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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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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2

2.

陳疆冊的朋友圈幹凈簡單。

空空蕩蕩的,什麽內容都沒有。

半小時的車程很快結束,高鐵廣播響起乘務員的到站提醒:“……前方到站南城南站……”

阮霧無心再看陳疆冊的朋友圈,將手機熄屏,塞進包裏。而後起身,離開座位,隨著人流,排隊下高鐵。

下了高鐵,又轉乘地鐵。夜晚高峰期,阮霧擠入沙丁魚罐頭般的地鐵裏。

手機接連震動幾聲,她一手拉住扶手桿,另一只手狼狽又艱難地拿過手機。

是導師發來的消息,問她論文什麽時候交。

也應當是導師發來的消息,可她心裏有種紛雜潮聲暗湧的慌亂。

她給季司音發了消息,直到半夜她寫完論文,季司音都沒有回覆。

一夜狂風驟雨,宿舍樓外的紫雲櫻花零落成泥,一汪春水聆聞舊日蝶夢。

阮霧今天課多,研究生的課,本科生的課。

她在南大讀研一,算得上冷門的專業,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然而導師要求嚴苛,時常召開組會、大小論文無數。她平時除了上自己的課,還得替導師上人文學院本科生的公共基礎課。

如此忙了幾天,周五下午,午睡醒來,窗外已是黃昏欲頹。

手機那端的人像是掐準了時間,這個時候給她打電話。

來電人是沒有回她消息的季司音:“在忙嗎?”

阮霧打了個哈欠,嗓音惺忪:“剛睡醒。”

季司音:“我問你個事兒。”

阮霧:“什麽事兒?”

喉嚨似含沙礫般幹啞,她起身倒水喝,為方便倒水,她打開免提。

隨後便聽見季司音刻意壓低的聲線,伴隨著濃烈的八卦意味。

她問:“你和陳疆冊聊得怎麽樣?”

水壺邊放著朵白玉蘭,昨天她吃完飯,從食堂回來的路上,瞧見路邊栽種的玉蘭樹已經掉了大半的花。她惋惜又遺憾,恰巧有一朵花冒失地從枝頭掉落,她心像只啞然的蝴蝶,俯身撿起那朵落花,帶了回來。

“……你不說,我都忘了有這麽號人。”阮霧飲下一口茶後,才回答。

“不是,他長那麽帥,你都能忘了他?”

忘了嗎?

腦海裏陡然浮現出那日她俯身而望,卻不小心掉入的一雙眼。他笑時的風流韻相,多一分顯得暧昧,少一分顯得輕浮。

總歸是讓人過目難忘的長相。

阮霧四兩撥千斤地說:“怎麽突然問起他來?”

季司音說:“我這不是好奇嗎?那天你走之後,他就問我要你的微信了。”

阮霧心不在焉地嗯了聲。

季司音:“我以為你倆最近聊的熱火朝天。”

阮霧笑著:“我倆就沒聊天。”

季司音:“他沒找你聊?”

阮霧:“嗯。”

彼此相視多年,季司音習慣了阮霧對與她無關的人事不甚關心的冷漠姿態。

即便是對她那位前男友,分手後,阮霧對他也如同對陌生人般。

不過問,不在意,不搭理,不主動。

想來每個男人在她那兒都是這個待遇,沒有例外。

阮霧花了很久,從睡夢恢覆清醒,身體不再困頓,神識也變得清晰了,“平白無故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問我和他有沒有聯系?”

她語氣清醒的,仿佛再多說一句,就要戳破她的別有用心。

季司音硬著頭皮,說:“不是,我想問你明天回家嗎?來我家燒烤。”

“不回了吧。”

“課很多嗎?”

“沒,就是覺得回家挺累。”

“怎麽就累了?半小時高鐵哪兒累了?”

“高鐵之前得坐將近一小時的地鐵,下高鐵了還得打車,路上折騰的時間,加起來都快有兩小時了。”

季司音說這好辦,我讓人來你學校接你回家。

電話掛斷。

季司音站在茶室外,望著裏面坐著的陳疆冊,思緒回到十分鐘前——

茶室裏陳疆冊和旁羨面對面坐著,旁羨拿著平板,時不時舉起平板給陳疆冊看,詢問他的想法。他打算簽幾對情侶做戀愛博主,每日在短視頻平臺分享戀愛日常。

陳疆冊有些好笑:“我能有什麽想法?我都不玩短視頻。”

換來旁羨嘖嘖幾聲嘲諷,“你明明才大我兩歲,怎麽活的跟老古董似的?”

