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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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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初一這天, 青松起早收拾,叫上睡懶覺的青山。

“你麻利些。”

侍候林海棠慣了,她是個好相處的主子, 所以青山變得懶散。

打著哈欠起床,青松懟他腦門:“從今日起,不許再提及林姑娘。”

青山睡眼惺忪,還沒明白:“怎麽了?主子自己說不在意林姑娘的。”

青松翻了個白眼:“你啊,多做事少說話,知道嗎?”

“知道了。”

兩兄弟進屋的時候, 江城正站在炭盆旁邊, 一夜過後, 炭盆裏的灰燼明顯更多, 那是因為裏面有那本佛經燃燒的緣故。

褪去色彩,只剩下一片片灰白,手指一碰便湮沒。

青山沒看懂江城在做什麽, 青松則已經上前收拾房間了, 見狀青山趕忙也跟著收拾。

江城似乎恢覆如常, 並沒有因為林海棠的離開而牽動心弦, 他甚至在初一這天開始日夜操勞,把名下所有的賬目都看了一遍。

寬闊桌面上堆滿了賬本, 角落裏的燭臺如女子一般流下眼淚, 已經堆積成一片了。

青松走過來送上一盅補湯, 道:“主子,您看了一天了,夜深燭火黯, 您仔細著眼睛。”

江城渾然不覺,隨意的點了點頭, 那雙黝黑的眸子裏紅血絲遍布,眼下一片青黑。

青松說一遍也不再勸,和青山一起默默的陪伴江城。

從初一到初五,連著五天,江城除了處理家族之中必要的事情外,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裏,將賬目理清,暗中處置了不少人。

青山拿不準他想要做什麽,趁著去廚房取飯菜的空擋,他小聲打聽:“哥,你說主子對林姑娘,是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否則為何如此無動於衷?”

青松接過飯菜,和青山一起端著托盤往回走,他壓低聲音道:“跟著主子這麽些年,難道你不了解主子性格嗎?越是表現的平靜,說明他內心越不穩,沒看他日夜都在忙嗎?我猜測主子就是想讓自己忙碌起來,沒時間想林姑娘的事情。”

如醍醐灌頂,青山立刻豎起大拇指:“還得是你,我都想不到這些。”

青松嘆氣:“罷了,沒腦子就沒煩惱。”

……

江氏一族的家主擇選定在初八這日,一早江城便收拾整齊,從偏僻的小院朝著主院走去。

他住的地方離主院最遠,要穿過整個老宅。

身材頎長的男子閑庭信步,走至花園處時瞧見滿園蕭瑟。

江城腳步停下,看見那些在春夏時節盛開的鮮花枯萎,覆上森森白雪,落寞寂寥,無人觀賞。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眼神暗了一瞬。

“這不是五哥嗎?”

江城不用回頭便知道來人是誰,而說話之人笑嘻嘻的走上前。

“今日家主擇選,不知道五哥有幾成的把握?”

過了一個除夕,江福比之前又圓滾了一圈,肥頭大耳,臉上的肉將眼睛擠成一條縫隙,笑起來猥瑣至極。

見江城神色淡淡,江福笑道:“要我說,五哥就別和二哥爭了,畢竟二哥是嫡出,且身負才華能力出眾,而且眼看著就要當會長了。”

江城看了過來,江福像是懊惱似的捂住嘴巴,“太過開心說漏嘴了。”

故意為之,殺人誅心。

江福嘖嘖兩聲:“五哥,大局已定,識趣的一會擇選就乖乖投降,要是你幫著二哥說話,等二哥當上家主後,你的日子還能好過不少。”

江福耀武揚威,說完就揚長而去。

青山氣的忍不住捏手指,哢哢作響:

“主子,要不要我去做了他?”

