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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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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蝶衣深覺他這夢做得不吉利,沒想到剛一睜眼,就聽到這般可怕的壞消息——竟真的出事了,還是天大的事。

花清遠顧不得什麽了,胡亂地拽著之前被做噩夢的程蝶衣踢到床尾的被子,把驚楞得呆住的程蝶衣裹了裹,叫門外的小凳子進來。

小凳子一進來,就跪到他的床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磕頭說說:“主子,小的對不住你,小的沒有照顧好四少爺,小的沒替主子你看好家……”

花清遠的頭一圈圈的大,兩邊太陽穴由內到外抽痛著,像是要把他的頭絞成一根扭在一起的麻花,放在油鍋裏炸。

花清遠捶了一下自己的頭,想緩解一下腦子裏的疼痛,剛要捶第二下時,錦被裏裹著的程蝶衣一下子竄出去,擋住了他的手。狹長的眼眸裏,已經有了濕潤的水花。滿滿都是心疼。

花清遠掙紮開程蝶衣擋著他的手,惱怒地沖著半空重重地揮了一拳,砸到床板時,卻如打入了棉花裏,卸了力道,還是怕驚到身邊人。

花清遠沖著床下跪著的小凳子低吼道:“別哭了,說正事,到底如何?好好的人,怎麽會沒了?”

花清遠實在想不到,到底多大的禍事,能惹來他四哥一家滅門。

他不敢說他自己在北平城裏呼風喚雨,但他那座宅子,也不是誰想進去欺負一把就能欺負的。

而且,他之前走的時候,特意叮囑過他四哥。他四哥是絕不會犯渾去外面惹事的,都說好等著過完年,就送他們一家子離開的。

小凳子擡起手臂,就著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緩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這段時日,四少夫人的胎坐得穩了,明明都是好好的,”直到現在,哪怕是親眼所見,小凳子仍有些不敢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說話的時候,眼睛更是直勾勾地望著前面。淚水裏滾動著呆滯和驚恐,還有無法掩示的憤怒。

“二十三那天,是小雪節氣,四少夫人的親娘是那天去世的,剛好是二十周年整忌,梁老爺子和四少夫人商量過,過了今年,明年就要去外地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父女兩個決定親自去墳頭燒些紙錢,拜祭拜祭的。”

若是平常年份,做這些事,情理之中,但如今這日子,哪裏是能隨意出得家門的啊。

花清遠只覺得氣噎在那裏,不上不下,自己臨走時特意關照過的那些話,算是白說了——祭拜亡人,有比活著重要嗎?

感覺到花清遠氣得胸口起伏不斷,偎在他懷裏的程蝶衣,連忙扭個身,伸出手來,撫到花清遠劇烈浮動的胸口。

“清遠,你別……你別……”

程蝶衣斷續著,不知道說什麽話才能安撫,他自己也是一片心浮氣亂,噩夢剛醒,就聽到來自外界真實的噩耗,簡直如遭雷擊。

“我……我沒事,我活過的歲月,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沒事,蝶衣,你不用擔心,我沒事,”

這話不是胡說的,兩世為人,前一世又活得過份妖孽了。生死,花清遠早已經看淡。只不過突然聽到這般慘事,覺得氣血沸騰罷了。

花清遠收緊了手臂,緊緊摟住懷裏的人,養了這麽多年,程蝶衣身上還是沒有幾兩肉。他覺得自己很是失敗。

花清遠相信一句話,上帝為你打開一扇窗,一定會為你關上一扇門。

前一世裏,做為頭腦與身手,到後來能力與地位,都能排到世界前幾的人,花清遠的身體其實很弱。

頭疼與氣喘,是經常並發的癥狀。過了三十五歲,咳血也成了換季的必得病。等他到四十歲時,也不是專門等著2012年海上的那次海嘯了,他是有了想死的心。他活著驕傲,死也要有尊嚴。

家族遺傳病,是想治也治不了的。世界最頂極的醫生說,他只有10%的希望,活著走下手術臺。他為此拒絕了手術,這樣他至少有100%的可能,多活一年零幾個月,用此來按排後事的。

