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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潮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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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潮漲

[據說, 你在最低落時想起誰,誰就是你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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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雲新租的房子在老城區那一塊,是上一屆一個學姐推薦給她的。

房子離華勤有點兒遠, 是從前國營企業的家屬院,一棟棟六層高的單元樓,沒有電梯,也沒有小區門戶, 裏面道路曲折, 出來就是大街。

但好的是周邊設施齊全, 地鐵站、商場都很接近,生活氣息很濃。

梁遇臣開車到的時候, 剛巧遇上周邊中學放課,藍白色校服、零零碎碎的小吃攤、白色蒸汽散在夕陽裏。

私家車堵成一長串,繞了兩圈,終於到房子附近。

她家在五樓, 梁遇臣給她把東西搬上去。

逼仄的樓道裏,墻壁上貼滿疏通下水道的廣告, 傍晚的陽光照在臺階上, 一格一格流動。

梁遇臣兩手搬著紙箱把手,在她前面上樓。

他身量本就挺拔, 舒雲跟他後頭, 感覺他矜貴的氣質與這裏格格不入。

但拐彎時, 她又能清晰地看見男人微微繃住的下頜、緊實的手臂線條, 以及手背上綻出的青筋, 蜿蜒進袖口裏。

舒雲莫名臉頰一熱, 想起在他家的那點旖旎畫面。

上到三樓,她出聲:“你搬得起嗎?要不我和你一起搬?”

梁遇臣回頭:“我看起來力氣很小?”

他語氣尋常, 連氣息都沒有絲毫起伏,好像確實很輕松。

“怕你累了嘛。”她說。

梁遇臣無聲一笑,轉過頭繼續往上。

到了五樓,舒雲拿出鑰匙開門,讓他先進:“你就這麽進去吧。拖鞋還沒來得及買。”

“東西放哪?”他走進去。

“餐桌上。”舒雲在他後面關門,掃一眼自己亂糟糟的屋子,有些不好意思,“我還沒收拾完,有點亂。”

“沒事。”他放好箱子,擡眼打量一圈她的房子。

窗戶朝南,收光不錯,面積不大,估計三十平不到,但好在該有的設施都有。

他回頭看了眼大門,門鎖不算老舊,基本的安全還是有的。

客廳裏堆了兩個行李箱,還有一些快遞,臥室裏的床鋪已經鋪好了,被褥是櫻花一樣的粉白色,床頭還放了個藍白色、雲朵一樣的玩偶。

舒雲的腳步從廚房過來,給他端了杯水:“也沒有杯子。你用我的喝?”

梁遇臣接過,說了聲“謝謝”。

他說:“這裏離所裏很遠。”

“沒事,我又不常回所裏辦公。不是出差就是市內外勤的。”

男人瞧她一眼,喝口水,換了種說法:“離我那很遠。”

舒雲一噎,她又說,“但它到耀城哪個區的時間都差不多,以後不論去哪個項目都很方便。”

梁遇臣喝著水:“也就是說,去哪都一樣遠。”

“……”

舒雲忍不住瞪他一眼;梁遇臣則彎彎嘴角,欣然接受。

說到項目,她想起智科的事兒,神色落下去:“那個,你知不知道……鄭總要我們降20%的服務費,那個爛攤子其實是我闖的。”

“我知道。”梁遇臣說,“不是你的錯。”

舒雲呼吸一滯,眼裏光閃了下,但還是覺得沮喪:“……可我確實是粗心了,造成了損失。還要你來救場。”

說著,她走去自己床邊坐下。

床上被褥幹凈,邊緣綴一點蕾絲,舒雲手指戳戳那蕾絲,像卷衣角一樣把它卷起又松開。

梁遇臣看她蔫蔫的,像一朵營養不良的小花。他放下水杯,走到她身前。

“不是救場。是解決。”他摸摸她臉,“我是最高負責人,這是我該做的。t”

舒雲擡頭,稍稍坐直了些:“可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從香港趕回來解決這邊的事。我連累了你。”

或許是剛踏入社會,她對自己的要求仍停留在學校,想考高分、想作業全對、害怕犯錯……

可職場不是學校,不是考大學,不是做作業,不是犯了錯就一切毀於一旦。

梁遇臣瞧她片刻,走去她身邊坐下。

床墊一陷,清苦的氣息蔓延過來。

“我早知道張磊要在我的項目上下手。”他不緊不慢道,“要按照你這說法,追根溯源,是我牽連你才對。”

舒雲眨眨眼,一下站起身:“你早知道?”