青松察覺出不對,立刻道:“主子,江福那番話意有所指。”

“江海如今只是副會長而已,江福卻說他要當會長……而且對家主之位勢在必得。”

江城沈思片刻,吩咐道:“青松,你走一趟,傳我的話……”

枯萎的花兒搖擺,身上的積雪撲簌簌的落下。

青松快步朝著大門走去,而江城帶著青山拐個彎,往主院去了。

主院占地最大,是整個老宅最中心,院門口站著兩個身姿曼妙的姑娘,笑眼盈盈的行禮,邀請江城入內。

原本空曠的院子裏放著幾個箱子,其中一個沒關嚴實,珠光寶氣洩出來,分外惹眼。

江城只瞥了一眼,步履未停,走到門口時,依舊有仆從打簾子,他身量高該彎下腰進去,免得被簾子打亂發鬢。

但江城只是頷首,腰板挺直如雪松,跨步入內。

過第二道門時候依舊如此,簾子剛打開,原本熱鬧非凡的場面頓時沈寂一瞬,江城擡眼,瞧見主座上坐著老爺子,而旁邊就是江海,方才好像在說什麽趣事,逗的老爺子哈哈大笑。

主支上所有身份尊貴的人都在,江城的父親江大老爺坐在江老爺子下手處第一個位置,他聲音平穩道:“老五來了。”

江城頷首,先是給老爺子行禮,隨後按照輩分,挨個給屋裏的人行禮作揖,最後落座時,見幾個好位置都被小輩們占了。

按道理來說,江城應當排在江福前面,但江福比他先到,直接占據前面位置,如此一來,就只有最後犄角旮旯t的地方可以坐人了。

江福一臉幸災樂禍,江海得意洋洋,江大老爺不甚在意……總之,眾人神色各異。

江城依舊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直接撩袍子坐下。

沒過一會,老爺子咳了幾聲後,用沙啞的聲音道:“吉日做吉事,今日邀請諸位前來,就是為了見證江氏一族家主擇選。”

“我如今年邁,家主要從小輩們選出來,年輕力壯,頭腦清明,相信到時候會帶領整個江氏更上一層樓!”

“說說吧,你們鐘意的人選是誰?”

屋內眾人附和鼓掌,而後齊刷刷的看向老爺子身邊的江海。

照理來說,江海應該在下首處坐著,但沒想到他離老爺子坐的最近。

莫不是,老爺子已經確定要選江海了?

江海是江家長房出來的嫡子,合情合理,而且能力也出眾,現在是漠城商會副會長,方方面面都合適。

只一瞬的功夫,眾人心思轉了又轉,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拍馬屁,誇讚道:“聽聞江二公子才貌雙絕,許久不見,又比之前成熟穩住不少!”

又有人看準苗頭,屋裏幾乎大半的人都在誇江海,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江福側頭看向江城,見他垂著眼眸,兩只手搭放在扶手上不言語。

他忍不住暗暗高興,心道二哥就是家主了。

等這些人諂媚奉承之後,老爺子咳了咳,渾濁的眼眸掃了一圈,“還有嗎?”

屋裏安靜一瞬。

片刻後,有個老者顫巍巍的站起來,雙手奉拳道:“老朽鬥膽,推舉江五公子江城。”

“眾所周知,江五當年接手糧行時,江氏糧行已經日薄西山,鬥不過趙家。但現在,整個漠城大半百姓家的糧食都出自江氏糧行。不止如此,其他在江五手裏的產業也都不同程度的煥發生機,難道不足以證明江五的能力嗎?”

說話之人身份非同一般,是老爺子最器重的同胞弟弟。

江海面帶難堪,不由得暗恨起老爺子。

既然想要競選家主之位,江海怎麽可能什麽都不準備?

他早就暗地裏聯系幾位長輩,金銀財寶奉上不說,還許諾他們,只要他江海當上家主,眾人的好處少不了。

可唯獨二老爺子,油鹽不進不說,性格更是古怪!他素日裏應當和江城沒甚交集,怎麽今日幫江城說話了?

