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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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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天剛蒙蒙亮, 沈遙淩就睜了眼。

卷在被子裏迷迷糊糊喊了兩聲若青,沈遙淩滾了半圈,推開被子自己爬了起來。

若青跑進來撩開床帳, 就見三小姐眼睛還未睜開, 半瞇著跪坐在床頭給自己穿衣。

若青好笑地“哎呦”一聲, 上手接過來,嗔道:“小姐怎麽這麽著急?現在還早得很呢。”

確實,實在是太早了,沈遙淩腦袋還不清醒, 仿佛猶在夢中, 腦袋咚的一下墜在若青肩膀上,喃喃地提要求:“梳頭,我要, 最好看的, 最貴的……”

若青笑得打顫, 連聲哄:“好好好, 給我們小姐梳個最漂亮的, 過年才梳的那種,好不好?”

沈遙淩抱著若青又陷入半昏睡,模糊知道自己被當成小孩子哄了, 也沒有反駁,奮力輕輕點了兩下腦袋。

梳洗打扮的時候沈遙淩又瞇了一覺,等到若青給她穿上紅褙子, 又套上一件加絨圓領袍, 她也差不多醒了。

提著裙子跑到前廳去, 卻見餐桌上空空蕩蕩,周圍也沒什麽仆婢, 好像沒有人在的樣子。

沈遙淩到處轉了一圈,終於看見了一個沈夭意,就問道:“早膳怎麽還沒來,今早吃什麽呀?”

她臉蛋紅撲撲的,頭上的珠釵映著燈燭流光溢彩,衣裙上的珠扣也熠熠生光,像個把自己打扮一新,迫不及待等著過年的小女娃。

沈夭意多看了她兩眼,說道:“早膳已經吃完了呀。”

沈遙淩大驚:“吃完了?父親呢,父親也吃完了嗎?”

難道她還是來晚了嗎。

她們說話聲把沈如風也引了過來。

沈遙淩見到哥哥,立即捉著他問:“早膳已經過了嗎?父親已經出門了?”

沈如風好奇地看看兩個妹妹,見沈遙淩眸色焦急,而沈夭意一臉無辜,便點點頭道:“是啊。”

還擦了擦嘴角,說:“吃的糯米水晶包,早就吃完了。”

沈遙淩腦中轟然一聲,正要傷心,父親母親一面說著話,一面攜手踏過門檻走進前廳。

而這時候,仆從也自偏門進來,端著熱騰騰、剛出鍋的早膳。

沈遙淩:“……”

回頭怒視那兩個罪魁禍首,眼神裏寫滿了“你們騙我”。

但是似乎並沒有什麽殺傷力,沈夭意一點不好意思也沒有,頂著她的目光施施然坐在桌邊,拿起碗筷。

沈如風忍笑摸摸幺妹的腦袋,也坐了下來。

沈大人似乎並未察覺到幾個子女之間的暗湧,看了一眼幾人,平和問道。

“今日宮中家宴,還是同往常一樣,我們就不要全部都去了,給宮裏添麻煩。今年誰同我和你們母親進宮?”

早已打扮好的沈遙淩立即擡手:“我,我我我。”

沈夭意也舉起手:“我也想去,還沒去過呢。”

沈遙淩震驚地看向姐姐,這人分明一向對這些活動避之不及,往年都是求她去都不去,今年怎麽突然積極起來了?

沈如風也訝異地問:“父親,上個月不是說已經定了要我同去?”

沈遙淩頓覺危機重重!

她得去才行!畢竟,家宴之後就是百官會談,她說服了父親並不算什麽,父親能不能替她說服其他大臣、說服陛下,才是真正的一錘定音。

雖然在百官會談時,同去的家眷也只能在外邊兒等著,並不能聽到裏面談話的內容,但那也是離得最近的地方了。

她想最快地知道消息,而不是在家裏多等一段時間。

沈遙淩咬咬唇,側過身子抱著沈夭意的手臂晃來晃去,黏著人說:“姐姐,讓我去吧,姐姐。”

沈夭意揚了揚眉,神情似有松動。

沈遙淩再接再厲,又跑去扯著沈如風的袖子,濕漉漉地看著他:“阿兄……”

沈如風彎著眸子不說話了。

沈遙淩再去求沈夫人:“母親,你看呀,我今天辛苦打扮了好久的。”

沈大人看著她們,輕咳兩聲。

沈遙淩歪頭看了看他,走過來。

沈大人正襟危坐,暗自期待著。

沈遙淩生氣道:“帶我去!”

