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意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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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意漸散
崇弈鐵掌猛然拍上桌面, 楠木桌面發出的沈厚悶響，伴著桌上碗碟相碰的細碎刺耳之聲，聽來令人背脊發麻。
膳廳內一時陷入死寂, 晏楊、晏平死死低著t頭，便是方才還在教訓著人的晏父，這會子在崇弈逼人的氣勢下，也抿直了唇、發了懵。
晏母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惹著了人，滿面慈愛瞬息凍結，微褶的眼角下拉，眼中滿是仿徨和無措。
晏檸望著母親倉惶眼神, 心中驟然起了絲心疼和愧意。可她心知，母親這話, 雖是無意，卻真真是踩在了崇弈痛穴之上了。
她眨了眨眼, 強令自己定下心神，扯了嘴角欲讓母親安心。剛轉過身子, 要去握崇弈的手, 欲安撫一二, 便被突然起身的他，緊扣著手腕拽出了膳廳。
他走得突兀，邁步又急又大，晏檸腕上吃了痛, 腳下也踉蹌著。她自是體諒他此刻的情緒，可他也不該因這點子事情便發了脾氣。
他難道不知, 自個兒身居上位，便是一聲咳嗽、一個擡手, 都能令普通百姓噤若寒蟬？
如今他不管不顧拍桌離場，要讓她父母如何自處？又要讓她怎樣收場？
前陣子，瞧了他那副上心的模樣，她當真以為他是從心底裏對她父母有尊有敬。如今想來，當真是自己癡心妄想了。
他是天子之子、皇親貴胄，如今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慣了呼風喚雨、盛氣淩人。她心中怎地就會產生那般可笑的想法，覺他會似普通人家的夫君般對待岳父岳母？
方才在府外，她爹娘行禮之時，他故意拖著未令起身，怕便是存著要立威的心了。
“你放開我！”手腕被扣得極緊，她無力掙脫，出口的話語顯帶了極大的火氣和不滿，“你便是個高高在上的，也不該這樣無理取鬧！”
可崇弈卻絲毫未有動搖，仍疾步前行著。
廊道裏稀疏的幾盞燈籠，將他高大背影籠上一層薄霧般的光暈，可晏檸卻感受不到半點暖意。
心緒交雜間，步伐更顯淩亂，晏檸終在倉促的邁步間絆著了自個兒。她腳踝吃痛，身子不受控地向前倒去。
口中驚呼尚未出口，扣在腕間的力愈發大了幾分，她覺整個人被扯著，覆又起身，額頭重重地撞在了崇弈胸膛上。
原是他反應極快地回了身，護著了她。
可她這會子本就火氣未滅，又添狼狽，實是氣狠了他。仍自由著的那手，緊揪著他臂上衣物，借力站直了身子，紅著眼沖他嚷道：“你若瞧不上我們……”
“晏檸！”崇弈咬著牙恨恨吼了她一聲，打斷了她未出口的那些傷人話語。
話至一半被噎著了，可心底的火氣和委屈卻一點未散。揪著他衣物的小手驀然握起了拳，在他肩頭使勁砸了兩下。隨後左腳向後邁了步，甩著手要讓他松了她。
可崇弈哪裏肯松手，手上略一用力，將她扯進自己懷中，另一手直直鎖在她腰間，將她抱離了地面。
任她如何掙紮、捶打，他絲毫未有動搖，只死死抱著她。皺著眉，又前行幾步，便一腳踹開臨廊一間廂房門，跨步而入，背靠著房門，伸了一手至後，利索地落了栓。
“啪嗒”一聲，明明只是落栓之聲，卻突地讓晏檸燥火著的心，透涼了下來。
可尚未待她作出反應，崇弈便跨步轉身，將她抵在了門上。
昨日午後，他也是這般，將她牢牢抵在了小院書房的門上。可那時，他雖心燥急切，卻到底是滿眼愛意、繾綣柔情，與如今這副冰冷著惱的模樣全然不同。
廊上微光被門扇慮去了大半，雕花格柵在他臉上映出影影綽綽的暗紋。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覺那混亂交錯的影跡，看來猙獰無比。
她下意識握拳護在自己胸前，被扣著的那手，試探著輕掙了下，卻終是未得自由，便幹脆閉了眼，躲了面前這可怖場景。
黑暗中的僵持，似都格外漫長。二人呼吸沈沈相織，凝重沈肅的氛圍裏，晏檸眼前交錯起他曾在她心底印下的溫柔和……懼意。
可她這般防禦姿態，卻勾起了崇弈心底太多的沈痛記憶，和著隨她父母入京而來的，已然成真的，那些憂思和不安，幾乎便要擊潰他的理智。
方才見到父母那一刻，她棄他而去的決然姿態，似錐刺般紮著他的心。她父親在膳廳所說的那些話，更是如重錘，擊得他胸口陣陣悶痛。
他豈會不知，老人家話語雖粗糙，卻是每一句話，都在情在理。
可他還能做些什麽？
他願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她成婚。
是她……不願啊。
甚至，為了不留子嗣，她不惜以傷害自己的身體為代價。
她到底，是不信任他？懼他？抑或，根本心底未曾有他？
此刻晏檸恐懼和疏離的姿態，令崇弈赤紅了雙目。不安的情緒似兇猛的野獸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突地松了她腕，猛地彎腰以小臂托了她臀，將她整個人抱起。
另一手附於她腿側，只略一用力，便整個人欺.進了她兩.腿.間。鋼鐵般堅.硬的胸膛將她牢牢抵在了門扇之上。
腰.間束.帶被一把拉下，再無往日柔情的擁抱與溫熱的吻，唯有狂風驟雨般的啃.咬突至，鉆心地疼.痛逼得她連聲呼痛。
可念著父母親人尚在宅中，深怕鬧大了動靜再引了人來，她死死咬著下唇，藏下了所有痛苦之聲。
素日裏最是心疼她的人，此刻卻置若罔聞，唇.間動作未停，甚而變本加厲。恍惚間，體內似又升起了那日在冷泉之中的絕望之感，她雙手胡亂推拒著，只想這不斷帶來痛苦與壓迫之人，能盡快遠離些。
