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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十七: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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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十七:太妃

◎內行看門道。◎

浮雲卿沈吟半晌, 再開口,反將話頭拋回給敬亭頤,因問:“敬先生, 你想跟著我去嗎?”

曹門仙橋小娘子家居多,但也不乏有郎君陪著夫人, 置買稀奇物件。

每走一裏,便能睞見一位郎君站在攤前不知所措,而娘子家興高采烈地挑選著好看的簪珥。成衣鋪裏,娘子家轉圈試衣, 不時問郎君哪件更亮眼。

因此在仙橋, 夫妻或情人一道走通衢,是件尋常事。然而浮雲卿明日動身, 僅僅是為著去發鹿巷找楊太妃與陸緬。家長裏短,嫁娶備禮,大多時候是娘子家的事。他一位男郎去那地聽八卦, 怕是不合適。

再轉念一想, 敬亭頤是她的駙馬,前去巷裏,當作見親戚,未必不可。

浮雲卿牽起敬亭頤的手,“敬先生,你要是去,可得幫我勸勸縣主。爹爹讓她嫁韓從朗,她讓我做媒, 當三哥的妾室外室。我兩方為難。”

既然她說讓他幫忙, 敬亭頤就應聲說好, “陸緬說是官家親封的清河縣主, 其實與市井百姓無異。爹娘將她轉給牙婆,牙婆把她送至花樓。伎藝人,說是賣藝為生,實則大多時候,都被虔婆逼著賣.色。她仗著二妗雌懦,就讓二妗給您遞信,把燙手山芋送到您手上。用心叵測。”

興許陸緬抗旨,的確存著什麽苦衷。可在皇家這幫人看來,她這是貪心不足蛇吞象,是自私自利,不舍回報。

她承懿旨成婚,太妃面子過得去,搬出皇陵這事,也就掀篇而過。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尋不暢快。不僅自個兒不暢快,還讓皇家人都不暢快,這又是何必!

實在想不通陸緬做這件事的緣由,故而次日,吃過早膳,課也不上了,倆人直奔發鹿巷。

院門緊閉,浮雲卿摘下帷帽,與敬亭頤對視一眼,口語朝他說道:“待會兒進去,開門見山地說。上晌是你的課,咱們辦完事,趕緊回去。”

敬亭頤笑她這個時候倒顧念讀書,屈起手指,叩響院門。

未幾,聽及一聲女聲傳來,“誰來了?”

這廂陸緬正坐在水池邊,舉起棒槌,捶著幾件剛脫下來的褙子。

盡管立秋已過,可今日依舊延續著三伏天的燥熱。她是個好出汗的,藤山皇陵陰涼,衣裳換得慢。今下搬到內城,車馬駢闐,熱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起夜汗濕後背,衣裳換了一件又一件。

撚起皂角,手指一撮,皂液就淌落在木盆裏。手側著直直劈向木盆,順著方向飛快攪動,一盆清水被攪出擠搡的白沫子。剛舀起一捧沫,就聽門外傳來腳步挪動的聲音。

陸緬擦凈手,解下攀膊。推開門卻見,兩位陌生男女立在她面前。

“二位是……”

租院的位置,陸緬只與顧婉音說過。今年清明,浮路攜家眷及至永昌陵掃墓,陸緬與揚太妃躲在屋裏,不敢出來見人。

新官家執政,太妃尊貴的身份,與太宗一道埋進了墳冢裏。當朝皇家子女拜祖宗,她一個太妃,出來現眼什麽。

彼時陸緬欹著墻,斜開一道湫窄的窗戶縫,偷摸朝外窺。她睞見過浮路與顧婉音的相貌,與眼下這倆對不上。

再細細一想,她傳信給顧婉音,請浮雲卿做媒。那麽眼前這對檀郎謝女,定是公主浮雲卿與駙馬敬亭頤。

她的目光沒在敬亭頤身上停留半刻,反倒是認真盯著浮雲卿。

那張臉寫滿了“靈氣”二字,恍似詩賦裏誇讚的鹿仙。

陸緬倏地回神,斂袂道了聲萬福,將院門推得更敞,“殿下裏面請。”

