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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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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刀

聽見謝翾此言, 小池一驚,她雖然害怕但還是命人去給謝翾準備了。

離開宅邸的時候,小池跟上謝翾,還是忍不住勸道:“公主, 您當真要去嗎?那位指揮使脾氣不太好。”

這京城裏若說那位太子殿下恣睢暴戾, 但太子好歹顧及了些表面上的體面,但那位司獄就不一樣, 若惹得他不悅, 人他是真殺。據說前些年有位高權重的官員冒犯了他的師父, 當晚那官員就被抓到黑牢去,後來被送出來的時候連人形都沒有了。

聖上聽聞此事震怒, 但此人修為實在太高,朝廷也離不開他, 所以只是降了半職作為懲罰,過了大半年他又恢覆職位了。

身後有當朝皇帝做靠山, 那位司獄行事肆意, 尋常人都不敢惹他。

小池是知道謝翾脾氣的, 她怕謝翾一時失言招來殺身之禍,太子要殺她不過下毒而已,若那指揮使真沖到公主府來, 還有誰能攔得住?他可是化氣八階的絕頂高手啊!

“公主, 他行事幾乎不顧後果……”小池提醒謝翾。

謝翾登上馬車, 她對小池笑:“左右不過一個‘死’字對嗎?”

“落入司獄手中被那些刑罰伺候,那可比死還可怕!”小池想, 這位禹國來的公主還是有些天真。

謝翾哪裏是天真, 她只是不懼死亡,亦不懼那所謂的酷刑, 這些她都見識過了,不過如此,她不是還活過來了麽?

“無事,到時候他真來了公主府,我先命人掩護你離開好嗎?”謝翾繼續笑。

她將馬車簾子放下來了,只餘下門邊上的兩串珠簾搖搖晃晃。

小池哆哆嗦嗦地坐了下來,聽到謝翾說要先讓她跑,她還有些感動,但面對那位指揮使,她真的能跑嗎?

——

蒼白的手指在只漏下一線天光的牢獄裏擡起,指尖拈著一道細細的黑線,此時暗芒一閃爍,他指尖用了力,將黑線扯緊。

瞬間壓抑痛苦到極致的悶哼聲響起,黑暗處響起滴滴答答的水聲,也不知是那受刑之人的汗水還是血水。

被綁縛著鎖鏈的囚犯皮膚下隱隱有黑線的痕跡蜿蜒而過,這神秘的刑具竟然能在沒入皮膚之後與血肉融合在一處。

黑線從受刑人的指尖探出,在黑暗中繃緊,隨著那蒼白手指的用力,受刑人的手臂竟像被牽動的偶人似地擡了起來。

黑線連接著一枚散發著寒芒的釘子被擊飛到牢獄一角,活生生將受刑人吊了起來。

做完這些,秦煥才滿意地收回手,他在黑暗中依舊能清晰視物,只低頭去攤開卷宗,筆鋒暈開濃墨,懸於純白紙張上。

“說吧,你是如何毒害禹國公主的。”冰涼低沈的聲音響在黑牢裏。

謝翾中毒,明眼人都能猜到背後是太子動手,但無論如何也不能將罪責推到太子身上,所以這時候朝廷就需要一位替罪羔羊,這替罪之人又可以成為除去政敵的手段,所以即便此時被黑線吊著受刑的對謝翾中毒一事一無所知,卻要被逼迫著承認這罪行。

在秦煥眼裏,這是少有的能在他面前撐過三天三夜的犯人,不過無所謂,不論他的骨頭再硬,他也有辦法撬開對方的嘴。

吊在牢獄裏的黑線逐漸收緊,直到將那犯人的手臂肌肉都絞得皺縮起來,痛苦的哀嚎聲終於是不受控制地響起。

墨筆已停在卷宗上許久,濃黑墨水滴落,在紙上洇開一團墨點,秦煥的手還是紋絲不動。

就在那哀嚎聲瀕臨崩潰的時候,守在黑牢外的獄卒戰戰兢兢地跑了過來。

“大人,有人求見。”

“誰?”

“禹國公主。”

“不見。”

“禹國公主已經……已經進來了!”

此時黑牢外輕快的腳步聲響起,謝翾的腳步輕盈優雅,像是高居於藍天的飛鳥在窗臺上閑庭信步,這是黑牢裏少有的聲音,那些囚犯的步伐沈重,還伴隨著鎖鏈的拖拽聲。

“公主,前方就是黑牢重地,請您留步。”

“公主,停下。”

“公主,難道你也想進到牢裏去嗎?”

