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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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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刀

謝翾為什麽對黑牢這麽熟悉, 當然是因為她曾經是這裏的犯人,她雖然對痛苦的記憶印象極淡,但對這種具象化的信息記性極佳。

就算她墮入九幽地獄,她也會記得這個曾經囚禁她的監牢。

面對秦煥的問題, 謝翾微微一笑:“這不是秦指揮使應該知道的事。”

“關於我們之間的交易, 秦指揮使想得如何了?”謝翾在黑牢裏血跡斑斑的刑具前坐了下來。

秦煥死死盯著謝翾,冰冷的神色似乎要將她千刀萬剮, 但謝翾承受過淩遲更可怕的刑罰, 所以他這眼神並不能讓她感到懼怕。

“鑰匙。”謝翾朝秦煥伸出手, “哪個監牢裏的是死囚?”

秦煥知道謝翾要做些什麽,她要證明自己真的與秦牧的靈魂見過面, 他隨意取出了一把鑰匙,這黑牢之中有一半都是真正的死囚。

謝翾將那枚冰冷的死牢鑰匙接了過來, 剎那間,她的之間與秦煥的手指相觸, 兩人的身體溫度都極涼, 謝翾秀氣的細眉微微挑起, 她忽然意識到並不是所有的男子身上都有像鳳洵那樣的溫度,比如她面前的這位秦指揮使,他的指尖就涼得像死人。

想起鳳洵時, 因為疑惑, 她的鼻子也皺了皺, 顯出些小姑娘的嬌俏情態,秦煥註視著謝翾面上一閃而過的羞赧情態, 藏在袖子下的手指勾了勾, 這樣看來,倒像是謝翾因為靠近他而感到害羞了。

謝翾不知道秦煥在想些什麽, 就像她不知道鳳洵對她的喜歡究竟是什麽一樣,她徑直打開了死牢的門。

清脆的開鎖聲將牢房裏的死囚驚醒,那躺倒在地上的死囚已經沒力氣再站起來,謝翾走上前去,單手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此時,審判之力流竄過這死囚的靈魂,他在京城裏售賣高價藥材,將許多等著救命的患者拒之門外,為了防止那些患者找到藥材的來源,他派出一隊鏢師秘密護送藥材入京,一發現有窺視的可疑人士就暗中殺死,後來因朝廷政鬥,庇護這藥商的高官被彈劾,藥商這才被抓到了死牢裏。

謝翾的眼眸微微瞇起,秦煥手持卷宗對謝翾說道:“禹國公主這力氣可不像貴族小姐。”

藥商賺得盆滿缽滿,吃得是腦滿腸肥,即便在死牢裏被折磨了一段時日,他這體重也不是一位弱女子能單手拎起來的。

謝翾將藥商拖到牢房外,又輕聲笑了:“我是禹國王室中人,有修煉過應當不奇怪吧。”

她此言不假,在人間能修煉的人大多都集中在貴族世家,就算偶然有像秦煥這樣有修煉天賦的平民也是萬中無一,若有人知曉秦煥身世,往上追溯幾代,多少都有些貴族血統。

謝翾覺得奇怪,因為可供修煉的靈氣分明流淌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為何偏偏是血脈決定了修煉的天賦?

將藥商綁在刑架上後,謝翾在這昏暗的牢房裏感覺自己回到了還在冥界的時候,那時候她手下掌管的是十八層地獄,是六道輪回的一部分。

收回審判之力,她緩緩閉眼又猛地睜開,此時此刻秦煥盯著謝翾,一絲震驚在眼底閃過,因為他眼前的謝翾此時已染上了些許神性,她公平卻不慈悲,只是機械冷硬地維持著世間的規則。

謝翾朝秦煥伸手:“刀。”

她冰冷的聲音比秦煥還更可怕,被綁在刑架上的藥商不斷掙紮,他想要逃離這裏,因為接下來他將接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罰。

