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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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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林止淵帶著昏迷的柳驚霜回了正殿,四下無人,他便隨手將黑蛇晾在了筆架上。盤曲的蛇身虛虛掛著,搖搖欲墜,尾尖剛好點到桌面。林止淵背靠著木椅,望著那半死不活的小東西,幽深的眼瞳中看不見一絲波瀾。半晌,他像是大發慈悲那般,動了動手指,一縷若有似無的魔氣灌入柳驚霜鼻息之中,將那人的意識從浮沈之間拉了回來。

“唔……”

柳驚霜掙紮著要清醒過來,林止淵又打了個響指,讓他再次昏睡過去。

殿內鴉雀無聲。

林止淵靜坐片刻,周身魔氣散開,柳驚霜的傷口逐漸愈合,呼吸也漸趨平穩,那剝落的鱗片也重新長出,乍看之下,已與受傷前無異。

誰都不知道這個男人在想些什麽,包括在階下候著的祁苑。

大總管已經被迫站了整整兩天兩夜,沒有合過眼,現在看東西都有些重影。但林止淵不讓他退下,他就不能動,幹站著,等著他主子心情好轉,如此,才有可能避免飛來橫禍。

尊上最近的心思越來越難猜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祁苑理不清頭緒,就聽林止淵沈聲吩咐道: “小祁,將寄情帶下去。”

“是。”祁苑應著,上前去將那條黑蛇捧了起來,兩手托著,僵著胳膊往下走。剛走到一半,林止淵又道: “你就不必回來了,替我看著他。”

“是。”

祁苑遠遠地朝他躬身行禮,縱然心裏邊一頭霧水,但面上依舊雲淡風輕。

還是溜之大吉吧,感覺馬上就要變天了。

祁苑轉過身,腳步立刻加快許多。

林止淵神色寡淡,全然沒有之前不怒自威的壓迫感。良久,他緩緩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輕嘆一聲。

本來走得好好的陸艾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他擡頭看了眼巍峨宮殿,那長長的臺階仿佛直入雲霄,看不見盡頭。不知為何,他心底突突直跳,克制不住開始發慌,但他還是強裝鎮定地對一邊的陳雙說道: “你先進去稟報吧。”

許是之前和人嗆了幾句,現在陸艾的態度也頗為冷淡。老鼠精本就膽小,經不住嚇唬,稀裏糊塗就答應了,只留下對方孤身一貓等在殿外。

陸艾趴在小狐貍身上,與他耳語: “李霽,一會兒進了這個大殿,你可要聽我的,不能輕舉妄動。”

“好。”對方應著,又將那桃木與藍珠摸了出來,遞到他面前,言辭懇切, “戴上吧,我安心些。”

陸艾擡頭,註視著李霽。大抵是角度的問題,小狐貍此刻看起來十分惆悵,那眼簾低垂,上下合成了一道墨色的弧線,眼神藏匿其中,愛憐之情滿溢。

陸艾不願他擔心,思慮片刻還是同意了。李霽便將那桃木小心地給他戴上,只一瞬,那木鐲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陸艾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脖子,竟也摸不到它,便笑了笑: “師父他老人家真是神通廣大啊。”

“嗯。”李霽望著他,又將那藍珠餵到他嘴邊, “這個也可以吃。”

“啊”陸艾有些困惑, “能吃的話,你先前還讓我戴在手上”

小狐貍抿唇不語,維持著這個姿勢動也不動。小橘貓拗不過他,只好將那顆珠子含進了嘴裏。一股清涼的薄荷味道在口腔彌漫開來,陸艾嘟囔著: “還挺好吃。”

李霽似乎笑了下,忽然低下頭,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耳朵,陸艾被激得尾巴都翹了起來,低聲嗔怪著: “你幹嘛”

小狐貍不說話,溫熱的舌尖從他耳朵上游離到小巧的鼻頭,最後用力舔了舔下頜,陸艾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將那顆珠子整個吞了進去。

“李霽……”陸艾眼波流轉,伸出爪子按在了對方嘴巴上, “你給我住口。”