她總算看出來了,這幾個人都是故意的。

“……”被兇了一頓的沈大人,“好好好。”

用過早膳就要進宮。

真出了門,沈遙淩又沒那麽緊張了。

大約是因為能做的都已經好好地做了,所以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地期待著。

倒是沈大人百感交集。

沈世安餘光瞥向女兒粉嫩嬌妍的側臉,不由自主地回想著昨日女兒一臉嚴肅地說有事情要同自己商談的模樣。

說實話,他原本以為這又是孩子們的什麽惡作劇。

結果他看到的卻是,從起題到論證,再到列舉佐證都有條不紊的小女兒。

不知不覺間,他也被女兒所述說的內容給吸引了進去,甚至不由自主地思考起來。

直到一切結束,沈世安才忽然意識到,女兒是真的長大了。

他難以估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花了多少功夫精力,思考、整理……

夜間他與夫人抵足而眠時說起這件事,都有些不可置信。

或許,孩子們的變化總是在一夜之間顯現出來,叫父母猝不及防,悵然若失,又引以為豪。

晨間空氣晴朗,巷子裏的某個小園也罕見地在這個時間點打開了大門。

魏漁魏漁戴著鬥笠徐步而出,擡頭看了看雲層後明亮的紅日。

今天又是個好天氣。

想到昨日某人的高興,似乎也有一股不知何處而來的喜氣縈繞著身周。

今日魏漁興致頗高,打算趁著清晨人少,去集市買些用品。

然而到了集市上,魏漁卻發現,人群比想象中要多出許多。

他退卻地止了步子。

目光從鬥笠下落到不遠處的告示板上。

他便發現,許多人圍在告示板旁邊看了一會兒,接著便爭先恐後地湧進集市。

魏漁慢慢走過去,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人少的時候,湊近看了一眼。

告示板上張貼著官府的公告。

原來今日午時過後,菜市上的糧肉都要漲價。

因為北方大寒,糧食供應出現了短缺。

恰逢年關,糧肉漲價並不罕見。

因此這份公告下的解釋,並未引起多少人註意。

魏漁卻頓住,凝神了半晌。

直到身旁人群再度變得擁擠,魏漁才側著肩膀從告示板前離開。

目光不由自主,眺向更遠、更高的樓宇,宮廷的方向。

北方大寒。

像極了沈遙淩說的那個預兆。

……是碰巧嗎?

宮宴是特殊的恩寵。

平常若是陛下留臣子在宮中吃飯,叫做“賜食”,此時稱作家宴,則是為了模糊這種誠惶誠恐的氣息。

除去皇恩浩蕩,宮宴通常飲饌極豐,有光祿寺掌酒醴、膳羞之政,還分出四署來分別掌供祠宴朝會、祭祀庶饈、五齊三酒及醢醢之物,用菜用點常常多達二百餘款,因此故也常常使人津津樂道。

每一年來宮中參加家宴的官員還會談起去年、甚至更往年的宮宴菜品,描述起來如數家珍。

據傳,先帝在時排場更為鋪張,食官最高時曾多達兩千多人,而到了陛下即位後已經節儉許多,但家宴的場面仍然十分震撼,且每年都花樣不同。

沈遙淩隨著父親母親被宮婢引至座位旁,乖巧地坐下。

席間熟人不少。

左邊,喻綺昕若有似無的目光一直落過來。

不遠處,鄭熙瞅見她,一直踮著腳往這邊看,似乎想走過來的樣子。

沈遙淩無意與他們打招呼,拿父母當擋箭牌,低頭玩著盤子,假裝看不見。

不過,父親母親也不能一直陪在她旁邊。

現在時辰還早得很,家宴算作午膳,這中間大段的時間則是用來給臣子們交際、敘話。

沒過一會兒,大人們攜著夫人走動交談起來,年輕的孩子們就被剩在了一旁。

這其中卻不包括鄭熙和喻綺昕。

鄭熙是岳平侯家的長子,又是唯一嫡子,自然要被帶著交際。

喻綺昕則是喻家炙手可熱的才女,她前陣子研究出一個“識舌板”,做出了各種病狀的舌苔模型,可以幫助醫師快速分辨病癥,並做了數百件免費贈給京城所有醫館,收獲了無數讚美和感謝。

不知說了多少遍大差不差的客套話,饒是喻綺昕也笑得面容有些發僵。

剛想退下去稍作休息,卻聽父親疑惑地低喃出聲。

“寧玨公主今年又沒來?”

