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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性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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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性而為

馬車停穩, 晏檸耳聞一片嘈雜之聲,掀了簾布一看,茶樓門口竟已是一片熙熙攘攘之象。

許多慣常喝早茶的客人, 結了賬卻未離去,擁在一樓廳內廳外,圍著掌櫃的,不知嚷嚷著什麽。

晏檸皺了眉,讓影月將馬車徑直駛進了後院內。影月熟門熟路將車趕進了門,未喚小二,自行停妥了車。

小二初時沒認出來人,楞然看著這自來熟的客人。好一會兒, 才指著影月,磕磕巴巴道:“你……你不是……”

影月冷著臉瞪了小二一眼, 小二立刻噤聲,鞠躬唯諾道:“郡……”

“晏五娘, 晏娘子。”影月反應迅速,打斷了小二。嗓音清冷、堅實, 與此刻這一身男裝護衛扮相, 頗為相符。

晏檸在車內戴妥了幃帽, 令碧荷為她細細檢查了一番,才下了車。

小二在茶樓供職多年,形形色色客人見得多,反應也極快。見下車的兩人, 一個頭戴帷帽、不辨真容,另一個明明是熟悉的面孔, 卻作幹練婦人扮相,大抵明白了些, 忙躬身問安,引著三人便往游廊行去。

順游廊前行,抵達沿街正樓後門,甫一推門,便見烏烏泱泱擠滿了人,嘈雜紛亂非常。通往樓梯的過道,早已被擠了個水洩不通。

晏檸退了步,纖手掀了幃帽前的白紗一角,與影月對視一眼,便轉身沿來時路返回去了。

“這一大早的,到底發生何事了?”碧荷抓了小二一同往回走,滿臉擔憂。

若是茶樓點心或是茶水出了問題,牽扯這麽多客人,必是樁麻煩事了。剛只在後門處匆匆瞥了眼,便見好幾個盛京城裏叫得上名兒的公子哥。

“哎呀!”小二拊掌長嘆一聲,顯是也不堪其擾,“便是昨日試吃的那點心,本是承諾了客人今日正式供應,誰知今日一早茶樓剛開張,那點心便叫七王爺全要了去。廚房又硬是只肯出這許多,不願加量,掌櫃的現正一個個解釋、安撫。應是準備登記了,慢慢補上。”

畢竟,這一屋子的達官貴人,哪一個掌櫃的都不願得罪啊。

“崇禮?”晏檸輕喃了聲。

前日晚間崇弈吃了飛醋攔了那食盒後,她因他不信任,心生窒悶,倒是把崇禮忘在了九霄雲外。

這點心構想之初便有他幫著參謀,她更是自個兒開了口要他幫著品鑒,如今倒好,她失了信,逼得人家自個兒來買了,還買得這般……不講道理。

這確像是外界傳聞中的“混不吝”七王爺會幹的事,卻又不像那個素來對她溫和遷就的崇禮會做的事。

大抵,心裏還是介意她未按諾送他點心吧。

崇禮這番行為雖蠻橫了些,但掌櫃的是斷然不敢拒絕的。便是此刻那屋子裏鬧騰著的人裏,也無一人敢指責於他。但掌櫃的如今這做法,卻屬實欠了些考慮。

穿過游廊,在一竹叢旁頓了步,晏檸此時一身湖綠色青布羅裙,微側了身,語氣堅定卻淡然:“小二,我去看看昨日那兩災民。你且去大廳,便說七王爺要見掌櫃,把他帶去那雜物間,我有話同他說。”

“七……七王爺……”小二面上突現驚恐之色,低了頭兩手在前緊握著。

晏檸本以為小二此狀是因擔憂借七王爺之名會有不妥,待見碧荷滿臉懼意向她使了眼色,她才僵了背,突兀立在了當場。

窸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崇禮溫潤清亮的調侃聲傳來:“晏娘子倒是好籌謀,不過,若是晏娘子有需,本王不介意親自替你把人要來。”

晏娘子?此刻碧荷和影月背他而立,崇禮這一聲卻喚得如此篤定,似是已確切知曉了她喬裝之事?

可他,如何會知道?莫非剛才在院中下車之時被他聽著了?

思忖間,和煦的微風掠過竹叢,竹葉摩擦輕曳,泛起一陣t“沙沙”之音。又一陣,面前幃帽白紗翻飛起舞,崇禮深邃幽暗的眸光在間隙中忽隱忽現。

晏檸慌亂伸手拽了面前白紗,白紗透著的朦朧視野裏,崇禮步履堅定地向她走來。

她心下尚在糾結該如何應對,卻聽崇禮略帶幽怨的話語伴著竹聲低低傳來:“皇嫂雖食言了,本王卻不願背信。方才已嘗了點心,將一些想法寫了下來,留在雅間了。”

晏檸一時語塞,進退兩難,嚅囁半晌卻未能說一句應對之言。

崇禮在她三步之外站定,不再前行,影月握了劍的手才略放松了些。

他卻又突地輕笑了兩聲,作揖道:“今日冒犯了,因生了些執念,略任性了些。”

她知他說的是點心之事,可那話語裏卻又似包含了許多他的心事,令她覺了些許尷尬。

他卻沒事人般,微轉身利落地向身旁侍從交代道:“去前廳,就說本王喊掌櫃來一趟雅間。”

侍從反應極快,應了聲便迅速往前廳而去了。

“皇嫂若不棄,可至本王雅間稍坐,掌櫃的應還要一會子才能脫身。”崇禮語氣明朗自然,一派光風霽月的姿態。

晏檸雖仍緊緊拽著帷帽白紗,心中卻知今日必是躲不過他了,需得進了雅間請他代為保密,否則她這喬裝第一天便被拆穿,豈不徒鬧笑話?