獄卒的勸阻聲不斷響起,謝翾充耳不聞,跟在她身邊的侍女早在司獄司外就不敢進來了,這裏的部下也攔著她。

但她想要見誰,沒有人能攔得住,身後的獄卒想要將她抓出去,卻追不上她輕盈的步伐。

黑牢構造錯綜覆雜,為了防止犯人逃跑,這裏幾乎是一個迷宮了,但謝翾竟然能在其中穿梭自如,找出通往深處的正確道路。

所以,待秦煥轉過頭的時候,便與謝翾冷漠美麗的眼睛對上了。

被打擾審訊的不耐在秦煥眸底一閃而過,他可不管面前的這位姑娘是哪國的公主。

蒼白手指勾著黑線猛地一扯,竟然將黑線從受刑人的身體裏直接抽了出來,伴隨著飛濺出的血珠,受刑人頹然倒地,仿佛散架的木偶,而後那黑線毫不留情地朝謝翾飛了過來。

這禹國公主既然執意要進來,幹脆就讓她留在這裏好了,秦煥淡淡瞥了一眼謝翾,便直接出手了。

謝翾才懶得將自己為數不多的法力浪費在抵擋這一招身上,她只站定在原地,盯著秦煥,等到那擊出的黑線帶著不可抵擋氣勢朝她飛來的時候,她終於舍得開口了。

她只是平靜地說出了兩個字——那個在冥界被她親手行刑審判的、在人間裏以淩遲之刑送她死亡的劊子手。

“秦牧。”

在謝翾說出秦牧名字的時候,秦煥手背上青筋暴起,小臂上肌肉繃出堅定的線條,他竟然硬生生將擊出的黑線扯了回來,但這刑具似乎有自己的生命,它一定要擊中什麽東西才肯罷休。

在秦煥與謝翾平靜的呼吸間,黑線被秦煥控制著纏上自己的手臂,剎那間鮮血飛濺,染上秦煥的絳色衣裳,融為一體。

謝翾就是故意的,她分明可以在剛見到秦煥的時候就說出他師父秦牧的名字引起他的註意,但她偏偏要等到秦煥出手,她篤定秦煥在聽到自己如此說之後不會傷害她,所以這黑線只能擊回他自己身上。

可她此時卻裝出一副被秦煥嚇得到現在才說出話的模樣。

“哎呀,你受傷了!”謝翾挑眉,朝秦煥靠近,故作關切地說道。

秦煥沒管自己鮮血淋漓的手,只回身一把掐住了謝翾的脖頸,他只打算留謝翾一條命,可沒打算憐香惜玉。

謝翾的細眉蹙起,她眨了眨眼,柔聲說道:“秦煥,我見過你師父。”

因為脖頸被秦煥掐著,她的聲線破碎嘶啞。

“他死了。”或許是想讓謝翾說更多話,秦煥將手松開些許。

“禹國公主在京城外遇襲的事你應該聽說過吧。”謝翾的眼睫微垂,流暢的謊言脫口而出,“我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身受重傷之時靈魂去了冥界。”

“這世上有幽冥之地?”秦煥冷冷的聲音響起,他從未信過鬼神之事。

“你師父是在京城外的廢橋下把你撿回去的,他給你買的第一件衣裳是天藍色的,買大了,那時候他還沒什麽錢,帶著你去找店老板換一件,吵了很久的架。”進入地獄的罪魂在審判者面前是沒有秘密可言的,只要謝翾想,她就能看清秦牧一生所有的細節。

秦煥抵在謝翾脖頸上的手指顫抖著收緊,而後又緩緩松開,黑牢裏昏暗光線下他的眉眼深邃,看不清他的神色。

謝翾聽到他冷聲道:“閉嘴。”

“你師父還說,他死前還領悟了一招半式,沒來得及教給你。”

——這招倒是用在她身上了,謝翾掩下的黑瞳裏閃過一絲嘲諷之意。

所有隱秘的記憶都與謝翾說的話一一對上,這一切都昭示著謝翾說的是事實。

“你師父將那招傳給我了,說讓我教給你,這是他死前唯一的願望了。”

