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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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時近夏日, 夜間涼意全無，晏檸於東廂房中靜躺著，耳畔只聞窗外偶傳的蟲鳴。
碧荷自是想岔了, 如今崇弈成日裏提心吊膽著她和腹中孩子，斷不會再像往日那般，入夜後私闖入房。
他恨不得找盡天下所有祈福之法，傾盡心力，佑她與孩子平安，又哪會願意去做任何一件，傳言中可能對她和孩子不利之事？
在這般安寧的夜裏，她身覆輕軟薄被, 心中念著那雙盛滿關切的眼，睡了溫暖踏實的一覺。
淺淺夢中, 似仍有雪花飄落。可那些絨絨雪花，美麗晶瑩, 聚合於一塊兒，最終匯成了身上融暖的被毯。
原來, 雪也未必都是冰涼、都是凍寒。
許是因了夢中這一份暖意, 她一早被母親及碧荷喚醒時, 全無平日裏未能睡足的一絲不滿。
宮中遣來的一隊麼麼，於房外俯首靜待著。
晨光未起，可耳中已傳來府中各處忙碌之聲。晏檸望向門外，覺天際亮堂無比, 映得她眼眸中似點了繁星無數。
待晏檸於妝臺前坐定，麼麼們迅速為她梳妝、鋪面。她這幾日本就面色紅潤, 脂粉一鋪，更似桃花般艷然可人。
“麼麼, 是否先穿嫁衣再梳妝？”碧荷從旁問道。
為首帶隊的麼麼淺笑著，向晏檸福了福身子，解釋道：“姑娘說的是，平素當是先更衣、再梳妝，免嫁衣弄亂了妝發。只攝政王妃好福氣，王爺體貼入微，前幾日特囑咐過，嫁衣厚重，未免王妃辛苦，出門前一刻再穿。奴婢等穿時，小心些，不碰著妝發便是了。”
晏母在旁聽了，瞇眼沖女兒笑了笑，輕應了聲：“王爺是極細心的，是個好夫君。”
不管從前，在外聽聞了多少流言，對他曾有多少懼怕，近日裏見他確對女兒深情厚愛、體貼入微。
為人父母，所求不過是兒女一生幸福順遂。
這樣的女婿，自當是合意的。
麼麼顯是極有眼力見兒的，順著晏母的話又接著道：“可不是，王爺真真是把所有細節都想著了。攝政王妃的鳳冠及霞披規格極高，綴了寶珠無數，重逾十數斤，王爺覺會累著王妃，著幾十名工匠趕了數日工，將那些深海明珠掏了芯，生生減輕了好幾斤重量。”
晏檸聞言驀然睜大了眼，輕斥了聲：“這人……”
屬實鋪張過了頭……
只待出門前，鳳冠霞披著身，她真覺得較之前試嫁衣之時，要輕松了許多。於是那一縷輕怨，又似綿軟蠶絲攏緊了她的心。
可再輕減，於她如今的身子，仍是極大的負擔。吉時將至，晏母及碧荷於兩側攙著她起身。
麼麼手捧紅蓋頭走近之時，晏母眼眶泛起絲紅意，撫著女兒的手，感慨了句：“望我阿檸，往後一生，安寧無憂。”
“娘……”晏檸喚了聲。
她從前以為，她與崇弈已許終身，這些婚儀規程，不過繁瑣形式而已。
可真到了今日，這滿室歡暢的喜意，滿屋誠心的祝福，還有那些彰顯著他用心的一處處細節，卻讓她覺著這婚儀確實令她動容。
麼麼們在前引路，晏檸行至房門外，於門外候了許久的晏父低喚了聲：“阿檸。”
厚重的紅蓋頭遮了她視線，她向父親屈膝行了禮，喚了聲：“爹。”