陳疆冊說:“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刷那些短視頻的。”

旁羨於是找同盟般把季司音拉來:“她就刷,現在年輕人都刷。”

季司音下意識反駁:“沒啊,阮霧就不玩。”

話題就這樣輕而易舉地來到了阮霧身上。

旁羨刷到個合眼緣的情侶,一門心思放在說服他倆簽約上,拿著手機劈裏啪啦地打著字。

室內靜了下來。

古琴聲悠揚,陳疆冊舉起一盞茶杯放在季司音面前。

“喝茶。”

季司音呷了口,是春分後采摘的碧螺春,鮮香甘甜,回味生津。

茶味還在口腔裏盈潤,耳邊忽地響起一道清清冷冷的嗓,口吻很是淡漠,仿佛是在提及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今兒個怎麽不帶你朋友過來坐坐?”

旁羨喜歡組局,因是周五,明天休息,他便呼朋喚友地叫了一堆人來他家聚會。

圈子裏的聚會大多如此,朋友帶朋友。如同上周季司音家的聚會,也有不少是朋友的朋友,或許也有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季司音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們姓甚名誰,只知道她們是為陳疆冊而來。

今晚的聚會,也有不少女人如此。

但是沒有阮霧。

他甚至沒有提阮霧,只用“你朋友”這仨字代替。

是懶得提及,還是欲蓋彌彰,很難分辨,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曉。

季司音說:“我和她只有節假日才見面。”

“上周是什麽節假日嗎?”

“偶爾周末也回家吧。”

空氣無端靜了一瞬。

季司音遲疑著問:“要不我問問她,這周末回不回家?正好明兒個他們都約了來我家燒烤,我問問她來不來。”

陳疆冊懶懶散散地靠在那兒,手裏夾著根煙。

今年春天意外的多雨,天氣陰而暗,男人的神情在暗光中顯得晦澀難辨。他深吸了口煙,唇角溢出一抹淡笑來,漫不經心地開口:“你想叫就叫吧。”

-

女生宿舍樓道常年有股陰涼感。

近日多雨時節,恰逢回南天,空氣裏彌散著濃稠的濕濡。

阮霧下樓時,聽見盤旋在樓道裏的對話聲,如同潮氣般黏在她耳畔。

“俗話說得好,女人看腿,男人看腰,你看那男的腰,寬肩窄腰,西裝穿在身上,就有股行走的衣架子的味道了,妥妥的斯文敗類。”

“誰說的男人看腰?男人得看鼻子,你是沒看到他那鼻子,又高又挺。”

“鼻子高挺說明什麽?”

“你個小屁孩,玩泥巴去,少摻和我們大人聊天。”

“你們是沒註意到他開的車,奧迪rs7,開這車的基本都是有錢且低調的主,估摸著是豪門大少爺擱這兒接女朋友來了。”

“那車很貴嗎?”

“和你常看的霸總小說裏,總裁喜歡開的卡宴差不多價。”

“謔,我說呢,我看他就特別有霸總的感覺。”

一行三人,有說有笑地聊著,嬉笑聲明快。

阮霧津津有味地聽著,聽到這句話,也被感染著嘴角揚起笑來。

宿舍樓道挺窄,見有人下樓,三人連忙騰出空間方便旁人下樓。

阮霧側著身子與她們擦肩而過。

腦海裏只有一個想法。

倘若她男朋友如此招搖地將車停在宿舍樓下等她,恐怕她會和他大吵一架。

她由來不喜高調。

隨之又倍感慶幸,還好她沒有男朋友。

宿舍樓外,那輛黑武士奧迪rs7猶如龐然大物,吸引了所有路過的學生的註意。

“阮霧。”

副駕駛玻璃往下降,熟悉的聲音穿風過堂,映入眼簾的,是季司音明媚張揚的臉。

直到此刻,阮霧心裏在想的也是,季司音新男友的車還挺酷的。

她往車旁走去,“你什麽時候交的新男朋友?”

季司音一臉莫名:“什麽新男朋友?”

“你這車……”

“這是陳疆冊的車。”意識到她在想些什麽,季司音趕忙撇清關系,“我和我親親男友感情好得很,都打算訂婚了。今天他沒空,我一個人又不敢上高速,正巧陳疆冊有時間,就讓他送我過來了。”

季司音是個戀愛腦,每回談戀愛都一股腦兒地陷進去,談了個把月就開始期待和對方步入婚姻的殿堂。結果回回不到三個月,就和男人分手,愛的死去活來,分得痛徹心扉。好在哭過痛過後,她又能迅速投入下一段戀情,宣告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對於她所說的和親親男友訂婚一事,阮霧沒往心裏去。

她在意的是:“……陳疆冊?”

