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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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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梨死後那一段時間,巽其實記得不太清楚,很多事都變得模模糊糊的。他不記得當時的場景,也沒辦法去回想,就好像身體有自己的意識,明白那一段記憶太過痛苦,所以會下意識去淡忘一切。

他那段時日在東城養傷,長日獨自坐在梧桐客居的窗邊,不論是晴日還是下雨,都只坐在那兒,不言不語,一坐便是一日。他從未有那樣茫然而痛苦的時刻,不論什麽都沒有意義,身體裏的力氣不知被什麽抽幹。

身上的傷在日漸痊愈,心裏的傷卻從沒愈合。

宇文金偶爾會過來,他有一回好奇問他:“你就當真那麽愛你的妻子嗎,天下間的好女子那麽多,你就獨愛這一個,為什麽呢?”

為什麽?他和唐梨的相遇與相愛都太倉促,相伴也太短暫,那段時間巽沒有想過為什麽,只是貪戀那樣的日子,因為有那樣一個人在身邊而感到滿足,想不到其他的事。在遇到唐梨之前,他沒有愛過別的什麽人,更不知道所謂愛一個人是怎麽樣的。

可能是唐梨出現的時間太好,或者,是她太過溫柔……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巽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詞語去形容唐梨,他描述不清楚,但他記得自己從死亡的寒冷中醒來時,清晰感受到了來自唐梨的溫暖,她動作輕柔地抱著他,充滿了一種珍重和愛意。

這是令巽不能理解的,從最開始,唐梨對他就仿佛是珍藏多年的愛人一般,細致又小心地照顧。他們相擁在寒風凜冽的鬼哭原,夜晚的鬼哭原冰冷又可怕,有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響,是一個令人惡心不快的地方,可唐梨在這裏,她與環境格格不入,帶著一種和這個世界截然不同的暖意。

巽在昏迷中聽過她的歌聲,她偶爾會輕聲哼唱一些調子,那些調子無端令他想起和風細雨或是酒肆人家,鮮活又親切。巽在睡夢中感到平和,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們完全不同,巽的前半生孤獨又匆忙,從未得到過什麽美好的東西和感情,會被唐梨吸引,這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他終於有了想要的,想主動去追尋一樣事物。

如果唐梨並不喜歡他,或許他也會留在她身邊,好好守護她,就像守著自己心底最安謐溫柔的角落。

辛運的是,唐梨也喜歡他,他們異常順利地在一起了。巽決定離開煉域,很大原因是因為唐梨,他不想唐梨營造出的平靜生活被來自他身邊的意外打破。

然而最後,她還是離他而去。他體會過了世間最美好的感情,又驟然失去。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被徹底地擊敗,潰敗地連刀也無法再拿起。身上的傷在兩個月後愈合,可他足足用了兩年,才不再沈溺在痛苦中。

在東城兩年報了宇文金的恩情,他又去了北城,帶著必死的決心去殺夏侯玄禦,可惜夏侯玄禦沒有那麽好對付,他們兩敗俱傷,巽不得不離去。那之後,他一直輾轉各地修煉,將一切的專註都留給了追求更好的刀法。

從唐梨離去,巽發覺自己比從前更加漠視身邊的一切,也再沒辦法對任何人和事投註感情。

他心如死灰。

而唐梨回來了,於是死灰覆燃。

與此同時,當年唐梨死亡的情形,突然能清晰記起,不僅如此,還如噩夢一般纏繞著他,令他不得安眠。

“我並非故意不睡,而是無法入眠。”

“我清楚你已經回來,知道你沒死,就在我身邊,可你在我懷中死去的樣子,會經常出現在我夢中,讓我覺得恐懼。”後知後覺的恐懼,懷疑眼前一切並非真實的緊張。

巽啞聲說:“我或許確實太過緊張,但我無法控制。”

唐梨靜靜聽巽解釋了自己為什麽晚上不睡,她忽然伸手托住了他的臉頰,語氣平靜說:“巽奴,其實你這個情況,應該是一種病,叫做‘創傷後應激障礙’。就是因為目睹了我的死,給你造成了精神傷害,焦慮緊張,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況。”

巽聽不太懂,“……什麽創傷什麽障礙?”

唐梨:“簡單來說,就是你需要治療,食療就可以了。”

巽這回聽懂了。

唐梨:“所以宵夜還是要吃的,你不要怕長胖。”

巽:“……我沒有。”

唐梨:“其實,也不是只有練刀能鍛煉運動,還有其他的辦法,或許這個辦法還能讓你更安心,病好的更快。”

巽並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意思,直到晚上被拉到床上。

巽:“……”為了避免唐梨不適應現在的情況,他非常克制自己,結果反而又被柔弱的妻子搶先了。

唐梨一點沒在怕的,還抱著他的脖子安慰他:“配合治療,很快就會好的,睡覺一定要好好睡,不然沒精神,很影響身體健康。”

在唐梨的全方位關愛下,巽的情況果然在好轉。

她們兩好的這麽快,宇文金看出來了,過來蹭吃的時候對著唐梨感嘆,“你和巽兄動作也太快了吧,這沒幾天,感情就越發好了。”

