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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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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長一段時間裏, 季煙就那麽一眨不眨地盯著王雋看,呼吸放得很輕,生怕被他瞧出點什麽。

她臉色淡然, 看著紋絲不動的, 心裏卻是泛起了滔天巨浪。

她應該知道的。

他怎麽會突然過來看她, 他不是那種沖動的人, 更不是浪漫的人。

理智才是他的本能。

她竟然會天真到,以為他是來看她的。

更有甚至, 她竟然妄想他是回頭來找她的。

真是愚蠢至極。

饒是真相擺在面前,好似還不夠,她想心死得更徹底一點,才對得起適才的那點心悸。

她的視線在他臉上梭巡, 半晌,她定定地盯住他的雙眸。

季煙提緊呼吸, 輕著聲問:“你來這邊是為了工作?”

王雋不假思索地答道:“有個並購項目,以前處理過相關的案子,這次我過來負責前期的協調。”

猜測被證實,她終於可以徹徹底底地死心了。

“要在這邊請你吃飯, 還是回國請?”

她的聲調忽地轉冷。

王雋皺了下眉,正要詢問原因,聽見她又說:“還是在這邊請吧,回國了不方便。”

他沒覺得哪裏不方便,左右不過一張飛機票的事,他隨時可以從北城飛過去找她。

季煙卻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她搬著電腦穿過客廳回到臥室, 然後背著身,拉上推拉門。

一扇推拉門, 隔出兩個世界。

王雋訝異於她態度前後的不同,隨即一想,此行來這邊,就是為了見她一面,人見到了,心裏的那份怪異感也跟著淡下去了,不再抓心撓肺地折磨他。

這就夠了。

至於其他,好像不在他的考慮內。

他也不需要多加考慮。

徒增困擾罷了。

刺啦——

寂靜的房間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音,王雋從游離的思緒中回過神,他擡頭。

季煙站在臥室門口,手正從推拉門框收回來,許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她也擡頭。

視線隔空相對,兩人互相沈默著,窗外雪花簌簌降落,屋裏靜寂得沒有一絲聲響。

時間在這一刻被拖得格外漫長。

王雋不露聲色地打量她。

季煙的打扮一貫偏簡約化,今天依舊是。一條黑色絨面半身裙,一件杏色毛衣,頭發隨意地紮在腦後。

和過去比起來,其實沒什麽太大的變化。

王雋卻覺得是有些不同的。

這會她神情淡淡的,很是疏離,對他就像一個陌生人。不像以前只要她見到他,和他同處一室,渾身便散發著顯而易見的喜悅。

那會,她是張揚明朗的。

今天,倒是多了幾分沈靜的溫婉。

沈默好久,見他始終不說話,只盯著自己看,季煙眉間擰了擰,也跟著低頭看了看一身的打扮。

很平常的一身服飾,沒有什麽不對,覆又擡起頭,看著他:“你想吃什麽?”

說話的口吻,還是他熟悉的她。

可到底是有些不一樣了。

至於哪裏不一樣,他還沒參透。

他斂回神緒,問她:“附近走走?”

她挑了下眉,語氣是有些嘲諷的:“你確定?我同事就在附近。”

他很肯定地點頭:“確定。”

他是不怕被看到的。

以前也是,不過她是擔心的,所以對於她提出的,盡量不去她那邊過夜,她來他這邊過夜,他毫無異議。

兩人下樓。

從酒店出來,室外的低氣溫毫無預料地朝籠過來,季煙一個冷顫,就聽到身邊人說:“把大衣穿上。”

他眉目平平的,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他還是沒變。

那股適度的關心還在。

季煙穿上大衣,低頭扣扣子,忽地,有個人影站在自己跟前,沒一會,脖子似乎纏上了個什麽東西。

她如夢中驚醒般,倏地擡頭。

王雋神情冷淡,無一絲波動起伏,他手裏拿著條黑色的圍巾,正在有條不紊地往她脖子纏繞。

他離得實t在近,她能清晰地看見他的睫毛,長長的,還有些翹。

以前她就喜歡趴在他的身上去細數他的睫毛,還開玩笑地說他的睫毛是不是加工過,不然怎麽這麽長,這麽翹。

他笑笑不說話,就在她以為是她無聊導致他不作聲時,他卻翻身把她壓在身下,然後又是一輪不知何時是頭的情湧。

季煙想,她太沒出息了。

一看見他,過去的點點滴滴如潮湧般將她覆住,如一顆蠶蛹,將她裹得密不透風的。

實在不該。

“可以了。”他看了看她,退後一步,回到原來的位置。

季煙低頭看了下圍巾,深吸一口氣,氣味進入鼻腔,是她一貫熟悉的味道。

這條圍巾是他的。

她擡頭,這才發現他擱在臂彎的圍巾沒了,一時有些難以自控,脫口而出:“你呢?”

