知道就一定會起風而不是下雨?”

我笑笑,伸指輕輕點了一下他的額頭,得意道:“彥和,你原來不知道呀。月暈分為兩種,一種是沒有缺口的,那是雨暈;另一種是有缺口的,就像現在這個,這是風暈,怕是明天要起風了。”

話音剛落,我便打了個噴嚏。彥和笑笑,說道:“的確是風暈,你都打噴嚏了,可不要起風了?看來明早上起來,我得先吩咐侍女給你準備個稍微厚一點的衣服,萬一你忘了,怕是要著涼。”

“瞧你說的,我有那麽蠢嗎?我衣服穿薄了我不會自己去加嗎?”我笑著反駁他道。

“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直覺得你特別聰明,但跟我在一起時,你有時候也會突然變笨。雖然笨吧,不過我喜歡。而且,有我在你身邊,你可以一直笨下去。”他拉起我,邊走邊說。

我笑笑,沒再說話。為什麽我自認為我並不笨,但在他身邊時,會有一點點蠢?可能是有人依靠凡事不用操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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