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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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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洛溦顫巍巍從河岸回來, 手裏捧著濕布,浸骨的寒意從指尖傳進了心裏。

“景辰?”

她俯低身,摸到石縫,凍僵的指頭感覺到裏面傳出的一絲熱意, 卻半點光亮也看不見。

“景辰?”

“景辰!”

洛溦一遍又一遍地伸手摳挖石縫, 呼喚著。

可由始至終, 都沒有任何的回音。

她想起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心底湧出一股絕望,早已虛脫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景辰……”

洛溦滑靠著石門坐到地上,眼淚簌簌而下。

恍惚的意識裏,全是過往的種種記憶,浮泛閃現 ——

幼時的嬉戲,年少的陪伴,渡口船上的生死相依,他的許諾,他的放棄, 他的秘密……

淚水如斷線一般,糾絞著空氣裏的冰寒, 滲進了皮膚血液,心臟肺腑都變得麻痹。

顫抖的身體, 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四周黑黢黢一片, 空茫茫,混沌沌。

好像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其實……早就是被t剩下的那個人了。

皇陵的祭殿之外, 此刻廝殺已近尾聲。

群龍無首的神策軍節節敗退,護送著隨祭官員和五皇子, 退下了殿階。

五皇子仍舊有些懵然,抓住身邊的禮部尚書王之垣,問道:

“父皇呢?我們不管父皇了嗎?”

王之垣忙著逃離殺戮場,“殿下別管了!聖上今日原就要禪位給殿下,等回了長安,太後娘娘自有決斷!”

五皇子又道:“那景侍郎呢?也不管嗎?皇祖母……不是很喜歡他嗎?”

“不用管了,趕緊走!”

離京之前,太後娘娘曾叮囑過,若遇變故,以保住五皇子為重,餘下之人皆可為棄。

王之垣護著五皇子在陵道上了馬車,扭頭瞥了眼遠處仍在持續的激戰,疾聲吩咐官兵立刻護駕回京。

這些突如其來的“晉王舊部”,顯然布局縝密,急行突襲,三面夾攻,轉瞬就將整座皇陵圍得水洩不通!偏這時神策軍又失了發號施令的景侍郎,根本無力相抗。

王之垣指揮著近衛官軍,帶著五皇子匆匆出了皇陵,向長安的方向急逃而去。

祭殿之中,焦豐奔至周旌略面前,稟道:

“周頭兒,下面暗道裏有煙霧升起來,像是從西北面過來的!”

周旌略的黑臉上露出一絲振奮。

“挖,趕緊挖!順著煙霧的方向挖!一定把皇帝老兒找出來!”

這一回,絕不能再失手!

又問道:“公子呢?”

焦豐道:“公子已經下暗道了。”

扶熒在洛下搜了數日,都沒能找到宋姑娘的下落,直到公子趕至皇陵,闖進衛邸,才在客院發現宋姑娘的衣物,知道她與沈國公一同失了蹤。

周旌略聞言,叮囑了焦豐幾句,自己也帶著人匆匆下去暗道。

祭殿坍塌之後,暴露出下面的機關暗口,早在周旌略等人殺到之前,神策軍就曾試圖順著暗道向下找尋過。但那暗道中的設置十分覆雜巧妙,初次開啟過後便自毀機關,除非將整塊地面全部揭開,否則根本找尋不到入口。

幸而如今有了煙霧的指引,挖掘的速度就立刻快了起來。

幾塊巨大的紫檀木板被掀了起來,火把光亮探照下去,刺鼻的煙味撲面而來。

拽著繩索的士兵依稀看見了什麽,提聲大喊:“這邊!”