帶隊麽麽催著行程，及至院門，又令晏母留步，自扶著晏檸前行。
許是鳳冠嫁衣厚重，自東廂房內至府門，平日裏不算遠的距離，今日卻覺走了許久。
臨近府門，晏父蒼老的聲音突地從後傳來：“今日嫁作人婦，往後當要懂事明禮，莫再耍孩子脾氣。”
“是，女兒記著了。”晏檸應了聲。
便是於跨出府門的這一刻，她略頓了步。明明出嫁之事早已定下，今日也該滿是喜悅之情，可眼中不知為何盈起了溫熱的淚珠。
淚珠被紅蓋擋了去，自嘴角滑落，於紅艷的嫁裙上印出幾個大小不一的深色印記。
晏府外，素日裏於戰場馳騁的烏黑寶駿，此刻頭頂紅花、身披彩轡，乖巧靜立著。
崇弈一身深紅繡金蟒袍，跨騎於上。
本就焦心難耐之人，在見著晏檸嫁裙上的淚痕時，手扯韁繩，擡腿便要下馬去迎。
陳公公見狀，於旁急喊了聲：“王爺，不可下馬！不可下馬！”
紅蓋隔去了崇弈灼然目光，晏檸便在他註視下，一步一步，行近巨大的迎親禮轎。
轎夫們跪地壓低了轎門，她聽著了轎上傳來叮叮當當陣陣輕響。一位麼麼協她擡腳跨過了轎欄，另一位掀起了轎簾。
禮轎寬敞高大，她頂著鳳冠，也只略低了頭，便順利步入了轎廂。
她覺鼻尖似有一股熟悉的香氣襲來，但畢竟有了身子，提醒自個兒要註意腳下，便也未作細想。
她目光自紅蓋縫隙下望，腳步細致，生怕一個不甚滑了腳去。
“慢些起轎，待她坐穩。”她聽到崇弈醇厚嗓音帶了絲焦意，於轎外響起。
再行兩步，鋪了厚軟棉墊的座位映入眼簾，座位上……
那座位上竟擺了六枝尚開著鮮嫩花瓣的桃枝，每一枝都以大紅絲緞系上了同心結。
晏檸眼睫迅速眨了幾下，眸中淚霧盡散，嘴角揚起絲明艷笑容。
春日已過，桃花皆已謝去，他如何……尋來的這些桃枝？
收攏了桃枝，安穩落座，又將桃枝置於寬闊裙擺之上。
轎廂頗為寬敞，可桃花茂然盛放，所散出的清甜香氣，仍是溢了滿廂。
好一會子，應是確了她已安坐，轎廂微擡，在輕搖慢晃中，伴著滿室香氣，向著皇宮前行。
按祖制，親王迎親後，須先攜新婦於太廟祭天祭祖，後拜父皇母後，才回府開宴，行後續儀程。
崇弈自不願她再入宮，可即便免去了許多繁瑣細節，太廟這一遭卻是無論如何省不得。
思緒回轉間，晏檸覺頭上鳳冠實重，往旁側挪了挪，頭輕側，靠上了轎廂。
這一來，脖頸間壓力驟減，頓覺舒坦了許多。
晏檸本就起了早，此刻軟座舒適，桃花熏香，轎廂微搖，思緒漸沈之下，竟悠悠然失了意識，瞇著了去。
半個時辰後，太廟斜聳入雲的百級臺階前，攝政王於轎廂外靜佇候著。
一旁司禮太監不停回頭看著臺階旁日晷，急得直用袖子擦著額汗。
未來王妃……竟然……竟然在大喜之日，於喜轎中……睡著了！！
睡著便睡著了，叫醒便是。偏偏那個傳聞中寵妻如命的攝政王，都已掀了轎簾，卻又退外等著。
等著便等著了，差不多便是。可他竟就一直等了，麼麼們著急欲喚，均被他t瞪退了去。
紅綢翻飛的太廟前，喜樂均停，廣場上靜待觀禮的一眾朝臣，面面相覷，不知何故。
如今吉時將過，屆時誤了大事……
終究是看著攝政王長大的陳公公，明了攝政王心中所思，湊前輕報道：“王爺，為王妃慮，大婚之喜，切不可誤了吉時。”
崇弈眼角跳了跳。
又是有甚會不吉利的說法？
閉眼緩了緩神，示意麼麼掀簾，崇弈彎腰入了轎中。
