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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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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疼

沈靈書看著那女子極為高挑的身形, 異於常人的瞳色,唇邊一瞬朝采茵口型道“雲霜”這兩個字。

那日祁大人簡略的跟她說了一下,但是也沒有說太多, 只是說七皇子陸瀾在祁國為質的時候心裏曾有過一個姑娘。後來陸執在和她聊起夏苗的時候提到過, 陸瀾身為皇子要去,他和宰相府的四姑娘訂親了, 宰輔陪同聖人,那麽陳家幾位嫡子女也一定會去。起碼,陳幼眠這位準皇子妃一定會在。

沈靈書突然覺得,雲霜此刻不該出現在大鄴。

雲霜是祁國人, 能甘願衣衫襤褸, 風餐露宿也要找來上京,她的目的只有一個, 就是來找陸瀾的。

可陸瀾已經訂親了。

沈靈書心頭微微發燙,這件事她要盡快告訴陸執, 不過信鴿還在林府……

她微微低頭, 想盡快寫完藥方再上前去搭話。雲霜孤身一人來到大鄴,肯定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若是她能把雲霜帶回林府, 這件事便可從長計議了。

可她奮筆疾書著,冷不防聽見掌櫃略帶驚訝的聲音, “姑娘,您這是中……”

“閉嘴!”雲霜突然慍怒,美眸瞪著掌櫃, 食指指著他, “庸醫!”

說完身子便朝外跑了。

“欸。”沈靈書急得起身快步走到門前,可街道上人影嘈雜, 哪還有雲霜的影子。

突然“嗖”的一聲,耳邊傳來破空的聲音,一支短柄細的金雕翎箭筆直的插.入她面前的門身上,割斷了的幾根碎發從沈靈書眼前悠然飄落。

“啊!”她忍不住失聲尖叫,後退了幾步。

采茵在後邊適時扶住了姑娘的身子,掌櫃的在裏邊抓完藥聽見女子叫聲急忙跑出來問,“怎麽了?”

沈靈書美眸閃爍著後怕,直直盯著那入木三分的金雕翎箭,心跳加快。

聖人好騎射,春蒐、夏苗這類較大的圍獵盛事幾乎年年都辦,而皇室男兒常用金色雕翎,後宮及世家女眷常用孔雀翎箭。

這人是誰,難道背靠皇族?這支翎箭到底是奔著她來的,還是雲霜?

沈靈書腳踝泛著軟,人也跟著發抖。她在明,那人在暗,不知還要再做出些什麽。

她不敢在此地久留,抓完藥後同采茵快步回了馬車。

另一邊,雲霜臉色蒼白,拖著腹痛的身子扶墻行走,豆大的汗珠順著發絲滴落下來,她忍不住蜷縮在了墻角,將頭埋在了雙膝間,低低嗚咽起來。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啊……”

我快堅持不下去了。

清早的日光漸漸挪上了高空,陽光炙熱,可又忽地閃過一大片烏雲,天空頓時暗了下去。

墻角處陰風陣陣,時而涼爽時而溫暖。雲霜歇了好一會兒才撐著身子繼續朝前走,她走到一個賣炊餅的攤子前,低聲問道,“請問,七皇子府怎麽走?”

攤販看著她破破爛爛的衣裳,開口閉口卻敢提皇室名諱,只當她是瘋子,不耐煩的擺擺手,“哪來的瘋婆娘,快走,別耽誤我做生意!”

雲霜被趕走,金色的眼眸黯了黯,不死心的又去下一家小攤前問。

數不清被罵了多少次,她終於打聽到了點有用的消息。

陸瀾真的在上京城,而且就住在東市那邊的寧王府。

聖人前幾日將從前的魏王府換了牌匾賜給他,褒獎他在祁國為質謹慎本分,從無差錯,為鄴祁兩國和平共處增添了功勞。

雲霜唇齒間輕輕咀嚼著那幾個字,“從無差錯。”

從無差錯麽?

那可是她斷送了自己才換來的血淋淋的四個字。

烏雲密布多時,終於一道清脆的霹靂雷聲響起後,天地間驟然下了大雨。

眼下已快近五月,與春日綿綿雨絲不同的是,夏雨來的急促,湍急,不容人半點躲避的機會。

寧王府內,管事站在廊下,看著雨打芭蕉,傾盆的雨幕幾乎要將天撕破出一個窟窿,眉間隱隱擔憂。

這雨勢滂沱,一時半會停不下來。他想了想,還是去裏間詢問了聲,“殿下,這外面下起了雨,此刻出門怕會感染風寒,您還要去赴約嗎?”

