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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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那日晚膳後, 軍中數名曾前往樹林尋找水源的兵士，出現了與晏檸類似的癥狀，甚而更為嚴重一些。軍醫前往辨癥, 才疑了是因此地某些環境因素引起的。
軍醫及將領們又一番細細探究，猜測應是南地林中瘴氣所致。
只因王妃體弱，又有孕在身，故而對彌散於林外的薄散瘴氣也分外敏感，才會早於他人出現癥狀。
幸而發現及時，受影響亦輕，稍加治療便再無大礙了。
而那些前往樹林的兵士，則因直接接觸了林中瘴氣, 故而癥狀愈重些，且修養了一段時日。
大軍因此而整體外撤, 緊急調整行軍路線。原定從林地邊緣繞行的計劃取消，重新擬定了更為隱秘和安全的路線, 且沿路派兵士前行打探路況。
這樣一來，軍中那些所謂不詳的傳聞, 自是不攻而破。
只是重新紮營後的那日清晨, 晏檸因身子好轉了些, 早早晨起，見著的卻仍是崇弈黑沈的面色。
她於床邊伸手，見他快步行近，托了她小臂, 扶著她至前帳桌前坐著。
而後她手握勺柄，舀了一口尚餘溫熱的鹹粥, 黛眉微擡，輕幽瞥了眼他的神色。
往日裏緊顧著她餐食的人, 一臉沈悶之氣，直直盯著桌面，好似那桌上有什麽值當他去仇恨一番的物什。
晏檸往他盯t著的那地兒又瞥了眼，確確……空無一物。
她放下手中瓷勺，撫了撫他置於桌面的手背，輕聲問了句：“可是又有甚難事？”
崇弈反手握了她，兩眼沈沈望著她許久。
晏檸被他這般沈肅眼神，望得背脊直發毛，心間愁著莫不是行軍不順，或是鳳屏山家人出了什麽事？
她秀眉方蹙，便聽他重嘆了口氣，口中喃喃著：“怎地就都說是世子呢？”
晏檸初聞這話，呆了好一會子，才啼笑皆非地抽了手。
“你整日裏都在想些什麽？”行軍路上，他一個主帥，不妥當思慮些軍務、戰策，卻在這裏糾結這些無畏之事。
“我想要個小阿檸……”
晏檸一時無奈，腹中孩兒男女之事，她如何能決定？
後在碧荷處聽聞，原是瘴氣之事後，軍中一時又傳，攝政王妃腹中世子極有福氣，出征路上先行感知了危險，才免了全軍集體受瘴氣之擾的危機。
這話，本是好話。
可傳至崇弈耳中，卻只聽得了“世子”二字，竟令他心生不快。
晏檸抿了抿唇，低聲向碧荷道：“跟陳太醫說說，王爺這焦慮病情……似有加重之像。”
*
因行了新路，又晚了兩日才抵達了陳王封地邊境。
此地有一條大江南流，地平土闊，望去是極利農事之處。但自大軍駐紮之處遠望，卻是一片荒莽，人煙幾無。
那日傍晚，崇弈攬著晏檸於帳外散著時，她偶然問起這怪異情狀，才知原來此地便是西梧郡邊垂。
如今細想，若非當時陳王已與溫氏勾結，溫氏恐也難在陳王眼皮子底下，將賑災之事掩出那許多漏洞來。
於此處紮營的第一夜，正逢西梧地界最為悶熱的天氣。一整個白日，天色灰蒙厚重，積雨欲下未下，致夜間愈發潮熱難耐。
晏檸身子漸重，也由前陣的畏寒，轉為了懼熱。夜間這般潮膩，帳中又悶熱，她於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崇弈無法，只得親手提著扇子，於她身側輕扇著，望能替她解些悶熱。
可她心緒頗燥，仍是無法入睡。
