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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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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刀

“三千六百刀!我割到最後那會兒,那娘們兒居然還能動。”

“我那時還捏著刀呢——咱是京城裏數第一的劊子手,這淩遲之刑可不能出一點差池,最後幾刀犯人最容易撐不住死了,也都怪我這一點憐惜,那臭娘們扭頭就咬我手指頭上了。”

“哎喲餵,那可疼得我啊,可上邊兒的大人看著呢,我使了勁才把手指從那娘們嘴裏扯出來,冒血了都,死牢裏的罪犯臟,許是那時候我就落下病了,哎!”

客棧外,鬼火森森,提燈的小鬼諂笑著將往來幽魂迎進門。

大堂裏的群鬼聚集,興致勃勃地聽這位新來的劊子手鬼魂講述他在人間的故事。

“後來呢?那受淩遲的女犯人怎麽樣了,她要是為了咬你那會兒就咽氣了,大人你是不是要受罰啊?”

“那娘們兒——”秦牧朝地上啐了一口,“擡起身子的時候肚子上那層留下來包住內臟的薄肉就破了,肚啊腸啊肝啊什麽的全兜不住了,溫熱熱地把我腳給蓋住,行刑這麽多年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惡心玩意,好在就剩幾刀,我趕緊在她心窩前旋了幾下,才算完成這三千多刀。”

“出了這樣的差池,那可真是晦氣,我也來不及收拾,直接踩著她的心肝脾肺腸就跪下來向上邊的大人覆命,好在上邊的大人看得舒心,沒罰我。”

經秦牧這麽繪聲繪色的轉述,許多沒見過世面的鬼魂都側過身幹嘔了好幾聲,他們已不是活人,再嘔也嘔不出什麽東西。

“哎喲,就聽這些就遭不住了?我看你們這冥界也不是那麽恐怖啊。”秦牧活著不是什麽好人,死了也囂張,他的氣勢能鎮得住大部分普通鬼魂。

“你——過來給我繼續聽,聽我說那娘們的身子肉是怎麽被城裏的野狗一片一片叼走吃的。”秦牧揪住一位臉色煞白的小鬼哈哈大笑,他以帶走他人生命為樂,喜歡看別人被他的事跡嚇得瑟瑟發抖。

早夭的年輕小鬼驚得連連擺手,身子篩糠似地抖,連魂體都要散了。

此時,客棧角落飛來一枚銀燦燦的小玩意,它徑直落在秦牧身前的桌上,輕飄飄滾了幾圈,停下時大家才看清這是一枚紙作的銀錢。

“繼續講十兩冥錢的,我愛聽。”沒有血色的纖細手指輕敲頰側,盈盈如蜜糖的笑意蕩漾在唇邊,提燈小鬼舉起幽幽冥火照亮她的臉。

謝翾有一張蒼白美麗的臉,卻因周身散發的森森鬼氣稱不上絕色,她的眼瞳黑亮,縹緲望著秦牧,沒有焦距。

她身著普通的宮裝綢裙,鬢邊綴著幾朵曼陀羅,清淺的笑,溫良的臉,配上非人的眼,讓她顯得詭異萬分。

識得她的冥界鬼魂紛紛跪下行禮,誰都知道這位謝小姐與酆都鬼王的關系。

秦牧只瞥了謝翾一眼,瞬間寬大褲管下的腿抖了起來,這張美麗的臉曾在他的刀下沾滿血汙,被薄如蟬翼的刀刃肢解成片片碎肉,割舌拔齒,只剩下牙床的嘴嗬嗬喘氣,滾動的喉間咕嚕咕嚕地發出不明意義的音節——或許是咒罵。

“說呀。”謝翾的聲音極溫柔,如夢境裏的絲綢般朝秦牧飄了過來,“說說我的身子肉是怎麽被京城裏野狗一片片叼走的。”