言訖踅轉身子,領著倆人進前堂。

“殿下稍等,我去後院將太妃喚來。”陸緬沏了兩盞茶,各自遞到浮雲卿與敬亭頤手裏。

浮雲說不急,叫陸緬陪著聊兩句。

陸緬說是,旋即掇來條杌子作陪。

浮雲卿暗脧一圈前院。香樟樹長得筆直蒼翠,樹下有片種著薺菜,綠油油的地。

又建盞道:“發鹿巷的地價不便宜,能租到個有前後兩院的地,是不是做了很久的準備呀。”

再怎麽開門見山,也不能像村頭滿口汙穢的老咬蟲一般,掐嗓子對罵。

浮雲卿撇著茶沫子,呷一口熱乎的茶,“北苑宮焙今春給聖人娘子,奉上兩小甌玉葉長春。片茶送及禁中時,竟少了半甌。北苑宮焙懊然稱,山遙路遠,那憑空消失的半甌,想是撒在了路上。往年沒撒過,偏偏今年撒了,你說巧不巧。”

陸緬神色一僵,尷尬地附和:“是呀,真是巧。是不是路上派送時,遭了山匪?北苑宮焙在福州與建州分別設有一所,兩所北上送茶,必經嘉興府。聽說嘉興府那處山匪多,這玉葉長春,想是被山匪給搶了罷。”

浮雲卿疑惑地噢一聲,“玉葉長春茶,雖不如劄子金貴,好說歹說也是皇家的東西。恁那山匪,說搶就搶?”

陸緬身子顫抖,竭力維持住體面,“興許山匪想嘗嘗貢茶的滋味,膽大包天地劫茶,誰說得準呢。”

浮雲卿細細品著口中的茶,“少了半甌,那就只剩下一甌半。聖人留把一甌留到禁中,給宮嬪分著喝。剩下半甌,賞給了英國公府的大娘子。縣主淪的茶,茶香醇厚,回味微甘。建盞裏的茶葉微微彎曲,是典型的玉葉長春片茶。縣主,你手裏這玉葉長春,是從哪兒得的?莫不是那消失的半甌茶,是由山匪劫走,轉送給你的?”

言訖,將茶盞“砰”地往桌上一擲,拿喬道:“玉葉長春茶贈給誰,我會不知?貢茶,是專門供給皇家的。縱是京城裏再厲害的貴胄世家,也沒法子買到半根貢茶葉。”

敬亭頤倒不知玉葉長春這事,他揪住縣主話裏的漏洞,搭話道:“嘉興府地勢較為平坦,若真論起來,嘉興府沒有一座真正的山,充其量只能稱作山坡。既無山,哪裏又會有山匪?再者,嘉興府是個臨海的地方,碼頭渡口多,與臨安郡一般富饒。百姓吃飽喝好,難道不過好日子,反倒去當山匪了?縣主的聽聞,偏見甚多,事實不足。”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所以人想烜耀顯擺,得找一群外行才行。任你誇大其詞,胡亂編縐,外行也找不出半點錯處。偏偏縣主說的兩處謊話,都碰上了懂門道的內行人。

宮闈裏的事,浮雲卿清楚。山川民情的事,敬亭頤清楚。

倆好脾氣的湊成一對,若非眼下不是好時候,縣主真想豎個大拇指,誇句伉儷情深。

隨口捏造的謊話被無情戳破,縣主當即軟了身子,弱柳扶風地癱坐在地上,掐著諂媚的聲,不疊向浮雲卿求饒,“奴家剛跟著太妃從皇陵出來,不懂外面的事,公主,您饒了我罷!”

聽及春鶯婉轉的話聲,浮雲卿把先前的好聲好氣都收了回去。換上一張兇神惡煞的臉,直楞楞地瞪著陸緬。

她進院時可都看得清楚,水池旁擱著一個沈重的棒槌,攀膊帶被陸緬隨手扔在馬紮上。搗衣時有力氣,噢,怎麽的,被戳穿了謊言,就是個嬌鶯兒了?誆人時我來我去,噢,一經戳穿,就卑微地稱“奴家”了?