他身形高大，於晏檸而言寬敞高大的喜轎，因了他入內，倒顯了絲窄矮。
怕驚著她，他輕腳於她身側坐了，將她緩緩攬入懷中，大掌在她肩頭輕撫，低喚著：“阿檸，我的小祖宗，醒醒。”
晏檸睜眼時，滿眼映了蓋頭艷麗的喜慶之紅，一時有些楞然。
“崇弈……”熟悉的胸膛在側，她喃喃喚了聲。
“醒了？”
她聽得他這一聲似滿是無奈，終於反應過來。
她竟於迎親喜轎上……睡了過去。
“對不住，對不住！我……晨間起得早了些，又覺桃花甚香，轎內適意得很，竟……睡著了。”
晏檸此刻的慌張是真，畢竟是崇弈盼了那麽久，又精心籌劃了那麽久的大婚，她如此這般直直睡了去，屬實怕傷了他心。
可她雖看不著他臉色，卻覺身旁之人氣息平穩得很，絲毫沒有氣惱之感。
“崇弈……”
“阿檸，辛苦你了。大婚儀程繁瑣冗長，累你早起，又帶著身子奔波。”耳聽得他言語切切，她終是舒了口氣。
而後，在太廟階下一眾官員的註視下，在司禮太監們的殷殷期盼下，攝政王將王妃抱出了喜轎。
他腳步未停，便這般抱著，於太廟階上踏去，一步一步走得極為仔細。
臺階高聳，煦陽下微風習習，二人喜服寬大的下擺於風中纏裹。
她耳畔聽得鳳冠上珠翠叮當，聽得他腰間玉佩清冽脆響，聽得他……胸膛如鼓心跳之聲。
又一陣暖風拂過，頭上紅蓋隨風揚起一角，她自他肩頭垂眸，見了此生最高、最長的，如夢中絨雪般白潔的臺階。
許多年後，南弋歷史上唯一一位被抱入太廟的皇室新婦，於山林竹屋飲茶時，回憶起自攝政王肩頭下望的無盡階梯，才恍然那一刻心境的豁然為何。
她想，那時，她才真正告別了從前那個怯懦恐婚的農家女孩，才真正揮去了前世記憶於她心頭覆上的陰霾。
而賦予她勇氣的，是那個高大深情的男人，毫無理由的包容和愛護。
那是她要用餘生的守候和篤定，用一生的笑靨和幸然，去回饋的愛意。
時近黃昏，儀程將滿，晏檸終於寧軒房內坐等。
房中龍鳳喜燭、紅綢幔簾，桌上合巹酒、喜慶果，那般眼熟。
應是鳳冠重了些，許是等得確實久了些，總之天色暗沈後，她終不支，頭靠著床邊，歇了會。
崇弈入屋時見著的，便是這一幕，仿若於數月前二人定終生時，一般無二的畫面。
他心頭似被喜燭跳躍的火舌舔舐，灼暖飽脹，一步步行近，輕手掀起遮擋了她小臉一日的紅綢，撞入她如花粉頰上滿含笑意的眼中。
替她摘下鳳冠，蹲下身，灼熱的掌撫過她額頭、至眉、至鼻，又劃過唇畔、下巴，最終落下，握了她置於身前，微蜷著的小手。
兩手十指相扣，他掌間的灼熱甚帶著絲汗濕的潮氣。
“崇弈，我們很好。”
我們很好，我和孩子，很好。
他緩緩起身，極鄭重的提起鎏金酒壺，斟滿酒盞，端至床前。
“用蜜棗、冰糖熬煮而成的糖水。”崇弈於床前落座，將一杯遞於她手中，解釋著。
即便不為了她腹中娃兒，前次她飲酒後那般模樣，他也再不敢讓她沾一滴去。
及後，寬衣凈身，房中燭火驟熄。崇弈攬的新娘入懷，於她額頭烙下輕吻。
綿吻而下，在她唇間徘徊輕咬。
“崇弈，太醫說……”未盡之言，被他深吻鎖於口中。
但到底，他仍是松開了她。
