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角落的景觀處, 被細竹圍繞的假山上流下潺潺的水滴, 那細膩的流水聲縈繞在整個包間內，靜得仿佛只能聽見水聲。

許沐在宋覃沈靜的註視下，有些不太自然的握住茶杯, 雙手搭在桌面低頭看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宋覃我不是一件行李，給你打包就可以帶走的，我是一個人，一個有思想有靈魂有自己打算的人。

我知道你比我成熟，比我深思遠慮, 甚至從半年前就把我們的將來計劃好了。

所以我爸問你借錢, 你才會那麽爽快的答應，你說…我不可能一直在他身邊，總要留點錢急用, 你把我的後路留好了, 也一直讓我學好英文, 就等著哪一天把我一起帶走是吧？”

宋覃右手拿著打火機一下又一下的打在桌面，目光落在那枚打火機上沈沈的說：“然後呢？”

許沐的指節微微收緊扣住茶杯說道：“可是你問過我願意出國嗎？我沒有你那麽聰明的頭腦，我學習不好，學東西還總是很慢, 我沒辦法做到像你適應能力那麽強，剛來南城的時候是夏天，這裏天太熱，我幾乎一整個夏天都認床睡不好，每天頂著黑眼圈跑去上課, 還總被老師點名，第一學期基本上是班上墊底的。

考四級的時候，我們一群人一起報名，連趙嫻那種不怎麽背書的人都能過，我天天熬到夜裏還是過不了。

我英語不好，可能連最其本的溝通都困難，我長這麽大除了南城和蘇市沒有去過其他什麽地方，更沒有出過國。

我不像你那麽厲害，也沒有你那麽強大，如果你硬要把我帶在身邊，對我來說有多難你知道嗎？我要多麽努力，花多少代價才能跟的上你的腳步！

宋覃你對我來說太遠了，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我根本無法想象我和你這樣的人會有交集。

可這一切是我想要的嗎？也許除了你，我會失去我的全部！

我的家人，朋友，周圍熟悉的環境…

你去英國無可厚非，那裏有你想要的東西，也有你非去不可的理由，甚至…還有你的責任，對你媽的責任，你也一直打算帶你媽出國給她創造一個安穩的治療環境不是嗎？

可是宋覃，你有的責任，我也有我的責任。

我爸很快就退休了，我妹的性格你知道的，馬明枝沒有工作，這些不光是錢可以解決的，我不想以後家裏有什麽事我卻不能在他身邊幫襯著他。

更何況何阿姨現在的情況這麽糟糕，她對我來說，和有養育之恩的父母沒有差別，我怎麽能在這時候丟下他們？怎麽可能…”

許沐低下頭，一滴晶瑩的淚滴入茶杯中濺起一圈水波，宋覃手中的打火機“吧嗒”一聲點燃，很快又滅掉，聲音低沈的說：“所以你的打算是？”

許沐深吸一口氣看著窗外那波光粼粼的池水，眼神有些迷茫：“我希望你變得更好，做你想做的事，完成你心中的抱負，趙嫻走的那天對我說，她和賤賤的路不同，如今想來，我們的路又何曾一樣？

我知道，你從來不告訴我你的事，就是怕我這樣想，對嗎？”

宋覃沒說話，眉宇之間漸漸蹙起。

“你出去最起碼要好幾年，幾年…那麽長的時間，我不知道我們會變成什麽樣，我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我沒有理由捆綁住你…宋覃，我們離婚吧…”

他依然不動聲色，許沐從他臉上看不到任何情緒的波瀾，他只是…從身上掏出一根煙，緩緩點燃抽了一口看向窗外，眼裏有些蒼涼：“從很久以前我一直在想，我和何益昭的差別在哪，後來我終於想通了，你的那些我無法參與的過去，都在他的陪伴中度過，我記得你曾經跟我說過，你和他關系好的能穿一條褲子，不是說離開就能離開的。

你在我面前從來不提他的事情，包括他和他女朋友分手的事，也許你自己都沒發現，自從…你和他一起回到南城後，待在一起的時間有多少。

剛才我一直坐在街對面看著你們兩走出來，你對著我有時候還會有些生疏，但是對他完全沒有，我很想問你一句，他現在在你心裏到底還有多少份量？”

許沐五官擰在一起：“現在討論這個重要嗎？”

宋覃將煙往煙灰缸裏彈了彈，靠在椅背上目光深沈的看著許沐：“重要，你想和我離婚真的一點其他想法都沒有嗎？我問你，你愛我嗎？”

四目相對之間，兩人的心裏都在百轉千回，剛才宋覃出了包間和曾教授提到，自己想放棄這次機會，曾教授完全不能理解，甚至覺得沒有人會這麽荒唐的拒絕ucl的保送機會！

他和宋覃認識這麽長時間第一次用嚴厲的口吻教育他，宋覃也只是垂著眼眸沒有說話，他心裏已經有了打算，他想得到許沐的一個答案，只要這個答案他就願意放棄那一切，至於未來，總有辦法的。

許沐不會想到宋覃的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多麽重要，當時的她甚至沒有註意到宋覃叼著煙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

而關於愛情，對許沐而言太難回答，她舍不得宋覃，可想著他可能會出國，離開她，雖然難過，也並沒有像董子劍那樣要死要活的那種感覺。

而何益昭在她心中的份量，不禁讓她想到如果何益昭和宋覃同時掉進河裏，她會救誰？答案也是無解的，因為兩個人在她生命中都那麽重要，重要到讓她分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是什麽樣的？