喻綺昕習慣性地順著父親的目光看去,視線盡頭是寧澹的身影。

他身邊並無長輩,只帶著一個仆從。

榆樹高大繁茂,金白晝光將樹影一半打在朱紅宮墻上,另一半打在少年同樣寬闊的肩背上。

喻綺昕閃了閃神,接著變色。

一看到這人,她又想起那什麽疙瘩山葫蘆寺。

可笑的是,她後來還真派人去尋過這個地方,結果自然是一無所獲,果然是寧澹有意戲弄她。

平常見這人以為多麽孤高,沒想到也會開這樣惡劣的玩笑。

喻綺昕面色燥紅,又按捺下去,撇頭不再看他。

對父親低眉道:“女兒去喝口熱茶。”

“不急。”喻盛平拉住她,使了個眼色讓喻綺昕看那邊,“寧公子到了,你去同他說說話。”

喻綺昕癟癟嘴,想要推拒。

卻先一步被喻盛平給制止了。

壓低聲音道,“莫要掉以輕心,寧玨公主現在看似隱退,實際卻並未失勢。你記著,只要寧玨公主還在,你就得跟緊寧澹。”

喻綺昕心底一顫,說不清是什麽滋味,點頭應了聲“是”。

喻盛平方才展笑,摸了摸女兒的鬢發:“乖。”

喻綺昕深吸一口氣走到寧澹身旁,朝他微微矮身行禮。

“寧公子安。”

寧澹沒什麽反應,他身後的羊豐鴻笑著上前:“這位是喻家的大小姐吧?真是才貌雙全。”

喻綺昕沒想到寧家的一個仆從也會認得她,登時心裏竟閃過些許受寵若驚,她笑起來,又行了個常禮,與羊豐鴻聊了幾句。

都是些泛泛而談之言,羊豐鴻聆聽的模樣很真切,回答得又很精妙,一來二去,倒使喻綺昕當真多了幾分談興。

她好似無意瞥一眼寧澹,心想她還從來沒有在這個寧若淵面前說過這樣多的話。

寧澹目光在人群中找了一會兒,真的找到某個身影,就提步往前。

羊豐鴻連忙跟上步伐,不忘同時回頭禮數周全地與喻綺昕道別。

或許是談話到半途突然中斷,喻綺昕竟有絲悵然之感,目光不由自主跟著那邊。

她看見寧澹穿過來來往往的人群,走進座席之間,停在一張雕花紅木桌邊,跟坐在那兒的沈遙淩說了句什麽。

沈遙淩的反應,被寧澹的身影擋住了,喻綺昕沒能瞧見。

只能猜測他們像是說了幾句話,接著沈遙淩不得不收起面前盤子裏被她玩得到處都是的黑豆,寧澹高高地垂眸看她,沈遙淩低頭收拾豆子的模樣,像是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

喻綺昕差點笑出聲,因為心裏想到沈遙淩真是個軟骨頭。

她以前從沒見過這麽不好面子的姑娘。

其實早在寧公子露面之前,喻綺昕就已經聽過他的名號,也知道他將要率領飛火軍護衛醫塾學子。

父親一再叮囑她,這是個要小心相處的人,她為了完成父親的指令,悄悄想象過許多遍,要如何對這人既不失親近,又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尊重。

可寧澹帶著飛火軍出現的第一次,她還未說話,沈遙淩便不知怎的直接攀了上去,好似跟人家已經多麽熟悉。

當時喻綺昕也驚疑過,以為這兩人真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淵源。結果後來看寧澹的樣子,對誰都是興趣缺缺,沈遙淩自然也不例外。

原來只有沈遙淩在剃頭擔子一頭熱而已。

冒冒失失,一絲矜持也無,以為這樣便可以引人註意?