“崇弈……”終究無法入睡，晏檸糯糯喚了聲。
崇弈暫緩了手上扇風節奏，探掌於她肩側輕撫著，欲哄她入睡：“行軍路上條件有限，委屈阿檸了。”
可那素日裏乖巧解人意的人兒，這會子卻半點未有猶疑的，一把揮開了他手。仍是甜甜糯糯的嗓音，出口的話，卻令崇弈整個人涼下了幾分。
“崇弈，你太燙了！你走遠些……”
崇弈窒了半晌，趕忙又拿起扇子扇風，人卻仍直直躺著，分毫未動。
“走遠些……”晏檸卻是全未領情，伸手推搡起來。
“阿檸！”崇弈丟下手中扇，大掌一把攏握了她那絕情小手，將她手壓於枕畔。
他右臂略撐，稍一使勁，翻覆於上。借著帳布透進的一絲營中火把之光，雙眸炬然望著她。
“明日雨若未下，我當率軍攻城，阿檸今日這般對我，好狠的心。”話裏話外透著絲委屈，難辨真假。
晏檸掙了掙被他握著那手，未能脫了，只得伸了另一手，攀了他脖頸，輕壓了壓。
崇弈順勢低頭，深吻了半刻，粗喘著質問：“這會兒……不嫌我燙了？”
晏檸眼睫輕眨，任黑暗掩去其間彌散霧氣，呢喃了聲：“我倒望今日再悶熱些，明日雷雨俱下，留你在此。”
即便早已知曉，此行所為，便是一場殺伐征戰。可未到那一刻，總也有一絲僥幸在。
如今到了躲也躲不過的時刻，晏檸心中卻起了絲退卻。
她想，也許今夜難以入眠，本也不怪這天氣，更怪不著崇弈，只怪自己心上的焦躁之意。
“定要安然回來。”
“一定。”
*
老天總不會事事皆令人如意，晏檸前夜盼著的那雨，終究未落。
崇弈早間率軍出征，她便於帳中枯坐，碧荷、影月隨侍在旁，擔憂地時不時望著她面色。
那一日，她幾未進食，急得碧荷紅了眼。
天際灰沈，她掀了帳簾，於外久站，卻不見任何歸影。
碧荷於旁勸著，她似全未聽著。直到，腹中突感一陣輕顫，她下意識伸手撫去，覺一處鼓鼓的脹動，將她漸沈的心覆又提起。
碧荷觀她神色，忙上前扶住她，喜道：“是小世子，小世子要娘親乖乖吃飯，等父王凱旋歸來，才不會心疼。”
晏檸猶豫一瞬，終究未開口。碧荷卻似心領神會，忙改口道：“好好好，小郡主，小郡主。”
她返回帳中，認認真真、一口一口進食著。每一口細嚼慢咽，仿似要把這頓獨自一人的晚膳，無限期拉長，拉長到……心上的那人縱馬而歸的那刻。
如若他此刻凱旋，她一定……晚間再不嫌棄他。
這般想著，也不知為何，突覺那晶瑩的白米飯在口中泛起些許鹹澀的苦味。
放下手中筷子，伸手抹了抹，不知何時，滿臉的淚水自下顎滴落。
她擡眸，被淚霧朦朧了的視線裏，見著碧荷驚異的眼神。忙取了帕子，細細擦去了淚痕，扯起唇角笑了下。
她想，此時不當落淚。
頗為不吉。
她當要笑著，待他回帳那一瞬，見著的要是她的喜樂無憂才好。
夜間無眠，及至深夜，營外仍是一片寂靜。
碧荷、影月不敢放她一人，輪流於床邊靜候著。
至天光熹微，晏檸終熬不住，眼皮子重重搭下，昏沈睡了。
臨睡前那一瞬，她想著，待她醒轉，必凱旋了。
只未曾想，這一戰，耗時近五日。
第六日清晨，崇弈伴著夏日晨陽而歸。掀起帳簾之時，刺眼的金色光線自他四周散入，將他高大的身影襯得愈發偉岸。
晏檸丟下手中瓷勺，紅了眼向他飛奔而去。
崇弈鎧甲未卸，不願血汙染了她衣衫，忙伸了兩手托住她臂，攔了她。
“要當娘親的人了，怎還這般莽莽撞撞？”連日征戰，崇弈話音幹澀啞然。
晏檸提醒自己扯起笑臉，擡頭望他，眸間水霧反射著金色晨光，晨光裏映著他深情面龐。
“你回來了。”
“來接我的王妃，回家。”