她只知道在意何益昭是一種習慣，十幾年來養成的習慣，可是宋覃對她來說又是一種她不知道如何理清的感覺。

然而不過這短短幾分鐘的迷茫，已然讓宋覃的眸色漸漸暗淡下去，他狠狠按滅了手中的煙。

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冰冷：“你想離婚的原因，是不是還有這個？”

許沐還沒明白過來宋覃的話，就見他從身上掏出一張支票拍在桌子上，眸光陰暗的註視著許沐：“我對你說過，如果有需要隨時向我開口，我知道你需要用錢，我也一直在等你向我開這個口，但你情願把我的錢退回來，拿她的錢，還是說，在你心中我們的感情就值這兩百萬？或許…這對你來說是最兩全其美的方法，即成全了我還救了何家！”

許沐定睛看清了桌上的支票整個人楞住了，隨後猛然擡頭：“我沒想過拿這個錢！”

但許沐卻在宋覃眼裏看到些許悲涼，他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許沐：“我只想要一個答案，你知道是什麽？我給你半個月的時間考慮，只要你一句話，我就留下來…”

那晚幾乎是他們說的最後一句話，宋覃將許沐送到醫大門口，看著她的背影越走越遠，他不是聖人，他有喜怒哀樂，和想要得到的東西，事實上，他今天來找許沐時做了兩手準備，他帶許沐見曾教授，是想告訴她，關於他們的未來他已經計劃好。

如果許沐不願意出國，他不會自私的讓她為自己放棄一切。

但留在國內同時需要他面對的是更難的境遇，他想過後面的路要怎麽走，但前提是這一切值得去賭。

當他知道許沐回到南城卻沒有聯系他時，心已經被打亂了，他不知道也不確定，何益昭如今的情況對許沐會有多少影響。

當初許沐有他的孩子，被迫斷了對何益昭的念頭，後來孩子雖然沒了，但何益昭身邊也有了另一個女人。

如今所有阻礙都沒有了，許沐的心是不是也動搖了？

宋覃發動了車子忽然自嘲的笑了，原來自己心裏也有心魔，也有讓他始終無法掌控的感情。

而後的一個多星期，許沐要打工，要去醫院，要忙學校的事，忙碌的生活讓節奏突然快了不少，只是好像突然之間臉上的笑容少了。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幾天後何益昭消失了，大概有兩天沒有去醫院，何叔叔打電話給他也不接，自己又走不開，問許沐能不能聯系上他。

許沐和小丫打了聲招呼匆匆出學校攔了輛車趕去何益昭住的地方，敲了很多聲門何益昭才從裏面打開，穿著睡衣身上還有酒味。

許沐進門把家門猛的一甩：“你手機可以扔掉了！”

何益昭沒說話走進房間往床上一倒，許沐將包扔在桌子上沖進房間盯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何益昭，突然氣沒打一處來，狠狠扯著他的膀子將他從床上拽起來，何益昭有些煩躁的甩開許沐：“不要管我！”

許沐雙手插著腰咬了咬牙：“你這兩天是不是又沒上班？”

何益昭坐在床邊低著頭沒說話，許沐突然對他吼道：“我問你是不是又沒上班？”

何益昭倏地擡起頭雙眼猩紅的說：“是，我沒上班，她前天來找我，問我和她之間是不是沒有可能了？如果是她下個月就聽從家裏安排嫁人！

我真不知道為什麽我的人生這麽窩囊！你告訴我為什麽！”

許沐立在何益昭面前看著他迷茫痛苦的樣子，忽然紅了眼眶，她猛然轉身走出房間，剛走到客廳突然停住腳步，看著窗外灰茫茫的天空，抄起手邊的靠枕又驟然轉身進了房間對著何益昭就狠狠砸了過去。

何益昭被突然砸得一懵，擡起頭看著雙眼通紅的許沐，只見她突然奔潰的大哭：“我他媽怎麽知道為什麽，我還想問你為什麽還有心思為了情情愛愛煩惱，你煩惱，我他媽就不煩惱了嗎？

你媽現在躺在醫院，各項指標都不樂觀，我告訴你何益昭！我昨天已經和醫生溝通過，實在不行從第二期開始就改用進口藥，我不想看著她受罪！

一個月兩萬塊錢，你以為是小數目嗎？你不上班，你讓我怎麽辦？

我怎麽辦…”

許沐忽然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原本站著的身體也慢慢滑向地面，嘴裏不停念著：“我怎麽辦…”

何益昭已經完全被她的樣子怔住了，趕忙彎下腰拉她：“沐沐，你先起來，你…”

許沐把頭埋在膝蓋裏哭得撕心裂肺，何益昭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見她哭成這樣，記憶中還是很小的時候，她沒了媽媽，那時的她也是這樣痛哭不止。

何益昭慌亂的蹲下身：“好了不哭了，我去上班，我明天就去上班，錢我會想辦法，給她用進口藥，不哭了好嗎？”

許沐卻突然站起來轉過身匆匆走進洗手間把門狠狠一關。

何益昭有些擔心的守在客廳，不時敲敲洗手間的門，直到十幾分鐘後，許沐才再次打開門，臉上已經沒有眼淚，卻依然能看見重重的的淚痕。

她有些不自然的擡頭瞄了眼看著她的何益昭轉過頭說：“出去吃飯，吃完飯去醫院！”

“好，我換個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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