推搡間，崇弈發間玉簪松脫落地。玉簪落地碎折，發出的清脆“悲鳴”被兩人沈重的喘.息吞沒。
長發散.落而下，他卻無半分停歇之意，反而將她闖了禍的兩手一把抓握，高高舉過了頭頂，也壓在了門扇之上。
此般姿態，令晏檸覺羞.恥至極。加之身上不斷加重的疼痛，她無助地咬著唇，嗚咽出聲。
許是這嗚咽之聲入了耳亦入了心，他終是停了動作，緩緩擡頭，緊皺著眉，細細吻去了她柔.嫩面頰上肆.虐的淚水。
“阿檸，你是我的妻。”崇弈沈啞的嗓音傳來。他說得那般鄭重、肅然，明明是在提醒她，聽來卻更似要安撫自個兒的心。
他這一聲，似覆了往日柔情，卻又暗啞壓抑非常。可便只是這一絲的溫情，就擊碎了晏檸最後一面堅強的屏障。
再憋不住內心的慌亂、羞.恥與不甘，她緊閉著眼，抽噎著，發出了低低的泣聲。
這斷斷續續、低切壓抑的哭聲，聽得崇弈心尖直顫。溫熱的吻沿著她粉嫩面頰而下，最終停留在微腫的紅唇之上，堵了那令他揪心的聲音。
口中尚殘著她淚水的鹹澀，他此刻濡咬著她的唇，便連帶著那一股子澀然一同侵襲了她。
她悶悶地發出了微弱的抗議之聲，崇弈卻恍若未聞般，仍堅持著。火熱的舌熟練地探索，終是挑起了她體.內一絲熱切之意。
待她喉間溢出輕柔的低吟，緊繃著的身子漸漸綿軟下來，他終於松了扣著她腕的手。
她雙手一得了自由，立刻攬至他頸後，輕使了力欲拉進自己與他的距離。
可崇弈卻並未順了她意，火熱的大掌將她推靠回門扇上，而後熟練地挑開了裏衣盤扣。
衣衫盡散於地，夜間微涼的空氣激起她臂上一陣汗毛，也尋回了她僅存的理智。
“崇弈，不要……不要在這裏……”蜜糖水般甜糯潤澤的嗓音，明明是推.拒，聽來卻更似邀請。
崇弈此時自是不會順著她意，只固執地帶著她共赴溫.熱雲.海。
門後漸散的熱.意，融暖了窗外月光灑落的一室清冷，也稍稍撫慰了崇弈心底的躁動著的不安。
雲.雨驟.歇，晏檸仍赤紅著的臉，緊緊埋在了崇弈頸間。她此刻雙.腿顫顫，渾身黏.膩，難受得緊，又思及他今日的脾氣和方才兩人的情狀，一時間氣憤之意又起。
眼眸一擡，見著了被他散發半掩了的耳朵，恨恨地一口咬了上去。
崇弈吃痛，反應極快地後仰了些，擡手輕掐了她下顎，迫她松了口，無奈求饒道：“仔細咬出了血，你自個兒又難受。”
晏檸仍置著氣，自是不願搭理於他，幹脆偏了頭不再看他。
當是自知理虧，他頗為無奈地撫了撫她腦後秀發，維持著托抱她的姿勢，略蹲了身子撿起了散落的外衣。
“你若有氣，使甚法子磋磨我皆可，只不許再咬人。t”
草草為兩人整理好衣物，又以寬大外袍將晏檸兜頭蓋了，起了栓，抱著她飛奔回了王府泉室。
溫熱泉水洗去了滿身膩汗，也將晏檸仍泛紅意的臉頰熏蒸得愈發艷麗。方被淚水浸潤過的眸子裏，波光微粼，於裊裊霧氣中望去，仿若情.潮尚未褪盡。
崇弈閉眼長嘆一聲，伸手將她拉入懷中，抵著她額頭，柔聲安撫道：“不再置氣了好嗎？今日確是我不好。”
“王爺哪裏不好？王爺自是做什麽都好。”她語氣泛了絲酸意，話畢便欲轉身往池邊行去。
崇弈自是不肯放手，兩手攬緊了她，無奈回道：“阿檸莫要酸我。我今日哪兒都不好，未控好脾氣、未招呼好岳父岳母，還在外間為難了阿檸……”
“你……”他這般沒羞沒臊地直白說著方才的事，又大大方方喊著岳父岳母，她一時間竟有些語塞。
“阿檸。”他卻突地肅然，被泉水浸潤過的溫熱指腹輕撫過她鬢角濕發，又回到她頰邊輕輕摩挲，“我們，盡快成婚吧。”
覺察掌下柔.嫩背脊突地僵直，崇弈眸中閃過一絲猶疑，卻最終狠下了心，擰眉沈道：“今日聞岳父膳廳所言，我似能理解阿檸為何會抗拒婚嫁之事。可是阿檸，我不是……”
他不是那些對妻女動輒打罵的鄉野村夫，他真心愛她、疼她，她當……能感受到才是。
“崇弈！”晏檸輕喚他，泉水波紋反射了燭火的點點波光，似細密的小針刺痛了她的眼，“我會同母親說明，請她說服父親，接受我們如今現狀。”
便是她如今信他、愛他，也願意為他踏入婚姻，便是如今溫室已覆、再難起勢，可宮中皇帝和太後態度未明，民間對於太史令之言仍是深信非常，此時，是斷不該一時義氣，沖動行事的。
“阿檸！”崇弈氣極，攬在她腰間的手更為用力，令她整個人都緊緊貼在他胸前。
晏檸心中自有愧意，此刻回想，他今日傍晚起的古怪，恐怕便是因了這些不安之事。
她……確是因見了父母，而稍冷落了他。
可便是如此，他也用不著這般反應。
她心下無奈，但到底是原諒了他。被泉水浸泡得微起褶皺的指尖，輕撫上他略顯僵直的下顎，一遍遍描摹著他面上輪廓。
片刻後，仿佛起了玩心，柔滑的指尖又欺上了他鋒利劍眉，接著是高挺的鼻梁、極薄的嘴唇，再回到淩厲下顎。
她用指尖細細記下每一處觸感，忽而感慨道：“崇弈，我有沒有同你說過，你真好看。”
崇弈自是了然她那點小小心思，抓了她不安分的手，緊握在掌心，無奈嘆息：“阿檸若仍執意不肯成婚，那今日便去同二老說清楚。還有，你曾諾我，便是父母來了，也須得日日與我在一處。”
他此刻面上委屈巴巴的模樣，令她忍俊不禁。可輕快的笑容也只一瞬，她便垂首低喃：“崇弈，我與娘親許久未見，甚為思念。況且，同她解釋你我之事，也需要時間，我今日……便搬去新宅，暫與娘親同住一晚，可好？”
崇弈面色覆又沈肅，抓握在掌心的手，遞到唇邊，輕咬了口。
他本無他意，只想著懲罰她總是說話不作數，亦不願應她方才之言。可晏檸吃了痛，嬌柔輕媚的那一聲微嚀，卻惹得他眼神驀然幽深。
他跨了步令晏檸靠在池邊，一手護著她背，低頭正欲親吻，她兩手便推拒著他肩膀。
見他毫不理會她的抗拒，她幹脆垂手至池中，撈水潑了他滿頭滿臉，口中急道：“快別鬧了，爹娘還等著我呢。”
他不怒反笑，伸手胡亂抹了把臉，覆又把她牢牢按入懷中，沈聲道：“便只一日！必得把話說清。”
“好。”她幹脆應聲。
許是想到，要去說服她父母，他這會子倒是積極地托著她要往池岸邊行去。
臨近池岸，正跨步欲上水中臺階，晏檸忽地雙腳貼地，穩了穩身形，又極用力地撲入了他懷中。
