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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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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棉軟無力的小家夥,從那時起,就長在了他的心上。

這麽多年,再難再苦,他都忍下來。

他密密地建立自己的關系,網羅自己的勢力,不著痕跡地架空他異母兄,挑拔著他異母兄和他操蛋爹的關系,終於父子成仇,他異母兄親手把他們那個操蛋爹送進精神病院。

他冷笑著,準備效仿。

至於那個當年害死他母親的女人,他早早就用同樣的方法,送她下地獄了。

他背負著一身殺孽,自己都厭了,但他不得不走下去,他無路可退。他不能停,甚至不敢去想停。一旦他收手了,下一個死的,就該是他了。

他早早就被收入到灰色的空間裏,不由自己,只能沿著這條灰色的軌跡走下去,直到死亡,才是終止。

他自己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會感覺累。睜開眼睛,看到這大千世界,又覺得累算什麽,這口氣不斷掉,他就有權操控別人的生死,容不得別人操控與他。

時間這種東西,要不就讓他□,要不你就狠狠地操他,熬到最後,也就談不上誰勝誰負了。

就在彌遠閉目養神的時候,老三急匆匆從正堂裏面走出來,“哥,哥,那老家夥真是活佛,他竟算到你在外面……”

彌遠一切神思,都被打斷。他皺眉,回頭狠狠瞪了老三一眼,“不是告訴你嗎?佛門清靜地,你少順嘴胡說。”

‘老家夥’這種字眼,用在他操蛋爹什麽的,他一點兒不在意,但用在出家人身上,他就有些承受不來,不太樂意了。

老三下意識地捂住嘴,卻還是大大咧咧地笑著,“哥,那位活佛,請你進去呢!”

彌遠一楞,“請我?”他有些意外了。

“是啊,要不我怎麽說他是活佛呢?我抱著麽兒一進去,他只看看我們兩個,讓我把麽兒放下,來請你進去,說你是有緣人,還說……佛渡有緣人……”

佛理,老三是屁都不懂的。他轉達完老活佛的話後,立刻補充了自己的意見,“哥,你和他聊聊就行了,可別聽他胡說,什麽叫佛渡有緣人,哥,你可別拋棄兄弟們,自己跑這兒出家了。”

別怪他有這種擔心,他們和彌遠幼年相識,幾乎是一個被窩裏滾出來的。這麽多年下來,他們誰也沒見過彌遠對某人,流露過任何喜好。

他們這位帶頭大哥,就好像無欲無求、無嗔無念似的。

戀情沒有,一夜情更沒有。

男人、女人以及中性人,都不能引來他們大哥的興趣。孑然一身這麽久,他們都懷疑——不憋得慌,大小夥子,正值壯年啊。

平時還吃素。

這麽一看,真有一點高僧的潛質。

萬一這一次,真被這位活佛說動了,他們大哥起了出家的念頭,他們就都不用活了。

彌遠連瞪都懶得瞪老三了,拔開他,徑直往正堂裏面去了。他到要看看,這個請他的活佛,有什麽話要與他說。

活佛很瘦,很枯幹。年紀大了,卻一點不眼花耳聾。有那麽一點兒得道升天的味兒了。

彌遠坐到了他對面,摘了脖子上的轉巾,帽子也退下。露出那張誰見了,都忍不咂嘴感嘆的俊臉來。

活佛瞇著眼睛,瞄了他一下。古井無波的雙眼,也生生地被激起幾絲波光來。

他輕嘆一聲,“施主一生得天獨厚,聰穎過人,可惜命運多舛,註定孤獨一生,英年早逝。”

彌遠聽了這話還沒怎麽地,尾隨他進來的老三,不滿起來,“老……”

想起彌遠之前狠瞪的一眼,他改口,“活佛,你這說得叫什麽話,什麽叫孤獨一生,英年早逝,我哥明明就長了一副長壽相。”

老三雖然不知道長壽相具體什麽樣,但他容不得別人咒彌遠一句不好。

他們是一起出生入死的,發過誓不求同年生,但求同年亡的。咒彌遠要是英年早逝,和咒他沒有區別。

活佛沒有理老三,他的目光仍然在彌遠的身上,“施主一生淡薄寡欲,無情無愛,惟有一點緣份,還不在今世,而在來生。”