溫熱的掌心輕覆於她腹上，沈然嘆了口氣，氣道：“你，欠為父一個洞房花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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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夏日, 夜間涼意全無，晏檸於東廂房中靜躺著，耳畔只聞窗外偶傳的蟲鳴。
碧荷自是想岔了, 如今崇弈成日裏提心吊膽著她和腹中孩子，斷不會再像往日那般，入夜後私闖入房。
他恨不得找盡天下所有祈福之法，傾盡心力，佑她與孩子平安，又哪會願意去做任何一件，傳言中可能對她和孩子不利之事？
在這般安寧的夜裏，她身覆輕軟薄被, 心中念著那雙盛滿關切的眼，睡了溫暖踏實的一覺。
淺淺夢中, 似仍有雪花飄落。可那些絨絨雪花，美麗晶瑩, 聚合於一塊兒，最終匯成了身上融暖的被毯。
原來, 雪也未必都是冰涼、都是凍寒。
許是因了夢中這一份暖意, 她一早被母親及碧荷喚醒時, 全無平日裏未能睡足的一絲不滿。
宮中遣來的一隊麼麼，於房外俯首靜待著。
晨光未起，可耳中已傳來府中各處忙碌之聲。晏檸望向門外，覺天際亮堂無比, 映得她眼眸中似點了繁星無數。
待晏檸於妝臺前坐定，麼麼們迅速為她梳妝、鋪面。她這幾日本就面色紅潤, 脂粉一鋪，更似桃花般艷然可人。
“麼麼, 是否先穿嫁衣再梳妝？”碧荷從旁問道。
為首帶隊的麼麼淺笑著，向晏檸福了福身子，解釋道：“姑娘說的是，平素當是先更衣、再梳妝，免嫁衣弄亂了妝發。只攝政王妃好福氣，王爺體貼入微，前幾日特囑咐過，嫁衣厚重，未免王妃辛苦，出門前一刻再穿。奴婢等穿時，小心些，不碰著妝發便是了。”
晏母在旁聽了，瞇眼沖女兒笑了笑，輕應了聲：“王爺是極細心的，是個好夫君。”
不管從前，在外聽聞了多少流言，對他曾有多少懼怕，近日裏見他確對女兒深情厚愛、體貼入微。
為人父母，所求不過是兒女一生幸福順遂。
這樣的女婿，自當是合意的。
麼麼顯是極有眼力見兒的，順著晏母的話又接著道：“可不是，王爺真真是把所有細節都想著了。攝政王妃的鳳冠及霞披規格極高，綴了寶珠無數，重逾十數斤，王爺覺會累著王妃，著幾十名工匠趕了數日工，將那些深海明珠掏了芯，生生減輕了好幾斤重量。”
晏檸聞言驀然睜大了眼，輕斥了聲：“這人……”
屬實鋪張過了頭……
只待出門前，鳳冠霞披著身，她真覺得較之前試嫁衣之時，要輕松了許多。於是那一縷輕怨，又似綿軟蠶絲攏緊了她的心。
可再輕減，於她如今的身子，仍是極大的負擔。吉時將至，晏母及碧荷於兩側攙著她起身。
麼麼手捧紅蓋頭走近之時，晏母眼眶泛起絲紅意，撫著女兒的手，感慨了句：“望我阿檸，往後一生，安寧無憂。”
“娘……”晏檸喚了聲。
她從前以為，她與崇弈已許終身，這些婚儀規程，不過繁瑣形式而已。
可真到了今日，這滿室歡暢的喜意，滿屋誠心的祝福，還有那些彰顯著他用心的一處處細節，卻讓她覺著這婚儀確實令她動容。
麼麼們在前引路，晏檸行至房門外，於門外候了許久的晏父低喚了聲：“阿檸。”
厚重的紅蓋頭遮了她視線，她向父親屈膝行了禮，喚了聲：“爹。”
帶隊麽麽催著行程，及至院門，又令晏母留步，自扶著晏檸前行。
許是鳳冠嫁衣厚重，自東廂房內至府門，平日裏不算遠的距離，今日卻覺走了許久。
