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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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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初見

◎公主,您抱錯了人。◎

《誰說溫柔男媽媽不會黑化》

文/松松挽就

首發,請支持正版。



春三月,公主府。

暖和的日光灑在蒼翠駭綠的烏桕樹上,透過枝椏罅隙,射進垂落的細箴竹簾裏。

漸漸踅來一陣風,紅穗檐鈴前搖後擺,刺破一晌岑寂。

麥婆子束起竹簾,暗脧著身後的人。

這位禁中派來的夫子矜貴清冷,溫文爾雅,正是公主喜歡的模樣。

婆子上下嘴皮子一碰,交代道:“遐暨後院,請夫子向公主道明來意。”

那夫子微微頷首,跟著麥婆子穿過幾道回廊,甫過月洞門,後院的嬉笑聲就清晰傳來。

耳邊是小娘子家不著調的潑皮話,麥婆子羞赧地絞著帕,領夫子走到連廊口,福福身,說道:“公主在後院等著您,奴家就送到這裏。”

連廊兩旁竹影森森,將生面孔遮擋了大半。

一時大家並未註意到,語笑喧闐的後院裏,驀地多了個人。

大家撒開歡地玩耍,圍成圓圈,揮帕搖鈴,逗弄著圈內眼蒙絲帶,步子踉蹌的公主——浮雲卿。

馥郁的花香闐塞地往浮雲卿鼻腔裏跑,她抻直胳膊往四面撲,總是撲空。

一時嘆也不是,怨也不是。

蒙眼抓人的主意是她提出來的,不想這四位女使半分不讓她,一個個的,拼了老勁地耍她。

微風漾起浮雲卿水波般的繚綾袖,她豎著耳朵仔細聽,漸漸尋到了窸窸窣窣地挪步聲。

浮雲卿俏皮地勾起嘴角,靈活轉身,傾身一撲——

“哎唷,可算是逮住了個人!”

然而腦裏預想的慶賀聲遲遲未到,反倒是幹燥陌生的草藥氣將她裹緊。

浮雲卿屈起的指節扣在一身菱紋綢袍裏,她的耳朵貼著起伏有力的胸膛,手臂不自覺地環緊一道勁瘦的腰身。

她與信步踱來的夫子撞了滿懷。

夫子滿眸驚詫,手臂僵硬地垂在身側,不知所措。

旁觀的四位女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派出個膽大的,開口說:“公主,您抱錯了人。”

聞言,浮雲卿趕緊從這個懷抱裏退了出來。

她解開紅帶子結,眼睫微顫,慢慢睜開眼。

瞇著眼適應日光,再擡眸上挑,眼前是位從沒打過照面的小官人。

小官人身高六尺①,身姿清瘦頎長。一身湖綠圓領袍,腰系荔白宮絳,像位伶仃的鶴仙。眉眼舒展,恍若一甌闐然的清水,帶著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霞姿月韻,一眼萬年。

即便剛經歷過失禮事,他眼裏也只閃過一瞬驚愕。

他身上那股沈穩平靜的氣息,一下一下叩著浮雲卿的心。

浮雲卿看得癡了,怎麽會有人剛好長在她心坎上了呢。

倏地回神,她清清嗓子,端起公主架子。

然而不待她出聲問話,那人便先行掖手作揖,朗聲唱喏道:“臣敬某謹拜,公主殿下尊躬千福。”

清朗溫潤的聲音更甚雅樂,浮雲卿眼眸不聽話地亂轉,最終落到那人的手上。

手指修長,指節瘦削,指尖與甲面透著不多見的粉意。蒼白的手背隱隱可見淡青血管,手一發力,血管便凸顯得厲害。

比白瓷瓶還要幹凈。

收起臆想,浮雲卿正經問:“公主府不是隨便能進的地方。小官人是怎麽進來的?”