來到民國,來到一部劇裏才有的人和事中,他撿的原先花家六少的身體還是很強壯的,但等他用了這麽多年,傷了這麽多頭腦和心血後,這具身體說來竟往他原先那具身體靠攏了。

花清遠低頭看了看懷中摟著的人,迎著程蝶衣仰望著他的目光,他長嘆一聲,為了懷裏這個人,他還是要堅持多活幾年的。不能再為了這些人和事,過度的傷身傷氣了,他要知道他來這裏的本心本意,是什麽。

——只有懷裏這個人。

床下跪著的小凳子,還繼續說著,“四少爺原是打算跟著一起去的,誰知道一天早上,腸胃就鬧了起來,一刻鐘不到,跑了五、六次茅房,不好錯過上墳的時辰,梁老爺子耐不住了,便自己趕著驢車,帶著四少夫人先走了,”

花清遠沒接話,只是點了一下頭,這算是天意吧。

“四少夫人的娘,葬的地方,其實就在城東京郊那片荒山裏,來回一上午,足夠了,可我們等到下午,他們父女兩個還沒有回來,四少爺坐不住了,擔心得連鬧肚子都止住了,兩餐未吃,又拉得厲害,兩條腿都顫了,卻還堅持著要去城外尋他們父女,主子臨走時是吩咐過的,不讓四少爺一個人出去,但四少夫人和梁老爺子一直沒回來,我們也擔心,小的就和四少爺一起出去去找的,哪曾想啊……”

本來,小凳子說著說著已經止住哭聲了,但說到這裏時,剛止住的哭聲,又嚎啕出來。

那副慘不忍睹的場面,小凳子就是死,也無法忘記的。

事實已成,花清遠也不急了,甚至沒有張口催問,只等著小凳子發洩完心裏的恐懼,再次開口。

他心裏已經隱隱猜到了些什麽,即便不是完全貼合,但也相差不離。

“我和四少爺趕著馬車,一路奔到了東城京郊外那片荒山時,只……只看到了……”

小凳子哽咽了好一會兒才說:“只看到了四少夫人和梁老爺子的屍體……”

又是一陣子嗆了嗓子的嚎啕,花清遠不問,程蝶衣忍不住了,“怎麽會這般,上個墳而已啊,怎麽好好的人,就上沒了呢?”

沒等小凳子說,花清遠已經冷哼,“定不是鬼災,必是人禍。”

小凳子連連點頭,“是,主子說得不錯,我們到的時候,四少夫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個精光,儼然是……,”那隱下去的話,不用說,他們也都懂的,“身下面全是血,孩子……孩子都能看出人形了……,是……是個男胎……”

小凳子說不下去了,花清遠和程蝶衣卻已經都明白了,互望了一眼,無不覺得淒慘萬分。

做這種事的人,斷子絕孫都難償孽債。

“梁老爺子中了槍,死在了一邊,我們到的時候,他們的屍體都僵硬了,四少爺當時就昏過去了,小的也緩了好久,才懂得動……”

小凳子跪不住了,身子虛脫地坐到了地上,眼淚斷線似地淌著,仿佛無知無覺。

程蝶衣更是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晴天白日,這等駭人聽聞的事,怎麽就真的發生了呢?

花清遠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看清楚是誰做的了嗎?土匪還是日本人?”握在一起的手,指骨繃出,青筋條條,指甲紮進了皮肉裏面,卻沒有一點兒知覺。

東郊荒山那片,土匪不太可能,最有可能的還是日本人。

日本人為了鞏固北平城的工事,在近郊的幾座荒山都秘密設置了警戒點,雖是小股部隊,但哪處都有十幾、二十個鬼子駐防。

還有幾處極隱秘的地方,做些什麽事,花清遠都沒有耳聞,只知道是軍火庫或是研制什麽特別武器的倉庫實驗室。用日本鬼子駐守時,都不派偽軍協防。

估計著,梁雪和梁老爺子是遇到這種小股日本鬼子。那些畜生看到梁雪生得秀氣,獸性大發,動了手腳。

梁老爺子一身血氣,怎麽可能看到女兒受辱,這才鬧得……

“是日本鬼子,”小凳子長出一口氣後,憤怒地大喊了出來。

果然。

哪怕已經猜到,花清遠親耳聽到小凳子確認,仍是忍不住地再次閉上眼睛,滿臉已是無法言說的痛心了。

程蝶衣更是驚恐地張大了嘴,清瘦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往花清遠懷中,更深處靠去了。仿佛這天大地大,惟有這一處是可以避風取暖的地方。

