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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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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雨雲

[據說, 一起見證初雪的人,也會見證愛與別。我深以為然。]

-

兩人一前一後坐回車裏。

暖風開得很足,舒雲直楞楞地坐著, 包放在腿上,她捏著書包帶,不停地繞上,松開, 又繞上。

氣氛很是微妙。微妙得她只敢看窗外後退的街景。

那一瞬的相撞, 她幾乎實打實聽見了寒風裏, 他的心跳。

沈穩、有力,仿佛暴風雪裏的一處藏身之所。

舒雲抿著唇, 胸腔也在隱隱顫動。

她回憶方才他的面容,幽藍色夜幕下,她看見他深淵般的眼睛,以及緩緩滾動的喉結。

他本來是想說什麽呢?

“晚上想吃什麽?”梁遇臣的聲音忽然響起。

舒雲嚇了一跳, 身體裏尚未恢覆節奏的心跳又亂起來。

她轉回視線,才發現他也在看窗外, “……我們不和其他同事一起吃嗎?”

梁遇臣面無表情摁一摁領帶, 幽幽道:“他們應該不會想和我們一起的。”

舒雲:“……”

她還偏不信了,悄悄掏出手機給許雯發消息:【雯雯姐, 你們吃飯了嘛?】

許雯直接發了張照片過來, 是海底撈的火鍋。

許雯:【我和駿哥已經吃上啦!你和梁總那邊還順利嗎?結束沒有?】

舒雲擡眸看梁遇臣一眼, 夜幕將他輪廓顯得柔和不少, 他目光依舊望著沈悶的冬夜, 不知在想什麽。

她低頭打字:【剛剛結束, 準備去吃飯的。】

那邊“對方正在輸入”閃了好一會兒,跳出來一段:

【真不好意思啊, 今天把你一個人留給梁總。但我們都不敢和他一起。明天請你喝奶茶,不要生氣噢。】

舒雲只好打字:【奶茶就不用啦,沒事滴。】

收好手機,她繼續直楞楞靠進柔軟的座椅裏,望著車頂出神。

梁遇臣終於轉過頭:“這回信了?”

舒雲抿著唇不理他。

他後腦勺上是長了個眼睛嗎?

良久,她才小聲說:“肯定是您太兇了……”

梁遇臣聽見,也不反駁,只沒什麽意味地笑了半聲。

或許是車內空調氣溫太高,舒雲竟覺出幾分燥熱,她擰開水,小口小口喝著。

汽車在往市中心的方向開,估計還有一會兒,她從包裏拿出電腦,決定用工作麻痹自己。

她翻開記事本攤在鍵盤上,剛寫下一行字,梁遇臣就微微調整坐姿,看了過來:“在寫什麽?”

“盤點的情況總結。”

舒雲視線黏在紙張上,習慣先寫草綱,再用電腦打字。

梁遇臣看她低頭歪歪扭扭寫字,墨水顏色漸淡,她使勁劃拉兩下,輕輕“呀”一聲,從水性筆裏取出筆芯查看,語氣為難,“啊,怎麽沒墨了。”

舒雲甩了兩下筆,確認是一滴也沒有了。

工作進度卡在第一步,也是沒誰了。

她收好筆,幹坐兩分鐘,目光暗戳戳地往梁遇臣那邊瞟了瞟。

所以,要找他借嗎?

梁遇臣佯裝沒察覺她這邊的動靜。

果然,小姑娘磨蹭一會兒後,轉過來問他:“梁老師,您有筆嗎?”

他明知故問,“你要?”

“嗯!”她眼睛很亮,巴巴瞅著他,小聲,“我想寫寫總結報告,所以……可不可以借我使一下?”

梁遇臣看她兩秒,不緊不慢從儲物格裏抽出自己的鋼筆交到她手上。

鋼筆點在她手心,舒雲下意識握緊,像握住一塊溫潤的玉。

他散漫地學著她的話,“可以,使吧。”

舒雲心尖一跳,像是被撓了一下。

她道了謝,珍而重之地接過,正想拔蓋,卻怎麽也拔不開。

正奇怪呢,梁遇臣幽幽傳來一句:“旋轉的。”

舒雲動作一僵:“……”

她埋著頭,手上輕輕一擰,筆帽輕松打開了,“您不早說。”

梁遇臣好笑:“你不也沒問?”