“這位是禁中找來的教書夫子,往後負責公主您的書簿學習。”

麥婆子搦著豐滿的腰肢快步走來,湊嘴說道。

臉上咯咯賠笑,心裏面的埋怨卻掀翻了天。

方才她思慮再三,沒舍得走遠。想著來探探情況,誰知竟睨到公主與夫子抱成一團的逾越場景。

老天爺,若叫禁中知曉這事,可不得扒一層她的老皮。

麥婆子走到浮雲卿身旁,瞪眼無聲數落著四位愧怍的女使。再往前扒頭一看,正巧與側身的浮雲卿對視。

浮雲卿眨巴眨巴眼,臉露難意。

她瞅瞅憤懣的麥婆子,再瞧瞧身前恭謹的敬先生,品品那句天雷話,琢磨著恍惚間歷經一場荒唐夢。

麥婆子跟在她身邊辦事多年,發話舉足輕重。然府裏大小事,卻是被嚴厲的禪婆子兜攬著。只要禪婆子搖搖頭,那這事便……

“往後敬先生會常住府邸內。公主您不僅有晨讀,更添了晚習。禁中可沒跟咱們開玩笑。”

說誰誰到。靠著廊柱的吊梢眼婆子發話,斷了浮雲卿最後的念想。

這便是禪婆子,府裏第二大的人物,夾著狠話出場,誰都得欠身作禮。尤其經過夫子身邊,氣惱地睇他一圈眼。

浮雲卿訕笑,“爹爹不是說,往後不逼我念書了麽?”

禪婆子冷笑,不置可否,“聘夫子來府教書是李賢妃在官家面前求來的。賢妃娘子對公主的事上心,說這次誓要讓榆木腦袋開竅。”

禪婆子每每開口,便是賢妃娘子長、賢妃娘子短。李賢妃是浮雲卿的生母,人雖遠在宮闈,可卻派了位心腹到公主府做管家婆子。說是給公主府辦事,不如說是安插在府裏的眼線,監視浮雲卿的舉動。

哪怕大局已定,浮雲卿仍想掙紮一番。她揪起禪婆子的衣袖,輕輕晃了晃,撒嬌示好,“好婆子,禁中叫我學,那我學便是。只是先生初來乍到,這課能不能緩幾日再開。”

麥婆子忙幫襯說是呀、是呀。

“先生老遠趕來,不如歇幾日,再開課不遲呀。”說罷,麥婆子朝夫子示意,想叫他也說說求情的好話。

只是先還溫和的謫仙這晌倒做了沈默無言的萬年鱉,一聲不吭,置身事外。

禪婆子哪裏不知這兩人的心思。本不欲順應,叵奈事出有因,末了點了點頭。

“的確。”禪婆子朝浮雲卿綻開笑容,“賢妃娘子要的是公主文武兩方面都能入門。文有敬先生輔佐,武有卓先生助力。兩位夫子入府是官家讚同的事。不過另一位夫子要再等兩日,現今正趕路來呢。”

看罷,這個親娘,不鬧得人心惶惶就不收手。

浮雲卿心裏憋屈,瞧著禪婆子的笑,愈發忿然。生了片刻悶氣,這榆木腦袋終於想起來,自個兒才是府裏的頭,連忙假作不耐,將人都趕了出去。

“敬先生留步,我有話要交代。”

浮雲卿出聲攔住最先挪步的夫子,揮揮手驅散一幫仆從。

鬧劇過後,後院安靜如常。

方才一陣斡旋,耗費不少心力。浮雲卿朝外覷了覷,發話前再打量他一番。

她站在陰涼地睞他,見他立在樹蔭,光影被割成圓圈,灑在他的衣袍上,星星點點的,一晃一晃。

他的臉龐浸泡在柔光裏,五官模糊。站在綠意裏,站在光裏,始終像工筆畫裏久遠的古人,像在過去幾場綺夢裏重重的仙影。

不真切,但卻莫名熟悉。

再怔楞地看幾眼,不真切,卻親切。

覆雜的思緒擾著浮雲卿的心,臉面悄悄爬上紅緋。

“公主,若無事吩咐,臣便先行告退。”

“站住!”

少女嬌聲呵斥。受寵的小公主命令人時,盡顯皇家驕矜。

這聲叫停夫子的告退。

浮雲卿垂眼,委婉道:“先生雖是我的夫子,但我也想知曉您的名字。總不能,叫一輩子‘敬先生’。”

說罷,倏爾覺著後半句晦氣,來忙呸幾聲。似不解恨,又小幅跺腳,如臨大敵。

她在難堪窘迫時,聽到一聲輕笑。

擡眼看,是他在笑。

笑得真好看呀,不笑是束之高閣的畫,笑起來是把玩在手的玉如意。

浮雲卿想。

“敬亭頤。”他淡然道。

浮雲卿滿意地點頭,又問:“先生的字呢?”