程蝶衣很難想像,這亂世之中,他若是沒有遇到花清遠,他的日子該是如何的艱難——這些年來,花清遠無形間給他撐開了一張遮風擋雨的傘,不管外面的事實如何變遷,讓他可以肆意地活著逍遙,讓他有一刻錯覺,外面真的就是那麽風和日麗了。

如今一場夢裏的噩事和一場現實裏的噩事,讓他徹底清醒,驚涼了一顆心。

“你們是如何發現是日本鬼子做的呢?”花清遠緩了兩分鐘,“四少爺又是怎麽回事?不是昏了嗎?”

聽花清遠問花清邁,小凳子懊惱地罵了一聲,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是小的大意了,小的就不應該去掐四少爺的人中,應該直接把他背上馬車,拉回家去的。”

這樣至少還能保住四少爺的命,哎,當時也是急糊塗了,小凳子只覺得對不住他家主子的信任。

花清遠沒說什麽,這事不怪小凳子,發生這般大事,放在誰身上,都會慌亂,處理不當的。示意他繼續說。

“四少爺醒了以後,發了狂一般又哭嚎又瘋跑,小的跟在四少爺的後面追著四少爺,直到順著小山路,追到後山,才看到山坳裏面,有一隊日本人,正嚷嚷著什麽,又笑又跳的……”

花清遠出言打斷,急切地尋問著,“是他們做的?”

“一定是他們,那裏,沒有別人了,”小凳子垂下了頭,“他們那個領頭的,刺刀上,還挑著四少奶奶貼身的衣服,四少爺認識的。”

“畜生!”程蝶衣咬著牙,罵了出來,“天殺的,他們怎麽不遭雷劈。”

程蝶衣這憤恨的話說完,小凳子昂起頭來,一雙不大的眼睛,閃出明亮的光來,“不用雷公了,四少爺他……,他把那些畜生都炸死了。”

花清遠聽完後,大驚失色,松了摟著的程蝶衣,撐著床延問道:“你起來說,到底怎麽回事,四哥他……”

好啊,明明槍都不會用的書生,這次到用上炸藥了。他這四哥,真是長了能耐,這段時間,他真真沒白白教導啊。

“四少爺他看到那塊挑在刺刀頭上的鮮紅衣料,忽然就不瘋了,”這一點小凳子直到此時,還沒想明白,四少爺為何就什麽都明白了呢。

“四少爺安靜下來後,什麽表情也沒有,還拉著我,悄悄地原路退了回去,我還以為四少爺他好了呢,”

再回憶起來這事,小凳子也覺得當時的四少爺花清邁,處處透著古怪了。

“四少爺他招呼我,把四少奶奶和梁老爺子的屍體裝上馬車,一起拉了回去,一路都十分平靜,四少爺不言不語的,甚至連眼淚都沒有流,”

死了老婆、沒了未出生的兒子、喪了岳父老泰山,依著四少爺的脾氣,瘋癲了是正常的,可連眼淚都沒有流,他怎麽就沒有看出來呢。

哎,他真是太笨了,白跟著他家主子一場了,竟一點沒想到。

“等到了家門口的那個胡筒,四少爺說要去一趟老宅,我想著四少爺可能是要去找三少爺,如今主子你不在,四少爺遇到這事,也沒有個商量的,去找三少爺也對的。”