靠,咒他大哥短命也就算了,現在又變著法地咒他大哥絕後,老三的臉都黑了。

與老三不同,活佛的話,彌遠卻聽了進去。

沒有誰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了。他確實清冷,不是他傲氣,這世間確實很難有人,讓他動情。

他忽然想起幾年前,在電影院裏執行任務時,隨意往大屏幕上瞥見的一眼。

屏幕裏,那人五色油彩,一身戲妝,唱著他根本聽不懂的戲文,醉酒的時候,被人欺負了。

他冷硬的心,不知怎麽了,竟會一痛。扣動扳機的手指,竟還忘記動了。

那是他活過的歲月裏,惟一的一次失態吧。

有些人,一旦遇見,便一眼萬年;有些心動,一旦開始,便覆水難收。

許多年後,彌遠才深深懂得這些話的含義。

此時的彌遠,並不在乎老活佛說自己什麽,他聽進去了,並不代表會做些什麽。他只關心他弟弟彌航的運道。

“活佛,我願出資重修廟宇,為佛祖重塑金身,請活佛,為我弟祈福,佑他此劫平安。”

彌遠平生第一次如此真誠,嚴肅端莊地磕頭下去,“若此願達成,我取十年壽命相抵。”

彌遠一個頭重重磕下去,驚得一旁同樣跪坐著的彌航,和站在彌遠身後的老三,異口同聲地呼出來。

他們兩個急切想要阻止的話還未及說出口,老活佛先他們開口,慢悠悠的,頗為淡定,“施主多慮了,貧僧掐算,你很難湊出十年壽命了。”

老三火氣大,喉頭一甜,一口血差點氣得噴出來,若不是彌遠巍然鎮在那裏,他已經拎起老活佛的僧袍領子,破口大罵了。

彌航更是嚇得瞪大眼睛,張口結舌,驚得手腳發涼,心慌肉跳了。

只有當事人彌遠依然鎮定自若。雖很早就有這種預感,但真從別人口裏,聽到這種說法,彌遠的心裏也瞬間凝結了一個疙瘩,不舒服起來。流露出表面的,卻只是臉色變了變,很快又變回原樣了。

“既是如此,天命難違,彌遠只能拜托活佛,多盡心力了,彌遠願意再捐香火,修供佛寶塔一座。”

無壽可捐,只有在錢上努力了。

活佛哀嘆一聲,默默念起經來。

彌航已經哭著,撲進彌遠的懷裏,“哥,你若有事,我也不要活了。”

彌遠頭都未低,重重地推開他,“哭什麽哭,我還沒死呢,不許胡鬧,活佛正給你祈福呢,你好好聽著,哥去外面等你。”

本來就不該進來的。聽這話和不聽,沒有什麽區別。

彌遠說完,匆匆站起,轉身向殿堂外面走去。

彌航見他走,也想跟著,奈何腿腳不給力,根本動不了,而老三,彌遠一個淩利的眼神,他就可以釘在那裏不動了。

彌遠的腿還沒有跨過殿堂門口高高的木門檻時,身後老活佛中斷了念經的聲音,悠悠開口,“生是死的開始,死是生的結束,周而覆始,生生死死,不息不休。”

彌遠的步子頓了一下,卻還是落了下去。走出了老活佛的殿堂。

他當時並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許多年後,他以另一個身份,在另一個時代裏,繼續‘生’時,才徹底明白‘死’為何意,老活佛的這句話又是何意。

離開雪山小廟不久,彌航的手術就在彌遠勢力範圍中心處的一家醫院裏,成功地做完了。

彌遠說話算數,出巨資修建了這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廟,鑄塔、為佛祖鍍金身。

至於老活佛說他短命無情的事,暫時拋在了腦後。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活不活得多久,這些事情都要做。

他把先發動了幫派火並,從暗處走向了明處,吞並了他異母兄的勢力。在他異母兄的咒罵聲中,亳不猶豫地把他異母兄送進了精神病院,與他早些年進去的操蛋爹,關在了一處。

隨後,不到一年時間,他統一了國內整體幫派勢力,三年之內,迅速洗白了幫派的根底,搖身一變,形成了正規的黨派團體,開始了政治路程。

感謝他那個操蛋爹的軍方背景,他走入政壇,沒有花費多大力氣。只是在政變那天晚上,犯了點說道。

他要主政,總會有反對的人。

面對著一屋子的議員,彌遠的表情很淡漠,一如他嘴角挑起的那絲笑容,他只靜靜地宣布,“我要主持國會,我要做總統。”