陸瀾換了一身藏青色的錦袍,正低頭束著玉帶,聽到管家說話,頭也沒擡道:“去,本殿答應了眠眠今日下午帶她去船舫游湖,你去套馬車吧。”

管家猶豫,“可是雨下這麽大,宰相府應該也不會讓四姑娘出門了。”

陸瀾弄完腰帶,這才擡起頭,那張透烈的眉眼邪氣的挑了挑,“這你就不懂了吧,畫船聽雨眠,別有一番滋詩情畫意。何況眠眠很乖,又重諾守信,若是不去也會派人來告知一聲。你別嘮叨了,待會遲了她又哭了。”

管家不敢多言,撐傘去馬房套車了。

聽起來殿下對這位未來的皇子妃,還挺上心的。

陸瀾整理好儀容後,走到廡廊下看著漫天雨幕,腦海中不知怎的卻浮現起昨晚那怯生生的小腦袋瓜。

明明自己都怕成那樣了,可大姐姐讓她送自己回去,還是執拗的攥著小拳頭在那守著他。

小丫頭真乖啊。

陸瀾捏了捏腰間的黛色並蒂雙生玉佩,唇邊抿起一絲笑。

這是他的生母溫肅貴妃留下的,質地溫潤,水頭極佳,寓意也好。

母後生前說,這玉佩要送給未來的兒媳婦。

雖然他和眠眠只有昨日一晚的接觸,可訂婚的聖旨已經下了,他也決意要忘記雲霜,這玉t佩也該當是眠眠的。

畢竟,他還孟.浪的輕.薄了她。

想起昨晚小姑娘笨拙的試圖回應他的樣子,陸瀾“嘖”了聲,擡手抵了抵唇,試圖回憶著那柔軟的荔枝肉。

從前只覺得單純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少了幾分韻味,不懂情調,卻不想這小白花也有小白花的好。

陸瀾又站了一會兒,隨從撐起了紫竹傘,兩人朝府門外走。

管事已經套好了馬車,上邊還按照陸瀾的囑咐多添了幾個鵝羽軟墊,此刻就侯在寧王府的門口,只是這府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位姑娘,他問也不說話,攆也不走,真是奇了怪了。

“殿下,您小心臺階。”

侍從提醒,陸瀾便低頭看著腳下,再一擡頭時對上了一雙被雨水淋濕,泛著淡淡金色的美眸。

雲霜渾身被澆得濕透,雙手環抱著胸.前,殘破的布料緊貼身形,勾勒著玲瓏玉致的胴.體,欲遮還掩,甚至能看見裏邊煙紫色的小衣。

“雲霜……”陸瀾唇邊呢喃出聲,一瞬不瞬的看著她。

雲霜在看見陸瀾那一刻,趕了大半個月路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她美眸含著不知是雨水還是淚,盈盈泣泣,糅雜著風霜,疲憊,委屈,思念,朝他踉蹌走了幾步,跪了下去。

“殿下,妾身終於見到您了。”

青石板被雨水沖刷得很幹凈,可還是有細小的石子磕到她膝蓋肉裏,冰涼生冷,卻冷不過和眼前人的聲音。

“你來做什麽?”

陸瀾眼底的驚訝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蔑,不屑,連聲音都森寒刺骨。

見雲霜不說話,陸瀾譏笑道,“怎麽,楚楚可憐的跪在本殿這,難不成,高閣老不要你了?”

雲霜擡眸,唇色慘白,脆弱破敗的看著他,就像是雨中開敗的玉蘭花,搖曳縹緲。

她咬著唇,委屈的望著他,“妾身當初實在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妾身知錯了,如今只想好好守在殿下身邊,望您……”

“放肆!”

陸瀾彎下身子,食指勾起她的下頜,眼底猩紅,聲音徹底陰鷙下來,“你這等殘破之身,憑什麽會覺得本王會收留你?當初你是怎麽拒絕我的,這麽快,就忘了?”