舒雲:“……”

她有點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她沒再講話,將記事本攤在電腦鍵盤上,手握著黑色鋼筆,一邊抿唇思考一邊寫字。

梁遇臣瞧一眼她認真的側臉,燈光落在她眼底,流水似的淺淺浮光,她睫毛上沾了根圍巾的絨毛,隨著她寫字時的擰眉、舒展,飄飄然落下去了。

良久,他收回視線。

不過一刻鐘,她打好草綱,將筆還給他,又忍不住說:“梁老師,您這個筆好好寫噢。又輕便又稱手,樣式還好看……”

其實她想問的是在哪買的,但沒好意思問出口。

鋼筆這種物品,私人感太強,她剛剛看了一圈都沒找見logo,估計也不是一般的牌子,價格只怕也不低。

舒雲終究還是沒問,只說:“謝謝。”

“不謝。”

梁遇臣接過,放進了車內的儲物格裏。

舒雲沒再想這些有的沒的,開始寫word報告。

她進入狀態一向很快,敲鍵盤的聲音不大,但也劈裏啪啦的。

昏暗的車廂裏,路燈在兩人身上劃過,梁遇臣聽著她的打字聲,竟有幾分放空。

不知不覺,身邊的聲音安靜下去。

梁遇臣抱著胳膊最先回神,看她凝眉屏氣,手裏刪刪改改,許久也沒有進展。

“遇到困難了?”他問。

“嗯……”舒雲點頭,手停在鍵盤上,拿不準地說,“有點不知道怎麽往下寫了。”

她有些喪氣:“……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判斷是不是對的,我就是依葫蘆畫瓢寫一下,後面肯定也是要給雯雯姐他們修改的。”

梁遇臣不置可否:“你先說你的。”

舒雲思索幾秒,篤定道:“我覺得他們有所隱瞞。而且這個劉經理,空話一套一套的,問什麽都打太極。”

“他有的話完全前後矛盾。”她小身板一下坐直,“一開始他說一期二期的精裝房都賣完了,但我去拍照,裏面還是水泥石灰墻。”

她看向梁遇臣:“他和我說這是房主自己弄的。可那棟房還沒交鑰匙呢,房主怎麽進去得了?”

舒雲靠進椅背裏,嘀咕說:“不就是他們資金不足,裝修幹不下去了?”

梁遇臣手臂撐著扶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也不要輕易下定論。這些可以作為行業直覺保留猜想。”

“其實我有很多疑問,但他總打官腔,問也問不出什麽東西。”舒雲說。

“我們來的目的不就是這個?核實與判定。”他看向她,“他們的態度也是一種軟依據。”

舒雲認真聽著,待他說完又垂眸細細思考,梁遇臣也不打擾,等她自己消化。

慢慢的,她才回過神,明白了些。

舒雲眨眨眼,忽地冒出一個問題:“那如果他們造假……我們沒有披露出來,會怎麽樣?”

梁遇臣微不可察地挑一下眉,半真半假:“那就一塊兒蹲局子。”

“……”舒雲真被他這話唬住了,糾結著眉毛,半響才弱弱地問,“真的假的?”

“你現在改行還來得及。”他扭頭過來繼續逗她。

他眸色幽微,桃花眼上深深一道褶,嘴唇薄而淺紅,帶著少見的紈絝氣,舒雲臉上頃刻熱了幾分。

“我才不改行呢。”她趕緊別過頭看自己的電腦屏幕,嘴硬道,“您肯定忽悠我呢,哪一行沒有幸存者偏差和受害者偏差?”