“我要連手底下的人都不了解,這CEO也不必當了。”梁遇臣牽住她的手,把人拉到自己面前,眼神裏是他慣有的銳利,“我能默許他在智科裏待下去,自然一早就做好了預案。我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舒雲後知後覺:“所以Aron是故意的?”

他瞅她,“你察覺不出來?”

“察覺得出來,他有一段時間對我可熱情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拒絕他。”

梁遇臣嘴唇似乎牽了下,很淡,不像是笑,但她又看不懂裏面的含義。

舒雲不明白,“可Aron為什麽要故意攪黃這個項目?對他有什麽好處嗎?這個項目做好了,每個人都有分紅呀,好好拿錢不好嗎?”

梁遇臣:“因為這是我的項目。項目的落地、收益、行業影響力,和我在董事會的地位是息息相關的。袁家把他插過來,就是為了拉低收益,進而降低我的支持率。”

舒雲聽了,有些咂舌,她一直知道華勤有內鬥,就是沒想到自己也會中槍。

她想了想,“那早知道,我就不去給Aron幫忙了。這樣就可以從源頭避免犯錯。”

“不對。”梁遇臣看著她,眸色認真,“保持警惕是好,但別因為警惕而錯失對機會的把握;也別為這次的事,在後面的工作裏畏手畏腳。”

舒雲微楞,也稍稍回想了過去的一個多月。

雖然她被Aron擺了一道,但無可否認,她的成長也是飛速的。

她心熱了些,認同地點頭:“我知道。”

“那現在Aron是回香港了嗎?”

“停職、罰款。”

舒雲點點頭,她捋清了原委,眉眼舒展一點,身上那股清喜的勁兒又回來了,但感性上仍有些自責。

梁遇臣輕輕拉了一把她的手臂;她跌進他懷裏,坐去他大腿上。

他目光清黑,筆直地鎖著她,聲線微低:“舒雲,職場不是學校,不是錯失一道題就上不了好學校這麽片面的事情。何況,張磊打定主意要下手,你躲得掉?你能保證自己一點兒錯都不犯?”

舒雲原本心裏還惴惴,此刻被他這番話一說,心情明朗起來。

她手臂環住他脖子,把臉埋進他頸窩裏:“你早和我說呀,搞得我心驚膽戰的。”

梁遇臣手揉揉她後腦勺:“我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你不也沒接?”

“……”她輕輕動了一下,有些羞赧,“那時候我以為你和袁小姐有什麽,就不想和你說話。”

但奇怪的是,那幾天工作上的事情都做得異常順利。

可能是知道自己一放松下來就會想他,所以逼著自己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

梁遇臣低頭吻了吻她眉角,“我從香港趕回來,不是來解決智科的事的。我是來找你的,只不過剛好有空,順道把張磊的事給料理了。”

舒雲:“哎呀,差不多嘛。”

“差很多。你在前面。”他看著她。

她心緩緩一跳。

兩人這樣抱了會兒,梁遇臣松開她:“還有件事。”

“嗯?”

舒雲擡起頭,就這麽坐在他腿上望著他。

他從口袋裏抽出那支送給她的,白色的鋼筆。

舒雲看見,渾身一僵。

壞了,她這幾天完全忘記這事兒了。

梁遇臣:“這筆眼熟得很,挺像我送你的那支。”

“……”舒雲頭皮一麻,打著哈哈,“確實挺像的。真巧啊。”

梁遇臣註視著她,不言語。

舒雲一看他那幽幽的、像張大網一樣罩著自己的眼神,就知道他要開始算賬了。

她心虛,正想說點什麽挽回的時候,梁遇臣開口,似笑非笑:“別人的花就巴巴兒地撿回去,我送的東西就扔回給我。是嗎?”

“不是!”她抱著他肩膀晃了一下。

但說完,她又忍不住:“你這話好酸哦。”

末了還加一句,“你該不是吃醋了吧?”