洛溦倚在石門邊,昏昏噩噩的,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抱了起來,擁得很緊。

過得片刻,又似有什麽帶著苦味的熱飲被灌進了口中,激得胃腹一陣難受,僵硬的四肢卻因此漸漸恢覆了些知覺。

她艱難地擡起眼皮,恍恍惚惚中,好像看見了衛延。

意識慢慢回籠,翕合著唇,“太史令……”

沈逍俯身靠近,手指撫上女孩面龐,卻聽她促著氣急道:

“景辰,景辰在暗道……求求你,救救他……”

周旌略從旁邊的暗道走了出來,聞言與沈逍投來的視線交匯一瞬,搖了搖頭。

沈逍將洛溦放到裘毯上,蓋好,掖緊毯角,起身隨周旌略進了暗道。

暗道之中,早已燒成一片灰燼。

“這裏有火油,燒得啥都不剩了。”

周旌略瞥了眼沈逍的神色,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壓低了些聲:

“我看這裏面整半條的油道都被挖過,應該是他故意瀉油放火,讓煙霧傳出去給掘地的人指路,若非如此,宋姑娘也決計活不了,所以依我看,這事最好別告訴宋……”

話說了一半,卻驟然停住,擡起眼,愕然盯向踉蹌倚到了石門邊的洛溦。

女孩臉色蒼白如紙,虛弱的連喘氣都有些費力,靠在門口,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龐往下滾落,望向周旌略:

“別告訴我什麽?”

沈逍轉過身,見洛溦搖搖欲墜,朝她走去,卻被她閃身越過。

洛溦越過沈逍,腳下一軟,滑倒在層層灰燼之中,俯低身,手指在地上茫然摸索。

“景辰……”

沈逍扭過頭,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女孩的舉動,整個人猶如凝寒到極致的冰塑,隨時,都會碎掉。

周旌略看了眼沈逍,又看了眼洛溦,欲言又止,走上前,朝洛溦伸出手。

這時一名部屬從暗道的另一頭匆匆奔來,稟道:

“周頭兒,地宮打開了!”

周旌略聞言忙直起身,面露喜色,餘光卻瞥見洛溦撐著石壁站了起來,也不知哪裏突然來的力氣,發瘋似的就朝暗道盡頭跑去。

“宋姑娘!”

洛溦發足狂奔,越過被重新打開的闕門,一路跑進了地宮大殿。

四周的長明燈,將空曠殿宇照得猶如白晝。

先前的那些死士,已盡數自戕死去多時,沈國公仍舊坐在原先的地方,背靠石臺,雙目緊闔,面如死灰,不知生死。

幾名部屬站在殿中央的紅漆棺木周圍,不敢擅自開棺,正等著周旌略來給指示,卻見洛溦跑了過來,禁不住俱是愕然。

尚來不及出聲相詢,卻見洛溦已撲到棺前,用力推開了棺蓋,反手從旁邊一名部屬的腰間抽出了劍,便朝內刺去!

部屬們皆大驚失色,不知所措,倉惶間瞥見棺內並排躺著一男一女,女的鳳冠霞帔,面容栩栩如生,男子一身玄纁衣袍,龍紋暗繡。

洛溦淚眼迷蒙,看清棺中之人的剎那,手中長劍不管不顧地就直抵永徽帝咽喉刺下。

她知道他要尋死,可他就算死了,她也容不得他死有全屍!

眼看劍尖就要刺入皇帝頸間,一只手劈空伸了過來,修長的手指攥住劍刃。

“你在做什麽?”

沈逍捉住了劍,殷紅的鮮血頓時順著刃尖蜿蜒而下,另一只手去握洛溦的手腕。

周旌略也趕了過來,看清楚棺內情形,先是一怔,隨即探手觸了下永徽帝的鼻息:

“還有氣!”

另一邊查看沈國公情況的部屬也提聲道:“這邊也還活著!”

洛溦渾身顫抖,狠命提著的一口氣,聽到周旌略的話,更是拼了全力不肯松手。

“我要他死,要他死在我手裏!”