畢竟是在水中，池底濕滑，晏檸這一撲，崇弈險些沒站穩。好在他動作敏捷，腳下連退兩步，卸了些力，定了身形，雙臂也擁托住了她。
佳人投懷，他自是歡喜，可她這般做法屬實危險，萬一有個閃失，傷著了自己，又該如何呢？
可斥責之言尚未出口，面頰便印上了輕柔的親吻。
“崇弈，今日我見著父母，激動了些，有忽略了你感受之處，我也有不對。”晏檸這番話說得倒是貼了崇弈心。
但他到底不舍得她背著這些愧疚，輕嘆一聲，便將她輕輕推離自個兒懷裏，語氣低柔卻堅定道：“只一晚。”
這一番折騰下來，屬實沒少耗時間。晏檸心中掛念著父母，迅速打理好自個兒，便拉著崇弈又往新宅趕去。
“方才……膳廳裏……”晏檸小手拽著他前行，時不時回頭欲叮囑，卻又未想好該如何開口。
崇弈捏了捏她手，不急不緩地於她身後跟著，沈聲回道：“是我失禮在先，我會向二老致歉。”
晏檸聞言，腳下步伐稍頓了頓，倏而在微涼夜風中綻起了一抹暖暖笑意。
進得新宅，膳廳早已滅了燈，晏家眾人將將於西廂院內收拾完。晏檸敲開了父母房門，見著前來應門的母親仍泛紅意的眼眶，鼻子又酸了起來。
她小手從崇弈掌中抽.離，扯了扯他袖角，又轉頭悄悄瞥了眼他神色，見他面色如常、無有異色，方松了口氣。
掌間驟然空落的感受，令崇弈又起了一瞬的心煩之氣。可身旁小人兒小心翼翼望著他，一臉期盼的模樣，又稍稍安撫了他。
垂在身側的兩手握緊又松開，好一會兒，他清了清嗓子，但出口之聲卻仍顯緊澀：“岳父、岳母，今日是我失了禮，未能好好給二老接風。我母後知二老入京，憾於無法親迎，特命人備了薄禮，以表心意，昨日已著人安置於府內了。”
盡管崇弈已刻意收斂氣勢、放低姿態，語氣、措辭均也細細斟酌，晏母站立於門內，仍顯局促，兩手於身前不停捏揪著衣擺，眼神游移著，一會兒望向晏檸，一會兒望向晏父。
晏父正於房內挪著一箱子，這會子背對著門而立。聞崇弈之言，停了手上動作，卻只站著而未轉身。
氣氛一時又陷入凝滯，晏檸急地跺了腳，喊道：“爹！”
晏父面上似仍有絲不情願，頓了會兒才轉身行至晏母身側，語氣僵硬地回道：“謝過太皇太後掛念。”
晏父道了謝，又轉身欲往回走，晏檸急地正欲再喚他，便見他步伐驟停，背對著眾人道：“我等山野村民，恐有規矩不足之處，請您見諒。”
晏檸聽了父親這一聲，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胸中。
她道父親與崇弈互相低了頭，認了理，今日的不愉快便能翻了篇去。可崇弈卻仍微皺著眉，耳中回響著晏父口中“規矩不足”四字。
明知晏父意有所指，可他如今卻是別無他法，只得認下。抿唇咽了口口水，將到口的解釋一並吞了去。
崇弈歉然向晏母點頭致意，又鄭重道：“二老連日奔波，路途勞累，早些歇息。”
話畢，垂眸望向晏檸，見她終於眉目輕朗，唇角帶笑，才重重松了口氣。
晏檸見崇弈與父母間不再那般劍拔弩張，心間稍喜，一腳跨入房內，挽了母親臂彎，撒嬌道：“方才娘說今晚要同我住，那便隨我去東廂吧！”
晏母不疑有他，只道女兒平日便是住在那處，欣然應了。
母女二人有說有笑地向東廂行去，崇弈於她們身後四五步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
到得東廂，他立於銀杏樹下，目送晏檸與晏母進了房。他本盼著晏檸再回頭望他一眼，或於掩門前再招呼一聲，可她進了門，卻是連身子都未轉半分，直直關門落栓了。
月上梢頭，銀杏樹冠似被鋪上一層細密銀粉，散射著幽冷的微光。他孑然佇立良久，至一陣夜風裹挾了遠處院中的桃花香氣襲入鼻腔，才緩緩回了神。
到底是不放心，擡手招來影七，再三確認宅內布防確無疏漏，才負手踱步回了王府。
東廂房內，晏檸知母親勞頓，速速洗漱完，便與她一同躺上了床。
二人窩在一條被子裏，她雙手抱著母親手臂，似兒時一般，將小臉蹭在晏母肩頭。
“娘。”她糯糯喚了聲，只她自己知曉，這一聲呼喚裏，滿含了她於生死別離的憾意。
“阿檸，你如今真的，太瘦了。”晏t母心疼地捏了捏晏檸的胳膊，憂心道，“方才攝政王在旁，不便說。這會子，你可跟娘親說實話，他對你……到底好嗎？”
明明是溫柔的關懷，卻令晏檸鼻子微微泛了酸，她吸了吸鼻子，小臉在母親肩頭蹭了蹭，定定回道：“娘，崇弈他對我極好，你可放心。”
“可我聽人家說，你連月重病，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還說……還說，他是個……”雖是自個兒真真切切聽來的，可對方畢竟是堂堂攝政王，真到要說出口時，晏母仍是有些遲疑。
“那些市井傳言，我也有聽聞。娘，你可不能信了那些，崇弈不過是幼時受過傷害，不能與人親近而已，他從不是怪人，也絕不是什麽克妻克子之命。”許是欲加深話語的可信度，她抱著母親的手臂下意識緊了緊，繼續道，“我年後因隨軍去了趟北境，受了寒，才病了。後來……總歸都是小事，娘你不必掛心。”
“那……婚事呢？”晏母深知女兒心結，是以問得小心翼翼。
晏檸卻道，母親是在詢問二人婚事被拖之事，忙解釋道：“崇弈他雖是急著想成婚，但因此前太史令之言已傳遍南弋，此時若強行完成儀式，對他、對我，都是極為不利。”
晏母聞言有絲愕然，她確確沒想到，自家女兒如今提到婚事，竟然不是滿心的抗拒，而是在替那攝政王解釋，為何婚儀遲遲未行？
晏檸卻是全然誤解了母親的反應，以為母親對此有所不滿。又想著，話既到了此處，當可順勢挑明如今的情況了。
她輕輕幹咳兩聲，抱著母親手臂的兩手指尖微微蜷了，語氣頗有些遲疑：“娘，其實……我與崇弈如今雖未行婚儀，但卻早已互許了終生，又有太皇太後詔書宣告，是以……”
晏母聽她話間語氣緊張，粗糙溫暖的手心，輕拍晏檸肩頭，安慰道：“傻孩子，娘都知道。”