這回換梁遇臣嘴巴一堵。

他手下使勁兒,掐了她腰一把。

“啊!”她驚跳著,她腰上最怕癢。

梁遇臣雖掐著,卻不曾弄疼她。

舒雲癢得不行,笑著要推開他,而他目光深黑,筆直凝望著她的眼睛。

片刻,她適應了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也安靜下來,兩人望著彼此。梁遇臣低頭吻她唇瓣,手掌停頓一秒,掀開衣服下擺伸進去。

她“唔”一聲,手下意識按上他手臂,手掌下,隔著襯衫布料,她感受到他溫熱熨帖的皮膚,肌肉堅實但並不僨張,明明只是觸碰,她心臟都加速起來。

舒雲力氣有點兒軟,兩人臉蛋摩擦著,梁遇臣氣息低了下去,鋪灑在她臉頰上。

他幹脆往後,微微翻身,將人壓在了身下。

舒雲肩膀一顫,沒有拒絕。

夕陽從地板爬到了床上,照亮兩人鼻尖。兩人望著彼此。

他臉龐靠近,吮她嘴唇,舒雲淺淺回應。

他手貼著她腰線往上,到她胸前,不輕不重地一捏。

她身量很瘦,胸脯卻又能盈滿他整個手心。

她喉嚨裏溢出一聲,登時紅了臉。

“你……不是今晚要回香港嘛?”她調整著氣息,“……你,不趕飛機?”

梁遇臣瞧出她受不住,可又想壞心思地繼續欺負她,便拿唇去貼她耳朵:“我訂的最後一班。還早。”

舒雲脖頸酥麻,說不出話了。

過了會兒,她仰起頭,羞窘道:“可是……”

“可是什麽?”梁遇臣逗她,想知道她臉皮這樣薄,會說出什麽話來。

“沒有那個,我們可以下次再……”她聲音越來越小,索性心一橫,貼上他耳根。

梁遇臣視線暗了一道,卻又有點想笑。

他沒想今天怎麽樣,但她這樣直接說出口,反倒把他問楞住了。

他吸了口氣,聲音像被砂礫磨過似的,很啞。

他低頭,拿鼻尖碰了碰她的:“那出去吃飯?”

舒雲一秒覆活:“……好!”

他捏捏她臉,彎起唇角:“出息。”

舒雲輕哼一聲。

他上身支撐起來,手臂還撐在她身側,背對著窗外,他的面容有那麽絲昏暗,但眼睛卻又清黑如水。

再收拾片刻,兩人出門了。

下樓的時候,梁遇臣依舊走在她前面,兩手抄兜,拾級而下。

舒雲看著他烏黑的後腦勺,挺拓的肩背,忽地開口:“梁遇臣。”

“嗯?”他正要拐彎,聽見她喊,便回過頭來。

他在她下面一階,兩人身高並齊。

“給你獎勵。”

舒雲說著,往前傾身吻了下他粉色的薄唇。

“謝謝你今天幫我搬東西。”

-

五月底,舒雲實習完美收官。

結束實習的那一天,她去了趟華勤,莊黎約了她簽合同。

華勤的正式工合同一年一續,一般沒有什麽重大問題都會自動續簽。

舒雲簽得很爽快,倒是有個業務線的發展方向選擇,她拿不定主意。

莊黎解釋說:“這是最近剛開始的試點,畢竟華勤今年開始轉型了,梁總和李總也都鼓勵員工接觸多樣化的業務線,從而選擇最適合自己的發展路徑。”

舒雲點點頭,華勤改革的消息今年年初開始就沒斷過。

她偶爾刷手機都能刷到公眾號和某些大v財經媒體的推文,探討華勤此次大刀闊斧改革的成功率。

舒雲開玩笑:“看來我們是第一批小白鼠了?”

“算是吧。”莊黎也笑,“人才晉升是我們人力每年要做的功課。對你們來說是挑戰也是機會呀。不過這個業務線選擇不著急,你可以多想想再過來找我填。或者我給你發郵件,你直接後臺勾選也可以。”

“那我還是先考慮一下。”

“行的。”莊黎點頭,“事關自身職業規劃,好好考慮。”

“嗯!”

