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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在二樓，五六米的高度，已經可以隔絕大部分水汽和昆蟲。但坐在高腳樓用蘆葦葉鋪就的墊子上，木雲杉還是能感覺到源源不斷的潮氣，正一股一股地從底下噴湧上來。
木雲杉和洛桑上去的時候，見上面所有人都已經在等著他們開飯了。木雲杉的眼神從所有人身上一一掃過去，見除了阿麗和小龍，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殘疾，而且是重大殘疾——或缺失雙腿，或缺失雙手。
洛桑小聲解釋：“都是在巴隆集團裏的時候弄傷的。巴隆，對那些不服他的人，向來是很殘忍的。我小的時候，他們對我很好，很照顧我，常常背著巴隆給我送吃的，幫我處理傷口。所以他們受傷以後，我就把他們偷偷送到這裏養傷，讓他們躲在這裏生活。”
木雲杉略微頷首，沖那些人微微一笑，也不管他們能不能聽懂她說的話：“你們好。”
人到齊了，就開始吃飯。
這次晚飯的主廚，是阿麗。所以晚飯的風格，頗帶些她家鄉味道的混亂風采。
晚飯的主食，是一種用半生不熟的香蕉烹飪而成的米糊，黃色，略有些焦黑。佐餐的配菜，則是一些根本看不大出原型的綠色葉子；只有一只香茅烤雞，還算完整地躺在芭蕉葉上，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還能讓木雲杉提起一些食欲。
烤雞的處置權在洛桑手裏，他毫不客氣地拔了兩只雞腿下來，一只給木雲杉，另一只給了小龍。
小龍咧著嘴傻笑：“謝謝洛桑哥。”
木雲杉看看旁邊，直盯著她碗裏雞腿發呆的阿麗，沒多想，就徒手提起那只雞腿的骨頭根，放到了阿麗面前的芭蕉葉上：“阿麗，你吃吧。你做晚飯，辛苦。”
她又對洛桑說：“雞腿，我平常吃得很多了。但是阿麗和小龍，要不是這一趟我們來，應該一年都吃不了一次吧。”
洛桑笑了：“雲杉，其實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是菩薩變的。你悲憫每一個遭遇不幸的人。”
木雲杉實在是不習慣直接用手抓東西吃，只好摘下一點兒芭蕉葉，彎折一下，當作勺子用。她不敢讓洛桑太恭維自己：“我可不敢和菩薩比，我也沒有能力悲憫每一個遭遇不幸的人。可能因為我從小習武，力氣比別人大一點，所以習慣性地照顧弱者。”
眼前的食物實在是不符合胃口，若不是餓得急了，木雲杉真是一口也吞不下去的。
就說香蕉做的米糊吧，酸酸鹹鹹，一股說不出的怪味。綠色葉子搗成的配菜，入口居然是麻的，像黃蜂一樣蟄了她的舌頭，讓她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唯一能入口的烤雞，也是徒有外表，味道實在難以恭維。
吃過晚飯，和洛桑的“家人們”稍稍聊了幾句，木雲杉擡頭，看著稀松得能漏出星空的茅草屋頂，暗暗地把手機捏得緊緊的。
她已經開始肖想，如果外面下大雨，這屋子裏面該是怎樣的光景了。
***
吃過晚飯，在茂密的熱帶雨林裏，是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的。這裏沒有手機信號，連電網也拉不進來。
躺著發呆，或坐著閑聊，對這些曾經的亡命之徒來說，已經是十分愜意的飯後娛樂活動了。
狹窄的高腳樓上已經沒有他倆的位置了，洛桑在兩棵香蕉樹中間拉了一張吊床，邀請木雲杉一起在上面坐著。
他完全看出她在這裏的不適應：“是不是很不喜歡這裏的生活？”
看木雲杉點頭，他自嘲地笑：“太原始了，像原始人一樣。但是沒辦法，阿麗和小龍還好，另外幾個，已經完全習慣了這裏的生活，貿然到外面去，活不了幾天的。”
木雲杉問：“他們是不能離開，可要是有一天，阿麗和小龍想離開，怎麽辦？”
洛桑說：“就讓他們走吧，有人走，就會有人來。”
