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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年的旅程即將開始, 坐上這一趟列車,沿途將會遇見各色風景,或是貧瘠的土地, 或是一望無際的深淵, 或是漫無邊際的高山,或是郁郁蔥蔥的參天大樹。

在這趟旅途中, 也會遇見形形色色的人,還有車廂裏時時刻刻在上演的故事, 野蠻的,宏大的,悲涼的, 樂觀的, 組成了此生一次的見聞。

我會在這趟行程中發生一些際遇, 會離別, 會歡欣, 會喜悅,會激動。當列車加速,這趟行程也將變得熾熱無邊。

經過風雨時間洗禮,我終將到達自己的目的地。

——《來自湯湯分享的歌曲》

*

除夕一過,新一年的日歷翻開篇章。

正月這幾天湯之念跟著媽媽去走了幾家親戚, 此後大部分的時間就待在自己家。

過年的喜氣和熱鬧在小鎮上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年末的時候,鎮上的人越來越多,像是開閘洩洪的人潮, 趕場時鎮上被擠得水洩不通。

可隨著年一過完, 鎮上的人又開始越來越少,只留一些留守的老人婦女兒童。他們就像是退潮後被迫滯留在岸上, 稀稀疏疏的,等待趕赴下一場浪潮的弱小生物。

時間過得好快,一想到再過一些時日又要離開家,湯之念心裏總有一些隱隱的不舍。

正月初最熱鬧的那幾天過完,湯之念經常一個人在房間裏刷題到淩晨,這些習題都是托陳老師幫忙購得。

普通高二生寒假光是練習冊就有將近十本,她不得不硬著頭皮日夜趕工,想爭取在離開家鄉前完成。

正月初五過後,沈偲也要去縣城讀書了。高二的學業任務重,恨不得每一分每一秒都用來補習。學校的傳統歷來都是如此,正常假期縮短至三分之一。原本將近三十天的寒假,能有個十天就已經算恩賜。

夜裏十二點的小鎮幽靜,幾乎聽不到一點嘈雜的聲響。這個時候一只落在地板上的圓珠筆都能發出刺耳的嘩啦聲,細微的動靜都能成無數倍放大。

湯之念經常在半夜起身伸個懶腰,擡頭仰望窗外繁星。可以確定的是,夜裏十二點之後不可能有鬼怪,只有刷不完的練習冊。不過湯之念不怕鬼,即便真的有機會見到了鬼,她也會一臉淡定地坐在那兒跟對方聊聊天,想問問它:是做人累?還是做鬼累?

如果她死後註定要變成鬼的話,以什麽樣的姿勢會舒服一些?

湯元在大年初七的時候乘坐飛機離開了家鄉。這幾乎是這幾年湯元在靳家工作以來,放得最久的一次假期。

年前葉如之給湯元發了一個不小的紅包,說是新年的紅包。等湯元接收了紅包之後,葉如之又多發來了一段文字,言語之中透露出來的意思,是希望她過完年之後能早點回靳家工作。

葉如之打心底裏覺得,這個靳家沒了湯元得散。

湯元不在的這幾天,葉如之努力下廚做飯,可弄出的黑暗料理連自己都覺得難以下咽。這就算了,家裏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電器,她根本不會用,好不容易學會微波爐,差點把廚房給炸了。

她以前也沒有覺得自己的自理能力那麽差啊?

都怪中餐太難了。

要不是為了給兒子做飯,葉如之自己就吃點草,弄塊紅肉,再各種醬料搭配,根本都不用起鍋燒油。做這些西餐不需要什麽技術含量,就是難吃了點。

最後靳於砷看不下去了,把葉如之推到一邊,自己擼起袖子煮餛飩。

也得虧湯元走之前在冷凍櫃裏放了不少存貨,不然他這萬金之軀就要被餓成幹屍。

他大好青年正值成長發育的關鍵時期呢!營養跟不上可怎麽得了。

湯元回到靳家的那天,靳於砷給湯之念發了個消息,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湯之念覺得“回來”這個詞用得很奇怪。