小狐貍沒有答應,反而舔了舔他肉乎乎的爪子,陸艾面紅耳赤: “欺負我現在制不住你是吧”

“沒有。”李霽盯著他,還是那樣愛戀的眼神, “只是覺得你可愛,想多親一會兒。”

陸艾瞪了他一眼: “你糊了我一臉口水,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生吃了我呢。”

李霽但笑不語。

金鈴子很有眼力見地轉移陣地,落到了陸艾身上。小橘貓知道它的用意,點頭道了聲謝,對方笑笑: “不謝不謝,應該的。”

“嗯。”陸艾應著,目光卻一直落在小狐貍身上。不知怎地,他覺著這人很悲傷,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像一罐蜜糖吃到罐底才發現,最下邊是苦的,是澀的,明明很喜歡的東西,最後卻變成了最令他失望,令他有苦難言,令他破罐破摔也無法徹底舍下的存在。

“李霽,你不要難過。”陸艾輕聲說著, “你難過我也很難過的。”

小狐貍搖搖頭: “我不難過。”

他頓了頓, “我只是想看看你,就這樣。”

陸艾不語。

巍巍宮宇巋然不動,連灑下的日光都厚重幾分。陳雙亦步亦趨地走下臺階,來到小橘貓身邊: “尊上讓你進去。”

“知道了。”陸艾點點頭,猶豫片刻,先伸出了左邊的前爪,停了會兒,再伸出右邊前爪。他的身體免不了拉長,仿佛一條新鮮出爐的法棍。陸艾僵了一下,縮了下左邊的後爪,搖搖晃晃,艱難地往前邁了一步。

陳雙好奇地看著他,不太聰明的腦袋瓜裏閃過一絲靈光: “你是不是不會走路了”

“你說呢”陸艾有些尷尬,拜托,這等於是要他在地上爬,他能習慣嗎要不是快到大魔頭眼皮子底下了,他才不會從李霽背上下來呢……

正想著,小橘貓又偏頭看了眼身邊的小狐貍,沒想到,陳雙捧住他的肚皮,將他給抱了起來: “沒事兒,我帶你進去。”

陸艾: “……”

這是在和我玩貓和老鼠嗎誰是湯姆,誰是傑瑞啊

小橘貓沈默極了,好像沒長骨頭一樣,軟綿綿地掛著。陳雙也不敢造次,舉著它就給捧到了大殿內。

輕拿輕放。

陸艾腳剛沾地,陳雙就連忙跪了下來: “尊上,人帶到了。”

萬惡的封建社會,陸艾腹誹著,索性趴在了地上,裝出一副柔弱可欺的樣子。

林止淵坐在高位,微擡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 “這身衣服哪來的”

“自己做的。”

陸艾老老實實回答著。

“哦”林止淵嗤笑, “你是提前預料到自己會變成貓嗎可我看這衣服也不是很合身。”

他不會把話挑明,但陸艾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無非就是懷疑自己身邊有別人。不過聯系之前種種,小橘貓並未慌張,平聲答道: “先前與柳公子談心,他說尊上舊愛曾養育了一只小狐貍,說是將來可能會遇到,要我早做準備。”

此番話猶如平地一聲驚雷,劈得陳雙直打哆嗦。陸艾在編什麽瞎話柳驚霜和他談心還談那些諱莫如深的往事尊上不得活剮了他

老鼠精冷汗直流。

“呵呵。”林止淵輕笑兩聲, “聽上去,你和寄情關系不錯。”

“柳公子之前練劍不甚傷著了自己,我照顧了他幾天,因此對我不算苛責。”

林止淵聽著他胡言亂語,竟也沒有發火,而是饒有興味地問他: “寄情還和你說了些什麽”

“沒了。”陸艾不敢多言,乖乖低頭趴著。

“是真沒了,還是怕說多了露餡兒”林止淵的眼神倏地一沈,陸艾心驚,啞然片刻,緩緩開口道: “我與柳公子確實未再深入交流,提前陳年舊事,他很是不悅。如今想來,他讓我早做準備,也不知何意,是我自作主張了。”