簽完合同,舒雲走出華勤大樓,她抱著自己的合同,興奮地踮了踮腳。

她終於覺得,腳下那條屬於自己的路終於開始清晰起來了。

六月,舒雲生日快到了。

這回在楊代梅的強烈要求下,她啟程去了趟深圳,母親想在深圳給她過二十三歲生日。

大學四年,她就大t一國慶去過一次,現在畢業了,有一個月的假期,再不去看看,確實有點不像話。

因而,她在回洛城看望了奶奶後,坐飛機去了深圳。

梁遇臣也還在華勤亞太,深圳到香港近,到時候她去找他應該也很方便。

下午兩點,落地寶安機場。

出了航站樓,便瞧見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楊代梅。

“滿滿!”楊代梅一眼看見她,像個孩子一樣朝她興奮揮手。

“媽。”

舒雲推著行李箱過去,楊代梅一把抱住她,而後捏一捏她的肩。

“讓媽媽看看你。好久沒見了。”她離遠些,上下端詳一道,面露心疼,又靠近摟住她,手摩挲她的脊背,“媽媽都三年沒見到你了。那時還是大一,一晃現在又都要上班了。”

這些年楊代梅和廖伯伯的生意越做越大,換了房換了車,給她的生活費也是幾萬幾萬地往卡裏打。想要彌補她初高中過的苦日子。

楊代梅眼眶濕潤:“瘦了。媽媽打給你的錢都不用嗎?”

舒雲看母親這樣激動,鼻子也酸了些,但還是笑著的:“沒有很辛苦,比高中好多了。一般在學校就吃食堂,用不了很多錢的。”

“好,好。”楊代梅給她推過箱子,帶著她往停車場走。

家裏有司機,開過來的是白色的保姆車,可以坐三排人。

中間那一排有個兒童座椅,是弟弟的座位,楊代梅帶著她坐去做後一排。

“我先把你接了,再去接你弟弟下學。”楊代梅看一眼手機時間,拉著她的手,“時間剛好。晚上我們一家人一起吃飯。”

舒雲聽見“一家人”這個詞,調動笑容,“嗯”了一聲。

車在京港澳高速上飛馳,舒雲看著兩邊閃過的高樓,同樣是鋼筋水泥,她感覺這裏和耀城還是有點兒不同的,而且更潮、更熱。

楊代梅又問起工作:“工作已經定了?”

她點頭:“已經定了。我房子都租好了。和公司的勞動合同也簽了。”

楊代梅聽完,眼瞼微垂,有點兒遺憾地喔了一聲。

舒雲佯裝不察,她知道母親一直想她來深圳。

“你嬸嬸現在沒找你要錢了吧?”母親面色嚴肅起來,“她要再找你,你讓她來找我。”

“這些年沒完沒了地要錢。我把你留在他們家,生活費我每年都是多給的,就是怕她對你不好。”楊代梅越說越氣憤,“我是真後悔,我應該高中就讓你轉學過來。要不是覺得轉學籍太麻煩太奔波,怕影響你高考……”

“媽,算了。都過去了。”舒雲不願聽這些往事,“我現在也成年了,自己能拿主意的。”

“嗯!我們滿滿最爭氣了,從小成績就好。”楊代梅兩手合著她的手,“不像你弟弟,一天到晚就抱著手機玩,明年就上小學了……”

母親絮絮叨叨講著同母異父的弟弟,舒雲聽著,有些放空。

楊代梅說完弟弟,又道:“一會兒遇見你廖伯伯,要記得喊人。”

“嗯。您放心。”

楊代梅安撫,“不過你也別怕他,你廖伯伯就是不太愛說話,但還是很關心你的,之前好幾次他都以為你要來深圳發展了,都準備好給你介紹工作了。”

舒雲淡淡一笑,意義匱乏。

她倒不是怵這位廖伯伯,而是自己太容易成為他們一家人的背景板。

她大一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挺高興,終於能見到母親了。

她高中就常聽嬸嬸謾罵,說楊代梅在死了老公後就二婚傍上了大款,但她那時住在洛城,對遠在深圳的母親組建家庭沒有絲毫實感。

直到那年大一,她下了飛機,看見來接她的母親懷裏抱了個弟弟,那時,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個只屬於自己的小家,屬於自己的爸爸媽媽,徹底消失掉了。

後來,她沒再來過深圳,倒不是嫉妒弟弟,也不是覺得背叛了父親,她只是覺得,身體裏的那個自己,有點疼而已。

出神間,保姆車已經下了高速,又繞過幾個路口,停在一所私立幼兒園前。

楊代梅讓她就在車上等,她下去接帆帆。

舒雲說好。

母親走後,舒雲透過車窗看前面的私立幼兒園,很恢宏的建築,偏現代化歐式風格,門口豪車和保姆車停了一長串。

她手肘支在車窗上,想起小時候的自己。

她上的就是家門口的社區幼兒園,但她爸舒邵波是洛城中學重點班的特級數學教師。那時還挺流行去老師家補課,她爸也在家搞了個補習班,但他是免費補,班上的同學覺得哪沒學好的,想來聽就來,不想來也沒關系,全憑自願。