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女兒，雖說半年多未見，但晏檸如今的神態、行姿，甚與崇弈相處時那些自然的親昵，早已讓她心中有數了。只是……
“只是如今，婚儀未成，皇家又重子嗣，你可有考慮清楚？”話音落尾，房中一時陷入靜謐。
晏檸深吸了氣，緩了會兒，才回道：“我同他說了，不留子嗣，他……如今同意了。”
至於其間頗多曲折，她不欲再提，更不願惹母親憂心。
“你……”晏母遲疑了半晌，伸手憐愛地揉了揉晏檸烏發，嘆道，“他若是真心順著你，倒是好。但若哪一日，他變了心，你身邊便是連個倚傍都無……”
“娘！”晏檸喚了聲，打斷了晏母的話，“何必操心這些不可預測之事？我信他，必不會負我。即便真有一日，確有意外，他負了我，我如今也已有了自己的謀生之道，無需去為生計愁苦。”
晏檸說此話時，語帶嬌俏，且含了幾分隱隱的自豪之感。晏母聽來，心間倒是欣慰了幾分。
晏檸望了母親一眼，見她面色松泛下來，又接著俏皮道：“明日我新籌的小吃店開業，我帶你同爹爹、二哥、阿平一同去看，可好？”
“好，我們阿檸，如今真是能幹了。”
“娘，我還有一事想求您。我……”晏檸話到嘴邊，又遲疑了片刻。
晏檸話雖未出口，晏母卻覺了然於胸，直直打斷了晏檸的話，接道：“我曉得，你爹那頭，我會去同他說。其實，最好是不同他說為好，免他那牛脾氣又無端惹出些事兒來。”
“不是的，娘，我是想說，其實我……一直住在攝政王府。崇弈他，並不願我搬離王府。”晏檸終是閉了眼，鼓足勇氣說出了口。
晏母卻覺腦中“嗡”地一聲，悶響了下，驚道：“你們……若是私下往來，我們便是不願，米已成炊，也只得認了。如今這般光明正大的，你爹斷不會同意，恐怕又有得一番鬧了。”
“娘……”晏檸撒嬌似地又喚了聲，可晏母這次卻並未妥協。
“不止你父親，便是為娘自己，也覺得如此行事，甚為不妥。”從前她父母不在身邊，說是寄居於攝政王府也便罷了。如今自個兒開門立府，父母親俱在，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家，卻住進了未婚夫婿家中，簡直是……不成體統。
“娘！”晏檸心間起了絲慌亂。她原以為，母親定會站在她這頭，助她一塊兒說服父親，哪成想，如今連素來開明又慣著她的母親，也反對了起來。
“可崇弈，崇弈他……”千言萬語，她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說崇弈自小受過傷害，安全感極乏？或是說崇弈愛她極深，恐不能接受她離府？
此般種種，於她而言是需得考慮的，可於她父母而言，恐怕根本無法與多年來固守的禮教相抗。
“阿檸，你聽為娘一句勸。”晏母聲音漸弱，想是連日趕路，確確乏了。
晏檸心中再多雜思紛繁，也不忍再擾了母親休息。便伴著母親漸趨平穩的呼吸聲，任腦中思緒糾纏、墜落，砸入沈沈睡夢中。
夢中沈潭冰冷刺骨，她似被墜了千斤巨石般直直下落。鼻腔灌滿未明之液，忽而散著清新桃花香氣，忽而又似血液腥臭無比。
隔了生死一路，她再次似幼時般與母親同眠，卻再尋不回往日的那份心安。
第二日晨間，晏檸自床上轉醒後，茫然了好一會子。
直待碧荷聽著了動靜，敲門進了房，她才漸漸緩神，憶起了昨日之事。
洗漱梳妝，簡單用了早膳，吩咐影月安排馬車、護衛，便喚了晏家四人，欲出發前往城西。
晏平及晏楊卻答覆說，崇弈一早便派人來傳話，言京中學堂已安排好，今日早間便可去報道了。
晏家此次北上入京，本就為了晏平學業，二老自是支持晏平即刻前往學堂。
馬車寬敞的車廂裏，晏檸倚著晏母而坐，側頭望去，見父親布滿褶皺的眼角微瞇著，黝黑的面龐也似泛著隱隱光澤，便知他此刻心境頗佳。
她沖父親瞇眼笑了笑，佯作不經意般提起，低低道：“晏平求學這事兒，崇弈辦得倒是頗為上心呢。我此前都未同他提起，他自個兒便都安排好了。”
話畢，她眨了眨眼，卻等來晏父一聲不冷不熱的輕哼：“堂堂攝政王，安排了這點子事兒也值得拿出來說道。”
“爹！”晏檸微嗔了聲，可後續話未出口，晏母便拽了她袖子，朝她使了個眼色。
晏母與晏父相伴幾十載，對於自家男人這別扭的性格，可謂是了如指掌。
昨日晚間，他雖嘴上同崇弈客氣著，但心底裏到底應還是有一些芥蒂。這會子，由著他嘴巴上爽快兩聲，許還能洩他一些悶氣，免得他日又無端由找起事兒來。
晏檸見母親如此，只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
馬車裏一時陷入寂靜，晏檸心中盤算著，需得找個時機，同父親也把話說明白，再看看父親的態度。可又躊躇萬分，既連母親都不支持她，這事兒恐怕頗得費一番周折了。
未待她愁思出個結果，馬車緩緩於破廟邊的小巷裏停穩了。晏檸取了帷帽，帶著父母一同下了車。
碧荷在前引路，影月則於三人身側護衛。只前行幾步，再一拐彎，便見兩個狹窄門面的相鄰店鋪。店鋪門口，紅綢、春聯、大招幌，裝點得喜氣非常，門外街道上，鞭炮、敲鑼、舞獅團，端得是熱鬧非凡。
舞獅團外，已密密圍了一圈圍觀之人，交頭接耳，似是頗覺些新意。
又近一些，陣陣香氣自殿內傳來，這是紮紮實實又純純粹粹由糧食烤制而出的香味，讓人聞了，心間不由浮起一陣喜意。
晏檸一手摟著母親臂彎，一手拽著父親衣袖，在圍觀人群中尋了個空隙，站定了。
環境畢竟嘈雜，她略掀了掀帷帽白紗，湊近母親耳邊道：“這便是昨日我同娘說起的小吃店，待會人散去些，我再帶您和爹去品嘗。”
晏母面露欣慰，點了點頭，替她細細將白紗拉下。
舞獅表演時而驚險逗趣，時而勇猛憨厚，晏檸一時竟也看得入了迷。待鑼鼓漸歇，人潮散去，部分圍觀之人擁去了店鋪前購買這從未見過的新鮮餅子。
晏父雖未出聲，但在馬車上聽晏檸大體講了事情經過，此刻又見店鋪生意紅火，終是瞇眼淺笑著，點了點頭。