她擡起淚濕氤氳的眼,看向沈逍,一字一句:“我要給景辰報仇。”

沈逍望著她,心中如被冰棱紮刺,許久,方才艱難開口:

“你先放手。”

他試圖移開她的手腕,卻被她前所未有地抗拒著。

他都不知道,因為那個人,她竟能生出這樣大的力氣,整個人整條命都似壓到了劍上。

洛溦感覺到手被一點點地擡起,滿心絕望。

想殺之人,是重重高臺之上的九五至尊,一旦讓他活著離開,便會有無盡的變數與可能。

就算世上想要他性命的人不計其數,但她能篤定親手殺他、親手為景辰報仇的機會,就只有眼前的這一次!

“太史令不也想要取他性命嗎?為什麽就不能讓我動手?”

洛溦望著劍尖上越聚越多的血,淚珠簌簌,朝沈逍擡起眼,雙唇顫抖:

“還是說太史令,到底舍不下父子親情?”

沈逍握著劍刃的手,陡然一頓。

擡起眼,瞳仁輕顫地看向洛溦。

眸色,黯的嚇人,翻湧著那樣覆雜錯綜的情緒……

仿徨,無措,絕望。

周旌略拉過洛溦,掐住她臂間麻穴,逼得她松了劍,將人拽到一旁,靠著石臺滑坐到地上。

木棺旁,沈逍依舊怔怔默立。

指間血流如註,卻恍然早已失去了痛意,茫茫然的什麽也感覺不到。

視線游移著,落在了棺中母親的臉上,胸口陡窒,死死抑在喉間的一股血腥,也終於湧了上來。

隨軍而來的大夫檢查完沈國公的情況,又被帶來查看永徽帝。

稟道:“兩人應該都服了鴆毒,皇帝服的毒多些,國公少些,都救不活,只是早晚的問題,最多……能拖上一陣。”

周旌略問道:“能拖多久?

大夫有些為難,“咱們帶在身邊的解毒藥不多,如果全都用到一個人身上,或許能熬到再尋到其他的藥材,至多……也就十天半月吧。”

周旌略略松了口氣,卻忽又想到什麽,扭頭看了眼沈國公,又轉向沈逍:

“公子……”

被灌下藥湯的沈國公,此時已幽幽轉醒。

沈逍默立了片刻,擡手揭了易容的面皮,拭凈唇角血痕,轉身走到沈國公身邊,單膝跪地,將他扶起:

“父親。”

沈國公睜開眼,看清沈逍模樣,仿佛陷入了什麽怔忡之中。

半晌,淡淡開口道:“別這麽叫我。”

“我與你母親已經和離,你從此,跟我再沒什麽關系了。”t

沈逍寂然無聲,扶著沈國公的手依舊攬在他肩頭,目光惘然沒有焦點。

沈國公靠在沈逍的臂間,混混沌沌中亦不知想到了什麽,淒然地笑了笑。

“我一生自詡端正,待人接物皆豁然大度,唯獨對你,是有些不公平。”

“其實……你出生時,我也曾歡喜過,哪怕後來知道了真相,也因為你母親的緣故,試著去接受你。”

“可每次看到你的臉,就又禁不住想起他,心中只覺厭惡至極。”

他長嘆一聲,顫巍巍擡起手,似是想撫上沈逍扶在自己肩頭的手,可最後,卻也只是用力推開。

“大夫的話,我都聽到了,那藥,拿去救你親爹吧。”

沈國公緩緩靠到石臺上,理了理衣襟,端坐直身:

“總歸,我也還是死在了他前面。”

他淡然一笑,抽出髻簪,貫入頸間,氣絕身亡。

沈逍望著在自己面前咽了氣的沈國公,好半晌,都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伸出手,抱住國公的屍體,動了動唇,像是想喚一聲什麽。

可那樣的稱呼逸到了嘴邊,偏又怎麽都吐不出來。

他茫然擡起眼,目光觸見石臺旁倚坐著的洛溦。

她也正定定地望著他。

眼角溢滿淚水,無聲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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