她四五歲喜歡在家裏打赤腳跑來跑去,舒邵波怕她打擾學生,就一邊抱著她,一邊拿著白板筆給學生們講課。

她也不吵,會有學有樣地聽,或是聽著爸爸講課的聲音,趴在懷裏沈沈睡去。

想起父親,舒雲嘴角翹起來。

窗外,楊代梅牽著帆帆過來了,她面色有些凝重,而帆帆看起來狀態也很差。

楊代梅先把帆帆抱上兒童座椅,而後看向舒雲,“滿滿,帆帆有些發燒,估計是扁桃體又發炎了。我可能要現在帶他去趟醫院。”

舒雲一楞,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點頭說:“那我自己回去?您帶帆帆去醫院吧。”

楊代梅看著她,很是抱歉,覺得委屈了女兒。但小孩子發燒也拖不得,她實在沒有辦法。

舒雲背上包,“沒事,既然帆帆發燒了,那還是快點去醫院吧。我沒關系的。”

她推門下了車,想起什麽,又折回來:“媽,你把……你們家的地址發我一個,我自己打車過去就好了。”

楊代梅註視著舒雲的臉,可女兒沒有展露除懂事之外的任何情緒。

那一瞬,她覺得心酸、無力,卻又不知這碗水該如何端平。

“媽?”舒雲伸手在楊代梅面前揮了揮。

楊代梅回神:“……誒,好。地址我發給你。”

發送完地址,舒雲微笑著習慣性禮貌欠了欠身,碎發在陽光裏擺了一下,背著包轉身去打車了。

-

後面的幾天,楊代梅之前說好的出游計劃自然沒有實現。

帆帆生病了,扁桃體必須要摘除,做手術前每天都要去醫院打針,楊代梅自然盡心盡力照顧。

她去醫院看過弟弟兩次,但這個年紀的小孩對父母總有近乎執拗的占有欲。

帆帆不樂意楊代梅和她說話,楊代梅和他講道理,但他只是哭;楊代梅沒辦法,她抱歉地看著女兒,要她先回家待一段時間,如果要出去玩,她給她報銷。

舒雲倒不覺得有什麽,只說:“媽,您別太累了。家裏不是有阿姨嘛,讓阿姨來照顧,您也可以換著休息。”

楊代梅:“阿姨照顧我不放心。畢竟也是個手術呢。”

舒雲點點頭,沒說話了,她知道母親的性格,什麽都喜歡親力親為。

而他那位廖伯伯忙於工作,很少著家。

有一次,兩人在客廳裏碰上,廖伯伯見她在家裏,很是奇怪,問她怎麽不去醫院看帆帆。

舒雲不知該怎麽答。

“帆帆愛鬧騰,但小孩子都這樣,你成年了,讓著弟弟一點。”廖伯伯說。

舒雲聞言,點頭:“嗯。”

等廖伯伯拿完東西離開,她站在空曠的客廳裏,無所適從地吐出口氣。

那頭,梁遇臣在亞太的董事會開完了,但也沒閑下來,繼續投入後面的工作裏。

晚上,兩人通電話,他聽她聲音不對,“怎麽了?”

舒雲躺在客房裏,望著天花板:“深圳不好玩。”

“那來香港?”他似乎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背景音裏的人聲褪去,只有悠長的小提琴音。

“你在哪呢?”她爬起來問。

“一個生意局。”

舒雲抿抿唇,為難道:“你也好忙。我再待幾天吧。”

梁遇臣換只手拿手機:“你來找我我就不忙了。”

舒雲繞著睡衣裙邊,再次仰躺進床裏。

她望著虛空,輕聲問他:“梁遇臣,你說,我弟弟生病了,我媽忙著照顧。我現在突然想走,會不會不太好?”

梁遇臣那邊安靜了會兒,他判斷著她此刻的情緒,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電話那頭的小姑娘孤獨得很。

他問:“我來深圳接你?”