她本來就不屬於恒譽市,更不屬於靳家。

或許靳於砷問這個問題時並沒有太多深意,只她自己胡思亂想。

想了很久,湯之念最後出於心虛,沒答覆靳於砷。

自除夕跨年過後,湯之念沒有再主動去聯系靳於砷。她覺得自己對靳於砷的心態似乎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那是她不曾對任何人有過的奇怪情感。也不知是從哪一刻起,她覺得靳於砷是個很飽滿的,真實的,會讓她羞怯的,著迷的,心跳加速的存在。

與靳於砷發消息時,湯之念會下意識地去聯想他的動作神情,揣測他的心情。她並不會為此感到歡欣或者喜悅,相反,她有一肚子的煩悶,無解。

因為靳於砷會影響她的心情,這讓她覺得很煩。

不想讓對方影響自己的辦法,唯有遠離。

湯之念覺得能在家多待上哪怕一分鐘,一秒鐘,都是好的。她坐在書桌前認真刷題,偶爾會走神,想想自己的未來。

她現在還是學生,擁有的時間還算富足,寒暑假尚且還能回家。可一旦投身工作之後,勢必要在生活和工作中做出取舍,此後她回到家鄉的時間必然會越來越少。

現在外婆的身體還算是硬朗,等再過些年,外婆的身體機能肯定會隨著年齡的增加而衰退,身邊肯定需要人陪伴照顧。

她甚至不敢想某些可能性。

一周之後湯之念拿上了行李前往恒譽市。離別時心裏翻湧出濃烈的不舍情緒,倒是真想過不去算了。所謂的天外天,人外人,這小半年她也算見識過不少。

這一切都沒有家鄉在她心裏的意義重大。

外婆拉著湯之念的手,苦口婆心,讓她在恒譽市好好學習。

班車就在眼前,湯之念被半推半就地上了車。

又是漫長的34個小時。

火車上形形色色的人,一站又一站的目的地,有人上車,有人下車。

湯之念帶了充電寶,聽歌,發呆,看書,刷題。

時間倒也算過得快。

火車票是之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買好了的,湯之念沒有特地告訴靳於砷自己具體回來的時間,他也沒有再繼續追問。

這次到達恒譽火車站,湯之念倒還算找得到北,自己提前查了公交車,轉了兩站,最後到達靳家附近的公交站。

整趟行程的費用下來,不到上一次靳於砷給她買頭等艙的十分之一。

再次回到靳家,讓湯之念有些恍然,仿佛離開不過是昨天的事情。

靳家依然還是那個樣子,幹凈整潔的地面上似乎看不到一片落葉,房子大得仿佛能夠聽見回聲。

到了自己的房間,湯之念把行李一一歸置好,給周曉瑤發了條消息,說自己回恒譽市了。

周曉瑤看到消息顯然十分激動,立馬回語音:“你個臭湯湯!還知道回來啊!我都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啊!”這不是客套話。

周曉瑤二話不說,要約湯之念出來。

湯之念沒有推三阻四,幹脆答應了周曉瑤一起出去吃小吃。

還是約在學校附近的那條小吃街。

一個多月時間沒見呢,兩個人抱在一起有說有笑,手牽著手一起瞎逛。

這個寒假周曉瑤去了趟三亞,待了有十幾天,過年也是在三亞。

“三亞可暖和了,哪像恒譽啊,又冷又濕的。”周曉瑤還特地給湯之念帶回來了三亞的特產,真是有心。

湯之念也給周曉瑤帶了家鄉的特產,是自己家做的臘肉。

“也不知道你們吃不吃得慣,所以帶的不是很多。如果喜歡的話,我明年再多帶一些!”

周曉瑤一臉驚喜:“喜歡的!你帶什麽我都喜歡!”