林止淵的指尖輕輕叩擊著木椅扶手,他註視著那只小橘貓,又或者,正透過對方,盯著後邊的小狐貍。陸艾有點小聰明,但難成氣候,林止淵很快便失了逗弄他的興趣。

“下月月初,翎雀宮與潛鱗山都會前來魔都。”高高在上的男人不緊不慢地說著, “我見你心思細,差你一件要事去做。”

陸艾聞言,心底湧上一股不詳的預感。林止淵笑道: “不是什麽大事。”

他起身,一步一步,緩緩踏過臺階,走到小橘貓面前,背手傾身,低聲道, “我這城池深處,關著一個人,你說不定會很感興趣。”

陸艾愕然,我靠,這劇情是產生了質的飛躍啊!我還沒做什麽呢,這就直搗黃龍了不對勁,很不對勁。

他楞了楞,回答道: “一切謹遵您的安排。”

林止淵眉頭一挑,拂袖而去: “跟上。”

“是。”

陸艾又不知道該擡那只腳了,陳雙見他不動,還勸著: “快點啊。”

“知道了。”陸艾不耐,最終還是依靠慣性,先邁了右腿,也就是右邊的後爪,緊接著,他就又呆住了。陳雙剛要上來幫忙,就聽見了林止淵的呵斥: “讓你動了嗎”

“是,小的不敢。”陳雙肩膀抖了抖,乖乖跪好。

陸艾沒法子,他現在還不能依賴李霽,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小狐貍跟在他後邊,時不時用尾巴扶他一下。陸艾滿頭大汗,沒一會兒就開始同手同腳,走得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似的。李霽想了想,伸著尾巴從他肚皮下鉆了過去,將小橘貓稍微帶離了地面,托著他往前走。陸艾四肢都在地面滑行,感覺自己在坐滑板車, “嗖”地一下,飛出去好遠。

林止淵走在前邊,並未回頭,李霽跟得緊,陸艾好幾次都覺著大魔頭的衣擺會掃到自己的臉。他抓緊了小狐貍的尾巴,示意對方慢點。李霽便放緩了速度,悄無聲息地跟著。

林止淵打開了魔宮深處的那扇密門。

依舊是八千層旋轉而下的青石階,水霧濛濛的空間,李霽一只腳踏進去,便嗅到了隱隱的血腥味,陳舊得恍若生銹的刀,深深埋在腐爛地底。

他蹙眉,輕輕將陸艾放下,朝著臺階下張望,幽幽黑暗中,紅色暗流時隱時現,明滅之間,猶如蛛網攀附在正下方。

“他在下邊。”林止淵依舊背對著他們,神色漠然, “不過應該快死了,我需要你幫我給他續上幾天性命,不要擾了我的宴會。”

“是。”

陸艾恐高,有些不敢下去,偏偏林止淵這時候轉過身: “都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

陸艾話音剛落,只覺頭頂掃過一陣勁風,一下給他刮飛,連滾帶爬摔下了深不可測的密室。他一句“救命”卡在了喉嚨口,瞳孔裏只映出了林止淵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一陣惡寒湧上心頭,緊接著,他便掉進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小狐貍尾巴卷住他,裹進了懷裏,然後運力輕巧地往下墜,陸艾眼睛一閉,沒一會兒就落了地。李霽將他放下,舔舔他的脖子,小橘貓這才敢睜眼,輕聲問: “我還活著”

“嗯。”

小狐貍點點頭,陸艾往他身下鉆,腦袋剛好頂在對方心口。聽著那有力的心跳,小橘貓發軟的四肢才逐漸緩過勁: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要殺我。”

李霽不言,陸艾又道: “不對不對,他如果要殺我,怎麽還費盡周折地把我帶到這個地方”

“這裏有伏仙陣。”小狐貍沈聲, “恐怕,關著的人,不簡單。”

陸艾聽了,四下張望,可在他眼裏,除了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小狐貍咬咬他的貓耳朵,決定先去探個究竟,陸艾猛地抱住他尾巴: “我也去。”