秦煥竟然乖乖聽了謝翾的話,他知道謝翾用多少大小的刀最趁手,於是一柄不過手掌長的小小刀刃落入了謝翾手裏,與謝翾在冥界時候行刑的那把刀差不多大小。

“好刀。”謝翾笑。

笑語間,她手裏的鋒刃已綻開了朵朵冰花,刺骨刀刃貼著藥商的琵琶骨刺下,貧瘠的淡黃色脂肪順著刀刃澆遍謝翾的手,而後才是不斷湧動的、粘膩的鮮血,可惜它們沒能流淌太久,因為刀刃上的寒意已順著藥商背後的傷口開始入侵他身體的每一處角落。

伴隨著一朵朵血紅色冰花在藥商的血液裏炸開,秦煥入神盯著謝翾的每一個動作,心中感嘆她的手法優雅精準又無情。

她才像是掌管生死刑罰的地獄冥王,她不因為藥商犯下的罪過憤怒,也不為那些得不到治療患者的家破人亡而感動悲憫,她只是在執行定下的律法,像是某種規則的化身。

開遍藥商全身的血色冰花在他心口處停了下來,因寒冰封住傷口,這藥商竟沒有失血過多,還留著一口氣,蝕骨的寒意每時每刻都在刺激他驚恐的神經,讓他一直清醒地去體會這刑罰的痛楚。

“到了冥界,你可以告訴楚江王讓他給你少一道寒冰地獄的懲罰。”謝翾在藥商不斷顫抖的腦袋旁低聲說道。

她說這話的時候還含著溫柔清淺的笑意,顧盼流光的眼眸註視著秦煥,他聽不到謝翾在說什麽,因為他的全部心神已投註到謝翾的每一個行刑動作裏去了。

看了謝翾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刑罰是有多麽粗糙血腥,藥商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沒有白流,他所流逝的每一點生命力都化作加諸身體乃至靈魂的痛楚,再多一分都會讓這脆弱的人類死去,可謝翾的刀鋒在死亡上起舞,不斷挑逗著死神的底線,偏偏沒有越過生與死的界限。

“就是這個。”謝翾將小小刀刃放回桌上,隨意拿起桌上的一面抹布按在了藥商背部最嚴重的傷口上替他止血——這人還要被斬首示眾,可不能死在這裏。

她笑意盈盈,眼中流淌的是赤|裸裸的誘惑——她知道秦煥無法拒絕這般優雅的行刑藝術,而秦牧領悟一生的行刑手法遠遠沒有她所掌握的高妙。

謝翾提出的條件苛刻,她知曉自己要給秦煥拋出足夠的誘惑,反正秦煥也不知道秦牧究竟留了那一招,總之她就說是秦牧留下的,才能將兩種秦煥兩種無法拒絕的誘惑疊加在一起。

果然秦煥還是起疑了,他知道自己的師父有幾斤幾兩:“師父他……有如此厲害?”

“再癡傻的人去十八層地獄走一遭也會有新的領悟。”謝翾笑,“何況是他這樣經驗豐富的劊子手呢?”

秦煥盯著謝翾,永遠冰冷的表情總算有了些許松動,他甚至能猜出謝翾在騙他,他的師父不可能掌握這樣高妙的技法,但他就是不由自主被這行刑的藝術吸引。

“你要如何?”

“我要你。”

“司獄司?”

“太子府可以讓你做事,我難道不行嗎?”謝翾的手在獄卒遞上的清水裏搓了搓,將滿手血汙洗凈。

“太子府只是將案件移交給我。”

“我也可以將案件移交給你,被下毒的是我,太子府為我出頭不是很奇怪嗎?我見他府上的侍衛長賀傳倒是很可疑。”

“你敢動太子府?”秦煥冷笑。

“你只是喜歡行刑,你喜歡手中的利刃斧鑿或是黑線釘錐——所有可以對生命造成傷害的東西將皮肉劃開的感覺,你只是喜歡那些脆弱的靈魂在你手下顫抖,你只是喜歡這裏的黑暗與血腥……恰好聖上給了你這樣的權力與舞臺,對嗎?”