見父母滿意歡欣，晏檸心間自喜，白紗下笑容方展，便聽身後傳來一t道熟悉的溫潤男聲：“晏娘子，近日身子可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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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弈鐵掌猛然拍上桌面, 楠木桌面發出的沈厚悶響，伴著桌上碗碟相碰的細碎刺耳之聲，聽來令人背脊發麻。
膳廳內一時陷入死寂, 晏楊、晏平死死低著t頭，便是方才還在教訓著人的晏父，這會子在崇弈逼人的氣勢下，也抿直了唇、發了懵。
晏母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惹著了人，滿面慈愛瞬息凍結，微褶的眼角下拉，眼中滿是仿徨和無措。
晏檸望著母親倉惶眼神, 心中驟然起了絲心疼和愧意。可她心知，母親這話, 雖是無意，卻真真是踩在了崇弈痛穴之上了。
她眨了眨眼, 強令自己定下心神，扯了嘴角欲讓母親安心。剛轉過身子, 要去握崇弈的手, 欲安撫一二, 便被突然起身的他，緊扣著手腕拽出了膳廳。
他走得突兀，邁步又急又大，晏檸腕上吃了痛, 腳下也踉蹌著。她自是體諒他此刻的情緒，可他也不該因這點子事情便發了脾氣。
他難道不知, 自個兒身居上位，便是一聲咳嗽、一個擡手, 都能令普通百姓噤若寒蟬？
如今他不管不顧拍桌離場，要讓她父母如何自處？又要讓她怎樣收場？
前陣子，瞧了他那副上心的模樣，她當真以為他是從心底裏對她父母有尊有敬。如今想來，當真是自己癡心妄想了。
他是天子之子、皇親貴胄，如今更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慣了呼風喚雨、盛氣淩人。她心中怎地就會產生那般可笑的想法，覺他會似普通人家的夫君般對待岳父岳母？
方才在府外，她爹娘行禮之時，他故意拖著未令起身，怕便是存著要立威的心了。
“你放開我！”手腕被扣得極緊，她無力掙脫，出口的話語顯帶了極大的火氣和不滿，“你便是個高高在上的，也不該這樣無理取鬧！”
可崇弈卻絲毫未有動搖，仍疾步前行著。
廊道裏稀疏的幾盞燈籠，將他高大背影籠上一層薄霧般的光暈，可晏檸卻感受不到半點暖意。
心緒交雜間，步伐更顯淩亂，晏檸終在倉促的邁步間絆著了自個兒。她腳踝吃痛，身子不受控地向前倒去。
口中驚呼尚未出口，扣在腕間的力愈發大了幾分，她覺整個人被扯著，覆又起身，額頭重重地撞在了崇弈胸膛上。
原是他反應極快地回了身，護著了她。
可她這會子本就火氣未滅，又添狼狽，實是氣狠了他。仍自由著的那手，緊揪著他臂上衣物，借力站直了身子，紅著眼沖他嚷道：“你若瞧不上我們……”
“晏檸！”崇弈咬著牙恨恨吼了她一聲，打斷了她未出口的那些傷人話語。
話至一半被噎著了，可心底的火氣和委屈卻一點未散。揪著他衣物的小手驀然握起了拳，在他肩頭使勁砸了兩下。隨後左腳向後邁了步，甩著手要讓他松了她。
可崇弈哪裏肯松手，手上略一用力，將她扯進自己懷中，另一手直直鎖在她腰間，將她抱離了地面。
任她如何掙紮、捶打，他絲毫未有動搖，只死死抱著她。皺著眉，又前行幾步，便一腳踹開臨廊一間廂房門，跨步而入，背靠著房門，伸了一手至後，利索地落了栓。
“啪嗒”一聲，明明只是落栓之聲，卻突地讓晏檸燥火著的心，透涼了下來。
可尚未待她作出反應，崇弈便跨步轉身，將她抵在了門上。
昨日午後，他也是這般，將她牢牢抵在了小院書房的門上。可那時，他雖心燥急切，卻到底是滿眼愛意、繾綣柔情，與如今這副冰冷著惱的模樣全然不同。
廊上微光被門扇慮去了大半，雕花格柵在他臉上映出影影綽綽的暗紋。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覺那混亂交錯的影跡，看來猙獰無比。
她下意識握拳護在自己胸前，被扣著的那手，試探著輕掙了下，卻終是未得自由，便幹脆閉了眼，躲了面前這可怖場景。
黑暗中的僵持，似都格外漫長。二人呼吸沈沈相織，凝重沈肅的氛圍裏，晏檸眼前交錯起他曾在她心底印下的溫柔和……懼意。
可她這般防禦姿態，卻勾起了崇弈心底太多的沈痛記憶，和著隨她父母入京而來的，已然成真的，那些憂思和不安，幾乎便要擊潰他的理智。
方才見到父母那一刻，她棄他而去的決然姿態，似錐刺般紮著他的心。她父親在膳廳所說的那些話，更是如重錘，擊得他胸口陣陣悶痛。
他豈會不知，老人家話語雖粗糙，卻是每一句話，都在情在理。
可他還能做些什麽？
他願冒天下之大不韙，與她成婚。
是她……不願啊。
甚至，為了不留子嗣，她不惜以傷害自己的身體為代價。
她到底，是不信任他？懼他？抑或，根本心底未曾有他？
此刻晏檸恐懼和疏離的姿態，令崇弈赤紅了雙目。不安的情緒似兇猛的野獸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突地松了她腕，猛地彎腰以小臂托了她臀，將她整個人抱起。
另一手附於她腿側，只略一用力，便整個人欺.進了她兩.腿.間。鋼鐵般堅.硬的胸膛將她牢牢抵在了門扇之上。
腰.間束.帶被一把拉下，再無往日柔情的擁抱與溫熱的吻，唯有狂風驟雨般的啃.咬突至，鉆心地疼.痛逼得她連聲呼痛。
可念著父母親人尚在宅中，深怕鬧大了動靜再引了人來，她死死咬著下唇，藏下了所有痛苦之聲。
素日裏最是心疼她的人，此刻卻置若罔聞，唇.間動作未停，甚而變本加厲。恍惚間，體內似又升起了那日在冷泉之中的絕望之感，她雙手胡亂推拒著，只想這不斷帶來痛苦與壓迫之人，能盡快遠離些。
推搡間，崇弈發間玉簪松脫落地。玉簪落地碎折，發出的清脆“悲鳴”被兩人沈重的喘.息吞沒。
長發散.落而下，他卻無半分停歇之意，反而將她闖了禍的兩手一把抓握，高高舉過了頭頂，也壓在了門扇之上。