*
軍營入西梧郡城，馬車緩行了兩個時辰。
晏檸覺車廂悶熱，偶然掀簾，見著烈陽下，枯瘦黑黢的老人，橫躺於路邊，唇上幹裂蒼白，似他腳下被日頭烤幹了的灰白泥地一般無二。
崇弈於旁見了，迅速拉下簾子，將她小臉按入懷中，安慰道：“莫看，免得心裏難受。”
“可是……可是他們……”
“陳王謀反屯兵，孤註一擲，必然不會顧及百姓死活。此前盛京災民說要南下返鄉，朝廷未允，也是考慮此間。如今……反賊已除，日後他們日子會好起來的。”崇弈安撫著她。
“嗯。”晏檸於他懷中悶悶應了聲。
原陳王的府邸，雖極盡奢靡，卻終歸曾是反賊之窩。且奢華不實，頗遭晏檸嫌棄。
一行人最終於城中官驛暫時落腳，命人去尋城中合適宅邸相購。
日子尚未安定，崇弈白日裏總還是忙碌非常。晏檸也再未像前幾月那般嗜睡，白日裏閑著之時，腦海裏總是不自禁浮現於馬車上見著的那一位老者身影。
這日，她正於驛站後院一顆粗壯的榕樹下納涼，碧荷自前廳端了一盤子鮮紅的荔枝來。
“王妃，這是此地特產，因果樹多栽於山上，才未遭災。果農們方摘了，便給送來了。”碧荷笑言，將盤子至於桌案，順手取了一顆，剝去半皮，遞給了晏檸。
晏檸接了果子，湊近唇邊，於剩於果皮處輕按一下，圓潤水滑的果子便滴溜溜進了她口中。
果子汁水飽滿，甜而不膩，她吃得歡喜，便令碧荷一個接一個的剝著。
待回神，半盤果子已入腹。
此時夕陽漸斜，餘暉灑落滿院，徐徐晚風輕拂。
晏檸正覺愜意，腦海中又浮起那老者的模樣。正見碧荷於旁，試探著問道：“秦霄與小可他們……真未想過回鄉嗎？”
碧荷聞她提起秦霄，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嚅囁一會子才答道：“許是想過吧，畢竟誰也不願背井離鄉。但王妃於他們大恩，他們總不能說走就走。再者，如今京中日子也定比家鄉好過，便未明提吧。”
晏檸聽她此言，心中便已有數。被迫離鄉的流浪者，於盛京再為好過，也不過是異鄉之客。如若家鄉能有活路，誰不願歸故裏呢？
況且……
“碧荷姐姐往後若同我們於南方生活，想必秦霄也更想回了吧。”晏檸話完，瞇眼笑起。
“王妃……你如今……”整日拿她那點子事打趣！
可碧荷話音未落，官驛外的長街上，突起一陣嘈雜，那嘈雜之聲漸盛，很t快便覺要發展為騷亂。
晏檸心中方在計較的事驟停，起身快步往官驛前院大門行去。
影月於後相攔，但晏檸步伐頗快，她怕強行攔人傷著她，只得隨後跟著，口中叨念著：“王妃，外間騷亂。”
自上回於宮中被擄，晏檸且已學著了顧著自個兒。這會子本也未想出門，只於門邊站定，遠遠望去。
那寬闊長街兩側，此刻已聚集了不少人，看扮相，自農戶至官紳，各式人等均有。他們手中，或提著菜籃、或捧著雜土，滿臉戾氣。
晏檸眼底詫異未落，遠遠自街邊又來一隊官兵，押送了兩輛囚車。
她覺眼角一陣顫動，忙轉身，拉著影月回了後院。
方於院中落座，便見崇弈自院外踏入，見了她，直直攬入懷中，捂了她耳。
她將小臉溫順地交於他掌，另一側耳裏充斥了他狂烈有力的心跳之聲。
墻外轟然響起的嘈雜之聲，於他掌中掩去大半，被他心跳之聲徹底淹沒。
她輕扯了扯嘴角。
終於，這一次，全然於他立場而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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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醫及將領們又一番細細探究，猜測應是南地林中瘴氣所致。