他側過臉來,問:“我什麽?”

“你不需要它嗎?你不冷?”

他目光微動,定定地看著她,忽然來了一句:“你在關心我?”

“……”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唇抿得緊緊的。

是有些慍怒的。

他看了會,輕笑了聲,伸出手。

她不解,往後退了一步,有些戒備地看著他:“做什麽?”

他眉微微一挑,無比自然地說:“不是關心我冷不冷,你可以摸摸我的手。”

季煙:“!!!”

你的正經呢?

算了,她不跟他計較。

沈靜地盯著他看了數秒,季煙郁悶地別開眼。

玩笑鬧過,王雋恢覆往日的鎮靜與淡漠,他側過臉朝她說:“走吧,趁風雪還不大。”

話落,他先一步下了臺階,然後回身看她。

季煙默了默,在他的目光中,走下臺階。

街上人確實多,經過的地方,熱鬧陣陣,其中不乏熱戀中的情侶,走著走著,他們極其自然地親吻,一個吻結束,他們又相伴繼續往前。

兩人穿梭在其中,始終隔著點距離,跟那一對對親密無間的情侶比起來,莫名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中午時分,小雪窸窸窣窣落下,落在地面化成了水,濕淋淋的一片。

季煙很小心地避開,可人來人往的,難免碰到。

“小心。”

路過一個小水窪口,旁邊有人躥出來,她來不及停步,就要跌倒時,一只手穩穩地托住她,語聲低沈地在她耳旁提醒。

她擡眼看過去,望進王雋一雙沈黑的雙眸,他嘴角微微彎起,略帶著點可有可無的笑意。

著實雲淡風輕。

“謝謝,”心神一晃,季煙不留痕跡地從他攙扶中挪開手,往旁側一看,一家簡約的餐廳納入眼底,她鎮定地指了指那家餐廳的名字,回頭問他,“那家怎麽樣?”

王雋看過去,淡綠色的外墻,白色的門窗框邊,透著簡約大方,是她會喜歡的風格,他點點頭:“聽你的。”

什麽叫聽她的。

說得兩人多暧昧似的。

季煙假意略過這句話,也不去想剛才那個突發的小插曲,轉身,無事發生般地走進餐廳。

正值午餐點,人群來來往往的,一樓沒有多餘的餐位,兩人被服務員引著向二樓走去,最後在一處靠窗的位置停下。

服務員送上菜單,倒了水,走開。

王雋在看菜單,季煙在解圍巾,取下圍巾,她又站起來脫下黑色大衣,把大衣掛在一旁的椅子上時,看到邊上的黑灰色圍巾,她不免看向王雋。

察覺到她的目光,王雋從菜單上挪開,看著她。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氣氛有種沈著的寂靜,和周圍低低的說話聲格格不入。

“怎麽了?”王雋問。

“沒什麽。”季煙抱起圍巾,大衣放在最下面,然後再把圍巾放在黑色大衣上。

總算擋住了讓她一路心神不寧的東西。

王雋見她忙完了,把菜單推到她這邊,說:“你來點。”

季煙推回去:“你對這邊熟,你來點吧,我負責買單就好。”

他看看她,倒是笑了:“我怎麽對這邊熟了?”

她自然不會告訴他,她以前查過他的資料,知道他碩士時期在在這邊交換學習過一段時間,索性不說話,也不看他,托著下巴望向窗外。

王雋揚揚眉,看著菜單,過了兩分鐘,他再次把菜單推給她:“看看有沒有什麽要加的。”

這次季煙倒是應得痛快,她拿起菜單看了遍,這才發現她喜歡的都被他點了,便說:“沒有,就這樣吧。”

她把菜單推過去給他。

同時又免不了感慨,這麽久的時間過去了,他倒還記得她的口味,真是難得。

下單十分鐘後,菜肴陸續呈上桌。

恰巧外面下起了大雪,從窗外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地面上的行人無不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遠遠望著,窗外的世界匆匆忙忙,錯錯亂亂。

而屋裏散著暖氣,低低的歡聲笑語,好不溫馨熱鬧。

一扇窗,隔著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季煙放下湯匙,抽了張紙巾,一邊擦著嘴角,一邊看著不急不徐用著餐的王雋。

他和她,本該也是處於兩個世界的人。

清醒過後,她實在好奇,他百忙之中抽空來找她,就是為了之前她欠下的一頓飯?