此般姿態，令晏檸覺羞.恥至極。加之身上不斷加重的疼痛，她無助地咬著唇，嗚咽出聲。
許是這嗚咽之聲入了耳亦入了心，他終是停了動作，緩緩擡頭，緊皺著眉，細細吻去了她柔.嫩面頰上肆.虐的淚水。
“阿檸，你是我的妻。”崇弈沈啞的嗓音傳來。他說得那般鄭重、肅然，明明是在提醒她，聽來卻更似要安撫自個兒的心。
他這一聲，似覆了往日柔情，卻又暗啞壓抑非常。可便只是這一絲的溫情，就擊碎了晏檸最後一面堅強的屏障。
再憋不住內心的慌亂、羞.恥與不甘，她緊閉著眼，抽噎著，發出了低低的泣聲。
這斷斷續續、低切壓抑的哭聲，聽得崇弈心尖直顫。溫熱的吻沿著她粉嫩面頰而下，最終停留在微腫的紅唇之上，堵了那令他揪心的聲音。
口中尚殘著她淚水的鹹澀，他此刻濡咬著她的唇，便連帶著那一股子澀然一同侵襲了她。
她悶悶地發出了微弱的抗議之聲，崇弈卻恍若未聞般，仍堅持著。火熱的舌熟練地探索，終是挑起了她體.內一絲熱切之意。
待她喉間溢出輕柔的低吟，緊繃著的身子漸漸綿軟下來，他終於松了扣著她腕的手。
她雙手一得了自由，立刻攬至他頸後，輕使了力欲拉進自己與他的距離。
可崇弈卻並未順了她意，火熱的大掌將她推靠回門扇上，而後熟練地挑開了裏衣盤扣。
衣衫盡散於地，夜間微涼的空氣激起她臂上一陣汗毛，也尋回了她僅存的理智。
“崇弈，不要……不要在這裏……”蜜糖水般甜糯潤澤的嗓音，明明是推.拒，聽來卻更似邀請。
崇弈此時自是不會順著她意，只固執地帶著她共赴溫.熱雲.海。
門後漸散的熱.意，融暖了窗外月光灑落的一室清冷，也稍稍撫慰了崇弈心底的躁動著的不安。
雲.雨驟.歇，晏檸仍赤紅著的臉，緊緊埋在了崇弈頸間。她此刻雙.腿顫顫，渾身黏.膩，難受得緊，又思及他今日的脾氣和方才兩人的情狀，一時間氣憤之意又起。
眼眸一擡，見著了被他散發半掩了的耳朵，恨恨地一口咬了上去。
崇弈吃痛，反應極快地後仰了些，擡手輕掐了她下顎，迫她松了口，無奈求饒道：“仔細咬出了血，你自個兒又難受。”
晏檸仍置著氣，自是不願搭理於他，幹脆偏了頭不再看他。
當是自知理虧，他頗為無奈地撫了撫她腦後秀發，維持著托抱她的姿勢，略蹲了身子撿起了散落的外衣。
“你若有氣，使甚法子磋磨我皆可，只不許再咬人。t”
草草為兩人整理好衣物，又以寬大外袍將晏檸兜頭蓋了，起了栓，抱著她飛奔回了王府泉室。
溫熱泉水洗去了滿身膩汗，也將晏檸仍泛紅意的臉頰熏蒸得愈發艷麗。方被淚水浸潤過的眸子裏，波光微粼，於裊裊霧氣中望去，仿若情.潮尚未褪盡。
崇弈閉眼長嘆一聲，伸手將她拉入懷中，抵著她額頭，柔聲安撫道：“不再置氣了好嗎？今日確是我不好。”
“王爺哪裏不好？王爺自是做什麽都好。”她語氣泛了絲酸意，話畢便欲轉身往池邊行去。
崇弈自是不肯放手，兩手攬緊了她，無奈回道：“阿檸莫要酸我。我今日哪兒都不好，未控好脾氣、未招呼好岳父岳母，還在外間為難了阿檸……”
“你……”他這般沒羞沒臊地直白說著方才的事，又大大方方喊著岳父岳母，她一時間竟有些語塞。
“阿檸。”他卻突地肅然，被泉水浸潤過的溫熱指腹輕撫過她鬢角濕發，又回到她頰邊輕輕摩挲，“我們，盡快成婚吧。”
覺察掌下柔.嫩背脊突地僵直，崇弈眸中閃過一絲猶疑，卻最終狠下了心，擰眉沈道：“今日聞岳父膳廳所言，我似能理解阿檸為何會抗拒婚嫁之事。可是阿檸，我不是……”
他不是那些對妻女動輒打罵的鄉野村夫，他真心愛她、疼她，她當……能感受到才是。
“崇弈！”晏檸輕喚他，泉水波紋反射了燭火的點點波光，似細密的小針刺痛了她的眼，“我會同母親說明，請她說服父親，接受我們如今現狀。”
便是她如今信他、愛他，也願意為他踏入婚姻，便是如今溫室已覆、再難起勢，可宮中皇帝和太後態度未明，民間對於太史令之言仍是深信非常，此時，是斷不該一時義氣，沖動行事的。
“阿檸！”崇弈氣極，攬在她腰間的手更為用力，令她整個人都緊緊貼在他胸前。
晏檸心中自有愧意，此刻回想，他今日傍晚起的古怪，恐怕便是因了這些不安之事。
她……確是因見了父母，而稍冷落了他。
可便是如此，他也用不著這般反應。
她心下無奈，但到底是原諒了他。被泉水浸泡得微起褶皺的指尖，輕撫上他略顯僵直的下顎，一遍遍描摹著他面上輪廓。
片刻後，仿佛起了玩心，柔滑的指尖又欺上了他鋒利劍眉，接著是高挺的鼻梁、極薄的嘴唇，再回到淩厲下顎。
她用指尖細細記下每一處觸感，忽而感慨道：“崇弈，我有沒有同你說過，你真好看。”
崇弈自是了然她那點小小心思，抓了她不安分的手，緊握在掌心，無奈嘆息：“阿檸若仍執意不肯成婚，那今日便去同二老說清楚。還有，你曾諾我，便是父母來了，也須得日日與我在一處。”
他此刻面上委屈巴巴的模樣，令她忍俊不禁。可輕快的笑容也只一瞬，她便垂首低喃：“崇弈，我與娘親許久未見，甚為思念。況且，同她解釋你我之事，也需要時間，我今日……便搬去新宅，暫與娘親同住一晚，可好？”
崇弈面色覆又沈肅，抓握在掌心的手，遞到唇邊，輕咬了口。
他本無他意，只想著懲罰她總是說話不作數，亦不願應她方才之言。可晏檸吃了痛，嬌柔輕媚的那一聲微嚀，卻惹得他眼神驀然幽深。
他跨了步令晏檸靠在池邊，一手護著她背，低頭正欲親吻，她兩手便推拒著他肩膀。
見他毫不理會她的抗拒，她幹脆垂手至池中，撈水潑了他滿頭滿臉，口中急道：“快別鬧了，爹娘還等著我呢。”
他不怒反笑，伸手胡亂抹了把臉，覆又把她牢牢按入懷中，沈聲道：“便只一日！必得把話說清。”
“好。”她幹脆應聲。
許是想到，要去說服她父母，他這會子倒是積極地托著她要往池岸邊行去。
臨近池岸，正跨步欲上水中臺階，晏檸忽地雙腳貼地，穩了穩身形，又極用力地撲入了他懷中。
畢竟是在水中，池底濕滑，晏檸這一撲，崇弈險些沒站穩。好在他動作敏捷，腳下連退兩步，卸了些力，定了身形，雙臂也擁托住了她。