臨近府門，晏父蒼老的聲音突地從後傳來：“今日嫁作人婦，往後當要懂事明禮，莫再耍孩子脾氣。”
“是，女兒記著了。”晏檸應了聲。
便是於跨出府門的這一刻，她略頓了步。明明出嫁之事早已定下，今日也該滿是喜悅之情，可眼中不知為何盈起了溫熱的淚珠。
淚珠被紅蓋擋了去，自嘴角滑落，於紅艷的嫁裙上印出幾個大小不一的深色印記。
晏府外，素日裏於戰場馳騁的烏黑寶駿，此刻頭頂紅花、身披彩轡，乖巧靜立著。
崇弈一身深紅繡金蟒袍，跨騎於上。
本就焦心難耐之人，在見著晏檸嫁裙上的淚痕時，手扯韁繩，擡腿便要下馬去迎。
陳公公見狀，於旁急喊了聲：“王爺，不可下馬！不可下馬！”
紅蓋隔去了崇弈灼然目光，晏檸便在他註視下，一步一步，行近巨大的迎親禮轎。
轎夫們跪地壓低了轎門，她聽著了轎上傳來叮叮當當陣陣輕響。一位麼麼協她擡腳跨過了轎欄，另一位掀起了轎簾。
禮轎寬敞高大，她頂著鳳冠，也只略低了頭，便順利步入了轎廂。
她覺鼻尖似有一股熟悉的香氣襲來，但畢竟有了身子，提醒自個兒要註意腳下，便也未作細想。
她目光自紅蓋縫隙下望，腳步細致，生怕一個不甚滑了腳去。
“慢些起轎，待她坐穩。”她聽到崇弈醇厚嗓音帶了絲焦意，於轎外響起。
再行兩步，鋪了厚軟棉墊的座位映入眼簾，座位上……
那座位上竟擺了六枝尚開著鮮嫩花瓣的桃枝，每一枝都以大紅絲緞系上了同心結。
晏檸眼睫迅速眨了幾下，眸中淚霧盡散，嘴角揚起絲明艷笑容。
春日已過，桃花皆已謝去，他如何……尋來的這些桃枝？
收攏了桃枝，安穩落座，又將桃枝置於寬闊裙擺之上。
轎廂頗為寬敞，可桃花茂然盛放，所散出的清甜香氣，仍是溢了滿廂。
好一會子，應是確了她已安坐，轎廂微擡，在輕搖慢晃中，伴著滿室香氣，向著皇宮前行。
按祖制，親王迎親後，須先攜新婦於太廟祭天祭祖，後拜父皇母後，才回府開宴，行後續儀程。
崇弈自不願她再入宮，可即便免去了許多繁瑣細節，太廟這一遭卻是無論如何省不得。
思緒回轉間，晏檸覺頭上鳳冠實重，往旁側挪了挪，頭輕側，靠上了轎廂。
這一來，脖頸間壓力驟減，頓覺舒坦了許多。
晏檸本就起了早，此刻軟座舒適，桃花熏香，轎廂微搖，思緒漸沈之下，竟悠悠然失了意識，瞇著了去。
半個時辰後，太廟斜聳入雲的百級臺階前，攝政王於轎廂外靜佇候著。
一旁司禮太監不停回頭看著臺階旁日晷，急得直用袖子擦著額汗。
未來王妃……竟然……竟然在大喜之日，於喜轎中……睡著了！！
睡著便睡著了，叫醒便是。偏偏那個傳聞中寵妻如命的攝政王，都已掀了轎簾，卻又退外等著。
等著便等著了，差不多便是。可他竟就一直等了，麼麼們著急欲喚，均被他t瞪退了去。
紅綢翻飛的太廟前，喜樂均停，廣場上靜待觀禮的一眾朝臣，面面相覷，不知何故。
如今吉時將過，屆時誤了大事……
終究是看著攝政王長大的陳公公，明了攝政王心中所思，湊前輕報道：“王爺，為王妃慮，大婚之喜，切不可誤了吉時。”
崇弈眼角跳了跳。
又是有甚會不吉利的說法？
閉眼緩了緩神，示意麼麼掀簾，崇弈彎腰入了轎中。
他身形高大，於晏檸而言寬敞高大的喜轎，因了他入內，倒顯了絲窄矮。