浮雲卿氣得胸口發悶,心想陸緬與韓從朗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倆不要臉皮的湊一家,別去禍害旁家。

她竭力維持著體面,咬牙切齒道:“‘奴家’?你分明是官家封的清河縣主!花樓裏的伎藝人自稱奴,怎麽,你是越過越回去了?是不是還想再被牙婆發落一回?”

浮雲卿來尋陸緬,本是想解決她與三哥之間的事。哪想陸緬自爆,謊話連篇。一樁接著一樁,浮雲卿說的話也越來越不客氣。

她只覺大半輩子的刻薄話,都積攢在此處,一並發到陸緬身上。難道喜歡誰,不喜歡誰,都是上天註定的?

浮雲卿瞇著暗藏鋒芒的眸,細細打量著陸緬。她五歲被賣到花樓,十歲被太妃帶走。在花樓裏待了五年,在太妃身邊待了六年,為甚舉止之間,還能窺出小姐行首的獻媚意?

聽及浮雲卿提及牙婆,陸緬慌張的心乍然變涼。

縣主的面子,她不要了!

陸緬跪行到浮雲卿身前,死死揪著她的裙擺,低聲下氣地磕頭求饒:“殿下,好菩薩,您怎麽罰我都成,奴家求您,千萬不要把奴家轉給牙婆。求您了……我招,我都招。那半甌玉葉長春,不是奴家偷的。是太妃……對,就是太妃……”

陸緬哭得梨花帶雨,“是太妃非得要喝玉葉長春。她指使奴家,迷暈送茶的小廝。拿多不好看,讓奴家就拿半甌。”

浮雲卿差點被氣笑。拿多不好看,怎麽有臉皮說這話的?

原想茶葉這事,是陸緬私心作祟,便拿她最怕的牙婆威脅。她只想逼陸緬承認罪孽,這事也就掀篇了。畢竟二人無冤無仇,她總不能為著半甌茶葉,害死一個縣主罷。多不值當。哪知陸緬哆嗦著把太妃供了出來。

好嚜,事情越說越覆雜。

浮雲卿瞥眼敬亭頤,見他神色依舊澹然,這才放心地籲了口氣。

太妃縣主,說起來,都是他們老浮家的人。如今糟心的家事擺在面前,家醜不可外揚。敬亭頤一位駙馬,哪裏有她懂其中的門道?處理不好,幾個人腦袋,哢哢就被劊子手切了下來。

浮雲卿咬牙切齒,是氣憤,也是在悄摸用力,把裙擺從陸緬手裏給拽出來。

老天,身上這件水紅千褶裙,是二妗妗剛送給她的。送來時,裙身光滑。今下卻被陸緬揪得亂七八糟。

哭得咿咿呀呀,手裏勁倒是大。她要是不用力,陸緬能把她的千褶裙給揪掉。

“太妃叫你拿的?”浮雲卿疑惑問道,“太妃不愁沒好茶喝,非得讓你劫貢茶?再說,她讓你劫,你就劫?知不知道竊取貢茶要受什麽刑罰?”

繼而轉眸睞向敬亭頤,“駙馬你說,縣主該受什麽刑罰?”

敬亭頤正捋著思緒,驀地被浮雲卿提到,沈聲回:“按國律,偷竊貢茶者,鞭笞五十。”

敬亭頤話音平淡,好似在吟誦一句動聽的詩詞。陸緬聽了他的話,懼怕得連哭聲都不再喊。

再反應過來,不疊給浮雲卿磕頭。額前磕出一片紅,鬢釵淩亂,全然不似起初那端莊模樣。

剩下說的都是些“饒命”,“再也不敢”的無用話。

這會兒幡然悔悟,早點都幹什麽去了?

趁她不備,浮雲卿借力把裙擺抽出來,“你既說是受太妃指使,那好,你去把太妃叫來,當面說話。”

“不用叫,老身自己來。”

楊太妃揚起她那白鵠般的長脖,頤指氣使地踅進前堂。

守皇陵,穿得素凈。既然想盡法子從皇陵裏跑了出來,太妃趕緊披上件燙金翟衣,睨著浮雲卿,“公主,你不是想見老身麽,老身來了。不錯,玉葉長春是我拿的,怎的,不行?老身為太宗守了幾年陵,難道不算皇家人,不能喝貢茶?”