佳人投懷，他自是歡喜，可她這般做法屬實危險，萬一有個閃失，傷著了自己，又該如何呢？
可斥責之言尚未出口，面頰便印上了輕柔的親吻。
“崇弈，今日我見著父母，激動了些，有忽略了你感受之處，我也有不對。”晏檸這番話說得倒是貼了崇弈心。
但他到底不舍得她背著這些愧疚，輕嘆一聲，便將她輕輕推離自個兒懷裏，語氣低柔卻堅定道：“只一晚。”
這一番折騰下來，屬實沒少耗時間。晏檸心中掛念著父母，迅速打理好自個兒，便拉著崇弈又往新宅趕去。
“方才……膳廳裏……”晏檸小手拽著他前行，時不時回頭欲叮囑，卻又未想好該如何開口。
崇弈捏了捏她手，不急不緩地於她身後跟著，沈聲回道：“是我失禮在先，我會向二老致歉。”
晏檸聞言，腳下步伐稍頓了頓，倏而在微涼夜風中綻起了一抹暖暖笑意。
進得新宅，膳廳早已滅了燈，晏家眾人將將於西廂院內收拾完。晏檸敲開了父母房門，見著前來應門的母親仍泛紅意的眼眶，鼻子又酸了起來。
她小手從崇弈掌中抽.離，扯了扯他袖角，又轉頭悄悄瞥了眼他神色，見他面色如常、無有異色，方松了口氣。
掌間驟然空落的感受，令崇弈又起了一瞬的心煩之氣。可身旁小人兒小心翼翼望著他，一臉期盼的模樣，又稍稍安撫了他。
垂在身側的兩手握緊又松開，好一會兒，他清了清嗓子，但出口之聲卻仍顯緊澀：“岳父、岳母，今日是我失了禮，未能好好給二老接風。我母後知二老入京，憾於無法親迎，特命人備了薄禮，以表心意，昨日已著人安置於府內了。”
盡管崇弈已刻意收斂氣勢、放低姿態，語氣、措辭均也細細斟酌，晏母站立於門內，仍顯局促，兩手於身前不停捏揪著衣擺，眼神游移著，一會兒望向晏檸，一會兒望向晏父。
晏父正於房內挪著一箱子，這會子背對著門而立。聞崇弈之言，停了手上動作，卻只站著而未轉身。
氣氛一時又陷入凝滯，晏檸急地跺了腳，喊道：“爹！”
晏父面上似仍有絲不情願，頓了會兒才轉身行至晏母身側，語氣僵硬地回道：“謝過太皇太後掛念。”
晏父道了謝，又轉身欲往回走，晏檸急地正欲再喚他，便見他步伐驟停，背對著眾人道：“我等山野村民，恐有規矩不足之處，請您見諒。”
晏檸聽了父親這一聲，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胸中。
她道父親與崇弈互相低了頭，認了理，今日的不愉快便能翻了篇去。可崇弈卻仍微皺著眉，耳中回響著晏父口中“規矩不足”四字。
明知晏父意有所指，可他如今卻是別無他法，只得認下。抿唇咽了口口水，將到口的解釋一並吞了去。
崇弈歉然向晏母點頭致意，又鄭重道：“二老連日奔波，路途勞累，早些歇息。”
話畢，垂眸望向晏檸，見她終於眉目輕朗，唇角帶笑，才重重松了口氣。
晏檸見崇弈與父母間不再那般劍拔弩張，心間稍喜，一腳跨入房內，挽了母親臂彎，撒嬌道：“方才娘說今晚要同我住，那便隨我去東廂吧！”
晏母不疑有他，只道女兒平日便是住在那處，欣然應了。
母女二人有說有笑地向東廂行去，崇弈於她們身後四五步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著。
到得東廂，他立於銀杏樹下，目送晏檸與晏母進了房。他本盼著晏檸再回頭望他一眼，或於掩門前再招呼一聲，可她進了門，卻是連身子都未轉半分，直直關門落栓了。
月上梢頭，銀杏樹冠似被鋪上一層細密銀粉，散射著幽冷的微光。他孑然佇立良久，至一陣夜風裹挾了遠處院中的桃花香氣襲入鼻腔，才緩緩回了神。
到底是不放心，擡手招來影七，再三確認宅內布防確無疏漏，才負手踱步回了王府。
東廂房內，晏檸知母親勞頓，速速洗漱完，便與她一同躺上了床。
二人窩在一條被子裏，她雙手抱著母親手臂，似兒時一般，將小臉蹭在晏母肩頭。
“娘。”她糯糯喚了聲，只她自己知曉，這一聲呼喚裏，滿含了她於生死別離的憾意。
“阿檸，你如今真的，太瘦了。”晏t母心疼地捏了捏晏檸的胳膊，憂心道，“方才攝政王在旁，不便說。這會子，你可跟娘親說實話，他對你……到底好嗎？”
明明是溫柔的關懷，卻令晏檸鼻子微微泛了酸，她吸了吸鼻子，小臉在母親肩頭蹭了蹭，定定回道：“娘，崇弈他對我極好，你可放心。”
“可我聽人家說，你連月重病，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還說……還說，他是個……”雖是自個兒真真切切聽來的，可對方畢竟是堂堂攝政王，真到要說出口時，晏母仍是有些遲疑。
“那些市井傳言，我也有聽聞。娘，你可不能信了那些，崇弈不過是幼時受過傷害，不能與人親近而已，他從不是怪人，也絕不是什麽克妻克子之命。”許是欲加深話語的可信度，她抱著母親的手臂下意識緊了緊，繼續道，“我年後因隨軍去了趟北境，受了寒，才病了。後來……總歸都是小事，娘你不必掛心。”
“那……婚事呢？”晏母深知女兒心結，是以問得小心翼翼。
晏檸卻道，母親是在詢問二人婚事被拖之事，忙解釋道：“崇弈他雖是急著想成婚，但因此前太史令之言已傳遍南弋，此時若強行完成儀式，對他、對我，都是極為不利。”
晏母聞言有絲愕然，她確確沒想到，自家女兒如今提到婚事，竟然不是滿心的抗拒，而是在替那攝政王解釋，為何婚儀遲遲未行？
晏檸卻是全然誤解了母親的反應，以為母親對此有所不滿。又想著，話既到了此處，當可順勢挑明如今的情況了。
她輕輕幹咳兩聲，抱著母親手臂的兩手指尖微微蜷了，語氣頗有些遲疑：“娘，其實……我與崇弈如今雖未行婚儀，但卻早已互許了終生，又有太皇太後詔書宣告，是以……”
晏母聽她話間語氣緊張，粗糙溫暖的手心，輕拍晏檸肩頭，安慰道：“傻孩子，娘都知道。”
自己養了十幾年的女兒，雖說半年多未見，但晏檸如今的神態、行姿，甚與崇弈相處時那些自然的親昵，早已讓她心中有數了。只是……
“只是如今，婚儀未成，皇家又重子嗣，你可有考慮清楚？”話音落尾，房中一時陷入靜謐。
