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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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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洛溦收好星圖, 尋了個借口向魯王告辭,返回玄天宮。

經過景辰的一番開解,她心情好了很多,抱著星圖走在回去的長廊中, 腳步都比來時輕快了些。

行過快一半, 要穿過中庭竹林時, 突聽身後有人喚停自己。

洛溦回頭,見是魯王身邊的那個幕僚。

幕僚將洛溦請至竹林一角,確定四下無人,行禮道:

“貴妃娘娘有話要小人帶給宋姑娘。”

他適才快馬進宮去打探消息,順道向貴妃請示。張貴妃聽說魯王與洛溦在一起,便令幕僚帶來一則吩咐。

“娘娘說,陛下正在為齊王殿下擇妃,正妃的人選八字剛送至玄天宮。娘娘讓宋姑娘想辦法,把其中出生在辛未年的那位判為相沖忌婚。”

幕僚遞上一小截紙條。洛溦接過,見上面寫著五個女子的生辰八字。

出於公正選擇的原因,每個八字的主人姓名沒有被提及, 但以張貴妃的能力,自然能打聽清楚誰是誰。

幕僚一一指過紙上八字, “壬申年九月那位,應為大吉。其餘的, 次吉或相沖皆可。”

待洛溦閱完, 幕僚又要回紙條,徑直在手裏團了,放進口中嚼了咽下。

洛溦猜得出張貴妃的目的, 但這件事,委實有些難辦。

“玄天宮為皇族合婚, 皆是由五行署操辦,我如今只在觀星殿,根本接觸不了這些內容。”

她這段時間,從扶禹那裏了解過玄天宮的各署分工。

玄天教溯源而上,承襲是戰國鄒衍所創的陰陽五行術,博大而宏辯,泛涉堪輿、星占、卦蔔,甚至基於五行輪的醫術。

玄天宮內的職權分工,亦是相當細化。像齊王那樣極有可能成為大乾儲君的皇子,婚事關乎國運,更是慎之又慎。

洛溦如今只堪堪開始認星星,離掌握星占星運術還差了十萬八千裏,更不可能影響到五行署的推演結論。

幕僚見洛溦不願配合,口氣強硬起來:

“小人只是替貴妃娘娘帶話。娘娘說了,不管用什麽辦法,她的交代都必須辦到!還請宋姑娘,多考慮考慮父兄的前程。”

他走近了些,“眼下江北道一帶流民集聚、瘟疫不斷,戶部和東倉都正缺人手送賑災糧藥過去。聽說此前去那邊的人,十個有九個都回不來。”

“宋姑娘,可聽明白娘娘的意思了?”

幕僚意味深長地盯了洛溦一眼,抱拳拱了拱手,隨即轉身離開。

洛溦原有的好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她參與不到占蔔的過程,唯一能按張貴妃要求給出占蔔結果的辦法,只能是想法子偷偷更改。

但這……也幾乎沒可能辦到!

洛溦想起從前妙英提點過自己,張貴妃手段強硬,容不得下面的人辦事不利。如今沈逍拒婚不娶,宋家這顆棋子對貴妃而言,已經大有成為棄子的趨勢。

倘若再辦不成眼下這件事,如今在張竦手底下就職的父兄,多半會受刁難。

張家擅長操控官場,只需安排個明升暗貶的調令,將她父兄遣去流民災亂之地,到時若要再使什麽手段,哪怕取人性命,都自有千百種法子掩蓋!

或者,她可以去求太後?

但上次沈逍把自己從太後跟前帶走,顯然觸了那老太太的逆鱗。

此刻去見她,等同羊入虎口。

又或者……

她可以去求沈逍幫忙?

但那人原就看不起她父親,自己今日又害得他心上人摔傷。

他怎麽可能幫她?

洛溦心事沈沈,走回了璇璣閣。

到了閣門口,發現扶禹已經等在了那兒。

扶禹道:“宋姑娘總算回來了!小人剛回玄天宮,聽說姑娘帶著傷就去了司天監,本想過去找,又怕路上錯過,正猶豫呢!”

洛溦有些提心吊膽,“太史令也回來了嗎?”

扶禹搖了搖頭,“太史令回了長公主府,只遣了小人回來。”

雖然沈逍什麽也沒吩咐,但扶禹琢磨著,太史令讓自己回來,或許是想讓他看看宋姑娘的情況。於是他先去鄞況那裏問清楚了洛溦的傷勢,讓人傳話回了長公主府,又命人提前開啟了升輪的水流機關。

洛溦問:“公主沒事吧?”