謝翾三言兩語便把事實篡改,秦牧確實將自己還沒教給秦煥的招式教給他沒錯,但他可沒拜托謝翾這個惡鬼幫助她。

真相夾雜著謊言,在這黑暗的地牢裏卻顯得格外動人,秦煥將謝翾推開些許,他相信了謝翾。

謝翾卻未曾像別人一樣害怕地遠離他,她關心地靠了過去,拿出自己懷中的白帕按在秦煥受傷的左手上。

“對不起,你受傷了。”謝翾驚恐又脆弱的聲音響起,“秦指揮使,你應該讓她打在我身上的。”

愚蠢、天真、嬌弱——秦煥腦海裏閃過這麽幾個詞語,死寂冰冷的聲音從他口中吐出:“你會死。”

“秦指揮使一見面就要把我殺了嗎?”謝翾被嚇得手抖了起來,手裏白帕卻還是努力按著秦煥的傷口。

“走開。”秦煥說。

“流這麽多血,你會死嗎?”謝翾沒走開。

“不會。”秦煥有些不耐煩了,“滾。”

謝翾的手還是沒收回去:“秦指揮使,你先去療傷好嗎。”

秦煥攥在身側的手擡起又落下,他想現在就殺了謝翾,奈何她身上還帶著他師父的遺言。

“我會殺了你。”秦煥冷聲道。

“那先起來,出去請大夫過來看看好嗎?”謝翾柔聲問。

她一開始就存著讓秦煥自作自受的心思,此時卻顯得無比善良溫柔。

在扶著秦煥站起來的時候,謝翾的視線與黑暗裏那對亮得驚人的眼睛對上,這是秦煥正在審訊的對象。

“秦指揮使,走吧,去我府上,我和你說說你師父的事,順帶我給你請大夫,可以嗎?”謝翾自然不會讓秦煥再留在這裏,萬一黑牢裏的人真被他審死了怎麽辦?

她猜出秦煥現在在審訊些什麽,畢竟京城裏最近就發生了這麽一兩件大事,太子府的人司獄司不會抓,現在他們一定借此發揮將政敵抓了過來。

太子的敵人她自然是要保下的,所以謝翾才非要帶著秦煥離開保下犯人性命。

——

“公主,公主不會死在裏面了吧?”司獄司外,小池急得在原地走了好幾圈,她有好幾次都想要闖進去將謝翾帶回來,但面對秦煥的兇名,她還是沒能鼓起勇氣。

最後實在沒有謝翾的消息,小池又想起謝翾說的讓她先跑之類的話,終於積蓄了勇氣。

“領我去見公主,她真死了禹國那邊不好交代!”小池沖到司獄司門外,對這裏的獄卒嚴肅說道。

此時,兩道腳步聲響起,謝翾走在前,身後的秦煥身材高大,他身著絳色官服,蒼白的面龐出乎意料的俊美。

最讓人心驚膽戰的是,此時受傷的竟然是秦煥本人,他操縱的黑線極強,他自己受了一擊,手臂上鮮血一直往下落,謝翾按上去的白帕還沒被他丟了,只是被揉皺了,被殷紅鮮血浸透。

“公……公主!”小池嚇得一口氣沒喘上來。

“回府。”謝翾被侍女牽著登上馬車,柔柔笑道,“秦指揮使受傷了,請大夫到我府上吧。”

秦煥也被送上同一輛馬車,他只坐在外邊,沒進去。

小池都快暈過去了,好在身側侍從還扶著她,這要她如何敢上馬車伺候謝翾?

“秦指揮使,進來吧,我侍女怕你呢。”謝翾掀開馬車簾子,對秦煥說道。

秦煥死死盯著她,片刻後,他竟然真鉆進了謝翾的馬車。

小池內心在尖叫,她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幕,那位司獄司的殺神竟然在聽他們公主的話。

謝翾進去的短短一段時間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小池都不敢想象。

她哆哆嗦嗦登上馬車,還不忘交代人去找大夫。

馬車醒過景王府,停在了謝翾家面前,謝翾與秦煥走進公主府,府邸內有小廝奔了出來,打算去醫館尋找大夫。

此時的景王府內,鳳洵看似在院子裏看書,又好像洞察了王府外發生的一切,他將之前救下的大夫蔣通喚了過來。

“去禹國公主那裏吧,她需要你。”鳳洵對蔣通交代道。

“禹國公主受傷了嗎?”蔣通不敢相信生吞劇毒的人能受傷。

“她撿了點東西回來。”鳳洵笑。

“你若有什麽問題,只管喚我過去便是。”在蔣通離開前,他又補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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