“無字。”

“那先生的號呢?”

“位卑,不敢自封名號。”

哪裏有男兒郎沒自個兒的字和號呢?浮雲卿只當兩人緣淺,時候未到,人家不願意如實相告。

說也新奇,這是小公主十六年來第一次心裏悸動。明明是初見,可她盯著夫子,越看心越歡喜。雖說讀書叫她頭疼不堪,可想及有這麽一位貼合心意的夫子陪著,倒也不覺難以接受。

甚至對母妃的怨意都少了三分。

浮雲卿斂神,話說了個幹凈,可她還想多留會兒人。腦袋瓜想來想去,說:“先生周邊是苦澀醇厚的草藥氣,是有什麽疾病染身麽?府裏常留著幾位大夫,先生若有需,隨時可找大夫看看。”

小女孩二八芳華,想到什麽說什麽,從不故作掩飾。她回想起那個擁抱,敬亭頤的手始終垂在兩側,倒是她把人摟得緊,怕抓來的一尾魚溜走。那草藥氣味剛好,不嗆鼻,溫暖,燦爛。

敬亭頤頷首說是,“臣體弱,常需藥湯吊著一副殘身。幸有官家陛下賞識,此番定不辱懿旨,盡心盡力教……”

“好了、好了。”浮雲卿看不得他話裏作踐自個兒,忙出聲止住。

“爹爹嬢嬢讚賞,姐姐②親自薦名,先生自然有真本事。”想及禁中那些糟心事,浮雲卿閑聊的心思也竄走大半,“麥婆子會安排先生的住處。先生遠道而來,自然是公主府裏的一份子。往後月俸按一等仆從分發,至於用膳……”

浮雲卿忖了忖,開口補道:“師長為上,待卓先生趕來,兩位便與我一同用膳罷。就在西頭的珍饈閣。旁的事,麥婆子都會仔細置辦。”

她哪裏懂得與公主同膳意味著什麽。

望著女孩真誠的眸,敬亭頤半句話都說不出。末了行禮謝過,不再多言。

邁步有些許延宕,敬亭頤微微側目,先還撐著公主架子的浮雲卿,這會兒欹著檀木廊柱,手裏不經意地絞帕子,杏眼望著一院春景出神。

皇家的子女男俊女嬌,小公主更是獨一份的鮮活靈動,一不小心便看進了心坎裏。

暖洋洋的氣氛免不得叫人多想。敬亭頤不敢逗留,只望一眼便轉身離去。

那廂兩位婆子訓過女使的不當行徑後,便不再往今日這事上留心眼。

寒食日將至,前三日與後三日都是假日。民間興賭,府裏也忙著準備熟食,忙著挑水。

誰忍心讓公主三日不吃飯,不洗漱。往常寒食與清明來前,府裏會提早小半月安排吃穿住行。今年府裏有新人來,左右一耽誤,婆子心裏都兀突突的,生怕有所怠慢。

健壯的漢子挑水擔,搬甕缸,心細的女使養娘清點膳食,闔府各司其職,縱是嚴苛的禪婆子也沒往浮雲卿身上操心。

暨至臥寢,浮雲卿欹著金絲軟枕,趿著鞋的腿來回晃蕩,一副自在模樣。

下晌,屋裏返了陣寒。浮雲卿點燃桕燭,燭火葳蕤,照亮四位女使臊眉耷眼的模樣。

柳葉眉柳葉眼的是退魚,粗眉眼角紅痣的是金斷,兩人穿著豆綠褙子,是李賢妃送來的女使。另外二位穿著棠梨褙子的是側犯,尾犯。側犯輕盈,尾犯豐腴,是打小養在公主府的女使。

只來了兩年的仆從,哪裏比得上心腹?

浮雲卿開口,先問側犯尾犯,“婆子那裏,沒罰你們罷?”