扶禹道:“沒事。”

長樂醒來之後,只隱隱記得自己是因為雨天地滑,失足摔了一跤。

她沒鬧騰,宮裏自然也就沒有追究。

扶禹引領洛溦乘升輪上了樓。

“姑娘既然傷到了膝蓋,這幾日就好好休息。若需上下樓拿書什麽的,只管吩咐小人就好。”

洛溦此刻心思全然不在養傷上。

她問扶禹:

“上次你跟我介紹了一下玄天宮各署的分工,類別有些多,我總還覺得有些不清不楚的。比如聖上選秀、皇子納妃,那些待選閨秀的八字都是先送到五行署,由他們測,對吧?”

“對,但凡皇室宗親候選的合婚八字,都送去五行署。”

“那……五行署測完,就直接回呈禮部了嗎?”

扶禹道:“不一定,要看所涉婚事的重要程度。若只是普通選秀,或者皇子納個側室,單由五行署測過八字即可,但若之後要封妃位,就要再經卦蔔。遇到封後、或者親王迎娶正妃,程序就更覆雜些,卦蔔結果最後要由五行署上交太史令,讓太史令以星宗命理術核準後才能回呈。”

洛溦一聽最後還要通過沈逍核準,當即如霜打茄子般的蔫了。

這麽層層把關的,她如何去插手卦蔔結果?

“那……”

她最後問道:“從八字送到五行署,完成所有卦蔔,再上交到太史令手裏,一般需要多少時日?”

“人數不太多的話,一般七日左右。”

七日……

洛溦在心裏算了算,自己的星圖考試就在五天後。

也就是說,考試結束的兩天內,五行署就要把結果呈報給沈逍。

那她根本就沒有多少時間,去準備或者轉圜貴妃交代的任務。

洛溦回到處所,一夜難眠。

翌日起身,強迫自己將心緒平定下來,先好好準備五日後的星圖考試。

景辰畫的那張“故事圖”幫助很大,洛溦將上面的畫作反覆看過幾遍後,星宿的位置很快就印進了腦海。

白日認真看圖,夜裏又上穹頂比對星空,重新嘗試描畫星圖,果然感覺速度快了許多。

如此依樣而行,連續幾日來往於住所與穹頂之間,不斷觀察記錄方位度數,直到將星宿位置爛熟於胸。

她有把握,考試那晚就算陰雲密布,也能準確無誤地把星位給畫出來!

可就只是……張貴妃讓她辦的那件事,依舊遲遲還想不出對策。

到了考試當天上午,洛溦下了璇璣閣,去鄞況那裏取腿傷的藥。

鄞況正在讀郗隱的回信,讀得火冒三丈,見洛溦過來,對她道t:

“待會兒我配幾味藥給你,你幫我做進糕點裏,我快馬寄給師父,讓他老人家好好在茅廁裏待上幾天!”

洛溦哪兒敢接這種活:“我可不幹,他現在上了年紀,茅廁裏待久了要出事……”

小時候有次給飯菜的巴豆下多了,差點兒沒讓郗隱拉得腿軟,掉進茅坑裏。

鄞況絲毫不心慈手軟,陰測測道:“他年輕時試過很多藥,體質跟旁人不同。我這有幾味藥,藥力比巴豆更猛,藥效作用在他身上卻是細水長流。”

他將“珍藏”取出,逐一給洛溦講解一遍毒性,問道:“如何?你覺得哪種放糕點裏,味道比較合適?”

“都不合適!”

洛溦讓鄞況絕了念頭,自己心中卻有主意一閃而過。

她悄悄順了些藥,對鄞況道:

“不能幫你報覆師父,但我能做些好吃的給你,要吃嗎?”

鄞況以前吃過洛溦做的飯菜,念念不忘,“那當然。”

洛溦趁熱打鐵,“那我以後能隨時用你藥房的小廚房嗎?”

鄞況點頭,“隨便。”

小廚房平時主要用來制作藥劑,廚具不多,做不了什麽太華麗的菜肴,但稍微精致些的點心還是沒問題。

洛溦翻找了一下食材,拿糯米粉蒸了一大鍋山藥紅棗糕。

待棗糕熱氣騰騰地出了屜,她先留了一小盒給鄞況,又另外裝了一大盒,讓藥房小僮送去司天監給歷法署的曹學士和吏員,特別叮囑讓上次幫忙找星圖的景郎君,一定吃上兩塊。

最後,又仔細選了些滋補類的藥材,碾磨成粉,重新又蒸煮了兩鍋膳食。

一直忙活到天已全黑,方將剩餘兩鍋中的食物裝好,小心翼翼地拎著,回了璇璣閣。

這一晚,明凈無雲,星月滿天,觀星考試顯然會如期進行。

洛溦上到穹頂,遠遠便瞧見沈逍已經坐在了觀星案後,沈靜執筆而繪。

好多日未見,他眉目仿佛又清冷了些,聽到聲響,連眼也未擡一下。

洛溦上前行禮:

“太史令。”

她將食盒放到旁邊的小幾上,揭開蓋子,討好笑道:

“我知道太史令今夜要來,特意做了些點心小食。這個是紫蘇膏,裏面有紫蘇、肉桂、陳皮、甘草,再加蜂蜜、良姜,尤為潤肺。穹頂上風大,吃點這個,可以防風寒之癥。”

又端出一盞熱飲,“這是仙人飲,裏面用了蒼術、棗姜和杏仁,有明目之效。太史令夜觀星象,眼神勞累,用此湯飲亦可舒暢些。”

沈逍停下手中的筆,移來視線。

幾日不見,女孩像是瘦了許多,單薄地立在月影夜風中,一雙明眸楚楚殷切。適才行動間步履雖緩,但或是因為擺弄沈重食盒,到底還是能讓人瞧出膝蓋的傷沒有好全。

他瞥開眼,漠聲道:

“我沒病,留給你自己用。”

洛溦聽他口氣冷漠,像是還……拐彎抹角罵她有病,心中不覺忐忑。

雖然長樂公主現下記憶錯亂了,但當時剛跌下樓、人還清醒時,倚在沈逍懷裏口口聲聲說是自己推的她。

沈逍那麽在意公主,就算現在拿不出證據懲罰自己,也必然不會給什麽好臉色。

她將湯盞放下,牽裙跪到了沈逍身側:

“那日公主摔傷,真不是我推的她。只是怪我說話沒分寸,惹得公主動怒想打我,然後我怕懷裏的書被打到,就伸手擋了一下,誰知就讓公主腳下失滑……”

洛溦擡起右手手指,“總之我發誓,這就是當時實情,若我有半句假話,我就……”

沈逍握著筆,截斷她:“你不必說了。”

洛溦張了張口,又怕再引沈逍動怒,只敢垂眸輕聲囁嚅道:“真是那樣的……”

她垂低了頭,眼睫輕顫,嘴角緊抿的弧度糾結著一絲無奈。

沈逍面無表情地沈默了會兒,放下筆,伸出手,似乎想將女孩從地上拉起來,可指尖剛剛探出,便又收了回來。

良久,開口問道:

“長樂,跟你說什麽了?”

洛溦見沈逍像是肯聽自己解釋了,忙擡起頭:

“公主告訴我,說貴妃娘娘一直給聖上吹耳旁風,要給太史令早日定下婚期。但因為太史令不想……不想成親,所以就讓我進了玄天宮,以侍奉玉衡為由,絕了出嫁的可能。”

她想起景辰教自己的話,“我沒想到公主竟會打聽到聖上和貴妃娘娘之間的私語,一時驚訝,就說了幾句不敬之言。”

這件事捅出來,沈逍要是個聰明人,就該知道為長樂遮掩,大事化小,不再追究了吧?

夜風忽起,拂動少女額前的一縷碎發,打著卷兒地掠過了眼眸。

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此時多了幾許略帶焦急的迫切,一瞬不瞬地擡望向他。

是想……向他求證嗎?

沈逍將目光從她的那雙眼睛上挪開。

“那不是什麽私語。”

他不帶什麽情緒地說道:“宮裏皆知,我以你在玄天宮修習為由,拒絕了聖上為我擇選婚期。”

洛溦怔住。

那些關於婚事的討論不是私語?並且還宮裏皆知?

這樣的話……

景辰教她拿這事做要挾的招數,還能行得通嗎?

夜光案面的柔柔熒色,映照在洛溦難掩失望的面容上。

沈逍重新握起筆,捏在指間,許久,緩緩落下:

“你先畫星圖吧。”

洛溦回過神,起身移到自己的觀星案後,坐下,取過紙筆,慢慢在石案上鋪開擺好。

沈逍掃了眼刻漏,“戌中了,你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洛溦狐疑地朝他偷瞄了一眼。

沈逍這是不準備再追究公主受傷的事,直接就讓她考試了?

是景辰的那招到底起了些作用,還是沈逍覺得要拿自己修習當拒婚的擋箭牌,多少得盡快教她點東西?抑或者,他通曉天機,早就算出她其實是個好人、沒有推過公主,就不跟她計較了?

