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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八:端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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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十八:端午(三)

◎我們何時成婚?◎

夏夜的風是一晚比一晚燥熱, 暑氣與水汽交融,蒸得人額前冒汗。

浮雲卿指尖顫抖,眼前不斷湧現她將那衣襟拽開, 貼在起起伏伏的胸膛上的畫面。

她記得自己把臉貼在那上面,她的眸被酒意灼得氤氳朦朧, 鴉羽般的眼睫紮在那處粉紅上。

敬亭頤被紮得癢,又不會拒絕,於是將頭側了過去,因著她的那句話臊得臉紅。面上似痛似歡的神情, 說不清是隱忍更多, 還是渴求更多。

她那時說,“真粉啊。敬先生, 你身上真粉,上面和下面都粉。我最喜歡的粉,就在你身上。”

闔眼嗅著他身上的清香, 她像個地痞流氓一樣, 打趣著:“男人身上都是這麽粉嚜。”

再一擡眸,便是次日。覆而擡眸,只見眼前的他眼神濕漉漉的,好似剛洗好,還帶著水珠的葡萄。

敬亭頤握住浮雲卿的手腕,將她的手拉了下來。

“您沒有其他動作。”敬亭頤說道,“不過往後可不能再醉酒了。”

浮雲卿皺皺鼻尖,說好。

又想起自己來花圃尋人的目的, 羞赧道:“我想讓敬先生幫忙查個人。”

敬亭頤頷首說好, “那人是誰?”

“內侍明吉。”

她覺得敬亭頤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叵奈身子弱些, 可腦子還是靈光的。能捋清賬簿,那想必也能查清人。

敬亭頤楞住,“明吉是禁中的內侍,還是內侍大監身邊的人。臣身在內院,恐怕查不好。不過您為甚要臣去查明吉?”

浮雲卿有些氣餒:“不過是最不靠譜的直覺罷了。他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不舒服。他眼底有莫名的恨意,看我的時候,那恨意便朝我而來。至於朝別人有沒有,那就不清楚了。”

“恨意?”敬亭頤不解,“您與他不過幾面之緣,他對您又怎麽會有恨意呢?”

“興許是我看錯了罷。”浮雲卿嘆口氣,“明吉的事,先生就當沒聽我說過。我真是病急亂投醫,先生平時大多時候都待在府裏面,偶爾出去一趟,也是有私事與公事要辦,哪有空閑時候去查人呢?何況你怎麽查,就是心裏想查,這副身子也會阻擋你查。是我想的少了。”

她的心一會兒被焐熱,一會兒被潑冷。難言都化作一句句低沈的嘆息,嘆著嘆著,又覺沒必要。

明吉就算恨她,難道還會恨到殺了她囖?她自覺與他無冤無仇,只是平常待人溫和,貿然闖出來個恨她的,心裏像是橫了一道梁,挖了一道坎,不舒服。

浮雲卿轉身回了內院,那廂敬亭頤換了身夜行衣,踅至金明池上一條絞盤棕船裏。

船廂寬敞,帷幔重重。中央坐著一位中年男郎,正品著香飲子茶。

那人嘴裏漱著苦澀的茶葉子,將茶葉子在嘴裏轉了幾圈,兀自“呸”了聲,將茶葉子吐到茶碟裏。

他道,“來了。”

敬亭頤叉手呵腰,“官家尊躬萬福。”

那人笑了笑,隨即青藤轉椅轉向敬亭頤。那身著明黃襕袍的中年男郎,竟是先前待在艮岳的官家!

敬亭頤面色凝重,勸著:“這兩年京城不太平。開封府審了一批又一批的殺人案,常有百姓告偷盜奸.淫之事。您這會兒到金明池來,恐有人身之危。”

官家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他們要砍朕的腦袋,那就隨他們砍去。搶,盜,奸,殺,無非是被朕的變法戳到痛處,狗急跳墻罷了。朕的人身安危……”

他森然笑了聲,“孩子,你離開皇城司不過數日,怎麽像是把那處遺忘了般?皇城司裏,有朕親自培養出來的替身,他與朕臉身相似,話音相近,此刻正待福寧殿打著呼嚕酣睡呢。誰能想到朕此刻正待在這條平平無奇的船裏。宮裏有朕的人,金明池外遍是朕養出來的殺手刺客。朕還怕什麽。”

官家掇來條杌子,示意敬亭頤坐到自己身邊,“慈元殿內,朕刻意擡捧卓旸;家宴上,朕克制著不給你半個眼神。你沒生氣罷。你不要心有芥蒂,你應該知道朕這麽做的原因。”

敬亭頤只是跪在官家面前,不卑不亢道:“臣知道。”

官家見他這動作,便清楚,他這是心裏正惱得很呢。

“你呀,就是被小六拿捏得死死的。她多看別人一眼,多跟別人說句話,你就慌了。要是再有提她婚事的,你恨不得卸下全部偽裝,直接把自己送到她床上去,跟她說句,咱們成婚罷。”官家身子往後一趟,戲謔問:“是不是朕說的這樣?”