那時,他已經統一了軍方。肩上掛著三軍元帥的頭銜了。說是三軍,有點誇大了。這個地處東南亞的小國,除了陸軍,空軍和海軍只是笑話類的,難登大雅之堂。就連陸軍,也比不上周邊強國一個獨立省的軍備。

彌遠卻相信,這個國家到他手裏,他一定能把它變強——因為他沒有貪欲。

這個世上,惟一與他有血緣的人——他的親弟弟彌航,他已經送出國去了。正在某國補習課程,今年要考世界著名大學的法律系了。

他無妻無子無家無室,他想做什麽,只想做好,僅此而已。

至於為什麽要當權,他必須這麽做。他可以死,真如那位活佛所說,他或許活不了多久,但他的兄弟呢?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呢,叫他們何處安放。

議會室裏,反對彌遠的,何止一個。領頭的一個,正是上屆的副總統。開口就是斥責的話。

彌遠看都沒看一眼,擡手一槍,正中眉心。

然後,他笑瞇瞇地看著另外那些目瞪口呆,卻瞬間鴉雀無聲的人們說:“我有問過你們的意見嗎?我只是宣布我的決定,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絕美的俊顏,在這一刻裏,如地獄裏升起的地藏菩薩,透出森森的死氣,誰敢再辯駁一句。

這一年,彌遠不過三十有二,他開始了十年,一國元首的生涯。

說起來,他的名聲雖然殘暴,但在百姓中的口碑還是不錯的。畢竟那是個很小的國家,治理起來,沒有多大困難。

彌遠將心比心,從基礎教育開始,免費上學。他自掏腰包,公立學校供早、午餐。抓到過私扣他下派公款的,二話不說,就地被他槍斃了。於是,他殘暴的名頭,更上一層。延續起他年輕時的綽號,‘玉面閻羅’。

他坐在那總統的寶座之上,依然漂亮得招搖。

一身軍裝穿在身上,更令他在國內,女性擁護者的比例達到歷屆總統都未有過的高度,想嫁他的女人,多到有幾個甚至瘋掉,需要專科醫院解決。

他的兄弟們在他三十五歲之後,還孤家寡人時,實在忍不住了。

他們當初在殺手訓練營時,結義兄弟共六個。他們小團體裏,有句話叫外事不決問老四,內事不決問老二,房事不決問老三,雜事不決問老五,卦事不決問老六。所有事情解決不了,他們的老大彌遠出面,必然能解決。

但當他們老大有問題時,他們只能仍著這條定律,由老二扯大旗,老三下手,老四沖鋒在前。

所以,當那一沓子照片,擺在彌遠面前時,彌遠最近頻頻發生的頭疼,瞬間擴大了。

“這是什麽?”彌遠聲音頗冷。

老二硬著頭皮,“大哥,左面這一沓子是咱們搜羅來的女人,把頭的幾張還是皇室出身,離咱們都挺近的,你要是娶了,咱們也算聯姻了。右面這一沓子是咱們覺得合適的男人,上面幾個出身也不錯,我親眼瞧過……長得也算可口,中間這一沓子……都是中性人,就是男的看起來像女的,女的看起來像男的,也有不男不女的……”

老三覺得老二說得太啰嗦了,一巴掌拍過來,“大哥,你從這裏選吧,看上哪個,今天晚上兄弟們就給你弄來,你好歹給兄弟們一句話,三十好幾了,總要留條後啊,要不你這位置往下怎麽傳啊……”

老三心裏,無比怨忿雪山小廟裏那個老家夥了,據說這老家夥現在還活著,果然對得起他‘活佛’的名頭,都能進吉尼斯世界紀錄了。

看著兄弟幾個急切的臉孔,彌遠哭笑不得。

偎在最外側的老六,一腳踹了過去,踹得老三差點跪在地上。

老三惱道:“小六,你幹什麽啊?”

老六瞄他一眼,狠聲道:“誰TMD讓你找的男人,以為哥和你一樣嗎?男女通吃,留後……,男人能留後嗎?”