——

酆都大雪,是人間死的人多了,思念亡者的親朋焚燒紙錢衣物所化的飛灰落到了冥界。

走過奈何橋的鬼魂肩上皆有落雪,唯有一人垂著伶仃的肩,肩上空蕩蕩,她擠在人群裏,雙目空洞,望向前方。

死前持續不斷的疼痛與絕望令她現在還未緩過神,她蒼白的薄唇顫著,迷茫視線落在奈何橋下,潺潺水波上氤氳奶白色的霧氣,在這如仙境的迷霧下翻湧著血色,這是冥界的三途川,這條河的盡頭是能絞碎魂魄的血海極域。

劊子手行刑的刀刃泛著極臭的血腥氣,謝翾知道那是自己的血受烈陽長時間暴曬後散出的腥味,她死前所住的死牢裏也彌漫著這樣的味道。

粘膩、腥臭、陳腐……死牢的環境令人作嘔,但在這汙穢之地裏有人提著曳地的白裙緩緩走過。

她隔著粗壯的鐵欄看謝翾,如極明星月的眼眸泛著清純無辜的光。

“我不喜歡她,系統,你把她抹殺了……這個世界是不是有冥界?她再入輪回怎麽辦?”

“沒關系的宿主,從你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冥界的生死簿上就沒有她的名字了,根據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她的靈魂到了冥界就會被直接投放到血海銷毀。”

“銷毀,就是徹底死了?”

“是。”

輕輕的笑聲傳來。

謝翾靜靜聆聽著這段發生在意識裏的對話,指尖微顫,帶來鉆心的疼痛,不久之前她受了刑,十指都腫著,只能僵硬地垂在身側。

“好了,你替我把這個食盒給她吧,一個小姑娘也不知道受了誰的蠱惑要殺我,唉……真可憐,但這樣的人可不能放到外邊去危害京城的百姓,就讓她上路前吃些東西吧。”女子將食盒遞了出去。

“謝小姐真是善良,讓小的送您出去吧,這死牢又臟又冷,可別汙了小姐的身子。”獄卒躬身將人迎了出去,“這狂徒敢刺殺未來的太子妃,不日就將她處以極刑。”

“啪——”片刻後獄卒將食盒丟在謝翾面前。

死牢黑暗的角落裏,謝翾的指尖艱難掀開食盒蓋子,嘶嘶聲音傳來,幽藍毒蛇吐著信子鉆出,沿著指關節青紫的痕跡蜿蜒爬上。

一陣窸窣響動後,極輕微的“哢哢”聲音傳來,蓬亂黑發下謝翾的雙眼極亮,更像是野獸,彎曲的指關節牢牢夾著毒蛇的七寸舉起。

齒端撕咬鱗片,微涼的蛇血被緩緩咽下肚,謝翾慢慢咀嚼蛇肉的纖維,她餓極了,連這赤|裸裸的惡意也能嚼碎。

攔在腳邊的巨斧貼在小腿上,打斷謝翾的思緒,奈何橋邊,她的脖頸機械性地擡起,仰頭看守在酆都前的銅甲將軍。

他是一位很高大的怪物,足足有三層樓高,銹蝕泛綠的銅甲下是一團黑霧,霧氣深處似點著一盞魂燈,這讓他全身散發著威嚴的光,能震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生死簿上沒有你的名字。”

謝翾踮起腳,將自己手腕上纏著的紅繩玉佩舉起,斑駁的劣質玉石上歪歪扭扭刻了“謝翾”二字。

她不識字,不知這兩個字如何念,她只能聽懂銅甲將軍說的話,但原始的語言系統讓她說不出人類的語言。

“沒有沒有——”銅甲將軍推著巨斧將謝翾往三途川下推,這動作像在推一件無用的垃圾。

謝翾只是靜靜註視著他,任由那冰冷的巨斧將自己沒有實體的魂靈切割,而後這團邪惡的霧氣重新凝聚。

她的攻擊全憑本能,動作笨拙卻精準,因為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憐惜對方的生命,她用盡全力跳了起來,只能夠到銅甲將軍金屬的關節,一低頭,咬上了他關節間的縫隙,她的手腳綿軟柔弱,全身上下只有一張口是攻擊的手段。