晏檸深吸了氣，緩了會兒，才回道：“我同他說了，不留子嗣，他……如今同意了。”
至於其間頗多曲折，她不欲再提，更不願惹母親憂心。
“你……”晏母遲疑了半晌，伸手憐愛地揉了揉晏檸烏發，嘆道，“他若是真心順著你，倒是好。但若哪一日，他變了心，你身邊便是連個倚傍都無……”
“娘！”晏檸喚了聲，打斷了晏母的話，“何必操心這些不可預測之事？我信他，必不會負我。即便真有一日，確有意外，他負了我，我如今也已有了自己的謀生之道，無需去為生計愁苦。”
晏檸說此話時，語帶嬌俏，且含了幾分隱隱的自豪之感。晏母聽來，心間倒是欣慰了幾分。
晏檸望了母親一眼，見她面色松泛下來，又接著俏皮道：“明日我新籌的小吃店開業，我帶你同爹爹、二哥、阿平一同去看，可好？”
“好，我們阿檸，如今真是能幹了。”
“娘，我還有一事想求您。我……”晏檸話到嘴邊，又遲疑了片刻。
晏檸話雖未出口，晏母卻覺了然於胸，直直打斷了晏檸的話，接道：“我曉得，你爹那頭，我會去同他說。其實，最好是不同他說為好，免他那牛脾氣又無端惹出些事兒來。”
“不是的，娘，我是想說，其實我……一直住在攝政王府。崇弈他，並不願我搬離王府。”晏檸終是閉了眼，鼓足勇氣說出了口。
晏母卻覺腦中“嗡”地一聲，悶響了下，驚道：“你們……若是私下往來，我們便是不願，米已成炊，也只得認了。如今這般光明正大的，你爹斷不會同意，恐怕又有得一番鬧了。”
“娘……”晏檸撒嬌似地又喚了聲，可晏母這次卻並未妥協。
“不止你父親，便是為娘自己，也覺得如此行事，甚為不妥。”從前她父母不在身邊，說是寄居於攝政王府也便罷了。如今自個兒開門立府，父母親俱在，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家，卻住進了未婚夫婿家中，簡直是……不成體統。
“娘！”晏檸心間起了絲慌亂。她原以為，母親定會站在她這頭，助她一塊兒說服父親，哪成想，如今連素來開明又慣著她的母親，也反對了起來。
“可崇弈，崇弈他……”千言萬語，她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說崇弈自小受過傷害，安全感極乏？或是說崇弈愛她極深，恐不能接受她離府？
此般種種，於她而言是需得考慮的，可於她父母而言，恐怕根本無法與多年來固守的禮教相抗。
“阿檸，你聽為娘一句勸。”晏母聲音漸弱，想是連日趕路，確確乏了。
晏檸心中再多雜思紛繁，也不忍再擾了母親休息。便伴著母親漸趨平穩的呼吸聲，任腦中思緒糾纏、墜落，砸入沈沈睡夢中。
夢中沈潭冰冷刺骨，她似被墜了千斤巨石般直直下落。鼻腔灌滿未明之液，忽而散著清新桃花香氣，忽而又似血液腥臭無比。
隔了生死一路，她再次似幼時般與母親同眠，卻再尋不回往日的那份心安。
第二日晨間，晏檸自床上轉醒後，茫然了好一會子。
直待碧荷聽著了動靜，敲門進了房，她才漸漸緩神，憶起了昨日之事。
洗漱梳妝，簡單用了早膳，吩咐影月安排馬車、護衛，便喚了晏家四人，欲出發前往城西。
晏平及晏楊卻答覆說，崇弈一早便派人來傳話，言京中學堂已安排好，今日早間便可去報道了。
晏家此次北上入京，本就為了晏平學業，二老自是支持晏平即刻前往學堂。
馬車寬敞的車廂裏，晏檸倚著晏母而坐，側頭望去，見父親布滿褶皺的眼角微瞇著，黝黑的面龐也似泛著隱隱光澤，便知他此刻心境頗佳。
她沖父親瞇眼笑了笑，佯作不經意般提起，低低道：“晏平求學這事兒，崇弈辦得倒是頗為上心呢。我此前都未同他提起，他自個兒便都安排好了。”
話畢，她眨了眨眼，卻等來晏父一聲不冷不熱的輕哼：“堂堂攝政王，安排了這點子事兒也值得拿出來說道。”
“爹！”晏檸微嗔了聲，可後續話未出口，晏母便拽了她袖子，朝她使了個眼色。
晏母與晏父相伴幾十載，對於自家男人這別扭的性格，可謂是了如指掌。
昨日晚間，他雖嘴上同崇弈客氣著，但心底裏到底應還是有一些芥蒂。這會子，由著他嘴巴上爽快兩聲，許還能洩他一些悶氣，免得他日又無端由找起事兒來。
晏檸見母親如此，只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
馬車裏一時陷入寂靜，晏檸心中盤算著，需得找個時機，同父親也把話說明白，再看看父親的態度。可又躊躇萬分，既連母親都不支持她，這事兒恐怕頗得費一番周折了。
未待她愁思出個結果，馬車緩緩於破廟邊的小巷裏停穩了。晏檸取了帷帽，帶著父母一同下了車。
碧荷在前引路，影月則於三人身側護衛。只前行幾步，再一拐彎，便見兩個狹窄門面的相鄰店鋪。店鋪門口，紅綢、春聯、大招幌，裝點得喜氣非常，門外街道上，鞭炮、敲鑼、舞獅團，端得是熱鬧非凡。
舞獅團外，已密密圍了一圈圍觀之人，交頭接耳，似是頗覺些新意。
又近一些，陣陣香氣自殿內傳來，這是紮紮實實又純純粹粹由糧食烤制而出的香味，讓人聞了，心間不由浮起一陣喜意。
晏檸一手摟著母親臂彎，一手拽著父親衣袖，在圍觀人群中尋了個空隙，站定了。
環境畢竟嘈雜，她略掀了掀帷帽白紗，湊近母親耳邊道：“這便是昨日我同娘說起的小吃店，待會人散去些，我再帶您和爹去品嘗。”
晏母面露欣慰，點了點頭，替她細細將白紗拉下。
舞獅表演時而驚險逗趣，時而勇猛憨厚，晏檸一時竟也看得入了迷。待鑼鼓漸歇，人潮散去，部分圍觀之人擁去了店鋪前購買這從未見過的新鮮餅子。
晏父雖未出聲，但在馬車上聽晏檸大體講了事情經過，此刻又見店鋪生意紅火，終是瞇眼淺笑著，點了點頭。
見父母滿意歡欣，晏檸心間自喜，白紗下笑容方展，便聽身後傳來一t道熟悉的溫潤男聲：“晏娘子，近日身子可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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