“就在這周圍,我很快回來。”李霽輕聲告訴他, “前面血腥味很重,我怕你受不住。”

陸艾一楞,血腥味,他怎麽沒聞到

“你沒有修為,看不見伏仙陣,自然也聞不到血腥味。”李霽安慰著他, “但人是活生生的,模樣可能會很慘。”

陸艾心裏說不出個滋味,眼下這個情況,他確實幫不上小狐貍什麽忙,只好乖乖等著。

“嗯,那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小橘貓松了爪子,李霽的尾巴拍拍他的腦袋,隨後便靈巧地穿過面前黑暗,隱去自身氣息。他腳尖踩著伏仙陣的縫隙,避免觸發其中的殺機。

伏仙陣的中央鎖著一個人。

滿身血汙,頭顱低垂,看不清模樣,只是那身殘破的道袍,李霽尚且認得一二。

潛鱗山玄因觀。

小狐貍眼神微沈,玄因觀與玉山派在正邪之戰中是盟友,加上無渡峰迷霧臺,算是正道三大支柱。玄因觀也在過去十數年的爭鬥中損失慘重,被魔都抓走的人質不在少數,現在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李霽思慮片刻,伸出尾巴,謹慎地將那人額前遮擋的頭發撥開。

剎那間,伏仙陣血光滔天,紅黑交織的符文猶如活動的觸手,紛紛撲向小狐貍。李霽化成人形,敏捷地避開那些攻擊。陸艾察覺到前邊的動靜,剛要呼喊,黑暗裏突然伸出一根藤蔓,將他整個兒拖了進去。

李霽不欲戀戰,拔劍砍斷了幾道符文後,意欲抽身,不想,血色暗流突然靜止,腥鹹的熱風拂著鬢角而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面前。

“好久不見,小霽。”

來人持扇遮面,只露出一雙金色的眼瞳。

李霽默然不語。

“怎麽現在連師爹都不肯叫了嗎”林止淵笑著,忽而微嘆, “哦,也對,李逐流才是你師爹,我不是。”

“你想做什麽”

李霽的右手握住了背上的劍袋,林止淵擡眸看了眼: “說起來,我好像還沒見過你佩劍。按道理,本來是要卓吟為你授劍的,現在想想,可真是遺憾啊。”

李霽按在劍柄上的指節猛然發力,一道寒光閃過,長劍已然上手。劍鋒冷冽如三尺寒冰,劍柄處刻著傘葉般的銀杏,劍光恍若三月春暉,驚艷卓絕。

林止淵斂了笑意: “冒昧問個劍名”

“你不配。”

李霽悍然揮劍。須臾間,整座地底都被縹緲劍光照亮。

林止淵挑眉,鎮定自若地向左轉位,銳利的劍鋒劃破他右肩衣料。寸縷飄落,林止淵不以為意,註視著對他兵戈相向的年輕人,心底升起一絲不悅: “小霽,你的劍有些亂。老掌門平常都是這麽教你的嗎”

李霽不答,劍鋒筆直向下狠狠一劈,可惜,還是落了個空。劍光明滅,林止淵仍是沒有出招,年輕人厲聲質問: “為何不出劍”

“出劍”林止淵哂笑, “我又不用劍,何來出劍一說”

李霽眉頭緊蹙: “你把你的佩劍扔了”

李逐流與卓吟的佩劍,是對劍。

小狐貍一直記得這個。

林止淵卻問他: “你記不記得我的劍叫什麽說不定你叫叫它,還能召來。”

“滾。”李霽恨聲,他原以為李逐流從前是真心的,哪怕這人變了,變成了十惡不赦的大魔頭,至少曾經的那段日子真實存在過。但陸艾說得對,他還是太天真了,竟然會對逼死他師父的人心存僥幸。