舒雲心裏一抽,幾乎立馬就要答應了。

她確實有點想走,但又抹不開面兒。

這些天母親在醫院一日三餐都給她打電話,問她吃了什麽要不要去哪玩,語氣小心翼翼得怕驚擾什麽似的。

如果她提出要走的話,楊代梅肯定會傷心的。她不想母親傷心。

“算了,我再待幾天就過來。”舒雲說。

“行。”梁遇臣那t邊有人在喊,他回頭望一眼,頷頷首,轉回身:“你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嗯?”

“知道啦。”

直到生日那天。

早上一起床,三人宿舍群裏,高詩琪和方杳就發來了生日祝福。還有一些常聯系的好友,也都有來問候。

但可惜,這一天帆帆剛好要做扁桃體手術,楊代梅一直在醫院陪著。

畢竟小孩子身體重要,可當她真的要在這個陌生的別墅裏獨自過生日,她忽然就覺得沒意思透了。

下午,舒雲在微信上和楊代梅發了消息,一個人出了門。

她帶了港澳通行證,準備去華勤亞太找梁遇臣。

傍晚,她過海關進了香港,換點港幣,做巴士去中環。

暮色四合,街道寬寬窄窄,有的道路盡頭能直直望見深藍的海港,天邊灰紫色的夕陽絢爛溫柔,街道兩旁的霓虹漸次亮起,城市以另一種色調鮮活起來。

舒雲吹著晚風,對著手機導航在中環那塊彎彎繞繞。她方向感不太行,而且上次來的時候還是二月,她跟著梁遇臣,下了機場就有司機來接。

這回自己過來,只覺得這兒的街道就和迷宮一樣,一條街套好幾個巷子,人們講著粵語和英語嘰嘰喳喳地路過。

舒雲站在路邊,夜幕下,高聳的大樓已經溶進夜色。

燈光迷離,她的心情空洞而沮喪。

忽地,手機震動一瞬,梁遇臣給他發了消息:【今天維港這邊有無人機表演。】

梁遇臣:【想來的話,我來接你。】

……

梁遇臣發完消息,便重新投入應酬。

他知道她最近都在深圳陪家人,也沒指望她立刻回。

這是內地和香港政府一齊牽頭,舉辦的行業聯合周年晚宴,很多社會金融機構、實體企業家還有新聞媒體都會來。

晚上的無人機表演,也是為了慶祝聯合會成立二十周年。

晚宴人多,都是熟面孔,梁遇臣坐沙發那和幾位合作方寒暄,“第三季度的項目內容在管理流程上會更加細化……”

正說著,兜裏手機震動,舒雲打了電話過來。

他瞧眼手機,起身沖一行合作方頷了頷首:“失陪。”

梁遇臣扣上西裝扣,走到相對安靜的外廊。

接起電話,她那頭道路上的風聲車流聲便灌了進來。

他聽她良久不出聲,“舒雲?”

舒雲蹲在路邊的路牌下,她“唔”了一聲。

她吸吸鼻子,掩蓋著自己低落的情緒,笑一笑:“怎麽現在有無人機表演啊?最近又沒什麽重要的節日。”

“這邊有個晚宴。主辦方弄的。”

他記得她之前跨年的時候帶她去長江大橋看煙花,即便只看了後半場,她也高興。

無人機表演也五彩斑斕的,他想她應該會喜歡。

“噢。”她低低應了一聲,又沒講話了。

梁遇臣自然聽得出她語氣裏的強顏歡笑,他沒多問,只說:“想來嗎?”

好一會兒,她那頭才蔫蔫出聲:“其實我到香港這邊了,我本來想突然出現給你個驚喜的。”

梁遇臣蹙了蹙眉,轉身往電梯的方向走:“你在華勤亞太?”

“沒。我好像迷路了,這兒太繞了……”

她語氣悶悶的,說不清是在抱怨自己還是在抱怨道路。

梁遇臣:“你給我發個定位。站那別動,我來接你。”

話落,他又叮囑,“註意安全。站在人多的地方。”

男人的嗓音清晰磁沈,輕而易舉就能充實她那顆搖擺晃動的心。

舒雲心跳著,用力而嗚噥地“嗯”了一聲。

說完,兩人都沒掛電話。

梁遇臣在等電梯,他聽著她那頭少見的沈默,正想說點兒什麽逗她開心的時候。

“梁遇臣。”她已先開口。

“嗯?”

舒雲抱著自己的膝蓋,低低地說:“我好想你。”

“每一天,我都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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