只因王妃體弱，又有孕在身，故而對彌散於林外的薄散瘴氣也分外敏感，才會早於他人出現癥狀。
幸而發現及時，受影響亦輕，稍加治療便再無大礙了。
而那些前往樹林的兵士，則因直接接觸了林中瘴氣, 故而癥狀愈重些，且修養了一段時日。
大軍因此而整體外撤, 緊急調整行軍路線。原定從林地邊緣繞行的計劃取消，重新擬定了更為隱秘和安全的路線, 且沿路派兵士前行打探路況。
這樣一來，軍中那些所謂不詳的傳聞, 自是不攻而破。
只是重新紮營後的那日清晨, 晏檸因身子好轉了些, 早早晨起，見著的卻仍是崇弈黑沈的面色。
她於床邊伸手，見他快步行近，托了她小臂, 扶著她至前帳桌前坐著。
而後她手握勺柄，舀了一口尚餘溫熱的鹹粥, 黛眉微擡，輕幽瞥了眼他的神色。
往日裏緊顧著她餐食的人, 一臉沈悶之氣，直直盯著桌面，好似那桌上有什麽值當他去仇恨一番的物什。
晏檸往他盯t著的那地兒又瞥了眼，確確……空無一物。
她放下手中瓷勺，撫了撫他置於桌面的手背，輕聲問了句：“可是又有甚難事？”
崇弈反手握了她，兩眼沈沈望著她許久。
晏檸被他這般沈肅眼神，望得背脊直發毛，心間愁著莫不是行軍不順，或是鳳屏山家人出了什麽事？
她秀眉方蹙，便聽他重嘆了口氣，口中喃喃著：“怎地就都說是世子呢？”
晏檸初聞這話，呆了好一會子，才啼笑皆非地抽了手。
“你整日裏都在想些什麽？”行軍路上，他一個主帥，不妥當思慮些軍務、戰策，卻在這裏糾結這些無畏之事。
“我想要個小阿檸……”
晏檸一時無奈，腹中孩兒男女之事，她如何能決定？
後在碧荷處聽聞，原是瘴氣之事後，軍中一時又傳，攝政王妃腹中世子極有福氣，出征路上先行感知了危險，才免了全軍集體受瘴氣之擾的危機。
這話，本是好話。
可傳至崇弈耳中，卻只聽得了“世子”二字，竟令他心生不快。
晏檸抿了抿唇，低聲向碧荷道：“跟陳太醫說說，王爺這焦慮病情……似有加重之像。”
*
因行了新路，又晚了兩日才抵達了陳王封地邊境。
此地有一條大江南流，地平土闊，望去是極利農事之處。但自大軍駐紮之處遠望，卻是一片荒莽，人煙幾無。
那日傍晚，崇弈攬著晏檸於帳外散著時，她偶然問起這怪異情狀，才知原來此地便是西梧郡邊垂。
如今細想，若非當時陳王已與溫氏勾結，溫氏恐也難在陳王眼皮子底下，將賑災之事掩出那許多漏洞來。
於此處紮營的第一夜，正逢西梧地界最為悶熱的天氣。一整個白日，天色灰蒙厚重，積雨欲下未下，致夜間愈發潮熱難耐。
晏檸身子漸重，也由前陣的畏寒，轉為了懼熱。夜間這般潮膩，帳中又悶熱，她於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
崇弈無法，只得親手提著扇子，於她身側輕扇著，望能替她解些悶熱。
可她心緒頗燥，仍是無法入睡。
“崇弈……”終究無法入睡，晏檸糯糯喚了聲。
崇弈暫緩了手上扇風節奏，探掌於她肩側輕撫著，欲哄她入睡：“行軍路上條件有限，委屈阿檸了。”
可那素日裏乖巧解人意的人兒，這會子卻半點未有猶疑的，一把揮開了他手。仍是甜甜糯糯的嗓音，出口的話，卻令崇弈整個人涼下了幾分。
“崇弈，你太燙了！你走遠些……”