不應該,他怎麽能這麽傻

李霽心中怨恨翻湧,劍氣勃發,刻滿符文的地磚被破開一道裂縫,肅殺之氣直撲持扇之人。林止淵不動如山,冷靜擡手結印,擋下這一殺招。 “轟隆”一聲巨響,整個墻壁都在不斷顫抖。四周散開紅色血霧,將李霽團團圍住。

“小霽,你長進很快。”林止淵的言語中浸著寒意, “可惜,還不是我的對手。”

李霽閉目,以氣息分辨著對方的方位。

“當——”,又一聲響,他持劍擋下飛來的暗器。

“你天生五感敏銳,比尋常修者更能在黑暗裏規避風險,這是你的優點。”林止淵的聲音時遠時近,李霽握緊手中劍柄,不言不語。

“不過,這也會成為你的缺點。”

林止淵低聲笑起來, “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吧,你知道蔽神珠能瞞天過海,若非父母親緣,無法被外界識破。但你就不好奇,為什麽我會認出你嗎”

“並不。”

李霽揮劍,擋下了鋪天蓋地如大雨傾盆般的暗招。那密集的骨釘透穿地板,暗色流金自孔洞中湧出,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腐爛氣息。

“這地底下埋了不少人,都是玄因觀的。”林止淵低笑,血霧覆蓋住千瘡百孔的地面,又層層疊疊撲向中間的青年。

李霽眉間怒意消散,他不想自亂陣腳。只是他打定主意的這一瞬間,面前陡然出現了那張熟悉的臉。

太近了,尤其是對方還在笑,恍惚間,林止淵好像還是那個滿懷善意的李逐流。

李霽微怔,當即被人掐住了脖子,他反手握劍,朝著對方的心臟狠狠捅了下去。鮮血順著劍柄流滿他的掌心,一滴兩滴三滴,滴滴點點落在了地磚上,還有些黏稠的液體滑過手腕,鉆入衣袖之中。

可掐在李霽脖子上的手並未卸力,林止淵那金色的眼瞳在血霧中透著狠戾的光: “你還是太傻了。”

李霽蹙眉,靈氣灌入劍身,劍光閃爍,那最後一擊卻沒有擊中面前的林止淵,而是被血霧徹底吸收反噬。強大的力量貫穿心脈,李霽來不及避開,噴出一口鮮血。

“咚”,他被狠狠砸在了地上。意識下沈之前,他伸出手,在地上畫了個圈。他在向金鈴子傳達信號——有危險,快跑。

可惜,無人應答。

林止淵望著倒下的青年,慢慢地拔,出插在心前的劍,暗紅的血液自那處破洞汩汩流下,染紅了前襟。林止淵深吸一口氣,止住了血。他隨意地挽了個劍花,看清了劍柄上刻著的劍名。

“思君。”

原來是卓吟所鑄之劍。

林止淵勾著嘴角,竟有些同情: “可悲啊。”

他扔了劍,只聽“當啷”一聲脆響,整個地牢再次恢覆了寧靜,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小靈蟲跟著那只圓圓的橘貓一起,滾到了某個不知名角落。陸艾暈頭轉向,直到腦袋磕到了桌角似的東西,才勉強停下。他眼冒金星地抱住桌腿,胃裏一陣惡心,忍不住幹嘔兩聲,好一會兒,眼前的重影才漸漸消失。

“這是哪兒啊”陸艾有氣無力地問著,金鈴子從他頭毛裏鉆出來,也暈得不輕,兩根觸角都軟了下來: “不知道啊,這哪兒啊”

小橘貓瞇著眼,左右看了看,發覺這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小屋,只擺了一張桌子,也就是他抱著桌腿的這張。墻壁四角都點著壁燈,比起剛剛那個地牢,可謂是亮太多了。但,出口呢

陸艾四肢發軟地站起來,想往回走,發現滾進來的那個洞被堵上了,他出不去。

“這是打算悶死咱們”小橘貓有點恐慌,就這密閉的空間,別說水和食物,氧氣夠不夠用都還是個問題。

金鈴子喘了口氣,支起自己頭上兩根觸角,到處晃了晃: “有風,東邊那面墻後邊是空的,咱們能出去。”