洛溦思緒胡亂,卻也無暇細想,潤了潤筆,擡眼望向星空。

戌中,左起一二,天市左垣一。

她飛快垂目,筆尖在星圖上迅速點畫。

還好練了這麽多天,單是瞄上一眼,心中便已有大概位置!

饒是如此,還是不敢大意。

洛溦全神貫註,連呼吸都是緩緩的。

一百二十一個區域,從最西北的天市垣,再到東面明亮的井宿三,然後繼續往下……

沈逍也繪著星圖。

身畔少女神情專註,下筆流暢,畫完了第一輪,又開始用朱砂標出星運變化。

一點兒的猶豫,都沒有。

他想起這幾天六樓的燈燭,整夜通宵達旦地亮著。

甚至有兩晚遇到陰雨,她仍舊去了住所旁的露臺,舉著傘,仰望夜空,手裏指指點點。

即便是,已經知道他留她在玄天宮的目的,還是……毫無退意嗎?

月色皎潔,夜風自欄柱間瀉入,吹拂起鄰座兩人的衣袖,在案沿邊輕輕觸碰一瞬,又旋即分開。

洛溦標完了第二輪,又重新檢查了一遍。

一個時辰內的星位變化其實不大,以後萬一讓她記錄一整夜的星圖,那就費力了!

她瞥了眼刻漏,見時間差不多剛好,揭下星圖,略有些提心吊膽地奉到沈逍面前。

“我畫完了,太史令覺得怎麽樣?”

沈逍放下自己手中的筆,將洛溦的星圖拉到案上,凝目研看。

她的記性不差,一次就能記住他推演程式的步驟。

眼前的星圖,也似乎……找不出錯誤。

“鄞況說,你小時候失憶過?”

他輕聲問道。

洛溦被問得一楞,心想鄞況怎麽也跟扶禹一樣,長著個大嘴巴。

“也不是失憶,就是有幾次吃完解毒藥發燒,一小段時間的事記不清了。”

她話出了口,又有些後悔。

或許再說得嚴重淒慘些,沈逍瞧她也遭過罪,就不惦記為長樂公主出氣了。

沈逍靜靜看了她一眼,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星圖的基本畫法你已經掌握。”

他將案上紙圖慢慢收卷,遞給洛溦,“交給觀星殿的文吏歸檔,再讓他們謄抄一份送去司天監。”

洛溦聞言大喜,明眸放光。

“真的沒錯嗎?”

她接過星圖,握在手中,一時不覺唇角輕揚。星圖送去司天監的話,那景辰也會知道自己通過考試了吧!

沈逍見她笑得得意,道:“你現在能辨識星宿的大概位置,但還不懂星曜的順留伏逆……”

星曜的順留伏逆?

洛溦忙道:“我知道這個的!我這幾日也看了些玄天教的經書,知道什麽是七政四餘。” 掰著手指,“紫氣木之餘,月孛水之餘,羅睺火之餘,計都土之餘。”

她鼓起勇氣:“既然如今我能畫星圖了,太史令,可不可以教我一些星占和星宗命理的入門知識?我頂著玄天教弟子t的名號,一點兒不會陰陽五行也太讓人起疑了。”

最多兩三日,齊王的合婚卦蔔結果就會送到觀星殿,她時刻跟在沈逍身邊,才有機會能接觸到卦蔔文書。

蒼天保佑五行署算出來的結果跟張貴妃想要的一致!這樣她就什麽都不需要做了。

沈逍見洛溦倚在自己案旁,微仰起頭,一雙明眸倒映著星月之色,滿蘊懇求。

他轉開目光,望向欄外闌珊虛無處。

“學星宗命理的要求很高,我可以讓別人先慢慢帶你入門。若我教你,必定嚴苛,你遲早受不了。”

洛溦聽得心裏直打鼓,面上維持殷切微笑:

“可我只想太史令教我!只要太史令肯教我,不管怎麽對我,我都受得了!”

等了片刻,見沈逍猶如冰塑般靜默不語,卻也並沒再反駁,忙抓住時機:

“那……就從明天開始教,對吧?”

她匆匆起身,“我這就去交星圖,然後再找幾本星曜的書先自己看看!但凡有口訣什麽的,我都事先背熟!”

一面說著,一面已收拾星圖食盒等物走去了樓梯口,小兔子似的溜了下去。

穹頂獵獵的夜風中,沈逍寂然而坐。

半晌,垂眼看向自己指上的白玉環,摩挲著慢慢握入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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