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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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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刀

秦廣王乍然聽見這問題,楞了一下,他只道這小惡鬼沒什麽見識,連這麽簡單的一個詞語都不理解。

“尊主沒告訴你它的意思嗎?”他給自己斟了一碗好酒,擺出一副好為人師的樣子。

謝翾沒問過鳳洵這個問題,鳳洵太強大也太聰明,不如眼前的秦廣王會被一杯酒迷了眼,她還是忌憚他。

秦廣王舔了一口酒,沈聲道:“咱們這整個冥界酆都就是一個巨大的系統,十殿閻王各司其職處理從奈何橋過來的眾生靈魂,維持六道輪回的公平與穩定……再往小了說,釀成這一壇好酒的各項步驟也組成系統,釀酒師傅的妙手,封存於酒窖的長久歲月,還有藏在酒液裏的——看不見的小小生命……他們共同努力才成就這麽一碗醇香的美酒。”

謝翾:“?”我問的是這個系統嗎?我問的是會說話會交流的那種系統!

“你這酒真是香啊,話說你在哪家酒家買的?改天我也去嘗嘗。”秦廣王瞇起眼問道,“釀酒的師傅好手藝啊。”

謝翾:“鳳洵家裏偷的。”

秦廣王嚇得沒從功法典籍堆裏彈起來:“我怎麽敢喝尊主的東西?”

“沒有會說話的系統嗎?”謝翾沒管他的驚慌,兀自問道,她本來就是初生的惡鬼,還未形成完整的行事邏輯與性格,與鳳洵相處久了,她的性子也勉強沈靜下來。

這樣的形態可以大大加快溝通效率,能更好達成自己的目的,所以謝翾此時也顯得十分冷靜。

“系統不是人。”秦廣王朝謝翾擺擺手指頭,還是忍不住喝起了酒——不愧是尊主親手釀的酒,就是好喝,“系統是一類事物組成的整體。”

書上是這麽寫,秦廣王也這麽解釋,謝翾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還我。”謝翾將酒壇子抱了回來,她不達目的,有些惱怒,也露出了一些自私惡毒的真面目。

秦廣王擦擦嘴,他撚著胡須仔細觀察這女鬼,不得不說她現在確實是有了些人樣了,只是那眼神裏透出的冰冷還是讓人忍不住打怵。

這樣的惡鬼放到孽鏡臺去,一定會審判她下十八層地獄遭受萬般刑罰吧?

秦廣王忽然有些好奇謝翾被孽鏡臺照了會有怎樣的結果,說起來,這還是他千百年來第一次見到惡鬼。

“小姑娘,想看本王的法寶嗎?”秦廣王興致勃勃問道。

“不。”謝翾繼續低頭研究手裏的鬼修功法。

“想知道人間的靈魂到了冥界要如何進入六道輪回嗎?想知道為什麽有的靈魂此生是人類,下輩子卻要成為草木嗎?”秦廣王想起鳳洵也交代自己讓謝翾熟悉一下酆都,便借此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

“不。”謝翾對所有的事情都不感興趣——此時她還不知道冥界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地方,她也不知道秦廣王手裏的生死簿裏記載著眾生的秘密。

“小小惡鬼,你不看也要起來看,這是尊主的命令。”秦廣王狀似生氣,叉腰嚇唬道,除卻十殿閻王的身份,他本人其實是位可愛的小老頭。

謝翾皺眉,她想,又是鳳洵那個煩人鬼——反正他住在冥界,那叫他鬼也不過分。

她坐在原地,不願意動,直到秦廣王的碎碎念涉及了一些關鍵的信息:“孽鏡臺可以看到一點人間的景象,你可以看到你的父母親人朋友……不對,小惡鬼你應該沒有父母吧?”

謝翾猛地站起身來,一說到人間,那彌漫的恨意便壓制不住。

秦廣王連連擺手:“好好好,是我錯了,我忘了惡鬼不由天地正常規則孕育而生,你……哎你別生氣,沒有父母這種事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現在不是還有尊主護著你嗎?”

“我去看。”謝翾往書閣外走去,她做夢都想回到人間,去將她——他們全都毀了,這是她唯一的目的,只要她還活著她就會朝這個目的不斷前進。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聯系,她都不願意放過。

他們出門的時候正是夜晚,天上有落雪,冥界與人間日月顛倒,此時的人間正是朗朗白日。

謝翾習慣行走在黑暗裏,她的腳在雪面上踩出一串長長的腳印,酆都有許多在此生活的鬼魂。他們有的是人間功德圓滿之輩,來了冥界吸收鬼氣能夠修煉魂體便留在酆都修煉,以期飛升,還有的鬼魂是冥界一些等待輪回的滯留者,可能六道眾生中某一種族在人間太過興旺,為了調節人間種族間的平衡,那些本該投胎到此的靈魂也會暫留酆都,滯留的時間不等。