“哦,那就好。”陸艾稍稍放下心來, “那我找找開門的機關。”

“我也來。”

說著,金鈴子就飛了起來,往上邊找。

小橘貓思來想去,攀住桌腿,費力地往上爬。他雖然走路很別扭,但好在爬桌子跟爬樹差不多,也是手腳並用,倒比走路習慣多了。加上變成貓,他的貓爪子能牢牢地抓在上邊,因此,他在沒有摔個屁股朝天的情況下,安全爬到了桌面。

木桌上擺了三件東西。

一件是碎成好幾片的鐵劍,銹跡斑斑,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一件是染血的衣物,像是某個人的外衣,血跡早就暈開,衣邊泛黃,殘破不堪;最後一件,是一個小布包,也是很古舊的東西,但是,那布包外邊,繡了兩個字。

一個“小”字,一個“霽”字。

陸艾走到小布包前邊,鬼使神差地低頭嗅了嗅,竟然沒有味道。一般來說,放久的衣物或多或少都會有些黴味,除非經常晾曬。可這烏漆嘛黑的地兒,怎麽看都不像有陽光照進來……

陸艾想不明白,但很顯然,那個“霽”字吸引了他全部的註意力。

小橘貓的肉爪按在了小布包上,發覺這東西很適合自己背。

難道,這是李霽小時候用過的

陸艾一時間腦補出無數大戲,他想,大魔頭這是幹嘛呢明明親手逼死了自己道侶,最後還留著徒弟小時候的東西,這得是什麽腦子才想得出這種惡心人的套路

陸艾又想到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不管了,既然是李霽的東西,我就替他收起來。”小橘貓念叨著,將那個小布包打開,然後前爪拖著那染血的衣物,團了又團,塞進了布包裏。接著,他走到那碎掉的鐵劍跟前,考慮片刻,認為這可能是李霽師父的遺物,忍著不適,還是張嘴咬住了那些鐵片,一片一片裝進了布包裏。

“呸呸呸。”陸艾吐著舌頭,將嘴裏那股子鐵銹味吐幹凈,最後腦袋頂開小布包的背帶,將滿當當的包裹套在了脖子上。他抖了抖身子,背帶就滑到了肩膀上,他伸出一只爪子,終於完美變身成為了背包小橘貓。

陸艾很滿意地站起身,然後“喵”的一聲,又趴下了。

臥槽,怎麽有點沈

小橘貓萬萬沒有想到,明明東西不多啊……

他似乎沒有算準,這些鐵片什麽的,對一個成年男人來說確實不重,但對於一只小橘貓,那是真得沈啊!

陸艾咬咬牙,艱難地站了起來,不行,這些不能給林止淵留著,多傷人心啊,他得給小狐貍帶回去。

他剛邁開腿,金鈴子就嚷嚷起來: “陸陸!我找到機關了!”

“哦哦,好。”陸艾應著,試圖往前走兩步,他總算沒有栽跟頭,蝸牛似的緩慢前進了。金鈴子推著東南角的壁燈轉了半圈,墻壁便打開了一條縫,呼啦啦的冷風直往小橘貓身上刮。

“撲通——”,陸艾又是一個四腳朝天,翻不過身。

無奈之下,他只好掙紮著從背帶下邊鉆出來,抖抖橘毛,張嘴咬住了那根布帶,使勁拽了拽。

不行,還是得背著。陸艾氣得臉都鼓了起來,我就不信了,我還背不動一個小布包他再次背上這磨人的玩意兒,頂著那頭淩亂的貓毛繼續前進。金鈴子飛了下來,幫他抓住了背包一角,陸艾頓時覺得身上輕了許多。

“你力氣這麽大”

小橘貓很是吃驚。

“我是靈蟲,是有靈氣的。”金鈴子不免得意,頭上觸角輕搖, “出發!”