木雲杉就不說話了，她擡頭望向被碩大的香蕉葉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夜空，好久，才緩緩說：“洛桑，你知道嗎，我這個人有個很大的缺點。就是有時候就是管太寬了。之前，我有擔心過，如果你報完仇以後無所適從，找不到自己該幹的事情，接下來漫長的人生該怎麽辦？但是現在，看到你還有這樣的一個‘家’，還有這麽多的‘家人’，我覺得真好。”
從一開始，看到晚飯時木雲杉食不下咽的樣子，洛桑就已經猜到她內心的想法了：“你想回去了？”
木雲杉向來是個直接爽朗的人，她絲毫不避諱他：“是呀。來這裏的路上，手機還有信號時，我收到了父親發給我的信息，說他突發中風，半身不遂，亟需我的照顧。”
她還給他看手機裏的照片：“看，這老頭子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還真像那麽一回事！”
見洛桑蹙起眉頭，分明是在擔心那位從未謀面的“老丈人”，木雲杉瀟灑一笑：“別擔心，老頭兒是裝的。”
洛桑松了一口氣，木雲杉的表情又嚴肅起來：“但我真的該回去了。特別是看到你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牽掛以後，我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她稍頓了頓：“那種感覺又像是，游戲的階段性任務完成了，該回去回血了。”
洛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知道這一天會來，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這些天，他一直沈浸在自己摘下了月亮的巨大喜悅感中，高興得忘卻了這個世界上一切的煩惱。
但現在，月亮親口告訴他，她該回去了，回到那很遠很遠，他永遠無法企及的地方去了。
而他，除了沈默，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
“洛桑，別傷心，以後我們還會有機會見面的。”
許久許久，木雲杉輕飄飄的話語，好似從香蕉樹最高的葉尖上掉下來，輕輕地落在洛桑掌心，和雪花一樣，瞬時消失不見。
有一雙有力的手，伸出，拉住了他的，緊緊按在她平坦有力的小腹上：“桑，但是，在離開前，我好想這裏能有一個你的孩子。它只屬於你和我。”
輕柔的風變得急促起來了，熱帶雨林中，到處是不知名的蟲叫聲。那聲音忽遠忽近，不斷擾亂人的心弦。
四周圍一片漆黑，小龍翻過身，問阿麗：“姐姐，那是什麽聲音？”
阿麗捂住他的耳朵，用生澀的漢語回答：“蟒蛇叫，小龍睡，姐姐，保護你。”
***
木雲杉下了飛機，拿了行李，剛出大門，就被夏檸抱了個滿懷。
“我的姑奶奶，我的女大俠，你可算回來了！”夏檸眼淚汪汪的，“我還真以為，為了那個男人，你真想呆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永遠不回來了！”
木雲杉輕輕推開她，暗示她離自己的肚子遠一點：“輕點，我可能懷孕了。”
夏檸不可置信，拉著她往自己車上走：“他的？”
木雲杉輕輕點頭。
夏檸說：“你這是······去父留子啊？”
木雲杉沒否認，也沒承認：“我和洛桑說過，過段時間會再回去的。我也聯系過格措了，他正在努力向當地政府爭取，恢覆洛桑的中國籍身份。等他恢覆了國籍，就可以來這邊住了。”
“行啊。”夏檸朝她直豎大拇指，“反正無論如何，你家都是要你娶個上門女婿的，既然如此，何不找個自己喜歡的呢？厲害還是你厲害！”
對她的話，木雲杉不置可否。
在到處是樹和泥路的地方呆久了，忽然看到滿世界的筆直公路和高樓大廈，她居然有一點接受不了的感覺。
果然，再不回來，她就該被那邊的生活同化了，還真以為自己是天天混跡在熱帶雨林中的當地人了。
武館，是別想再開下去了。木氏祖傳的功夫，也別想傳承了。