“嗯,他在打電話呢,也不知道打完沒。”季司音突然朝阮霧身後看去,“打完電話了?”

“嗯。”

阮霧循聲回望,離她七八米遠的紫雲櫻樹下,陳疆冊掐了手頭的煙,徐徐走來。

他穿著正裝,白襯衫,西裝褲,襯衫扣子扣到最頂,深灰色領帶垂墜在身前。整個人清正,肅然,如同此刻被雲霧遮擋的暗淡天色,散發著低飽和度的冷色調,有種微妙的疏冷感。

可他神態是松散的,嘴角噙著微末笑意,似是闋月敗刎後升起的春色。

“陳疆冊,我們加過微信。”他停在她面前,“還記得我嗎?”

阮霧後知後覺,他這是在和她做自我介紹。

她表情茫然,像是真的不記得他了,這份茫然讓她都幾欲心虛,“……我是阮霧。”

陳疆冊替她打開了車門,季司音也坐在了後排,儼然將他這司機的身份坐實了。

車啟動時,阮霧挑眸望向車窗外,枯朽了一整個寒冬的枝頭掛滿了新芽。寧靜的綠意仿佛記憶裏的那個春天,可眼前的春都已快過去。

回去路上,車廂裏都是阮霧和季司音的聲音。

聊的無非是些瑣碎日常。

一路上,阮霧都表現得十分平靜。好似陳疆冊這個不速之客,對她而言並無什麽影響。

等到了季司音家,陳疆冊被人群簇擁著,離她們很遠。

阮霧站在遠處,面對著季司音小心翼翼的道歉與試探:“你知道的嘛,我車技很差,平常都不怎麽開車,又怎麽敢上高速呢?要不是我男朋友臨時有事,我才不會叫陳疆冊的!”

“嗯,我知道。”她十分平靜地點點頭。

季司音見過阮霧發火的模樣,所以知道她是真沒生氣。

“他們在後院燒烤,你應該餓了吧?我們過去吃燒烤好不好?”她親昵地挽著阮霧的胳膊,聲音嬌俏。

阮霧嗯了聲,神色依舊清淡。

後院裏的人分兩幫。

一幫人在燒烤架前忙前忙後,另一幫人坐在椅子上怡然自得地吃著烤好的美食。

見只剩一個空位,季司音松開挽著阮霧的手,喊人搬椅子過來。

阮霧踟躕著,是要去幫忙弄燒烤,還是坐享其成。

踟躕間,旁羨出聲,朝阮霧所在的方向喊:“疆冊哥,坐這兒——”

也就兩次,阮霧大抵知曉,陳疆冊是他們這圈子裏的核心人物。

他年齡不詳,看外貌其實和他們差不多,但所有人都喊他一聲“疆冊哥”,就連眼高於頂的旁羨也一副任他差遣的低姿態。

燒烤煙氣彌漫,悶熱潮濕的夜晚,身後似有道灼風逼近。

或許是煙霧過於濃烈,以至於她像個不知事的小孩,想抓住霧,抓住風。可她什麽都握不住,掌心一片空蕩。

幾秒的空檔裏,唯一的空位已然有人落座。

阮霧識相地往燒烤架那爿走去,剛提步,方才叫嚷的聲音再次響起。只不過這回叫的不是陳疆冊名字,而是:“——霧大美人兒,這兒還有一個空位,你過來坐這兒。”

空著的位置,是陳疆冊身邊的位置。

四面八方迎來送往的眼神各異,疑惑,羨慕,嫉妒,看熱鬧……都有。

她看著那空位,有一種步入陷阱的失重感。

陳疆冊坐在位置上,擡頭望著她,額前碎發妥帖地散在額頭,模樣難得有幾分溫馴。對上她的眼,他眼尾曳出幾分笑來。

“這兒有個位置,不過來嗎?”

阮霧不是忸怩的人。

也足夠通透。

她也跟著笑了下,“來了。”

將近兩個小時的高速路上,她始終在想一個問題,直到現在,她想她能給出答案了。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明知那是流螢燈火,卻還是想做那只赴死的飛蛾。

或許她的飛蛾撲火長了一張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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