然後,四、五道鄙視的目光,在經小六提醒後,齊刷刷地掃到老三的身上,老三無言反駁,埋在桌子下面,當縮頭烏龜了。

彌遠知道有些事情瞞不住了,到了他該說的時候了。

“我的位子,在我死之後,傳給老四,”

彌遠的話,簡直如一雙手扼在了老四的脖子上,“哥,你開什麽玩笑呢,都怪我們不好,哥,你……你別……你別說這樣的話……”

彌遠擺擺手,“早晚要說的,不如早些說了,你們也看到我體質特殊了,天生神力什麽的,算是返祖吧,我母親那一支系裏,據說祖上也有一個天生神力的,但命很短,用如今醫學解釋,是基因變異吧,這是遺傳病,治不好的。那位老活佛說得沒有錯,我命不會長的……”

從前一段開始,他不只是頭疼了。開始咳血。他秘密去醫院檢查過,醫生們查不出什麽毛病,束手無策。

“哥……”

幾個鐵骨錚錚的男人,竟同時落淚了,他們看著彌遠,要說的話,堵在嘴邊說不出來。

“按理,這位置是應該給老二的,但……老二,你稟性優柔寡斷,做將才可,做帥才難;老三脾氣暴燥,私生活太雜亂,這不好,為帥者,不是不可以有家,但不可後院家亂,咱們幾個裏,老四性情穩重,做事果決,猶重兄弟情份,我不在了,你們也能相幫相扶,老五你……”

彌遠瞄了一眼滿腦子只有數據的五弟,老五立刻挺胸擡頭,等著彌遠委派的重任,誰知彌遠卻說:“你看住小六,別讓他出家就好。”

老五聳起的雙肩,頓時萎了。哥真是太偏心了,說到前幾個哥哥時,明明從內到外的剖析,怎麽輪到他,就這麽一句。還是這種不靠譜的任務。

彌遠語重心長地對小六說:“易經八卦這東西,做業餘研究就好,別真的去煉丹修道,聽哥一句話,你沒有那慧根,好好幫著你五哥,做情報工作吧。”

老六的臉,完全黑化了——他哪時有說過他想做道士的啊,啊…,啊……

彌遠交待後世一般,一一說了,事無鉅細。

“我的私產,我留給麽兒了,他身子骨不好,我若哪天去了,你們哥幾個幫我照顧著些,”

“這麽多年,你我兄弟出生入死,所有積攢下來的財產,你們哥幾個好好存著,以後若真有分家那一天,也別把麽兒算進去,他沒賣過這個命,不該他得。”

彌遠公私分明。

他看得清楚,不願意把麽兒帶到這個混亂的國家裏來,才會早早地把他送走。對於有些人來說,無權無勢,過得才能逍遙快活。

“哥……”

多少年過去了,無論活著的人還是死了的,兄弟們都記得這一幕裏,他們哭得有多兇。只有他們的大哥彌遠一直笑著,笑到了最後。

彌遠四十歲那年,彌航終於在彌遠的催促聲中,帶回了他的女朋友。

哪怕彌遠一眼就看出,他弟弟這是在給他演一出善意謊言編織的劇幕呢,他也已經沒有力氣,再去糾正這個錯誤了。

彌航帶回來的那個女孩子不錯,若是有一天,假戲真做了,也算好事一樁了。

只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向更遠的地方看去了。

他活時有尊嚴,死時亦有。面對著濤濤怒卷而來的潮水,他平靜地伸出手臂,做出歡迎的姿勢。

若真如那位活佛所說,他的緣份在來生,他希望來生他只是一個富貴閑人,什麽事都不用做,只靜默地等著緣份到來。

九十五、最後一起

年,走進了生肖鼠年。年三十的夜晚,北平上空的陰霾,仍是一片片地籠罩著,說不出的暗沈。

新春慶祝晚會,在北平司令部的宴會廳裏舉行。滿北平裏,但凡有點頭臉的豪官富商,都齊聚一堂。

花清遠能來,一半兒沾了他大哥花清遼的光,一半兒是占了他家程小乖的便宜——他大哥花清遼是抗日名將,坐上賓;程小乖是本次宴席的特約表演嘉賓。

此時臺上唱得正是他家程小乖和段小樓的《霸王別姬》。

“如今這戰勢還沒有分出高低勝負呢,聽說你二哥已經移民去了美國,”花家老二屬狐貍的,總能提前聞風而動。

袁四爺捏起桌子一角小碟裏盛的幹果仁,送進嘴裏,“你大哥也在馬來西亞購置了土地,你做什麽打算?”