遠行，或許確實是人生路上必不可少的經歷。但回歸，肯定比遠行更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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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在二樓，五六米的高度，已經可以隔絕大部分水汽和昆蟲。但坐在高腳樓用蘆葦葉鋪就的墊子上，木雲杉還是能感覺到源源不斷的潮氣，正一股一股地從底下噴湧上來。
木雲杉和洛桑上去的時候，見上面所有人都已經在等著他們開飯了。木雲杉的眼神從所有人身上一一掃過去，見除了阿麗和小龍，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點殘疾，而且是重大殘疾——或缺失雙腿，或缺失雙手。
洛桑小聲解釋：“都是在巴隆集團裏的時候弄傷的。巴隆，對那些不服他的人，向來是很殘忍的。我小的時候，他們對我很好，很照顧我，常常背著巴隆給我送吃的，幫我處理傷口。所以他們受傷以後，我就把他們偷偷送到這裏養傷，讓他們躲在這裏生活。”
木雲杉略微頷首，沖那些人微微一笑，也不管他們能不能聽懂她說的話：“你們好。”
人到齊了，就開始吃飯。
這次晚飯的主廚，是阿麗。所以晚飯的風格，頗帶些她家鄉味道的混亂風采。
晚飯的主食，是一種用半生不熟的香蕉烹飪而成的米糊，黃色，略有些焦黑。佐餐的配菜，則是一些根本看不大出原型的綠色葉子；只有一只香茅烤雞，還算完整地躺在芭蕉葉上，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還能讓木雲杉提起一些食欲。
烤雞的處置權在洛桑手裏，他毫不客氣地拔了兩只雞腿下來，一只給木雲杉，另一只給了小龍。
小龍咧著嘴傻笑：“謝謝洛桑哥。”
木雲杉看看旁邊，直盯著她碗裏雞腿發呆的阿麗，沒多想，就徒手提起那只雞腿的骨頭根，放到了阿麗面前的芭蕉葉上：“阿麗，你吃吧。你做晚飯，辛苦。”
她又對洛桑說：“雞腿，我平常吃得很多了。但是阿麗和小龍，要不是這一趟我們來，應該一年都吃不了一次吧。”
洛桑笑了：“雲杉，其實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是菩薩變的。你悲憫每一個遭遇不幸的人。”
木雲杉實在是不習慣直接用手抓東西吃，只好摘下一點兒芭蕉葉，彎折一下，當作勺子用。她不敢讓洛桑太恭維自己：“我可不敢和菩薩比，我也沒有能力悲憫每一個遭遇不幸的人。可能因為我從小習武，力氣比別人大一點，所以習慣性地照顧弱者。”
眼前的食物實在是不符合胃口，若不是餓得急了，木雲杉真是一口也吞不下去的。
就說香蕉做的米糊吧，酸酸鹹鹹，一股說不出的怪味。綠色葉子搗成的配菜，入口居然是麻的，像黃蜂一樣蟄了她的舌頭，讓她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唯一能入口的烤雞，也是徒有外表，味道實在難以恭維。
吃過晚飯，和洛桑的“家人們”稍稍聊了幾句，木雲杉擡頭，看著稀松得能漏出星空的茅草屋頂，暗暗地把手機捏得緊緊的。
她已經開始肖想，如果外面下大雨，這屋子裏面該是怎樣的光景了。
***
吃過晚飯，在茂密的熱帶雨林裏，是沒有任何娛樂活動的。這裏沒有手機信號，連電網也拉不進來。
躺著發呆，或坐著閑聊，對這些曾經的亡命之徒來說，已經是十分愜意的飯後娛樂活動了。
狹窄的高腳樓上已經沒有他倆的位置了，洛桑在兩棵香蕉樹中間拉了一張吊床，邀請木雲杉一起在上面坐著。
他完全看出她在這裏的不適應：“是不是很不喜歡這裏的生活？”
看木雲杉點頭，他自嘲地笑：“太原始了，像原始人一樣。但是沒辦法，阿麗和小龍還好，另外幾個，已經完全習慣了這裏的生活，貿然到外面去，活不了幾天的。”
木雲杉問：“他們是不能離開，可要是有一天，阿麗和小龍想離開，怎麽辦？”
洛桑說：“就讓他們走吧，有人走，就會有人來。”