雲霜被他挑著下巴,大雨不斷沖刷著她的眉眼,膝下冰冷刺骨,她甚至睜不開眼。

眼前的少年褪去了在漠北時對她的溫柔和眷戀,通身透著權勢,陌生。她被這股逼人的架勢弄得快不能呼吸了,只覺得昏昏沈沈,身子毫無征兆的朝身後栽去。

意識消散去,雲霜心底暗暗想。

真狼狽啊。

女郎摔倒了地上,身上唯一的一根玉簪摔成了兩半,滿頭發絲順勢散落,之前跪著的膝蓋外翻著,紅腫青紫,雪白的肌膚上邊一道一道的冒著血珠。

陸瀾手臂下意識朝前伸去,似又想到了什麽停住了動作,鳳眸擰著勁,神色痛苦。

雨珠滴滴答答落在油紙傘上,形成一道雨簾,倒在地上的雲霜昏迷不醒,被雨澆灌著身前一小片地方泛著淡淡的血腥味。

撐傘的下人猶豫道,“殿下,這……您不管,這位姑娘怕是要沒命了。”

管事適時提醒道,“殿下,這都快遲了一刻鐘了,四姑娘還在船舫邊等您呢。”

不多時,少年彎身抱起了地上脆弱不堪的姑娘,轉身朝府內走去,小廝頓時撐著傘跟上。陸瀾沈聲道,“去請大夫!”

管家看著殿下的背影發呆,這,這還走不走了!

小廝一路將陸瀾送至了廊下,然後便看著他家殿下抱著那位姑娘進入了朝暮院正屋,險些驚掉了下巴!

這、這姑娘何許人也,怎麽能進得了殿下的房間?

小廝立刻察覺到了此女在殿下心中非同一般的地位,頓時飛奔去西院那邊請大夫,一刻也不敢耽擱。

陸瀾將人抱到了榻上,輕輕放下,看著她手臂,膝蓋處都被劃出了血道子,整個身子冰冷刺骨,唇色泛著淡淡的紫。

他一言不發,漆黑如晦,盯著她破破爛爛的衣裳。

從祁國到大鄴,中間路途要經歷多少個驛站,隘關,他無比清楚。

她一個弱女子,能走到他跟前,想也不用想,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陸瀾低著頭,食指輕輕拂過她蒼白的臉頰,眸色覆雜。

不是你先背叛本殿,不是你想要離開的麽?

本殿如你所願,放你走,可你怎麽又回來了。

是閣老府的日子不好過,還是閣老夫人給你臉子看了。過得不如意就來找本殿,你到底把我當做什麽,你曾愛的是我,還是我身上的權勢,金錢?

陸瀾將頭埋在掌心裏,腦海一片混亂。

他不可否認著,看見雲霜便能勾起漠北的過往。他恨她,恨不得她去死,可當她真的昏在了自己身前,他的心又不可抑制的開始疼痛。

他分不清為何而痛,只知道此刻只有靜靜的坐在這兒,他才能心安。

大夫很快冒雨前來,陸瀾挪開了位子,大人將脈案一置,越診下去眉頭便皺得越緊。

“怎麽樣?”陸瀾啞聲問。

大夫心中有了成斷後,起身行禮回話,“殿下,這姑娘脈象異於常人,像是中毒之相,然則體內寒氣太重,又逢肝內郁結,濕氣粘著心火讓毒快速游走五經,不是長久之計。”

陸瀾瞳孔震了震,驚得說不出話,“中毒?”

少傾,他猛地起身,語氣沈道,“你確定?”

這大夫是宮內退下來的禦醫,隨著寧王府一並賞賜下來的。大夫再度躬身,“殿下,老夫可敢擔保。”

雲霜只是一介舞姬,祁國二皇子亦知道雲霜跟他的關系,多有照拂。那麽他走後,到底是誰對她下的毒手?!

難不成是高閣老?

高閣老那麽喜歡雲霜,怎麽會舍得害她,雲霜又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才跑了出來。

床榻上的姑娘呼吸微弱,無聲昏睡著。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

芙蓉碼頭前,一柄十六撐的桃粉色象骨油紙傘被雨水澆得險些支撐不住。

棠音和梨音兩個小丫鬟,一個把從馬車上取的披風披在了陳幼眠身上,一個手臂撐在她身後,替她擋著後邊的風。

風雨如晦,下個不停。轟隆隆的雷聲伴隨著銀色的閃電的威勢下,拱橋那頭一個人影都看不見。

“姑娘,要不咱們回吧,今日雨大,七殿下肯定不會來了!您身子要緊啊!”

梨音也跟著勸,“姑娘你身子骨嬌弱,若是病了夫人肯定又要嘮叨您,還要喝那些很苦很苦的藥汁,姑娘您最怕苦的!”

劈裏啪啦的雨聲沖涮著,棠音幾乎是用喊著的聲音道,“姑娘,咱們回馬車上等吧!”

