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柔軟

微妙的情緒像拍打上岸的浮浪，撞擊礁石，倏爾四散，於是眼眸也靜了。

黎婳心懸著，看不透他所想，默默擡手將手裏的紙張遞過去。

盛庭霑卻沒接，煙後的嗓音沈啞：“你看吧。”

黎婳有一瞬間怔楞，盛庭霑已經松開手，繞到桌後坐下。

“反正你也猜到了。”

聽他這麽講，黎婳心裏有了預感。

手裏的東西正是一月前，盛庭霑在聖地亞私人醫院拿到的那份體檢報告。

黎婳將診斷報告結果對應到協議約定的時間，驗證了猜測，喉嚨一陣幹澀。

她擡眸，“你準備告訴小西嗎？”

出乎意料的是，盛庭霑捏了捏眉心，緩緩搖了搖頭，嘆息：“沒想好。”

黎婳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舉棋不定的猶豫，她本以為他今日讓盛意西跟著回來，就是要告訴他。

盛庭霑抽出一支煙，剛要點燃的時候覆又放下。

他扣下銀色打火機，緩緩開口：“小西的父母出事之後，他自我封閉了一年時間，那段時間他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現在還在吃藥，定期做心理咨詢，我擔心他承受不住。”

他把人帶回來，其實心裏根本沒做好決定，所以才破例在書房抽了很久的煙，煙盒空了一半。

盛意西是盛老夫人當成心肝一樣寵大的孩子，最親的親人時日無多，這個消息對他而言太過殘忍。

這些日子，他和陸院長征集了所有的治療方案，仍是束手無策，得到的結果還是，三年以內，隨時做好準備。

盛庭霑猶豫不定，就是怕他再受刺激病情反覆，想等他再長大一點。

可這個再大一點，究竟應該把握到何種程度？

一個月還是一年？

黎婳聽完緘默無聲，神情有幾分恍惚。

盛庭霑看著她，眼眸沈黯，心裏一聲長嘆。

她聰明，很多事情都看的分明，說與不說差別不大。

他也不想因為既定的事實，白白讓她惶恐不安。

在他這裏，不用那麽苛刻遵守那條界線。

但她和盛意西有相似的經歷，提起的時候難免會共情，聯想到自己。

真是左右都會為難。

盛庭霑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先安慰還是道歉，黎婳開了口。

“小叔叔，我覺得，你應該現在就告訴小西。”

她看著盛庭霑，眼神很平靜，卻微微洩出一點鼻音，“你知道的，年輕的人總是對時間沒有概念，但來日方長四個字，一向是滋生遺憾的溫床。”

“早一點知道未嘗不好，因為結局無從更改，如果早一點知道來臨的時刻，至少能夠有選擇，好好珍惜可以珍惜到的時刻。”

不會因為篤定還有千萬次相見的機會，就覺得失約一次無關緊要。也不會因為深感未來漫長，就覺得當下這一秒不夠深刻雋永只是尋常。

當知道沒有很多個下一次，就會珍重這一次。

所有失去過的人都有同一個遺憾，遺憾自己沒有早知道。

“小西會懂的，他也會知道該怎麽做，你相信他就好。”

夜色無聲無息，隔著冷白的光霧，盛庭霑恍然看見她眼裏幹幹凈凈的一片海。

她知道他的為難，所以剖開自我，給了他一個不會出錯的最佳答案。

盛庭霑註視著她的眼睛，沈寂的浪潮因為某種引力而起起伏伏。

風雨摧折過的梨花，堅韌又柔軟。

他的意動，原來並不只是一點流於表面的情欲。他現在已經預感到三年之後的斷舍離，不會如他設想中的那般輕而易舉。

“我明白了。”男人眸色幽深，輕輕開口：“謝謝。”

黎婳搖搖頭，上前輕輕將報告放回桌上，“該休息了，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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