思及此,晏檸略彎了彎膝蓋,福了福身子,示意崇禮在前引路。

碧荷見晏檸轉身,要跟著崇禮前行,急得一把拽了晏檸袖子,一只腳狠狠在地上跺了下。

晏檸拍了拍她手,安撫了下,示意碧荷、影月隨行,便跟著崇禮進了雅間。

一樓正對院中景觀的雅間,視野雖不如四樓那般寬闊,卻是別有一番雅致滋味。三面花窗各應了一處院中雅景,室內陳設以蘭為主、文竹次之,桌案椅凳一應紫檀木質,考究非常。

崇禮延了晏檸入座,斟上一杯陳皮普洱,端了盞請她品嘗。晏檸伸手接了那盞,卻未動口,只輕置於桌面。

崇禮見狀輕笑一聲,忽而又皺眉低嘆了氣,抿了口茶,語氣聽不出認真或玩笑:“本王真當感謝皇嫂的金點子,太皇太後得了你‘指點’,昨兒個午間把本王的婚事也昭告了去。本王千躲萬避,最後還是被太後那臭名昭著的大侄女兒給綁死了。”

晏檸自進了雅間便一直定在桌面的眼神,終是擡起,迷惑不已地望向他。他此刻正目光炯然地望著她,明明隔著白紗,她卻覺他似能清楚望進她眼裏。

崇禮自來便是個閑散王爺,手中無權無兵,也從來不愛理朝中事務,更是不屑於黨爭之流,為何竟會被溫家相中?

似溫家這般一心鉆營於權勢、黨爭的氏族之家,兒女親事必是家族籠絡權貴、獲得利益的手段,斷不可能只因小輩心意便白白浪費了任何一顆“棋子”。

便只是溫家門生,曾經的戶部尚書,顧懷禮那嫡親女兒,不也淪為他及溫家的政治工具。

晏檸原擱在桌面的手,驀地縮回了桌下,五指緊緊扣著掌心,那絲絲縷縷真切的痛意仿似在提醒著她,一些她一直以來有意無意忽略了的細節。

“溫家這一輩那個嫡長女,溫千雪,其人與她的名字大相徑庭,成日裏風風火火、霸道非常,哪有半分清冷嫻靜。本王自六歲那年認識了她,便被纏上,深以為惡。為了要躲她,本王甚至不惜在盛京城中散播謠言毀壞自己名聲。”崇禮微皺著眉,語調裏竟含了七八分的委屈,“結果三年前,她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說服了太後,要將她指婚於本王。本王真是……”

崇禮拍案憤然的模樣太過鮮活、真實,晏檸忽而又覺自己方才那些於蛛絲馬跡處刻意去糾結、聯想出來的揣測,顯得那麽莫名而可笑。

想到溫家針對於崇弈的處處惡意,她終是開了口:“他日若真成了婚,七王爺與溫家,當如何?”

她這話問得委婉,卻也問得妥帖。有些話不便直白出口,卻也是心照不宣。

“如何?”崇禮沈吟了片刻,忽地憤慨道,“那溫千雪與本王成婚,哪是王爺納妃,分明是公主招了駙馬。本王便指著我五皇兄這兩年裏好好殺殺溫家的氣焰,才有一絲過上好日子的可能。否則,按那溫千雪的性子,還有她那幾個蠻橫無理的弟弟,本王這後半輩子還有何盼頭?”

他激動非常,握在手裏的茶盞“砰”一聲砸於桌面,已然見底的清亮茶水竟還濺了幾滴出來。

晏檸見他這般幼稚模樣,不禁捂唇低笑了起來。心中大石落下,人也松泛下來,想起隨他入雅間的目的,便正了正身子,輕咳了兩聲,鄭重道:“七王爺,我此次喬裝,乃是為了城西災民之事。王爺應知,因前次餐食之事,災民們對崇弈恐已有怨,他擔心災民們會因他而遷怒於我,故而不郁我以真面目示人。是以,還請替我保密。”

這話實未騙他,卻也繞過了今日欲行之事,晏檸自覺講得得體。

“皇嫂是想捏個商賈娘子出來,當那個拯救災民於水火的善人?”崇禮卻毫不避諱,直直拆穿了她,末了兜頭澆了她一盆冰水,“恐怕想得稍簡單了些。西梧郡受災之初,戶部便未上報真實的受災數據,是以,朝中所下安置、轉遷、賑災之令,均存了極大漏洞。如今盛京城西這一波,便是當時根本未統計入受災人數裏的。如今其他各郡縣已按當初的政令均攤、接收了災民,你道哪個郡縣還願額外增這負擔?”

晏檸皺了眉,並未明白這是何意。她也並未想要越俎代庖,去處理朝廷內、官衙裏那些紛繁覆雜的手續、關系。

“看來皇嫂並未聽明白。以目前的形勢,這夥子災民,怕是短時間內離不了盛京,便得在城西這般住著了。皇嫂若是想要以自個兒的家什去襄助,便是有十個家底,也斷無可能便這般一直無止無休地支持下去。”崇禮站起身,踱步至花窗前,凝望著窗外那一片竹叢,語氣黯然,“況且,大恩如大仇,皇嫂若這般直直相助,恐怕後果堪憂。”

“這……”晏檸一時語塞,但她此刻聽明白了。崇禮的意思,城西災民歸期未定、處置未決,她一旦相幫,便若拿自己的家當要去填一個無底洞了。

況且,她若真無償襄助,他人心中必有歉疚,這番歉疚日後究竟是釀成了感恩的蜜,還是會滴出忌憚的毒,便是誰也無法保證的了。

“不知皇嫂可有聽說過民間這句諺語,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崇禮輕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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