眠眠杏眸一瞬不瞬的望著橋對面,纖弱的身子無意識的在打顫。

阿娘說她性格好也老實,但就是有一點不好,特別倔,認準的事兒總要撞出些個什麽才肯罷休。

小時候她認床,喜歡抱著祖母給她縫制的小被子睡,若被子不在便會翻來覆去的折騰到半夜。阿娘為了這事還打了她手板,說她性子這麽倔,不知道改改,以後成婚了,離開陳家,哪家的郎君還能像她和阿耶那樣縱著她,慣著她。

眠眠嘴上答應,還是默默的把小被子藏在枕頭底下。

就如同今日,眠眠總覺得她能等到陸瀾。

他肯定是有事耽誤了,若是一早就不想來,昨夜送她的時候幹嘛要主動提著帶她來游船呢?

“姑娘,姑娘奴婢求您了,您先回家吧,這實在雨太大了!”

棠音見姑娘聽不進去,索性撩了撩裙擺跪在了她身前,梨音也想跪,可她還要給姑娘撐傘,急得眼睛通紅,只因懷中的姑娘不斷的打著寒顫,手指冰冷刺骨。

棠音跪下去,眠眠杏眸才動了動,早已凍僵的唇翕合了聲,“回吧。”

主仆三人相互依偎著上了馬車,眠眠看著跟著自己的兩個小丫頭凍得渾身發抖,小手下意識替她們搓著,語氣有些失落,“抱歉呀,害得你們和我一起淋雨。”

棠音眼睛都快紅了,“姑娘您說什麽呢,奴婢凍著了沒什麽,只是替姑娘不值,七殿下若是不來也該派人來傳個信呀!”

梨音捧著眠眠的小手不斷呵氣,聽得此話頓時擡眸,“姑娘,我和棠音是一個意思,殿下不守信用,這件事您必須跟他要個說法!”

眠眠垂著頭,眼圈紅紅的,她心裏也沒t底。

畢竟她和陸瀾雖然訂親了,可昨日才是第一次見面。

許是昨夜酒氣上頭,許是昨夜月色剛好,許是他只是隨口一說,酒醒後就忘了,只是自己還傻乎乎的記在心裏。

可眠眠不信,昨夜那個混雜著酒氣的吻是真的,十指相扣也是真的,直到他的馬車把自己送到家門口時,他還親昵吻了吻自己的額頭,說她看著乖,十分可愛,討他喜歡。

眠眠想的頭疼,覺得臉頰有些燙燙的。她低頭看了眼今日穿的新衣裳,雲錦料,石榴紋,還是她最喜歡的豆綠色,是嫂嫂和三姐姐替她在衣櫥裏挑選了半天才選出來的裙子,還有阿娘新給買的首飾,釵環,她本打算留著有重要場合才戴的……

她眼睛有些酸澀,便把頭靠在了棠音身上,閉目養神。

眠眠不知道何時睡過去了,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渾身暖融融的,衣裳也不濕了。再一擡眸,她發現自己躺在閨房中,床前擠滿了人,阿耶,阿娘,大哥哥,三姐姐……

“阿娘。”眠眠開口喚,嗓子卻啞得厲害。

陳夫人看得眼睛有些紅,忍不住拿帕子擦淚。

“刀呢!我刀呢?!”陳家長子陳恒氣得擼起袖子,“小妹你等著,哥哥這就是寧王府把人給你帶回來!”

“我也去!他還敢動了納妾的心思,退婚!退婚!”陳宰輔一改輔政大臣的沈靜性子,在屋裏吵吵。

陳夫人直接瞪過去,拿著帕子的手大聲的拍了拍桌子,“你倆別鬧了行不行!快看看你女兒吧,都病成什麽樣子了!”

陳家父子倆頓時噤聲。

三姑娘陳幼蘭忍不住,無奈笑了。

阿耶和大哥哥此刻的做派,一個當朝宰相,一個翰林院官人,說出去,誰信訥!

長媳海氏端著熬好的姜湯進屋,隔著眾人硬生生擠到了眠眠跟前,發釵都顫顫巍巍滑出去了半截。

她溫聲道,“眠眠起來把姜湯先喝了,嫂嫂給你加了點紅棗,喝起來不會太辣。”

陳夫人點頭道,“對,先把姜湯喝了。”

眠眠沒聽見嫂嫂讓他喝姜湯,反而阿耶那句“納妾”被她聽進了心裏。

她撐開的杏眸眨了眨,似是在懷疑阿耶和大哥哥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良久,眠眠才把那兩個字聯想到今日大雨陸瀾為何不來的原因。

她艱難地吞咽了嗓子,豆大的淚珠無聲地落在臉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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