喻綺昕想,將心比心,她是想不明白沈遙淩原先為何願意在醫塾這樣委曲求全,又在寧澹身邊這麽伏低做小的。

沒錯,沈遙淩是靠著自己的厚臉皮,同寧澹多說了幾句話。

但那又如何呢?

喻綺昕觀察過他們許久,每每湊近時,常常只是聽見沈遙淩在對著寧澹自言自語。

偶爾聽見寧澹開口,嗓音低沈停頓,仿佛一個字也不願意多說,只是做一些簡略的吩咐而已,往往都是在要求沈遙淩不能這樣、不能那樣,好似對沈遙淩有諸多不滿。

面對這種人,沈遙淩是如何能夠忍得的呢?

喻綺昕不懂,後來看出沈遙淩漸漸對寧澹產生了遐思遙愛,就更加難以理解。

心裏還曾經偷偷罵過沈遙淩是個受虐狂,學堂裏有人欺負她,她賴著不走,寧澹看不上她,她上趕著去喜歡人家。

父親時常拿她與沈遙淩作比,責問她為何課業上總敵不過沈遙淩。

喻綺昕覺得委屈,次數多了,也學會安慰自己。

她也拿沈遙淩與自己作比,心想,課業上差的那幾分,只是暫時的,可心性的高低,卻是永久的。

以喻綺昕看來,只有掌上明珠才算是明珠,煜煜其華,高光閃耀,那些在地上摸爬滾打的,出身再好,也只能是蚌珠,更何況,沈遙淩的身世也不如她。

她看不上沈遙淩的眼界,也看不起她為了那一分兩分的拼死拼活,更覺得她公然先對一個男子情根深種實在可悲。

往後日子還長著,沈遙淩不懂得自珍自矜,時日久了自然遭人厭棄,她其實不必擔心。

至於父親,父親終究是個男子,不懂得如何評判一個女子的好壞,並非父親的過錯,她也無需往心裏去。

這般安慰著自己,喻綺昕便好過許多,現如今沈遙淩又離開了醫塾,不再在面前礙眼,喻綺昕心情自然更是舒暢。

看見沈遙淩在寧澹面前吃癟,她也覺得有趣,不由多看了一會兒。

看著那邊,沈遙淩時不時擡頭,好像在跟寧澹說話。

喻綺昕猜想寧澹大約是應得不冷不熱,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會拿些疙瘩山葫蘆寺之類的來搪塞沈遙淩。

直到寧澹從沈遙淩桌邊離開,喻綺昕才停下胡思亂想,目光卻還沒收回來。

便看見寧澹臨走前,彎腰把沈遙淩快要被人踩到的大氅邊緣往椅子裏順了順。

喻綺昕的笑容倏地淡了幾分。

有誰會去關心自己討厭的人嗎。

直到陛下出現,寧澹才朝高臺上去。

再過不久,大臣們都相繼落座。

宴席正式開始了。

樂舞侑食,禮儀嚴而有序,所有人一一照做。

這頓飯吃完,沈遙淩感覺自己都要下一身汗了。

上一世嫁入寧府後,時常需要出入宮中,原本也有這樣繁瑣。

她適應不來,幾回之後越發苦悶。

有一次在宮中喝醉了酒,回到寧府後大約是跟寧澹發了脾氣,說了一通胡話,好像說要找個不是皇親國戚的寧澹重新嫁一遍。

後來宮中再有無關緊要的宴席,她就再也不用去了。

哪怕是不得不去的時候,寧玨公主也會給她打掩護,讓她早早吃飽離席玩去。

家宴落幕,遠遠的太和殿外鐘聲悠悠敲響。

百官們起身離席,互相招呼著往殿中走去。

沈遙淩的心突然被提到了嗓子眼。

她也站起來,不由自主地跟著父親走了幾步。

沈世安察覺到了,回頭好笑地以眼神安撫,又沖女兒點點頭。

沈遙淩這才冷靜下來,給父親遞了一個信任的眼神。

父親帶著她所有的希望去了。

沈遙淩看著百官如同池中魚一樣朝著臺階靠攏,然後順著玉白石階一路而上,最終進入了那個遠得看不見的門內。

他們會在這裏暢所欲言,互相論辯,一一商定來年要做的大事。

沈遙淩攥緊手心,在心中許願。

請求陛下。

通商西域,一定要成為其中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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