崇弈窒了半晌，趕忙又拿起扇子扇風，人卻仍直直躺著，分毫未動。
“走遠些……”晏檸卻是全未領情，伸手推搡起來。
“阿檸！”崇弈丟下手中扇，大掌一把攏握了她那絕情小手，將她手壓於枕畔。
他右臂略撐，稍一使勁，翻覆於上。借著帳布透進的一絲營中火把之光，雙眸炬然望著她。
“明日雨若未下，我當率軍攻城，阿檸今日這般對我，好狠的心。”話裏話外透著絲委屈，難辨真假。
晏檸掙了掙被他握著那手，未能脫了，只得伸了另一手，攀了他脖頸，輕壓了壓。
崇弈順勢低頭，深吻了半刻，粗喘著質問：“這會兒……不嫌我燙了？”
晏檸眼睫輕眨，任黑暗掩去其間彌散霧氣，呢喃了聲：“我倒望今日再悶熱些，明日雷雨俱下，留你在此。”
即便早已知曉，此行所為，便是一場殺伐征戰。可未到那一刻，總也有一絲僥幸在。
如今到了躲也躲不過的時刻，晏檸心中卻起了絲退卻。
她想，也許今夜難以入眠，本也不怪這天氣，更怪不著崇弈，只怪自己心上的焦躁之意。
“定要安然回來。”
“一定。”
*
老天總不會事事皆令人如意，晏檸前夜盼著的那雨，終究未落。
崇弈早間率軍出征，她便於帳中枯坐，碧荷、影月隨侍在旁，擔憂地時不時望著她面色。
那一日，她幾未進食，急得碧荷紅了眼。
天際灰沈，她掀了帳簾，於外久站，卻不見任何歸影。
碧荷於旁勸著，她似全未聽著。直到，腹中突感一陣輕顫，她下意識伸手撫去，覺一處鼓鼓的脹動，將她漸沈的心覆又提起。
碧荷觀她神色，忙上前扶住她，喜道：“是小世子，小世子要娘親乖乖吃飯，等父王凱旋歸來，才不會心疼。”
晏檸猶豫一瞬，終究未開口。碧荷卻似心領神會，忙改口道：“好好好，小郡主，小郡主。”
她返回帳中，認認真真、一口一口進食著。每一口細嚼慢咽，仿似要把這頓獨自一人的晚膳，無限期拉長，拉長到……心上的那人縱馬而歸的那刻。
如若他此刻凱旋，她一定……晚間再不嫌棄他。
這般想著，也不知為何，突覺那晶瑩的白米飯在口中泛起些許鹹澀的苦味。
放下手中筷子，伸手抹了抹，不知何時，滿臉的淚水自下顎滴落。
她擡眸，被淚霧朦朧了的視線裏，見著碧荷驚異的眼神。忙取了帕子，細細擦去了淚痕，扯起唇角笑了下。
她想，此時不當落淚。
頗為不吉。
她當要笑著，待他回帳那一瞬，見著的要是她的喜樂無憂才好。
夜間無眠，及至深夜，營外仍是一片寂靜。
碧荷、影月不敢放她一人，輪流於床邊靜候著。
至天光熹微，晏檸終熬不住，眼皮子重重搭下，昏沈睡了。
臨睡前那一瞬，她想著，待她醒轉，必凱旋了。
只未曾想，這一戰，耗時近五日。
第六日清晨，崇弈伴著夏日晨陽而歸。掀起帳簾之時，刺眼的金色光線自他四周散入，將他高大的身影襯得愈發偉岸。
晏檸丟下手中瓷勺，紅了眼向他飛奔而去。
崇弈鎧甲未卸，不願血汙染了她衣衫，忙伸了兩手托住她臂，攔了她。
“要當娘親的人了，怎還這般莽莽撞撞？”連日征戰，崇弈話音幹澀啞然。
晏檸提醒自己扯起笑臉，擡頭望他，眸間水霧反射著金色晨光，晨光裏映著他深情面龐。
“你回來了。”
“來接我的王妃，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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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營入西梧郡城，馬車緩行了兩個時辰。