“啊,好。”陸艾驚訝之餘,還不忘向它道謝。

小橘貓背著他的布包,載著金鈴子,緩緩走向了通風的小道。

誰都無法預料前方會發生什麽。

裏邊的人不知道,外邊的人也不知道。

陳雙跪得頭暈眼花,差點在大殿上厥過去,而另一邊的祁苑領了命,看著昏睡的柳驚霜陷入沈思。

黑蛇明顯受了重創,差點就被打碎內丹。尊上下這麽重的手,剛剛卻又幫他療傷,這做人屬下的,想破腦袋都沒想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祁苑還在思量著,床上躺著的黑蛇忽然動了動,緊接著,鱗片剝落,蛇皮蛻去,化成人身。大總管低頭不語,只聽對方有氣無力地在那邊叫罵: “你怎麽在這兒”

明明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還要硬撐著擺譜,祁苑很想頂嘴,真有點狗改不了吃屎。不過他沒有,他還不想丟了飯碗。

“聽尊上吩咐,在這兒照看您。”

話音剛落,一個枕頭就劈頭蓋臉砸了過來,祁苑站著不動,聽柳驚霜在那邊啞著嗓子叫喚: “你讓林止淵那個混蛋親自過來見過!他娘的,敢這麽對老子”

大總管的額角突突直跳,太陽穴那邊疼得厲害,他想,這輩子就到頭了,他願意立刻投胎。

“是誰惹了我的寄情”

柳驚霜正火氣沖天,聽見這調笑的語氣更是怒不可遏,赤著腳就要下床和人拼命,結果腿一軟,往前一撲,倒在了對方懷裏。

“哎,這般想我”

林止淵笑著,單手扶著他的腰,柳驚霜怒罵: “你怎麽有臉來見我”

“不是你讓我來見你的嗎”大魔頭心情不錯,還記得擺擺手,讓祁苑先行退下。大總管感恩戴德,腳底抹油似的逃離了這是非之地。

“滾!”柳驚霜鉚足了力氣去推他,結果一碰,掌心一片濕滑,全是冰冷冷的血。

黑蛇愕然: “你怎麽了”

“被人捅了一劍,還好,沒死。”林止淵低眉,倒有幾分溫情似的,柳驚霜思緒紛亂,氣焰頓時小了不少: “那傷你的人呢”

“關在地牢裏。”

“你怎麽不殺了他”

“沾了一身血腥,不好意思回來見你。”林止淵虛虛摟過他的腰,耳鬢廝磨, “好了好了,先前傷你,是我不對,你就看在我差點沒命的份上,饒我這回吧。”

柳驚霜對感情一事十分混亂,被人三言兩語這麽一哄,就暈頭轉向,哪還計較只是悶哼兩聲: “不可能再有下次。”

“好好好,不會再有下次。”

林止淵吻了吻他的側臉,將人打橫抱起,放到了床上。

柳驚霜見狀,便除去了各自衣物,與人滾作一團。

小橘貓還在努力地前進,他走走停停,累得哼哧哼哧直喘氣,就差喵喵叫了,這條黑乎乎的密道還是沒有盡頭。

“歇歇,歇歇。”

陸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四仰八叉地癱在那小布包上,不動了。

金鈴子落在了他的貓須上,也學著他說話: “歇歇,歇歇。”

“嗯。”小橘貓連尾巴都懶得動,他道, “稍微歇一下,我再站起來。”

“好。”金鈴子慢慢爬到他腦袋毛上,看樣子也累得不輕。

陸艾怕自己睡著,就跟小瓢蟲說話,他問: “金鈴子,你了解李霽小時候的事情嗎”

“知道,但都是聽掌門說的。”對方一五一十回答著, “掌門有段時間隱居了,我也就跟著隱居了,除了那段日子,其他的應該都了解。”

“哦。”陸艾抿抿唇, “那你覺得,這個布包,會不會是李霽小時候用過的”

“這就是小霽的背包,他那時候就是背著這個布包來我們翎雀宮的,上面還有一點他的氣息呢。”金鈴子絮絮叨叨的, “聽掌門說,小霽剛來的時候,就只有小茶壺那麽大,可小一只了。”

“是嗎”