男人目光再度看向窗外,莞爾笑了笑,讚同:“確實。”

隔了幾秒,他眼前什麽一晃,一只手捏著手機伸到他面前,舒雲仰著臉沖他笑:“我問百度了,明明受賄才會蹲局子,您又騙我。”

“又?”梁遇臣抓住她話裏的漏洞,不緊不慢地問,“你先說說我上一次騙了你什麽?”

“……”舒雲語塞,一時說不出話來,回憶這一個月,也都是自己的心酸成長史。

他好像之前確實沒騙過自己,可為什麽她會有,被他忽悠過的感覺?

舒雲又偷偷瞧他一眼,他手指抵著下頜角,唇角還掛著一點淡笑。

她默默擰開水瓶抿一口水,聽著自己混亂的心跳,覺得應該是他車裏開了空調的緣故。

不然,她不會覺得熱的。

-

晚高峰的堵車近乎癱瘓,直到七點,兩人才在路邊下了車。

推開車門,夜風一下席卷,舒雲仰頭,卻意外地發現黑灰色的天空下有晶瑩透亮的雪花飄落。

她睜大眼,回頭去看梁遇臣,語氣驚喜:“梁老師,您真的好準啊!”

他不解:“嗯?”

“天氣啊,真的下雪了!今年的初雪誒!”舒雲凍得搓搓手,但還是很興奮,“您是怎麽預測的?”

梁遇臣手插在大衣兜t裏,擡眸望著落雪的黑天,眼底卻是一種死灰般的平靜:“拿命換的。”

他輕聲說。

舒雲一怔,以為是聽錯:“……啊?”

他回頭,已換上尋常面容:“開個玩笑。”

“您可別嚇我。”她掏出手機走上人行道,一邊對著飄雪的天空拍照,一邊自言自語,“不知道耀城那邊下雪沒有。”

梁遇臣跟在她身後,寒風撲上胸口,他猛地咳嗽幾聲。

舒雲回頭,看他皺著眉,擔憂道:“您還在咳嗽麽?”

“沒事。”他平覆下來,往商場入口擡擡下巴,“先進去吧。”

“噢!”舒雲收好手機不再流連,裹著衣服往門口走。

吃飯的餐廳在二十四層,環境清幽,但人似乎不太多,可能是工作日或者已經過了飯點的原因。

服務員引著兩人在窗邊坐下,從高層看,雪花像是夜裏撒下來的白色幕布,混合著近處遠處的霓虹,跟水晶球裏飛舞的碎片似的。

舒雲忍不住又掏出手機拍照,發在了三人宿舍群裏。

高詩琪:【牛哇!】

高詩琪:【舒老師真會享受。】

舒雲抿唇憋笑:【噫,惡心死啦,別喊我老師。】

方杳也加入進來:【怎麽會惡心呢,舒老師習慣就好噢。】

一旁的服務員過來添茶水,抱著菜單過來了。

梁遇臣看她抱著手機又癟嘴又偷笑的,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

舒雲擡頭,嘴邊的笑容還收不住,她趕緊坐直,摸摸鼻子:“抱歉梁老師……”

他看眼服務員,示意將菜單給她:“點菜。”

“好。”她趕緊鎖了屏放去一邊。

舒雲翻開沈重厚實的皮面菜單,就被上面的價格給震驚了。

為什麽一份素食沙拉都要賣188?

她沒勇氣繼續往下翻了:“梁老師,這個價格天星報銷得了嘛?我們普通員工就每人每天一百五的報銷額度。”

梁遇臣饒有趣味:“你還擔心這個?”

“當然,總不能超額吧。”她猶豫地說,“而且我今天中午已經用掉五十塊吃肯德基了。”

“沒事,多出來的算我頭上。”他說。

舒雲心臟小小地跳動了一下,可更多的是一股沒來由的謹慎。

畢竟雙人晚餐、高檔餐廳,在小說裏下個劇情就是酒店銷-魂了……

“這……不好吧。”她小聲說。

梁遇臣目光看著她,似乎能猜透她心中所想,拿起水杯喝口水:“我來南城也十幾天了,沒劃過天星的賬,累計起來也有兩千多的報銷額度,還怕餵不飽你?”