他不像是缺一頓飯的人。

可這種事不能細想,再想又要自我感動了。

季煙悠悠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黑啤。

王雋擡頭,正巧見她喉嚨上下滾動。

他怔了一怔,等她放下杯子,遞了一張紙巾過去,說:“一下子喝這麽多,不怕醉?”

她笑著答:“明天就要離開這邊了,放松下不行嗎?”

當然可以。

王雋不作聲。

吃了將近一個小時,餐廳內的用餐人員越來越少,季煙看了看,拿著錢包起身:“我去買單。”

王雋同樣起身,按住她的手,說:“我去吧。”

“不是我請客嗎?”

她亮著一雙再單純不過的眼,問著最簡單的問題。

而他的手心下,是她的手。

很熱,清晰地在燙著他的手心。

王雋喉嚨上下滾了滾。

半晌,他輕聲說:“沒有讓女士買單的道理。”

話罷,他放開按著她的手,拿起手機,穩落地下樓。

腳步聲逐漸遠去,季煙眨眨眼,再看看懸停在半空的手。

就在剛才,他按住她的手,很下意識的一個舉動,讓她怔在原地,忘記了抽回。

現在,她的手背上還留著存剛才的觸感,明確地提醒她,這個人對她的影響和重要性。

他只要一個輕輕的動作,便能讓她掀起無數波瀾。

盡管九個月過去了,她……

還是沒有一絲長進。

王雋買完單,轉身就看見季煙從樓梯走下來。

臂彎掛著大衣和圍巾。

他看了眼門外,雪又變小了,街上的行人也跟著多了起來。他收回目光,朝她走過去。

剛走到她面前,就見她朝他伸出手。

她拿在手裏遞過來的是他的圍巾。

王雋眼眸微瞇,不無考究地看著她。

季煙說:“圍巾還你。”

他沒動,也沒接過。

季煙笑了下,聲音很是客氣:“同事剛來消息,還有些工作要處理,我先回酒店,這是你的圍巾。”

王雋覺得喉嚨有些澀。

他想是剛才喝的酒,苦澀苦澀的,才會讓他這會這般不舒服。

他還是沒伸手去接,而是說:“我送你回去。”

季煙看著遞出去的圍巾,再看他已經走出餐廳門口,思索數秒,收回手,朝著他的背影走去。

餐廳離她所在的酒店不過兩條街的距離,街上小雪飄飄落落,兩人一左一右,不緊不慢地走著。

人多的時候,兩人會頗有默契地停下腳步。有一次,季煙發現,王雋的手時刻處於一種警備的狀態,像是在無聲護著她,以防她被行人撞到。

所以你看,過去她會深陷,這還真怪不得她。

是他太細致周到了。

她是俗人,很難不心動。

過了好些會,酒店近在眼前,上了臺階,就到了酒店門口,季煙側身看著王雋,依舊遞出那條灰黑色圍巾,說:“你的,還你。”

王雋仍舊沒伸手去接,他甚不在意地說:“這邊風雪大,你拿著。”

她正想說她自己有帶,王雋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眼手機屏幕,摁掉,然後擡頭看她,說:“我還有點事,回去再聯系你,註意安全。”

說完,他沒急著離開,視線還落在她臉上,一瞬不瞬的。有那麽一秒時間,季煙覺得他是要抱抱自己,許久過去,他沒那麽做,而是轉身匆匆下了臺階。

不多時,打開路邊的一輛黑色車子,彎腰的時候,他停了下,朝她望過來。

行人穿梭在兩人之間,雪花漫落在兩人之間,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可這會,季煙腦海t一片空白。

就這麽對視良久,最後,王雋朝她點了下頭,然後彎腰坐進車裏。

車子行駛在街道上,沒一會兒,消失在視野內。

如他來時的匆忙,離開,亦是沒有任何預告。

季煙站在門口,看著那輛汽車消失的方向,再低頭看著掛在手臂的圍巾。

一切都是寂靜的。

風雪呼嘯,故人不歸。

一切都是這般寂靜,這般無聲。

那短暫掠過的波痕,終究歸於平靜。

仿佛從未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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