她沒想到湯之念會帶臘肉過來,覺得新鮮又有趣。

兩個互相送上為彼此準備的“禮物”,雖然說都不算是貴重,卻重在這份情誼。

“約會”結束之後,周曉瑤發了條朋友圈,配了九張圖片,其中一張是她和湯之念的合影。

照片中湯之念穿一件白色外套,長發依舊全部紮起,露出一整張精致的小臉,笑得燦爛明艷。

很快,無意間翻閱微信朋友圈的謝彭越便知曉湯之念回恒譽市,擡起胳膊撞了撞一旁窩在沙發上打電動的靳於砷。

“湯湯回來了,你怎麽沒告訴我?”

靳於砷動作一頓,微蹙眉:“她回來了?”

謝彭越手指劃拉著周曉瑤朋友圈的那幾張圖片,聞言擡頭:“難道你不知道?”

靳於砷:“不想知道!”

他給她發過消息的。

但是她不回。

他不會再舔著臉給她發消息了!

絕!對!不!

謝彭越聽出靳於砷這語氣裏的別扭勁兒,故意把湯之念和周曉瑤的那張合照給他看:“吶,怎麽感覺過個年,湯湯又變漂亮了!”

靳於砷撇開頭,滿臉哥很冷酷的樣子:“關我什麽事。”

*

正月還未過完,來靳家拜訪的客人依舊還是絡繹不絕。

靳宏峻待在這個家的時間依舊還是很少,他是一個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人,忙著和自己的大哥靳宏晨爭權奪勢,這個家對他來說只是用來籠絡各方關系的一個媒介。

靳宏峻這個幾乎沒有什麽特別的愛好,不喜歡運動,不愛游戲,不去旅游,更不可能逛游樂場。他鄙視所有幼稚的玩意兒,生命中除了吃飯睡覺,基本上投身在靳家的產業之中。

他只喜歡金錢、權力、資本,整個人空有一具漂亮的皮囊,卻沒有靈魂,毫無樂趣。

距離開學還有兩天,湯之念就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間學習,只吃飯的時間才出去。她有些時候也想出去外面踩踩綠色草坪,但是想到有可能會遇見靳於砷,這個念頭就從她腦海裏消失。

湯之念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腦海的這些問題就連書籍上都無法給出正解,只有在自己心裏悄悄推算結果。

開學前一天的晚上,湯之念在小廚房吃完晚飯,準備回自己的房間,聽到背後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湯之念嗎?”

湯之念停下腳步,不太確定地回頭看一眼。

不遠處,那人穿著居家的休閑裝束,腳步從容,身影輕快。

不用介紹,湯之念已經能從對方與靳於砷相似的容貌上斷定,這個人就是靳於砷的媽媽。

葉如之是中美混血,五官輪廓異常精致,是那種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的混血感。瞳孔顏色淺,發色也淺,皮膚白皙。

相較而言,靳於砷身上的混血感並沒有葉如之濃烈。

葉如之很高,像超模,她好美,像大明星。臉上不見任何歲月的痕跡,反倒像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女性,身上帶著一股惹人探究的神秘味道。

這是湯之念最直觀的感受。

如果說,一個人的外形是最膚淺的存在,那麽葉如之整個人散發出的活力和自信,卻是這個年紀十分少見的。她不說自己有了一個十七歲的高大兒子,相信也沒人會往這方面去揣測。

“……阿姨好。”湯之念禮貌地微微鞠躬。

葉如之臉上帶笑:“你媽媽說你前兩天就回來了,我一直想見你來著,可是你總是躲在房間裏不出來。”

“我沒有躲。”湯之念心虛,“我只是在學習。”

“不能一直埋頭學習,也得出來見見陽光,呼吸新鮮空氣,勞逸結合。”

“嗯!”

去年葉如之就想看看湯之念了,不過她來回匆忙,到底還是沒見著。

今天意外在家裏見到這抹充滿青春朝氣的身影,忍不住就喊住了她。

葉如之相信,湯元教出來的女兒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

人和人之間相處很講究一個眼緣,她第一眼見湯之念就覺得很喜歡。她也並不排斥靳於砷和湯之念走近,事實上,靳於砷的一切社交她都不會幹涉。

“聽說Zak這個臭小子老是使喚你。”葉如之為靳於砷這種不紳士的行為向湯之念抱歉,希望她能原諒。

湯之念搖搖頭:“他教我英語,還付我酬勞,所以不算是使喚。”

葉如之笑得意味不明:“你還幫著他說話?”