言訖,便見兩人眼裏噙了淚花,浮雲卿心頭一緊。

兩人忙著拿帕子搵淚,顧不上回話。

退魚便替人說,“婆子沒打我們四位,也沒扣月俸,更說不會將之告訴禁中。只不過口頭罵得厲害了些,我和金斷是被罵慣的。兩位妹妹被禪婆子罵得夠嗆,一直忍著不說。”

金斷也站出來說是,“不過禪婆子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她心裏不會存芥蒂。只得叫她過完口頭癮,這事才能掀篇。”

這樣的場景自禪婆子來府管事後,早成了是家常便飯。要真論起來,退魚金斷過往日子只比側犯尾犯更慘。賢妃恣睢,禪婆子不近人情,兩位女使來了公主府後,一心想給公主辦事。

叵奈浮雲卿從未把兩位當心腹來對待,側犯尾犯是一等女使,她倆是二等,終究命不同。

浮雲卿眼珠提溜轉,四人心思各異,真真叫她斡旋得頭大。

“寒食將至,禁中與民間都要熄火用冷。再有兩日,我就得上晨讀與晚習,這陣子實在走不開,你們也消停些,莫要沖撞婆子。再說,公主府裏的人是要見世面的,若因被誰罵了幾句就一蹶不振,說出去不叫人笑話?”

女使不敢搭腔,遂應聲說在理。

吩咐過女使,再交代些旁的事,紅日便落入西山頭。

這廂浮雲卿待在珍饈閣,身旁有麥婆子布菜,禪婆子茶水伺候。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

“敬先生呢?請人過來一同用膳罷。雖人未來齊,可總不能撇下敬先生一人獨自用膳。這桌上只有我一人,叫你們坐下也不肯。那敬先生總可以來罷,人家可是夫子呢。”浮雲卿放下筷著,望著禪婆子說。

“這……”禪婆子面露難意,“奴家先前請過,不過敬先生一再推辭,說是趁此閑時,要把公主的課目寫好,到時不至於慌亂。公主放心,闔府分給先生一進院,吃穿住行如待貴客。”

聽及讀書,浮雲卿歡悅的心忽而跌宕到底。圓潤的臉盤癟得似漏氣鞠球,方還明亮的眸子也失去光彩。

“不成。”浮雲卿一口否認。

話落,持筷著夾起片炙羊肉咀嚼,再咽幾大口白粥,填飽了肚子。

麥婆子禪婆子瞪著眼好奇她未說完的話,一面伺候她飯後漱口。

待膳食都撤下後,浮雲卿才開口:“我總琢磨著其中有詐。府裏來了兩位夫子,我竟是最後知曉的。昨日到禁中伺候嬢嬢,她竟對這事閉口不提。”

說罷,見禪婆子長眉一挑,清楚她會阻攔,浮雲卿便搶先道:“這事我定下了。明早入宮,先去見嬢嬢問安,再去找姐姐背書。趁著寒食未至,我得給她們說清:讀書成,但再安插兩個眼線來監視我,絕不成。”

這話也是說給禪婆子聽的。浮雲卿想,邁過公主府的門檻,就成了她的人。天下沒有一仆二主的道理,她得叫禪婆子知曉,誰是主子。

浮雲卿向來是想一出是一出,及笄的公主要去禁中,就算再得寵,也得給禁中的中貴人遞個口信,叫宮裏的娘子知情。

主子不知更漏長,偏令仆從走天黑。禪婆子自然不幹這辛苦活兒,把事推給麥婆子,自個兒去賬房算寒食用的金銀。可憐麥婆子連夜找人報信,夜裏下了場小雨,幹衣走,濕衣來。

子時,一片靜悄。

麥婆子在浮雲卿兩歲之後便接手照顧她,早把她當成了自家小孩。

臥寢間外,麥婆子走路的聲響微小,可還是與守夜的退魚打了個照面。

“婆子可是有事?”退魚睡眼惺忪,小聲問道。

麥婆子提著煤油燈,短胖的手指往裏一捎,口語道:“不放心,過來瞧瞧。”

徘徊半刻,從衣裳睞至妝奩。臨走前交代一句,“記得給小六梳妝時,提醒她默背詩賦。”

公主行六,她們私下便與禁中一道,喚人“小六”。

退魚頷首說是,貴妃娘子對公主的學業要求嚴苛,這次抽背的賦是《離騷》,字難句長。

貴妃娘子與公主爭吵不斷,五日前才吵過,冷戰至今。而今公主卻要硬著頭皮去禁中,她們都捏了一把汗。

夜深甚墨,弦月當空,浮雲卿倒是酣睡得香,全然不知次日會鬧什麽笑話。

作者有話說:

①六尺:宋一尺為31cm。

②姐姐:宋皇子皇女稱身份為妃嬪的生母為“姐姐”。稱皇後即嫡母為“嬢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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