“小野鬼還長上刺了。”銅甲將軍哈哈大笑,拎著謝翾的後脖頸將她提了起來,這位看起來脆弱蒼白的小姑娘撲騰著四肢,像一只被抓起的野獸。

她即使有一張人類的皮囊,但內裏裝了一個可怕的怪物,這使她的動作看起來怪異至極。

謝翾還想攻擊他,但銅甲將軍已經將她丟進忘川河裏,縹緲的魂體撞開河面濃霧,她跌入一片致命的血水之中。

蝕骨疼痛傳遍魂體,她卻習慣了,拍打著水面想要躍上岸,銅甲將軍隔著一層霧看不清她的眼睛,卻總覺得有一根銳利淬毒的針在向他刺來。

待他回過神的時候,方才被謝翾咬上的地方已染上一層詭異泛藍的色澤,有一條極小的毒蛇靈體竄進他堅不可摧的身體,直直向魂燈搗去。

方才謝翾一直不開口,不僅因為她不會說話,還因為她嘴裏一直含著一條毒蛇的靈魂,在死牢裏她將這條本是對她不利的毒蛇吃了,那蛇的靈魂竟一直被她困在口中,那蛇被困了許久,怨極,得了自由便開始攻擊周圍的所有“生物”。

謝翾掙紮到筋疲力竭,她一邊被水流沖著往忘川盡頭流去,一邊看著銅甲將軍被毒蛇攻擊了維持生命的魂燈,不住掙紮,巨大的身軀跪倒在地上。

她不會笑,只因為快意帶來的生理反應瞇起眼,最後那垂下的眼睫卻逐漸擡不起來了,她即將被身下的血海帶走性命。

此時酆都城外落雪漸消,活人畏鬼,大多只在白日燒紙錢,到了晚上,冥界的雪便小了。

有人自霧蒙蒙的風雪盡頭縱騎而來,驕傲的冥獸伏低龍首,黑利獸爪撲開積雪,一人身著玄色鎧甲,面戴猙獰鬼首面具,騎於冥獸之上。

他的身軀挺拔高大,寬闊的肩背上落了雪,腰間佩著一把與這死寂冥界格格不入的青竹劍。

這青年遙遙望了跪在地上、身體裏冥燈幾近熄滅的銅甲將軍一眼,飛身而下,青竹劍蕩開胸甲,將死死咬著魂燈的幽藍小蛇挑了出來。

他側身回首,再看了一眼隨著忘川河沒入極冥血海的身影,直直朝那血海撲了下去。

“尊主,那鬼魂無名,不可入輪回!”銅甲將軍剛蘇醒過來,便扯著微弱的嗓子提醒這青年,“方才就是她拿這毒蛇傷了我,您……您小心!”

青年那鬼首面具下的俊眉微微蹙起,眼底已含著薄怒——他第一次知道酆都會將孤魂野鬼丟進血海。

“你忘了,我來酆都是為了什麽嗎?你不也是在鬼域之外被我救回的?”他足尖點在血海上,不沾絲毫血汙。

他俯身,把即將沈入血海的謝翾撈了起來。

她已力竭,殘存的魂體軟軟垂了下來,也聽不到耳邊的聲音,但在感覺到身邊生命氣息的那一瞬間,她又有了力氣。

謝翾對周遭的一切有很強的攻擊欲望,就算這青年把她救了起來也不例外,她在青年的懷裏用力撐起身子。

她的牙齊齊整整地落在了他的脖頸上,未能傷到血肉,只留下一對淺淺的齒痕。

青年感覺到冰冷的痛意,他側過頭去,脖頸微動,卻沒將這條小小“毒蛇”給拽下來。

“尊主,我就說她——”銅甲將軍提著巨斧跑過來想要保護他。

青年擺擺手,鬼首面具閃爍幽幽冷光,銅甲將軍一楞,退了下去。

整個酆都皆知這位身份尊貴的小神仙來這冰冷冥界是要做什麽,他的願望是渡盡冥界萬千惡鬼,這女鬼沒有名姓,是極惡之鬼,想來……也是這位小神仙的渡化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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