“不,我不是。”

湯之念莫名有些語無倫次,她發現自己在面對葉阿姨的時候並不能做到心無旁騖。

尤其是在想到靳於砷的爸爸靳宏峻。

為什麽,為什麽有漂亮的老婆,他還是會出軌呢?

他們明明是從少年時代互相心動攜手步入婚姻殿堂的愛人啊,童話故事也不過如此。

可是童話故事裏永遠不會記錄王子與公主的婚後生活。

“Zak是我的兒子,他就像是太陽,只要是太陽一出來,那些星星點點的小瑕疵好像也都會被掩蓋了。但是不能否認的是Zak這個人有一堆的毛病,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生,如果你討厭他完全可以不留情面地拒絕他的無理要求,如果你對他有好感,也不要因為他的身份有所顧慮。”

湯之念臉紅了紅:“我沒有想那麽多……”

“是的,不用想太多,跟隨你自己的內心。”葉如之朝湯之念揚揚眉,表情生動,“咱們girls help girls,他如果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給你撐腰出氣!”

“好!”湯之念抿著唇笑了笑,“謝謝阿姨。”

“好孩子,既是我邀請你來恒譽市的,就是希望你能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不要有所顧慮和拘束。如果你遇到什麽困難和麻煩,請一定告訴我。”

“阿姨……”心裏那些念頭一閃而過,有話到嘴邊,湯之念說不出口。

葉如之微微笑:“怎麽了?”

湯之念想了想:“如果你有什麽困難,也可以找我,雖然我力量微薄,但是也會竭盡所能。”

葉如之唇角的笑容如花般燦爛盛放:“好!但是我希望永遠都不要有這一天。”

見過葉如之的這晚,湯之念心裏有說不出的暢快。

葉如之給湯之念的感覺,和靳宏峻給她的完全完全不一樣。她那麽美好,落落大方,就算是時光也阻擋不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美麗,尤其在經過歲月的洗禮之後,更加內斂自信。

沒有人會不喜歡葉如之。

是靳宏峻沒有眼光。

可能是因為葉如之的原因,也可能是因為她所說過的話。

湯之念忽然想明白了些什麽。仿佛走到燈火通明處,看清了自己前方的道路。

她很開心。

於是湯之念給靳於砷發了條短消息,她說她回來了,還給他帶了家鄉的特產。

等了好半天,靳於砷沒有回覆消息。

反倒是自己的房門被敲響。

湯之念的心跳隨著“咚咚咚”的敲門聲,而變得狂跳不止。她壓抑住不安的情緒,準備走過去開門。

掌心扣在門把手上,輕輕扭動,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一扇門之隔,靳於砷正站在那兒。

沒有人知道他是帶著怎樣的心情來到這扇門前,因為一切都來不及細究。

昨天靳於砷就已經知道湯之念回到了靳家。

他們兩個人在同一幢房子裏,彼此沒有聯系,似隔著咫尺天涯的距離。好幾次他忍著沖動,想下樓去找她。像以往無數次那樣,隨隨便便找個借口,就讓她做一碗餛飩好了,這沒什麽難的。

不,這很難。

他不知道如何開口。

收到湯之念的消息的當下,靳於砷的腳步不聽使喚,沖出房門。他來不及坐電梯,健步如飛,從樓上跑下來,跑下一節節樓梯,再穿過一間間房門,身後的光似乎都追趕不上他的腳步,空氣裏揚起看不見的彩色泡沫,仿佛一戳就破。

他的心跳起伏很快,卻在來到湯之念的房門前,那一切的急促畫上句號。

胸前還帶著微微喘息,極力壓下,隔了好一會兒,伸手敲門。

待門打開,他微仰著臉,居高臨下:“餵,特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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