花清遠的目光在臺上流連了幾眼,最後緩緩移下,落到手中的茶杯上,他知道過了今年,明年就是天亮的時候,舉國上下都是好日了,但對於他、對於他的這種家族來說,是到了謝幕的時候了。

有人的蜜月是一輩子的事,有人卻是短短幾天。花清遠前世今生,就一次蜜月,哪怕趕上戰火紛飛,他也極其重視。生生把避難做得極其浪漫開來。

那是他和程蝶衣的第一次遠行,似乎註定著他們以後還會重覆。

從1945年年初匆匆離開北平到今年年前那陣子再回北平,這幾年裏,他帶著程蝶衣,走過不少的地方,卻在哪裏也沒有落腳,最後,還是回了北平。就知道這處地界,有多大的吸引力了。

程蝶衣說哪好也不如家好。他是異世來客,這麽多年,也把北平當成家了。

“四爺,你呢?”

花清遠把問題原封不動的推了回去,袁四爺合著臺上的韻律哼了幾句後,才說:“哪也不去,我生在這兒,死在這兒,也不後悔,活了大半輩子,人生何患死字。”

他經歷了幾家當政,不是好好地活到現在嗎?無論是國還是共,怎麽說也是中國人的天下,他不信好不過當初,離開北平,他還是什麽袁四爺?

花清遠之前勸過袁四爺,但之於此事,他無法說透——未來無法告知,只能提醒。

袁四爺是地道的老北京,中國人又講故土難離,不是真災真難擺眼前,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的,而且就算是真災真難,依著袁四爺的倔強性子,真會看輕生死了。

花清遠心裏清楚,無論他如何提醒勸告,袁四爺都不會離開北平的。

“你要帶著程老板,去哪裏呢?”

掰著指頭數,花清遠和程蝶衣這段感情,十年有餘了,可算是跌破了一票等著看熱鬧人的眼睛,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在一起這麽久,感情還一如當初。

不說他們兩個都是男人,就是一男一女的夫妻,這些年走下來了,也早就平淡如水了,他們還好的如膠似漆,同行同止。

每次袁四爺用這事打趣自己的老同學,也是花清遠的大哥花清遼時,花清遼都笑得分外猙獰——家門不幸,出此荒唐人荒唐事,無法阻止,只能盡力忍耐克制。

“誰知道呢,我二哥自己去了美國,但絕對不會放過我自己選擇去處的。”

這一點很無奈。

他二哥花清逸選擇孝順的方法,就是拿他這個小弟,去填他們母親柳雲芳日漸澎湃卻無處安放的母愛,而他自己遠走高飛逍遙去了。

可惡的是他大哥花清遼表示完全支持。

袁四爺淡笑著理解,頭頂上面有兩個作風強勢且不講道理的哥哥,有許多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花家能容著花清遠在感情上,胡鬧了這些年,在最後之時,還由花清逸出面,擺平了花清遠在戰爭期間,為日本憲兵隊做翻譯的事,自然也就不會允許花清遠以後太過自由了。

畢竟盡孝這種事,也是需要時間、天份以及耐性的。

“你母親接受你們了?”

日本人投降,國軍接手北平沒多久後,離開北平幾年的花盛璋攜著一家老小,返回了花家老宅。

這時的柳雲芳已經與離開時,有些許不同,至少她沒再鬧著給花清遠張羅婚事,當然,這也不代表著她有多待見程蝶衣。大概處在於眼不見心不煩的地步。

花清遠無所謂地笑了笑,“昨天我們一起回去,送過年禮了。”

柳雲芳的臉色雖然不好看,但至少也沒當著家裏人的面,把他們哄出去,最後還留他們用過晚飯。這已經很好了。做人要知足。

中國大地八年抗戰,日本鬼子都趕出去了,他就不信他這場持久戰,沒有勝利的希望。慢慢熬著吧,眼看著要熬出頭了。

程蝶衣出門的時候,還很感動。他想起了十幾年前花清遠許給他的承諾——早晚有一天,光明正大地帶著他,回花家老宅過年。

袁四爺忍不住地拍了一下桌子,讚道:“有你的。”

花清遠不置可否,臺上的戲碼已經換了,連片的小猴子從臺子兩側翻出,場上一下子熱鬧起來了。

“四爺,我不陪你了,我去後臺看看。”