怕驚著她，他輕腳於她身側坐了，將她緩緩攬入懷中，大掌在她肩頭輕撫，低喚著：“阿檸，我的小祖宗，醒醒。”
晏檸睜眼時，滿眼映了蓋頭艷麗的喜慶之紅，一時有些楞然。
“崇弈……”熟悉的胸膛在側，她喃喃喚了聲。
“醒了？”
她聽得他這一聲似滿是無奈，終於反應過來。
她竟於迎親喜轎上……睡了過去。
“對不住，對不住！我……晨間起得早了些，又覺桃花甚香，轎內適意得很，竟……睡著了。”
晏檸此刻的慌張是真，畢竟是崇弈盼了那麽久，又精心籌劃了那麽久的大婚，她如此這般直直睡了去，屬實怕傷了他心。
可她雖看不著他臉色，卻覺身旁之人氣息平穩得很，絲毫沒有氣惱之感。
“崇弈……”
“阿檸，辛苦你了。大婚儀程繁瑣冗長，累你早起，又帶著身子奔波。”耳聽得他言語切切，她終是舒了口氣。
而後，在太廟階下一眾官員的註視下，在司禮太監們的殷殷期盼下，攝政王將王妃抱出了喜轎。
他腳步未停，便這般抱著，於太廟階上踏去，一步一步走得極為仔細。
臺階高聳，煦陽下微風習習，二人喜服寬大的下擺於風中纏裹。
她耳畔聽得鳳冠上珠翠叮當，聽得他腰間玉佩清冽脆響，聽得他……胸膛如鼓心跳之聲。
又一陣暖風拂過，頭上紅蓋隨風揚起一角，她自他肩頭垂眸，見了此生最高、最長的，如夢中絨雪般白潔的臺階。
許多年後，南弋歷史上唯一一位被抱入太廟的皇室新婦，於山林竹屋飲茶時，回憶起自攝政王肩頭下望的無盡階梯，才恍然那一刻心境的豁然為何。
她想，那時，她才真正告別了從前那個怯懦恐婚的農家女孩，才真正揮去了前世記憶於她心頭覆上的陰霾。
而賦予她勇氣的，是那個高大深情的男人，毫無理由的包容和愛護。
那是她要用餘生的守候和篤定，用一生的笑靨和幸然，去回饋的愛意。
時近黃昏，儀程將滿，晏檸終於寧軒房內坐等。
房中龍鳳喜燭、紅綢幔簾，桌上合巹酒、喜慶果，那般眼熟。
應是鳳冠重了些，許是等得確實久了些，總之天色暗沈後，她終不支，頭靠著床邊，歇了會。
崇弈入屋時見著的，便是這一幕，仿若於數月前二人定終生時，一般無二的畫面。
他心頭似被喜燭跳躍的火舌舔舐，灼暖飽脹，一步步行近，輕手掀起遮擋了她小臉一日的紅綢，撞入她如花粉頰上滿含笑意的眼中。
替她摘下鳳冠，蹲下身，灼熱的掌撫過她額頭、至眉、至鼻，又劃過唇畔、下巴，最終落下，握了她置於身前，微蜷著的小手。
兩手十指相扣，他掌間的灼熱甚帶著絲汗濕的潮氣。
“崇弈，我們很好。”
我們很好，我和孩子，很好。
他緩緩起身，極鄭重的提起鎏金酒壺，斟滿酒盞，端至床前。
“用蜜棗、冰糖熬煮而成的糖水。”崇弈於床前落座，將一杯遞於她手中，解釋著。
即便不為了她腹中娃兒，前次她飲酒後那般模樣，他也再不敢讓她沾一滴去。
及後，寬衣凈身，房中燭火驟熄。崇弈攬的新娘入懷，於她額頭烙下輕吻。
綿吻而下，在她唇間徘徊輕咬。
“崇弈，太醫說……”未盡之言，被他深吻鎖於口中。
但到底，他仍是松開了她。
溫熱的掌心輕覆於她腹上，沈然嘆了口氣，氣道：“你，欠為父一個洞房花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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