“跟著我,我給你丟到死牢裏餵飽你的獵物不會少。”謝翾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齒端。

“禹國的公主——”秦煥輕嗤一聲。

“翾。”謝翾道。

“宣?”他問。

謝翾仰起頭點了點。

一枚冷冰冰的東西丟進謝翾面前被血染紅的水盆裏,謝翾低頭看去,在朦朧的血霧下躺著一枚象征著司獄司最高權力的印鑒。

謝翾將印鑒撈了起來,與秦煥對視一瞬:“我帶一個人走。”

“還兩個。”秦煥道。

“好。”謝翾本想對他有所承諾,便學著以前鳳洵的樣子伸出手要與他拉鉤,但她的尾指伸出去卻又顫抖著攏了回來。

謝翾想起,在兩年多前的月夜下她看到那戴著鬼首面具的少年從窗外如自由的飛鳥般跳了進來。

他說拉鉤,等她修煉到魂繭境就讓她看一看他摘下面具的模樣。

後來她沒看。

“拉鉤,幼稚。”秦煥竟然看出她想幹什麽了。

謝翾將握成拳的手收了回來:“只有傻子才會做這樣的事。”

這世上的承諾,哪能是拉鉤就能立下海誓山盟的呢?當初堇娘也是這樣與她拉鉤的,她說等任務回來之後會送她只有外面才有的有趣東西,但是她沒回來,就這麽躺在血泊裏,身為暗衛的她為了保護尊貴的謝家小姐謝如扇死去。

獄卒幫著謝翾將那日受刑的囚犯擡了出去,正是鳳洵之前在太子私牢裏放走的那位前護國法師。

“你最好確認你那裏的人都靠得住。”秦煥提醒謝翾

“嗯。”謝翾點頭。

她來司獄司之前就對小池說到時候是景尋來接她回去了,所以小池才回趁這個機會回皇宮去覆命。

景尋那裏的人她可以相信,畢竟火燒太子府私牢這件事他才是主犯。

司獄司外,幾位身著黑甲的護衛守在鳳洵的馬車旁,仔細看裝束,這幾位護衛應當來自兵馬司。

“兵馬司的人。”秦煥負手而立,遠遠瞧了一眼。

“怎麽?”謝翾問。

“一群酒囊飯袋。”秦煥嘴上如此說,卻還是對景尋的能力有些驚訝,這京城裏能調動兵馬司人員的長官並不多,更何況這位景王爺目前並無職位在身。

鳳洵見到謝翾出來,便命人將那昏迷的囚犯安頓在另一輛馬車上。

謝翾跳進他的馬車,拿白帕擦了擦面上的汗:“以後這人就留你府上?”

“為何?”雖然很喜歡謝翾這樣的做法,鳳洵還是笑著這麽問了一句,他想要聽些謝翾的花言巧語,就算是騙他的也無所謂。

“他是你放出來的呀。”謝翾果然不解風情。

她的手放在身側,鳳洵低眸,看到了她手腕上遺留的一點血跡。

如在冥界一般,鳳洵不動聲色覆上了她的手腕,指腹輕輕摩挲,替她將這一點血跡擦幹凈了。

謝翾被他牽著手,忽然楞了一下,雖然場景、座駕、身邊的人都與冥界不一樣,但她恍惚間覺得自己回到了那日月顛倒長年飄雪霧氣籠罩的冥界。

像,太像了,從那般冰冷之地回來的她總是能等到一雙溫暖的手牽住她。

“鳳……”謝翾猛地側過頭去,卻只能看到一張不熟悉的臉。

鳳洵安靜看著她,他唇邊含著一抹淺笑,並未說話。

倒是謝翾自己慌了神。

“鳳?”

“風很大。”謝翾對著平靜毫無波瀾的空氣,扯了個謊。

鳳洵指尖微微一動,京城裏平地卷起了狂風,風浪將馬車簾子吹得不斷舞動。

“是啊,風很大。”鳳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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