花清遠剛要站起,被袁四爺一把拉住了,“你大哥在前面幾排坐著,他一向古板,你還是別在這個時候挑戰他的耐性了。”

花清遼天生一張閻王臉,面癱沒表情,輕易不說話,一旦說話,連他爹娘都無力招架。花清遠自知份量,這麽長時間,一直避免著正面交鋒。

就著袁四爺拉他的力道,又坐回了原處。

程蝶衣是受邀唱戲的。沒到慶功宴時,這前臺的一畝三分地是註定來不了的,花清遠又去不了後臺,便覺得兩相思念,很是煎熬了。

袁四爺嘲笑他,不過半個時辰,弄得他們兩個好像半年沒見似的。

花清遠也不理會,正這時,跟在程蝶衣身邊的小四從宴會廳的偏門那邊探出頭來,瞧見花清遠坐著的位置,矮著身子繞過幾張茶桌,溜了過來。

“六少爺,我師傅說他累了,不等著戲散後的慶功宴了,已經回車裏了。”

花清遠默然點頭,這樣最好不過了,他也懶得參加什麽慶功宴,收到程蝶衣的暗示,哪能不迅速接受並服從行事。

花清遠拿起扔在椅背後面的大衣,沖著袁四爺點了一下頭,跟在小四的身後,從側門出去了。

花清遠出了司令部的大門,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司令部對面墻角下面的車子,他大步地走過去,發現小四還很不識趣地跟著,連忙停下來,從上衣口兜裏掏出一把零錢,塞到小四手裏,“自己叫黃包車回去。”

小四悶悶地接過錢,順風車是搭不成了,他師父那兒還好通融,六少爺這裏……,他基本就是做夢了,乖乖打黃包車回去就是了。

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對他師傅,到是不怕的。可六少爺往往一個眼神,就能令他身心俱寒,多少小心思也不敢動作了。

花清遠拉開車門,程蝶衣正坐在裏面,聽到車門動靜,扭過頭來看,視線一恍,程蝶衣還未看清楚,花清遠已經摟住他了。

“累吧?”花清遠溫和地問著,握著程蝶衣的手捏了捏,“滿場裏,我們蝶衣唱得最好了,你一下場,我都沒心情看了。”

“油嘴滑舌,”程蝶衣嘴上這麽說,身子還是往花清遠的懷裏偎了偎,頭躺到了花清遠的肩膀處,他確實有些累了,這一出大戲唱下來,他竟覺得體力有些不支。

難道是老了嗎?多可笑,他才到三十而立的年齡,正是人生好年華啊。

一定是被花清遠寵太多了,平時在家,連個茶杯都不用他端了,哎,人是吃苦可以,蜜罐裏泡著就越發嬌貴了。

花清遠伸手揉了揉程蝶衣的額頭,低頭親了一下程蝶衣的唇,柔軟到心裏去了。

程蝶衣的頭頂,頂在花清遠的左側額下。眼眸微微閉著,在花清遠親完後,怏怏地開口:“你大哥給我送了個花藍。”

就在他剛下臺時,那一人多高的大花藍,被四名小兵擡到了後臺。花藍一進來,堵了大半個通道。整後臺的角兒面前,他這打賞最顯眼了,弄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大哥?”

花清遠一楞,摟著程蝶衣的手隨之僵了一下,反應了一會兒才說:“應該是我二哥的主意,打著我大哥的名號罷了。”

開玩笑,他大哥花清遼要是懂得送花藍,他媽和他大嫂就不必日日上香拜佛求祖宗了,早就笑開花了。

據他媽說,他大哥長到三十好幾、四十掛零的年紀,每到大年初一全家祭祖時,還只年覆一年地只背一首詩,“明日覆明日,明日何其多”呢。

從三歲到如今,似乎讀的所有書,都在這一首詩裏,其古板可見一斑。

他大嫂更是哀怨,兩個人結婚二十載,她就沒收到過花清遼送她的任何禮物,無論在家還是在外,全部軍事化進程。

結婚前兩年,他大嫂還去她親爹那兒告過狀,奈何他大嫂的爹看女婿看得十分順眼,根本不覺得花清遼的古板和面癱是什麽毛病——男人嘛,不花天酒地,不吃喝嫖賭,愛國上進有道義。在這個亂世裏,幾乎已是完人了。還為了獨女能找到這樣的男人做一生靠山,覺得慶幸不已呢。