舒雲聽他這麽說,稍稍放下心來。

也是,他招待飯後都沒和大家一起吃過飯,報銷額度不用白不用。

可……他最後一句,怎麽聽著怪怪的。

舒雲摒棄掉腦海裏詭異的想法,開始研究起菜單:“我要一個雞胸肉歐包三明治,一份藜麥芒果沙拉,一杯黑加侖蘇打水。”

她眨巴著眼,合上封皮對服務員小姐姐說:“就這些。”

梁遇臣問:“不要別的了?能吃飽?”

“不要了,應該能吃飽。”舒雲說,“也不能都給您把額度吃完了,不然您後面吃什麽?”

梁遇臣定定看一眼她認真的小臉,移開目光,抹過桌上的菜單,重新翻開。

“應該能吃飽。”他輕輕重覆著她的話,隨後擡頭,“你有忌口嗎?”

舒雲手撐著腮幫想了想:“好像沒有,我不挑食的。”

男人頷首,給她做了決定,遞回菜單:“加一份牛仔骨,其他的老樣子。”

舒雲咋摸著這句話:“老樣子……梁老師您經常來這兒嗎?”

“不算經常。”梁遇臣平靜地喝著水,“投了點錢而已。”

舒雲:“……”

這就是商人嗎,拿著客戶的報銷去自己的餐廳吃飯。

梁遇臣視線望向外面,雪無聲隨風飛舞,那景色映在眼底,很是空茫。

他手捏著玻璃杯,時不時喝口水,時不時咳嗽兩聲。

舒雲從雪景裏回神,總感覺他現在心情不太好,咳嗽也頻繁起來,雖然聲音很小,但看得出他在有意壓制。

她摁亮手機,在地圖上搜索藥店,最近的一家就在樓下,緊挨著羅森。

反正距離上菜還有段時間,她下去買個藥,應該來得及。

她從手機裏擡頭,笑說:“梁老師我去一下衛生間可以嘛?”

梁遇臣頷首,沒有管她。

舒雲拿起手機離開座位,走遠幾步回頭,男人依舊看著窗外,身影映著雪景,很是寂寥。

-

藥店裏,舒雲站在貨架邊,找從前她爸常吃的那款潤喉藥。

他爸去世前是中學老師,喉片一直是家裏常備藥。

“還有那種包裝的喉片嗎?就那種……名字我忘了。”她找到導購,按照記憶比劃著。

“那個去年就下市了,”導購帶她走到另一款產品前,“您要不試一試我們這邊新上潤喉藥?”

舒雲一楞,有些落寞:“……下市了?好吧。”

她沒再磨蹭,選了兩板潤喉藥就回到餐廳。

菜已經陸續上來了,可梁遇臣卻不在餐位上。

她左看右看,倒是一旁的服務員給她往角落指了指,她順著看過去。

梁遇臣身形孤拔,站在走廊的轉角,很是紮眼。他兩手抄兜,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而他對面是上次在酒吧見過的,在他面前哭訴的粉紅色頭發小姐姐。

這次小姐姐沒有哭,而是仰著頭在和他說著什麽。一頭粉色長卷發在昏暗的環境裏柔順亮眼。

隨後,粉色長發小姐姐發現了她,便往她這邊擡了擡下巴,梁遇臣這才回頭,微一蹙眉,轉身朝她走來。

舒雲眼皮一跳,心臟瞬間沈底,她移開目光坐回餐位,固執地不去看他。

梁遇臣走到她身邊,指節輕輕敲了敲她桌沿。

她身形一頓,終究還是擡頭。

“你在這裏吃完飯再走。”梁遇臣交代說,“司機會在樓下等你,到酒店給我發個消息。”

“……噢,好。”舒雲幹巴巴地開口。

說完,他就往潘顏的方向走去。

潘顏在門口等他,跟在他身後出了餐廳,還頻頻回頭,目光毫不掩飾地打量著舒雲。

兩抹身影極快地消失在視野裏。

舒雲思緒一時凝固,插在兜裏的手還捏著潤喉藥,心頭一股說不出的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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