唐梨端上一籠包子給他,笑瞇瞇地說:“感情中最要不得的就是猶豫和猜測,再好的感情都會被疑慮消磨,所以有疑問就要早早問出來,有問題就一起解決。時間不等人,所以更要把握好當前,不能猶豫,誰都不知道在猶豫的時候,會不會出現什麽意外。”

宇文金呃了一聲,“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坦誠自己的想法。”

唐梨低頭笑了聲,盛起一碗甜湯,蓋上白瓷蓋子,“所以巽奴很難得啊,只要我問,他從不瞞我什麽,而且他不懷疑我,這份信任是其他人絕對做不到的。”不然,她為什麽這麽喜歡這個人呢。

提起食盒,唐梨道:“城主繼續吃,我去給練武場給巽奴送甜湯。”

宇文金猶猶豫豫,咽下了一個包子,叫住了她,半開玩笑道:“我說,嫂夫人,你這樣一天幾頓的餵,萬一把巽兄餵胖了,你不就不喜歡他了,你可悠著點,要是你不喜歡巽兄了,巽兄一定要很難過的。”

唐梨詫異看著他,半晌忽然失笑出聲,“城主是不是誤會了我上次說過的話?我說的改變可不是外貌的改變……城主還沒遇到自己最喜歡的人,可能不明白。”相貌可能是通往一個人心裏的路之一,一旦通過,走進那個人心裏,決定不再離開,那這條路就不再重要了,即使斷了也沒關系。

宇文金:“……”突然感覺好撐?

巽答應了要在東城留十五年,這期間他要保護宇文金,坐鎮東城,宇文金又請他鍛煉府兵,算是請他正式成為了東城的武教之一。巽從前也在東城住過一段時間,然而那時候他只是作為深居簡出的‘客人’,而不是自己人,如今確定了身份,東城府上下,都會客氣地稱他一聲巽先生。

只有唐梨一個人還在叫他巽奴。對此,巽並無異議,不過他也只允許唐梨一人這麽稱呼。

關於唐梨和巽的關系,因為他們兩個毫無掩飾,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背地裏眾人怎麽說,唐梨不管,至少明面上沒人敢得罪他們,畢竟巽的威懾力實在太強。跟著唐梨一起來東城的仇塗等人,這些日子都只能閉眼裝瞎,假裝自己是來旅游的,反正管不了,他們能怎麽辦呢,只能等著南宮賢早點過來了。

唐梨穿過長廊去到演武場,見到一群府兵在練刀,她遠遠站在一邊等了會兒,就見到巽走過來。他穿著黑色的短打武衫,頭發微微汗濕,脫去了外袍,肩寬腿長就顯得腰格外細。

唐梨瞄了一眼他的腰,其實,她還挺期待巽奴長胖的,但他意外的好像有挺重的形象包袱,對於這個莫名在意,最近幾天吃得多,練刀也格外刻苦,連帶著宇文金麾下那夥懶散府兵都被訓得叫苦不疊。

“你累不累?其實也不用這麽認真,多休息也可以的。”唐梨委婉道。

巽:“不累。”

“咳,其實我是覺得他們快受不了了。”唐梨指了指那些眼神呆滯的府兵們。宇文金不敢自己和巽說,特地來找她希望她能幫忙傳達‘不要把府兵當做殺手來訓’的訴求。

巽淡淡搖頭,“不像話。”就是因為這樣,東城武力才會一直弱於其他三城,如果不是底下有商道在轄制,恐怕早就出事了。

唐梨想起從前巽教自己的時候,就連教她都那麽嚴厲,更不要說其他人。

巽多少還是聽進了些唐梨的話,沒有再折磨那些府兵。只要唐梨來找他,他都會放過那些府兵,早點跟著唐梨回去,因此幾次下來,那些府兵們最期待的就是唐梨過來,好早點解放。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夏侯玄禦和南宮賢到達了東城。

宇文金哪怕知道他們來者不善,但兩個城主親自前來,他還是得前去相迎。一大群人浩浩蕩蕩穿過東城城主府演武場,恰好撞見巽和唐梨從旁邊走過去,唐梨還在拿著手帕為巽擦拭額上的汗,兩人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話,任誰都能看出他們的關系親密。

宇文金心道,這真是趕巧了,當面打臉。他瞄了眼旁邊的夏侯玄禦,果然見這位下巴擡到天上去的高傲公子,此時臉色綠得泛黑,南宮賢倒是老神在在——仇塗早就給他送過信,他現在關心的不是南宮芩喜歡誰,而是她答應交出那東西,是不是真的。

唐梨和巽也發現了這一大群人。巽看見夏侯玄禦後,眼中的溫情迅速被殺意代替,拿著刀的青筋暴起,下意識將唐梨攔在身後。

唐梨按著巽的胳膊,朝幾人頷首,“叔父,夏侯城主,你們來的比我想象中要快。”

夏侯玄禦忍無可忍,見她的手一直放在巽手上,恨不得剁了那兩只手,語氣不善地責問道:“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要背叛我?”

唐梨眼神奇怪地打量他,語氣裏全是厭惡與惡意:“夏侯城主說的什麽話,我們又沒什麽關系,什麽叫背叛。”

夏侯玄禦眼神一沈,被她氣笑了,“沒關系?你是我的未婚妻!”

“現在不是了。”唐梨溫溫柔柔一笑,“可惜夏侯城主來得太早,要是晚兩個月,我連巽奴的孩子都懷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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