弄得他大嫂如今只能在兒子身上找補,沒事在幾個兒子身上,打劫點禮物,把老公徹底放棄了。

不過,他大嫂得承認,有利有弊,攤上這樣的老公,她是缺少點婚姻樂趣,卻從不用擔心老公花心有外遇——她老公看投懷送抱的女人和看漢奸走狗的眼神,基本是一樣一樣一樣的。

連親媽和媳婦都指不上的花清遼,會想起來在程蝶衣謝幕下臺後,打賞程蝶衣,在外面在眾人面前,給程蝶衣圓臉面嗎?

“你二哥?那他為什麽不寫他自己的名字啊?”

程蝶衣接到花藍時,就覺得事情古怪,只是當時場面有些混亂,一群道賀恭喜之聲不斷,更有幾個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瞟到他的身上,儼然赤果果地要扒他的皮了。

“我二哥做好事從來不留名,”要不怎麽叫神龍見著不見尾呢,“還有,應該是覺得落我大哥的款,更能表明他們的心意吧。”

他二哥的官職做得沒有他大哥的高,但他二哥的活動能力和知交之廣,卻不是他大哥能媲及的,而在家事面前,他二哥位居次子的位置,即使表態也不好越過他兄長去。

這種給程蝶衣臉面貼金的事,他首當其沖自然要把他大哥的名字填上去,在外人面前,表明他們花家的態度。

“表明?表明什麽啊?”

程蝶衣微微皺眉。事隔多年,再次面對花家的人,他還是難免有些緊張。

昨天,他陪著花清遠回花府送年禮時,幸好陪著柳雲芳接待他們的是花清遠的大姐花婷愛。

因為以前有過接觸,花婷愛又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言語間對他很是照顧,多少尷尬也就慢慢化解了。

花清遠的娘柳雲芳也沒像前幾次與他見面時的,劍拔弩張。還破天荒地尋問了他,和花清遠在外面顛簸流離的幾年,可遇到什麽危險,可有哪裏受了傷?

程蝶衣長這麽大,還沒被女性長輩如此溫和地尋問,感動得眼眶都紅了,一一回了柳雲芳。

特別說到有一回路過滇山時,碰了土匪,十分危險,差一點兒丟了性命。

看到柳雲芳捂著胸口,急得臉都白了,他也不好懸著柳雲芳,連忙說幸好那個土匪頭子是他的戲迷,抓著他唱了幾場大戲,也就把他們放了。如今回想,還覺得挺戲劇的。

這樣一說一笑一驚一喜,等程蝶衣和花清遠離開花府,回到家後,程蝶衣仔細想想,就覺出不對來了。

跟著花清遠久了,他也不是那麽好騙的了。

柳雲芳問這話,哪裏是關心他啊,一定是在自己兒子那兒碰了釘子,什麽也沒問出來,又十分掛心,就轉而問到自己面前了。

他和花清遠雙宿雙飛,他的危險不就是花清遠的危險了嗎?可惡啊,難為他還狠狠感動一把。

當晚和花清遠說起這事時,花清遠還咧嘴笑得沒心沒肺,氣得他把花清遠的前胸,咬出一朵芙蓉花來。

——他們花家人都欺負人,包括那個死掉的花老四,哎,也不知道投胎沒……

花清遠捏了捏程蝶衣的鼻子,“表明你是花家的人啊,”

“誰是你們花家的人,老子有名有姓好不好?”

程蝶衣暴躁地炸毛後,又乖巧地散毛去,再次俯到了花清遠的胸口,小小聲地說:“我嗓子幹,我想吃梅子。”

數九天裏,吃梅子多奢侈,偏偏花清遠就有得方法,弄得到。

“庫房裏好像還有兩罐腌梅子,我們回家。”

花清遠示意前面被透明很久的司機,可以開車了。

有些事情,還是回家去做比較好。車震什麽的,想想就可以了,還是很傷身的。尤其外面那麽冷,他家蝶衣還那麽累。

當花清遠清清楚楚地把‘離開’兩個字,擺到程蝶衣面前時,已經是1948年的中秋了。

離開,有可能不在回來。

程蝶衣端著粥碗的手一滯,目光從糯糯的粥面上擡起,望向了坐在對面的花清遠,“和上一次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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