她有模有樣地扽扽衣袖,戳著浮雲卿的心肺管子,“太宗在時,北苑宮焙供奉的玉葉長春,兩甌都給老身。當今官家執政後,娶來的聖人不會做事。只顧年青一輩,不顧我們上輩的人。偷?公主,你說錯了。是聖人不顧老身在先,老身只是拿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番黑白顛倒的話語,叫浮雲卿聽得瞠目結舌。

她收回先前的定論。這世間,最沒臉沒皮的不是韓從朗,而是楊太妃!

敬亭頤也聽不下去,站起身,俯視著使勁仰脖的楊太妃。

做刺客的,最喜歡脖頸長而細的人。直白地說,這類人好殺。脖頸這麽重要的地方,卻長得這般紮眼。正如楊太妃,一眼望去,只能脧及她白皙的脖頸,與她傲慢的鳳眼。

太宗喜歡長脖頸,刺客也喜歡。敬亭頤眸裏深意翻滾,“太妃,傲慢不是件好事。您這張嘴,再口不擇言地說下去,怕是要惹出大禍。”

楊太妃傲慢,卻也欺軟怕硬。

浮雲卿在她眼裏,是個乳臭未幹的奶娃娃。屁大點事都要鬧大,不懂人情世故。她傲慢,是浮雲卿該承受的。脖頸長,讓她比大多娘子家高上半頭。可當身姿頎長的敬亭頤站在她面前,灑下一片陰影時,她驀地覺得心慌。

已經有十幾年,沒像現下這麽怕了。區區一個入贅的駙馬,竟能叫她毛骨悚然。

楊太妃強打精神,故意不接敬亭頤的話茬。擡高話聲,怒斥躲在浮雲卿身旁的陸緬,“好啊,老身白疼你六年!你揭發老身,難道從此,你就幹凈了?”

說著,揪起一把擱在角落的軟鞭,狠狠抽著陸緬的背。

“哼,大不了老身與你一道,受五十道的鞭。但在那之前,老身得先把你打個半死不活。嘴裏掉蛆的蒼不郎子,那年就不該濫發好心,就該讓牙婆賣你,欠狗.|騎的!”

一面咬牙切齒地咒罵,一面甩著鞭,熟稔得不像第一次打人。

鞭落得緊實,才落兩鞭,陸緬背上的衫子就被剌開一道長口子。陸緬疼得淚花橫流,到處翻滾喊救命。

浮雲卿聽楊太妃滿口汙穢話,心想太宗朝,什麽市井潑婦都能入宮為妃嗎?

想得正癡,驀地被敬亭頤拽到身旁。

那軟鞭離浮雲卿堪堪兩寸,身子稍微往前傾些,鞭風就會落到她身上。

敬亭頤捂著她的耳朵,把她攏到門外,輕輕合上門扉。

“現在怎麽辦?要去阻止楊太妃麽,還是等她打罷,再去問。”浮雲卿問道。

“等太妃打罷,約莫縣主半條命就沒了。”敬亭頤回她說,“不過放心罷,縣主的命不會丟的。我們什麽都不用做,只需在此等候。”

浮雲卿不解,悵然道:“照太妃那力道,不出十鞭,陸緬就一命嗚呼了。”

她厭陸緬做事不過腦子,怨她活該。可小娘子家耳根軟,眼皮松,聽及陸緬一聲聲哀嚎,說不心疼是假的。

要不說小娘子善良呢。別說鞭風,就是鞭子都沒見過幾次。更別提把皮開肉綻的聲音聽得清楚,愈發覺得瘆人。

浮雲卿躊躇道:“敬先生,當真什麽都不做?”

敬亭頤摟著她的腰寬慰,“您聽聽,屋裏的聲音,與方才您在場時的聲音,有甚不同?”