敬亭頤叩了首,澹然回道:“臣沒有。”

“沒有?最好真的沒有。”隨即話鋒一轉,“那刺頭近來有什麽動靜沒有?朕的變法施行得快,眼看就要變到他家門口了。要是沒弄出些動靜,那朕會懷疑,他是不是死嘍。”

敬亭頤回:“他一直很機警。擾亂變法的事,從不親自露面插手,而是交派給無數下線,讓下線滲入各個方面,獲取情報。”

官家:“他這法子倒跟朕一樣。你且說說,這眾多下線之一,都有誰?”

“內侍明吉。”敬亭頤擡眸,直直盯著官家,“臣目前知道的,只有明吉。”

官家滿臉愕然,“明吉,明吉,竟然是朕提拔上來的明吉。”

他倏地嘆了句,“陪朕數年的大監通嘉,自變法來,一直與丁伯宏那幫人走得很近。朕只當他被腐蝕,連帶著他的幹兒子蒼巴,走了歪路。朕看明吉家世清白,不曾想這廝,竟是那刺頭派來試探朕的奸邪。”

官家又問:“你是怎麽查出來的?這事卓旸他知道麽。”

敬亭頤搖頭,“這事只有臣一人知道。”

兩個問題,他只選了其中一個回覆。萬幸官家並未多想。

敬亭頤懷疑明吉有問題,還是在浮雲卿告訴他,這廝眼裏有恨意的時候。先前他並未在意這個閹人,可他竟用那雙滿含恨意的狗眼,盯著浮雲卿看。

然而這僅僅是懷疑,他未曾調查過明吉。

從未有人敢恨浮雲卿。僅僅這點,敬亭頤便想將他碎屍萬段。因此即便明吉沒問題,敬亭頤也會把他推出來洩恨。

何況他的直覺告訴他,明吉此人不僅有問題,還有很嚴重的問題。

敬亭頤眸裏是化不開的陰冷,他倔強地問:“臣何時能與公主成婚?”

聽及他提到浮雲卿,官家笑瞇瞇的臉登時拉了下來,“你與小六的事,我不多做幹涉。成婚這事,朕比你更期盼。成婚早晚,難道不是你的能力問題麽? ”

官家嗤笑道:“小六從小到大,見過的無非是內侍宮婢,親朋好友。完全陌生的,約莫也就你與卓旸兩人。她喜歡溫潤清朗的,喜歡知識淵博的,喜歡能包容她時有時無的小脾氣的,喜歡萬般呵護她的,這些我之前不是都跟你說過嚜。你的確變成了她喜歡的樣子,可為甚她還沒在你面前提過成婚的事?這些你不比我清楚。”

敬亭頤心酸不已,他的確無能。

他覺得自己像勾欄院裏,不知廉恥地說著放浪話,勾搭客人的小姐。而浮雲卿是他唯一的客人,是他拼了命欲擒故縱,勾引誘惑的貴客。然而那位他想托付終生的客人,卻有太多鶯鶯燕燕能選擇。

他勾引她的手段,令他倍感羞恥。更羞恥的是,眼見他就要把一身衣衫脫在她面前了,可她仍舊無動於衷。

他有著文人君子的外表,做著光風霽月的事,可他不恥的行徑卻比待客多年的小姐還要霪,還要卑賤。

敬亭頤再叩首,滿心落寞道:“臣明白。”

或許他還不夠霪,不夠卑賤。他該再放浪些,勾得她走不動道才好。

官家笑他的心思叵測,給他淪著熱茶,道:“你也不要灰心。駙馬之位,早晚都是你的。你是朕早就選好的駙馬,就算小六不喜歡,朕也會將找個正當的理由,把你塞給她。何況這孩子喜歡你喜歡得緊,成婚的事,什麽時候說,她自有考慮。她長大咯,但在朕心裏,她仍舊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芳華少女,心思說好懂也好懂,說不好懂呢,也不好懂。回去你再觀摩觀摩。”

話落,又裝腔作勢地扽了扽袖子,“過來陪朕喝盞茶,下一盤棋。”

棋盤黑子白子各持一方,官家持白子下先手,將敬亭頤的黑子逼得連連後退。

四方棋盤,一子落慢,滿盤皆輸。黑子每落一處,白子便會下到其相對處,最終白子勝黑子一目。

官家不甚在意,慢悠悠地捋著須髯,“下圍棋,若想必勝,需得執先手,下天元。然而第一手便下天元,一盤棋氣就緊了。雖必勝,卻不厚道。朕平日下棋,先落子星位。今晚先下天元,你敗,我勝,你可介意?”