二老爺子還在說著,“江城還是新任會長,敢問諸位,你們十九歲時在做什麽?江城未及弱冠,就已經取得如此成就,難道配不上家主之位嗎?”

眾人聞言開始竊竊私語起來,江海恨恨看向江城,但對方毫無波瀾。江海給了一位長輩顏色,那長輩立刻站起來反駁道:“此言差矣。”

“據我所了解,漠城商會似乎對江城不服,引發眾議,近日好似要商討換新會長之事。也就是說,江城會長之位不保,又何來的年輕能幹之說?”

一層激起千層浪。

頓時不少人附和起來,人多勢眾,二老爺子抵不過,氣的臉都紅了。

“行了。”

上首處老爺子拍了拍桌子,“除了江海和江城,還有其他人選嗎?”

幾個原本躍躍欲試的小輩們不由自主低下頭,看樣子是不參與擇選了。

老爺子點頭:“好,那就從江海和江城之間選出一位,你們兩個當事人可自行訴說自己的優勢,在場的各位會投舉,至於誰能當上家主,看你們各自表現了。”

話音剛落下,江海就迫不及待的笑道:“五弟,你先來?”

江城緩緩擡頭,他在暗色裏,就顯得氣色不太好。江海不由得想,他肯定臉都氣青了吧。

“二哥先。”江城道。

江海揚眉,早就猜中這個結果。

畢竟現在江城手中並沒有優勢籌碼。

於是江海站起來侃侃而談,等結束的時候,就連老爺子都忍不住點頭稱好。

“五弟,到你了。”

江海望過來,面帶挑釁之色。

江城依舊那般雲淡風輕,看的江海皺眉。

江海暗中布局許久,就為了等待今天,但江城為何這般鎮定?

明明大勢已去,他輸定了。

不知為何,江海隱隱覺得不安,總覺得自己落下了什麽。

這邊江城慢條斯理的說明手中鋪子收支情況,還將賬本拿來給眾位過目。

江氏世代經商,誰都知曉,想要吃利潤就得在賬本上做手腳。但江城如此坦蕩,是他們始料不及。

無人看見的地方,老爺子欣慰一笑。

“這有什麽,二公子治理的鋪子也照樣盈利翻倍。”

此話不假,可問題在於,江海從小出生在老宅,熏陶之下會做生意是常理,而且還有他爹江大老爺以及母親江夫人輔導左右。

但是江城不同,他只有自己,單打獨鬥把生意做的這麽好,高下立判。

江海不服,開始從自己優點出發說商會會長之事,其他人抓住這一點,抨擊江城做事不實,這才導致丟了會長之位。

就在這時,外面丫鬟匆匆來報:“老祖宗,來貴客了。”

貴客?整個漠城除了衙門那些人,哪有比江氏一族更貴的貴客?

莫非……

“快快請進來!”

“是。”

片刻後,就走進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身上穿著官服,爽朗笑道:“聽說今日是江公子大選,我家王爺特意叫我來送吉祥禮,祝福江公子人有吉像,事事順意。”

眾人齊刷刷的朝著江海看過去,但他面色青白轉換。反而是角落裏的江城起身,接過官爺從來的匣子,聲音和煦道:“有勞王爺掛心。”

說了幾句場面話,那官爺離去,而這時候,所有人看江城的眼神都變了。

是,江家固然家產豐厚,甚至衙門的人也敬重三分,但那可是王爺!當朝皇帝的親兒子!

江城不驕不躁,把匣子直接獻給老爺子,“孫兒借花獻佛,願祖父長命百歲,萬事如意。”

“好好好!”

老爺子連說了三個好,也不問其他人,直接拍板釘釘,“我宣布下一任家主就是,江城!”

……

家主已定,眾人轉去會客廳用飯,江老爺子留江城囑咐了幾句,還把象征家主之位的印章交給他。

從房裏出來,意外的碰見江海。

對方面如鍋底,咬牙切齒道:“你早就打算好了讓王爺來救場是不是?”