木雲杉就不說話了，她擡頭望向被碩大的香蕉葉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夜空，好久，才緩緩說：“洛桑，你知道嗎，我這個人有個很大的缺點。就是有時候就是管太寬了。之前，我有擔心過，如果你報完仇以後無所適從，找不到自己該幹的事情，接下來漫長的人生該怎麽辦？但是現在，看到你還有這樣的一個‘家’，還有這麽多的‘家人’，我覺得真好。”
從一開始，看到晚飯時木雲杉食不下咽的樣子，洛桑就已經猜到她內心的想法了：“你想回去了？”
木雲杉向來是個直接爽朗的人，她絲毫不避諱他：“是呀。來這裏的路上，手機還有信號時，我收到了父親發給我的信息，說他突發中風，半身不遂，亟需我的照顧。”
她還給他看手機裏的照片：“看，這老頭子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還真像那麽一回事！”
見洛桑蹙起眉頭，分明是在擔心那位從未謀面的“老丈人”，木雲杉瀟灑一笑：“別擔心，老頭兒是裝的。”
洛桑松了一口氣，木雲杉的表情又嚴肅起來：“但我真的該回去了。特別是看到你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別的牽掛以後，我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她稍頓了頓：“那種感覺又像是，游戲的階段性任務完成了，該回去回血了。”
洛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知道這一天會來，但沒想到，會來得這麽快。
這些天，他一直沈浸在自己摘下了月亮的巨大喜悅感中，高興得忘卻了這個世界上一切的煩惱。
但現在，月亮親口告訴他，她該回去了，回到那很遠很遠，他永遠無法企及的地方去了。
而他，除了沈默，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
“洛桑，別傷心，以後我們還會有機會見面的。”
許久許久，木雲杉輕飄飄的話語，好似從香蕉樹最高的葉尖上掉下來，輕輕地落在洛桑掌心，和雪花一樣，瞬時消失不見。
有一雙有力的手，伸出，拉住了他的，緊緊按在她平坦有力的小腹上：“桑，但是，在離開前，我好想這裏能有一個你的孩子。它只屬於你和我。”
輕柔的風變得急促起來了，熱帶雨林中，到處是不知名的蟲叫聲。那聲音忽遠忽近，不斷擾亂人的心弦。
四周圍一片漆黑，小龍翻過身，問阿麗：“姐姐，那是什麽聲音？”
阿麗捂住他的耳朵，用生澀的漢語回答：“蟒蛇叫，小龍睡，姐姐，保護你。”
***
木雲杉下了飛機，拿了行李，剛出大門，就被夏檸抱了個滿懷。
“我的姑奶奶，我的女大俠，你可算回來了！”夏檸眼淚汪汪的，“我還真以為，為了那個男人，你真想呆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永遠不回來了！”
木雲杉輕輕推開她，暗示她離自己的肚子遠一點：“輕點，我可能懷孕了。”
夏檸不可置信，拉著她往自己車上走：“他的？”
木雲杉輕輕點頭。
夏檸說：“你這是······去父留子啊？”
木雲杉沒否認，也沒承認：“我和洛桑說過，過段時間會再回去的。我也聯系過格措了，他正在努力向當地政府爭取，恢覆洛桑的中國籍身份。等他恢覆了國籍，就可以來這邊住了。”
“行啊。”夏檸朝她直豎大拇指，“反正無論如何，你家都是要你娶個上門女婿的，既然如此，何不找個自己喜歡的呢？厲害還是你厲害！”
對她的話，木雲杉不置可否。
在到處是樹和泥路的地方呆久了，忽然看到滿世界的筆直公路和高樓大廈，她居然有一點接受不了的感覺。
果然，再不回來，她就該被那邊的生活同化了，還真以為自己是天天混跡在熱帶雨林中的當地人了。
武館，是別想再開下去了。木氏祖傳的功夫，也別想傳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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