晏檸覺車廂悶熱，偶然掀簾，見著烈陽下，枯瘦黑黢的老人，橫躺於路邊，唇上幹裂蒼白，似他腳下被日頭烤幹了的灰白泥地一般無二。
崇弈於旁見了，迅速拉下簾子，將她小臉按入懷中，安慰道：“莫看，免得心裏難受。”
“可是……可是他們……”
“陳王謀反屯兵，孤註一擲，必然不會顧及百姓死活。此前盛京災民說要南下返鄉，朝廷未允，也是考慮此間。如今……反賊已除，日後他們日子會好起來的。”崇弈安撫著她。
“嗯。”晏檸於他懷中悶悶應了聲。
原陳王的府邸，雖極盡奢靡，卻終歸曾是反賊之窩。且奢華不實，頗遭晏檸嫌棄。
一行人最終於城中官驛暫時落腳，命人去尋城中合適宅邸相購。
日子尚未安定，崇弈白日裏總還是忙碌非常。晏檸也再未像前幾月那般嗜睡，白日裏閑著之時，腦海裏總是不自禁浮現於馬車上見著的那一位老者身影。
這日，她正於驛站後院一顆粗壯的榕樹下納涼，碧荷自前廳端了一盤子鮮紅的荔枝來。
“王妃，這是此地特產，因果樹多栽於山上，才未遭災。果農們方摘了，便給送來了。”碧荷笑言，將盤子至於桌案，順手取了一顆，剝去半皮，遞給了晏檸。
晏檸接了果子，湊近唇邊，於剩於果皮處輕按一下，圓潤水滑的果子便滴溜溜進了她口中。
果子汁水飽滿，甜而不膩，她吃得歡喜，便令碧荷一個接一個的剝著。
待回神，半盤果子已入腹。
此時夕陽漸斜，餘暉灑落滿院，徐徐晚風輕拂。
晏檸正覺愜意，腦海中又浮起那老者的模樣。正見碧荷於旁，試探著問道：“秦霄與小可他們……真未想過回鄉嗎？”
碧荷聞她提起秦霄，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嚅囁一會子才答道：“許是想過吧，畢竟誰也不願背井離鄉。但王妃於他們大恩，他們總不能說走就走。再者，如今京中日子也定比家鄉好過，便未明提吧。”
晏檸聽她此言，心中便已有數。被迫離鄉的流浪者，於盛京再為好過，也不過是異鄉之客。如若家鄉能有活路，誰不願歸故裏呢？
況且……
“碧荷姐姐往後若同我們於南方生活，想必秦霄也更想回了吧。”晏檸話完，瞇眼笑起。
“王妃……你如今……”整日拿她那點子事打趣！
可碧荷話音未落，官驛外的長街上，突起一陣嘈雜，那嘈雜之聲漸盛，很t快便覺要發展為騷亂。
晏檸心中方在計較的事驟停，起身快步往官驛前院大門行去。
影月於後相攔，但晏檸步伐頗快，她怕強行攔人傷著她，只得隨後跟著，口中叨念著：“王妃，外間騷亂。”
自上回於宮中被擄，晏檸且已學著了顧著自個兒。這會子本也未想出門，只於門邊站定，遠遠望去。
那寬闊長街兩側，此刻已聚集了不少人，看扮相，自農戶至官紳，各式人等均有。他們手中，或提著菜籃、或捧著雜土，滿臉戾氣。
晏檸眼底詫異未落，遠遠自街邊又來一隊官兵，押送了兩輛囚車。
她覺眼角一陣顫動，忙轉身，拉著影月回了後院。
方於院中落座，便見崇弈自院外踏入，見了她，直直攬入懷中，捂了她耳。
她將小臉溫順地交於他掌，另一側耳裏充斥了他狂烈有力的心跳之聲。
墻外轟然響起的嘈雜之聲，於他掌中掩去大半，被他心跳之聲徹底淹沒。
她輕扯了扯嘴角。
終於，這一次，全然於他立場而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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