總之,酆都很廣闊也很熱鬧,與他人所構想的冥界並不一樣。

孽鏡臺在酆都外城,他們現在居住的地方是酆都內城,酆都外城接納所有從奈何橋過來的新鬼,孽鏡臺便坐落於外城入口,所有經過這裏的靈魂都要被這面鐵面無私的鏡子照上一遭,以此來審判他究竟該入哪一道輪回,或是到冥界哪一殿接受刑罰。

當然,只有生死簿上的鬼魂才會被接引到其餘幾重地獄受罰,謝翾這樣的惡鬼……秦廣王自己也不知道孽鏡臺會給她怎樣的審判結果。

今日鳳洵去域外尋找遺落的孤魂了,所以謝翾才孤身一人留在酆都。

孽鏡臺有無數個入口,只要踏入內部,所有靈魂會感覺自己步入一個懸浮的空間,而後會有一股強大玄妙的能量掠過魂體——由於尚未步入酆都的魂體尚未有實體,所以這股能量實際上是從魂體內部直接穿過,在孽鏡臺能量與魂體接觸的這一剎那,死前一生的所有光影會如走馬觀花一般掠過,孽鏡臺同時也會亮起光芒,若是純潔無瑕的白色,說明這個魂體生前並無罪過,若是血色則代表這魂體罪惡滔天,該去十八層地獄走一遭。

會是血色嗎?又或者是孽鏡臺鮮少才會出現的——代表靈魂罪無可恕的黑色?秦廣王來到孽鏡臺的時候,原本那慈祥和藹的神色已退去,此時的他已是一位無情威嚴的冥界閻王,他立於黑暗的虛空之上,在他的身後,無數如鏡面般的光芒閃耀,仿佛滿天星辰——它們是這一瞬間正在接受審判的所有靈魂。

正如秦廣王所說,冥界的酆都就是一個巨大的“系統”,它有條不紊地承載、處理著每一剎那數以兆億計來往的靈魂,天道賞罰,從不出錯。

謝翾並未對這偉大古老的法寶有所敬畏,她只想著借此機會再看看人間——或許,從中找到重回人間的辦法,只要她不死她便不休。

所當孽鏡臺那巨大能量沖過她身體的時候,她並未感到異樣,而孽鏡臺所展示的生平也意外的模糊不堪——這種情況只會出現在草木野獸的記憶中,因為這些生物沒有清醒的靈識,所以它們的一生也如它們眼中所見一般渾濁不堪。

謝翾倒映在孽鏡臺上的一生更加奇特,它們是被扭曲、撕扯、拼湊之後的怪誕圖景,光怪陸離,詭異邪惡,像是被詛咒的孩童在紙上胡亂塗抹的無端繪畫。縱然是秦廣王這般古老的神明見了這樣的畫面也覺得心悸,感覺自己的神識似乎被什麽古怪的東西汙染了。

再看那畫面一眼,秦廣王都覺得自己會神魂受損,他強行收回心神,只去關註孽鏡臺給出的反饋,她會受到怎樣的審判呢。

然而,耀眼純潔的白色光芒險些將他擊退幾步。怎……怎麽可能?孽鏡臺對這惡鬼的審判是——她完全無罪?!

她……不是惡鬼嗎?

秦廣王撲在孽鏡臺前,額上有冷汗落下,此時的孽鏡臺已開始反射人間的畫面——這是冥界對那些鬼魂最後的仁慈,他們可以在這裏再見生前所記掛的人間事物最後一眼。

這種記掛,可以是恨,也可以是愛……總歸它們由一股極強的執念指引。

驟然間,人間白日灑落,行走在山川間的絕色女子一襲青色衣裙,她腳下蜿蜒的山巒從高空望去,呈臥龍之形,那臥龍的龍頭處便是人間皇脈的中心,每一位皇家子嗣都要前去祭拜。

在這一瞬間,青色衣裙的女子感覺到虛空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窺視著她,那冰冷仇恨目光仿佛毒蛇的獠牙,白日裏驚出一身冷汗。

“系統——”她呼喚自己貼身的夥伴,汗水已浸透衣裳。

她不知道,僅僅是窺視人間的這一眼對謝翾來說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人間的日光是真正的陽光,而非酆都白日裏那霧蒙蒙的光亮。

這日光落在她身上,竟將她的魂體灼燒出一個個斑駁的大洞,蝕骨穿心的灼痛傳遍全身,謝翾疼得蜷縮起了自己的身體。

她知道自己會這樣,但她一定要看那一眼!

謝翾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痛苦中不斷墜落,仿佛掉進無底的深淵,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絕望,只是任由自己往下墜,並未抱絲毫有人將她拽上岸的希望。

“蔣子文——”謝翾意識恍惚間,帶著薄怒的聲音響徹孽鏡臺上的虛空,如神罰降臨,浩大遼闊,整個酆都,也只有他才敢直呼秦廣王的真名。

一道疏朗的青色光芒一閃而過,鳳洵執劍飛身而下,將在虛空裏下墜的她緊緊抱在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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