陸艾聽他描述,頓時覺得小時候的李霽特別可愛,軟綿綿,團起來跟只大包子似的。

小橘貓搖了搖尾巴,金鈴子又說道: “背包上的‘小’字是一開始就有的,小霽說這是他母親給他縫的布包,原本裏面還裝著幹糧,後來都被他吃光了。”

陸艾忍不住笑了笑: “然後呢”

“後來他到了我們翎雀宮, ‘霽’字是阿吟為他取的名,李逐流就把它縫在了小霽的背包上,說是一邊一個,很對稱。”金鈴子提起往事,沒有李霽那般憂傷愁苦,它更像一個簡單快活的說書人,對著陸艾娓娓道來, “其實這個小布包,小霽一直隨身帶著的,但是阿吟殉劍後,就不知所蹤了。”

“林止淵撿到了吧,誰知道大魔頭在想些什麽呢”陸艾感覺心裏也籠罩著一片烏雲,沈甸甸的,仿佛暴風雨來臨前夕,有些不適。

他繼續問: “那,那件染血的衣服,你能聞出來上邊有誰的味道嗎”

金鈴子沈默片刻: “血是小霽的血,但上面有很多人的味道,我聞不出來。”

“李霽的血”陸艾一下緊了心,尾巴都繃直了,小瓢蟲又道: “正邪之戰很殘酷的,受傷出血都是家常便飯,你不要擔心,小霽現在很好。”

“嗯。”陸艾微蹙眉頭, “那鐵片呢”

“是阿吟的佩劍。”金鈴子的聲音低了下去, “他去世前一天,佩劍就斷了。”

陸艾有些無措: “對不住,我不該問這麽多的。”

“沒關系,人要向前看。”金鈴子反過來安慰他, “掌門經常這麽對我說,所以你也不要沮喪啦,這些都和你沒有關系的,你能好好跟小霽在一起,我們都很開心的。”

陸艾一怔,心尖像是被一根羽毛輕輕撓了下,癢癢的,說不出的微妙。但他知道,他現在非常想見到李霽,他一定要盡快回到那人身邊去。

思及至此,小橘貓骨碌爬了起來,再次背上那個小布包,朝著密道盡頭走去。金鈴子幫他提著,一貓一蟲相互扶持,終於走到了透著光的門板後邊。

“你等我,我把它打開。”

小瓢蟲飛了上去,摸摸索索一番,將那門板打開了一條縫。

陸艾小心翼翼地從那門縫中擠了出去,不成想,外邊居然是空的,他腳下踩空,腦袋朝下,栽進了一堆衣物棉被裏,半天沒翻過身。還是金鈴子幫了他一把,小橘貓才不至於窒息而亡。

“我靠,我們是到哪兒了啊”陸艾嘟囔著,慢悠悠站起來。四下張望片刻,他發覺,他竟然掉到了人家衣櫃裏。

老天爺啊,誰家密道口在衣櫃裏我現在出去,倒真是應景……

陸艾撇撇嘴,腦袋貼著衣櫃的門縫,朝外張望。這衣櫃位置偏,除了床幃,什麽都看不見。偏偏就是這床幃,出了大事。

小橘貓眼睜睜看見兩個人在床上翻滾。

我特麽的,這也行

陸艾張大了嘴巴,我在下邊累死累活,大魔頭在上邊給我演活春宮這還有天理嗎

他還沒來得及合上嘴,又聽見了熟悉的聲音在嗯嗯啊啊地叫著,更是大受震撼。

柳驚霜,你怎麽了柳驚霜!你就不恨這個渣男嗎你怎麽能不恨他!就算不恨他,你怎麽能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心情跟他滾床單!

陸艾目瞪口呆。

這是到了jiao配的季節嗎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陸艾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他認為自己應該脫離作為人的思維,站在動物的角度去看待這次的事件……

大概,真得是春天到吧。

陸艾仿佛被雷劈了一樣,呆呆的,僵著不動。他也很想捂住金鈴子的耳朵,可是,他連尾巴都伸不出去。

救命,我會死。

小橘貓悲痛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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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橘貓:救救我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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