浮雲卿側耳細聽,良久失落地搖搖頭,“沒什麽不同。”

有時心一慌,人就會不自覺地忽視一些細微末節。

這座不算湫窄的院裏,稱得上是外人的,只有敬亭頤。楊太妃與陸緬的事,與他何幹?

他不受任何幹擾,始終清醒地看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鬧劇。

浮雲卿在場時,鞭鞭緊實,哭喊臭罵是真的。當他合上門扉,鞭能摔到別處,哭喊臭罵也能裝得有模有樣。是幹嚎聲,還是真情實感的哭聲,倘若手裏沾的血腥多,立馬能辨出其中不同。

既然楊太妃要做戲,那他就順著她的戲走。

未幾,門扉被太妃推開。

楊太妃甩甩酸痛的手腕,“老身急得很,下手沒個輕重。陸緬這不要臉的,昏過去了。”

浮雲卿蹙眉探頭,大眼一望,當真瞧見,陸緬衣衫淩亂地昏在地上,血珠不疊往外冒。

“你你……你把她打昏了?”浮雲卿不可置信。養了六年,她竟把陸緬打昏了?

太妃抄著手,對上浮雲卿,換上一臉傲慢樣,“公主,你來老身這院,是有什麽事要問?你跟駙馬來這裏,應該不是單純地來拜訪老身,這個被遺忘的老輩人罷。”

瞧太妃這副模樣,想是陸緬還沒把拒婚做妾的事,告知與她。

浮雲卿把陸緬的事簡單一說,見太妃氣急敗壞地罵陸緬。

難聽的,不堪入耳的,下流的,汙穢的。她用世間最惡毒腌臜的話,罵她養了六年的人。

不知怎的,浮雲卿腦裏崩出個詞:狼狽為奸。

敬亭頤眉頭一皺,擡手想捂住浮雲卿的耳,卻被浮雲卿拍落。

“我沒事。”浮雲卿說道。

她得好好聽,楊太妃是怎樣惡毒地咒罵。她要用耳朵,記下太妃的罪行。

楊太妃罵了一通,心清氣爽。

“小賤蹄子還想抗旨,還想敗壞浮家的規矩,怎麽可能!這事錯全在她,公主你不必擔心,我來解決。至於貢茶的事嚜……”

她鳳眼半瞇,斜欹著廊柱,暗藏威脅道:“公主,你不至於真跑到聖人面前告老身罷。欸,老身娘家的二哥,是當今隴西郡節度使。楊家跟著太.祖打江山,大父戰死沙場,配享太廟。老身的阿爹,驅散遼人數回。老身二哥,將隴西郡的反叛餘孽,一一打盡。老身是楊家女,別說是喝貢茶,就是殺

個人,能怎麽的?噢,你當開封府與大理寺,真敢定老身的罪?你當官家,一點面子都不給楊家留?年青人,不要事事較真嘛。”

話說到這個份上,浮雲卿方懂,是誰給了太妃傲慢的底氣。

倘若她不告發,這事掀篇過去,沒人追究,大家都不受連累。倘若告發,官家聖人,臉上都會掛彩。

楊家不僅僅是貴胄世家,更是掌控著一方軍權。

建朝以來,楊家男郎廝殺疆場,封候拜將;娘子家不是貴妃太妃,就是內外命婦。

與朝政緊密相關的世家,連官家都得讓三分。太妃表明身份後,貢茶的事,便是件政事。處理不好,便得拉許多無辜人陪葬。

官家又怎樣,還不得處處低頭,忍氣吞聲。何況是公主。

睇及浮雲卿悶聲沈默,太妃嘴角揚得更翹。

“老身就不送你二位了。”這話顯然是在攆人走。

浮雲卿第一次嘗了吃癟的滋味。惡人囂張做事,她卻無可奈何。

眼看惡事不疊上演,自己什麽都不能做。這種感受,實在令人郁悶。

浮雲卿擡眼望著藍天,始終覺得藍天披著灰蒙蒙的罩子。她擡手搽,搽不去灰蒙,愈發洩氣。索性闔了眼,全當不曾看見,聽見。

繚綾衣擺愈飄愈遠,及至變成一個微小的黑點,楊太妃才閂上院門。

旋即扭著霪樂放浪的身,朝前堂喊道:“別裝囖,人走了。”

陸緬麻利起身,拍拍破爛衣裳上面的灰塵和血珠。

“親娘,您說的招當真好使。”陸緬梳好發髻,攙著太妃的胳膊使勁撒嬌。

破破爛爛的衣裳,是特意換的。湧動的血珠,是擠破血包流出的。

再看陸緬精神抖擻,哪還有先前在浮雲卿身前的可憐樣!