大局定下,那些無關痛癢的小事不值得江城費心,於是他微微一笑道:“是今早才著人去請的,說起來,還要多謝江福提醒,否則還不知道我的會長之位被人惦記。如今有王爺站在我這邊,相信足以服眾。”

說完,江城甩了甩袖子跨步離開,只留下暗自罵人的江海。

當天晚上,江福就被訓斥一頓,還罰了半年的月銀。江福不服,鬧得雞飛狗跳。

當然,這些和江城都沒關系了,這天夜裏,他去了別院。

無人居住的院落,一推門便透著腐朽味道。

明明才幾日而已,但好像過了幾個春秋那般漫長。

青山和青松忙著引炭,江城則是去了東廂房。

屋裏還如林海棠走的那日,書桌上一本游記攤開,正看到漠北風土人情,旁邊甚至還有她寫的感想。

青松和青山進來送炭盆時,就見江城走過去,輕撣灰塵,動作溫柔的撫過清秀字跡,眉眼含了笑意。

屋裏充盈著熱氣,青松把所有的燭臺全部點燃,亮如白晝。

坐在書桌後的江城認真的一頁一頁翻著游記,若不是知道今日他喝了多少酒,差點就以為江城沒事。

相反,江城醉了。

他起身的時候身體都在搖晃,不過眼神越發的清明。

他繞過屏風來到內室。

床邊點了一盞燭火,勉強能映照內室景象。

她走的時候什麽樣,現在還什麽樣。

床榻上的被褥疊放的整齊,梳妝臺上那些他為她準備的珠寶玉石,也都原封不動。

江城恍然,忽地意識到,林海棠真的走了。

他給的東西她都不要,只帶走自己為數不多的物品,徹底消失在他的生命裏。

想到這,不知為何,蠱毒發作時的痛忽然湧來,齊齊的奔向他胸口的位置。

江城低頭,總覺得蠱蟲又在作祟。

否則為何他整顆心都在疼?像是鈍刀割開一個洞,疼的他要站不穩。

手猛的扶在梳妝臺前,江城弓著腰,大口大口喘息。

“主子,主子你怎麽了?”

青山緊張兮兮的跑進來,江城沒回答問題,反而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她走時留給你什麽了?”

青山剛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後進內室的青松用手肘杵他一下,青山才立刻道:“回主子,林姑娘在我房門前放了五只小銀魚,還有一張道謝的字條。”

上頭寫,多謝青山這些日子的照料。t

青山有點懵,因為主子當時問過一遍了,莫不是忘了這茬?

“她給你都留了東西,”江城疼的幾乎整個人伏在梳妝臺上,嗤笑重覆:“給你都留東西了。”

那他呢?只言片語都沒有。

嘩啦啦——

是江城把梳妝臺上所有東西橫掃到地下發出的聲音。

玉面無雙的貴公子,此刻狀若癲狂,捂著胸口狂笑:“都有,你們都有,就我沒有。”

“走的好,走的好!”

青山害怕的退後一步,用眼神詢問青松該怎麽辦。

青松只是搖頭,同時感嘆道:情之一字,說不清道不明。主子明明千防萬防,可終究……還是陷入情網。

地上珠玉碎裂,江城忽地蹲下,竟然一塊塊的撿起來,碎裂的琉璃紮的他手指出血,但他像是無知無覺一般。

青山和青松湊過來要幫忙,江城制止,“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現在立刻去找林海棠,就算把漠城翻過來也要找到人。”

青松詫異,“主子?”

江城把鑲嵌紅寶石的金簪子撿起來,語氣恢覆清潤,他認認真真的道:“她心地善良柔軟,若孤身在外怕是會被壞人拿捏,且去找人,免得去晚了她被欺負。”

對,就是因為她是個柔弱的姑娘家。

江城嘀咕道,一個姑娘而已,他何必和她較勁?

“只要她回來認個錯,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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