敬亭頤沈穩回道,“一盤棋而已。官家想怎麽下,就怎麽下。官家要勝,那臣就輸。”

然而他心裏卻掀著一陣狂風巨浪。

他是官家一手培養的臣,是黑暗地裏的鬣狗。他可以讓官家勝,但某些時候,他若想,也會讓官家輸。

甚至不單單是輸。

*

公主府內院,臥寢後廊。

尾犯側犯一左一右地蹲在浮雲卿身旁,勸道:“公主,您去歇息罷。這都子時了,您從來沒有睡得這麽晚過。”

浮雲卿披著件薄毯,窩在藤椅裏。她的眼亮晶晶的,不比天邊的明月遜色。

“你倆去睡罷,不用守著我。後廊離臥寢不過二十步,我要是困了,會去睡的。我在看天上的流星,你倆要是想看,可以搬條杌子來,坐我旁邊。要是不想看,就趕緊回去。”

浮雲卿擺擺手,晃著藤椅,一搖一搖地,擡頭望著黑暗的天。

流星倏來倏去,在無邊的天際留下一道長長的,銀白色的尾巴。

五六歲的時候,國朝大修司天監。官家找來一群精通天文的官員,做出了渾儀。

官家有時把她抱在懷裏,有時牽著她的手,穿過一扇扇雕刻著星宿的門,將她帶到擺著各種測量儀器的大殿。

他細心地把天文歷法知識講給她,她卻貪玩,撒腿爬進渾儀裏,弧形的銅片鐵片將她包裹起來,她伸手數著星宿與孤星星官。

夜空中最亮的那顆孤星,有個好聽的名字——北落師門。

官家說,他最喜歡北落師門星。不僅因著它名字好聽,更因它是一國軍事的象征。

“只要北落師門還亮著,國朝便會一直延續。”他說。

那座殿冷清岑寂,經常回蕩的只有儀器操作的聲音。

許多記憶朦朧不清,就如今晚忽閃忽滅的星星,遙遠模糊。

比及敬亭頤換上常服,再到內院,只看見浮雲卿躺在藤椅上睡得安穩。

幸而是在夏夜,幸而她還披著件薄毯,不會著涼。

敬亭頤放輕腳步,放緩呼吸,單膝跪在浮雲卿身旁,拿著青篦扇輕輕扇風。

不消說,定是流星吸引她在此駐留。

敬亭頤傾身,給她掖好毯子。借著昏昏暗暗的夜光,窺著她乖巧的模樣。

少女呼吸聲輕淺,睡著時,眉頭不蹙,表情舒緩。平靜安謐,卻是敬亭頤羨慕極了的模樣。

大多數小娘子家的內闈生活都是枯燥的。繡花縫衣,吹笛彈箏,規規矩矩地及笄,規規矩矩地嫁人生子。她們的少女時光只有短短十五年,甚至更短。而她們為人妻,為人母,為人媳的時光,卻一直延續到生命盡頭。

敬亭頤無比慶幸,他喜歡的少女,是享盡舐犢之情,尊貴受寵的皇家公主。

也無比慶幸,這位公主,不會被當做聯姻的工具,遠嫁遼金。

她會有什麽天大的煩惱呢?

敬亭頤撳住浮雲卿的手腕,摩挲著她白皙的指節。

睡夢中,浮雲卿驀地從尾椎升起一股細密的癢意,不難受,卻總想躲開。

敬亭頤托起她的手,驚嘆著,怎麽會有一個妖精似的少女,只是睡著,就能勾起他所有的霪與欲。

她沒有勾引他,卻叫他陷得不可自拔。

敬亭頤將那雙柔荑貼在自己臉上,歪著頭,往她溫暖的手心裏靠。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吻了吻她的手背與指節,又吻了吻她的指腹。

他擡眸望著她的額,她的眼,她的唇,把她安靜的模樣闐滿欲海裏的各處縫隙。

只看她一眼,他便丟槍卸甲,潰不成軍。

“小浮雲。”他幽怨地喚了句,“我們什麽時候成婚?”

他覺得自己卑微得像一條狗。他們的遇見,是他付諸一切,向官家求來的。他們的攀聊,是他沒臉沒皮地勾搭來的。

他有些累,但又不得不繼續做著誘她的事。

畢竟決定權,一直都在她手中。

未幾,敬亭頤環緊浮雲卿的腿彎,把她攔腰抱起。

婆子女使都睡了,他把浮雲卿輕輕地擱置在床榻上。

輕輕摘下她頭上的簪釵,將她的發梳開,把帕子搵濕,給她擦臉。

敬亭頤將浮雲卿攬在自己懷裏,哄著她張嘴,含水漱口。

她睡得熟,卻能隱約地聽見他指揮的話,也能聽話照做。

敬亭頤不知世間陷入愛河的男子,是否都如他一般,有時視愛人為長不大的孩子,有時視愛人為勾魂的女妖。

他那不潔的欲,冒頭的霪,此刻都化作一句哄詞。

“真乖。”

作者有話說:

16號的更新放在中午,17號0點5分更新,之後時間就穩定在0點5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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