楊太妃掰著陸緬的身,滿眼心疼,“起初那三五鞭,我是卯足勁打的,一定很疼罷。傻孩子,你就該不斷往公主腳邊湊,你離她越近,軟鞭打到她身上的幾率就越高,她被駙馬拉走的時候就越早。”

陸緬說沒事,她眼裏泛著一股癲狂光芒,聲音軟得能掐出一泡水,“陪親娘做戲,是我的榮幸。親娘,送走他們,這件事就結束了罷!”

楊太妃攙著陸緬往後院臥寢走,叫陸緬躺到榻上。自己撳來一盒金瘡藥,給她搽藥。

楊太妃回著她的話,說未必,“這出戲騙得了公主,但估摸騙不成駙馬。駙馬這人,不簡單。不過我想,他不會把看破伎倆的事,告與公主。告訴她,她也解決不了,何必呢。他這張臉,瘆人得緊,總覺得在哪裏見過似的。”

想了想,敬亭頤的行事作風,與她大父描述過的前朝皇家作風,十分相像。前朝皇家,眉目間帶著股陰森氣,看得人身子直抖。敬亭頤帶給她的,正是陰森的,捉摸不透的感覺。

楊太妃並未多想,“他跟許多想挑釁楊家的賤蟲一樣,惹人厭惡。”

陸緬噢了聲,“親娘,那我與三皇子殿下的事,怎麽辦?”

楊太妃給她按著摩,“以後不提就行。讓你給二皇子妃遞信,提及抗婚的事,只是為著擾亂對方,懂麽?我給公主打包票,會勸你乖乖成婚。秋獵後,你乖乖與韓從朗成婚。你種下的刺,已經亙在他們幾位心頭了。剩下的,就是坐看好戲了。”

陸緬應聲說好,“我倒想會會那韓從朗。能讓公主這般厭惡他,定是有真本事。”

楊太妃動作微滯留,“玩可以,但切記,不要做得過火。六公主是官家的寶貝,挑釁她可以,但你不能傷害她,知道嗎?你動她,咱們就前功盡棄了。”

陸緬點點頭。她與楊太妃,守了六年皇陵。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重返京城。

太宗何其殘忍,下旨讓楊太妃給他守四十年皇陵。夜夜點長明燈,恍若孤魂野鬼,在空曠的皇陵裏走來走去。

養女的確是太妃重返京城的籌碼,沒這個養女,她死,都得死在皇陵。

如今事情做成了,該好好歇歇了。王太後還是聖人時,她倆就聊得來。

楊太妃想,屆時她搬到福聖園住,再隨意尋個夫妻不和的借口,將陸緬接到園裏。從此福星高照,過得都是好日子囖。

想及將來的好日子,楊太妃笑意更深。

她的脖頸原本不長,是太宗硬要把幾摞項圈環到她脖上。她掙紮,太宗不允,說脖長好看。

老天,人的脖頸就那麽長。她日夜忍痛,不敢摘項圈。長脖子有什麽好,像一道瘦小的柳樹,風一吹,指不定就折斷了。她抗拒,太宗卻喜歡得緊。親著她的脖頸,說著安慰話。

呸,不要臉。要不是為著榮華富貴,為著地位權勢,她怎會雌伏在他榻邊!

她忍著惡心,盡心盡力地伺候,結果落個守陵四十年的淒慘下場。

活該你犯癲癇而死!

楊太妃心裏罵道。

作者有話說:

所有惡人:誰都可以害,唯獨不能害浮雲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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