若真是如此,那就大吉大利了。

外人不清楚,做為掌管了花家內宅三年的六少爺,花清遠怎麽能不知道,花家老宅的地窖裏存著火藥,以備不時之需。

在此亂世,那是花家兩代人的心血。每過一段時間,花盛璋和花清遼以及花清遲,這些能接觸到軍隊的人,都往裏添減過武器。

花清遠相信,他四哥也是知道的。

“小的就拉著四少奶奶和梁老爺子的屍體,從後門進了院子,沒敢驚動前面的段夫人,四少夫人的屍身太慘了,怕段夫人嚇著,小的六神無主地等著四少爺回來,

可天都擦黑了,四少爺還沒有回來呢,小的實在忍不住,慌張地往前面奔,段夫人正在收拾前面的店面,準備關門了,小的來不及和段夫人說話,就奔去了店門口,正好撞上了來家裏找主子你的袁四爺。

袁四爺一見小的慌張的樣子,就知道是出了事,接連追問下,我只好把事情大概和袁四爺說了。”

小凳子怕花清遠誤會他洩漏消息,連忙解釋說:“小的見平日裏,主子與袁四爺的關系不錯,家裏又逢此大難,小的實在拿不出主意來,只好……”

花清遠明白小凳子的意思。這樣的事,被袁四爺撞見,不只是巧合那麽簡單,連天意都無法形容。

袁四爺很少來他家裏找他的,往往都是他自己上門去,就算偶爾袁四爺想聽兩聲程蝶衣的戲,也是叫人來他家裏接的。

“你繼續說,”花清遠長嘆一聲,貌似這麽一會兒,他已經嘆息好幾聲了,的確是讓人頭疼的事情啊,這件事處理不好,怕是會連累了……,他自己到不怕什麽的,他只怕誅連到蝶衣。

“袁四爺聽了這事後,想了好一會兒,圍著屋子裏面轉圈圈,正這時候,就聽到一聲很響的爆炸聲,嚇得我們都跑去了外面看,瞧著那方向是東郊後山的,烏煙滾滾,爆炸後產生的雲彩黑泱泱的,那聲音也是極大極大的,地動山遙似的。”

小凳子此時的神色非常覆雜,說不出來是驚恐還是驚喜,很有一種大喜大悲,難以言說的極致糾纏。

他們都清楚這聲爆炸的來源,那地方正是梁雪和梁老爹出事的地方,而四少爺花清邁又回了老宅,老宅有炸藥的。

花清遠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小凳子則是在袁四爺讓他去警察局報警的路上,緩過神來的。

他雖然不知道四少爺的炸藥哪裏來的,但四少爺卻是真真實實能做出這種事的人的。

四少爺性子粗些,看著魯莽,但闖了這些年的禍,也沒有把命搭上,雖說花家的勢力占著主要原因,但也不能說他一點頭腦沒有。

最最主要的是四少爺,不像三少爺。四少爺有骨氣,殺身成仁這種事,四少爺做得出來。

小凳子瞬間對四少爺花清邁,充滿了敬佩之情,他繼續說:“袁四爺等爆炸聲引起的黑雲還沒有散去,就叫小的去警察局報案,”

剛聽到袁四爺的吩咐時,小凳子根本無法理解,袁四爺也沒有時間,更沒有心情和他解釋。

“還叫小的到了警察局,按他的說法說,說是一大早晨,四少爺陪著四少奶奶和梁老爺子,去西郊老廟祈福,路上遇到了土匪,四少奶奶和梁老爺子被土匪害了,四少爺被土匪綁了,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小凳子直到現在,也沒有回味過來,這個說法到底對還是不對。只全盤與自家主子說了。覺得依著袁四爺和自家主子的關系,應該不會害自家主子的。

小凳子不明白的道理,花清遠如何不明白,袁四爺果然是大風大浪裏走過的,見多識廣,如今是他四哥已死,別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話,逝者已矣,保存活人最要緊。

袁四爺這個做法,是幫著花清遠,第一時間拋清與這件事的關系。有人尋上來問時,有個回緩的餘地,有個還口的說法。至於報仇什麽的,也得等事情平定下來,再說啊。

依著小凳子描述的黑雲來看,他四哥花清邁炸的應該是個秘密軍火庫之類的,是極小型的,放著不普遍的武器,卻殺傷力極大,一旦遇明火,就會連成片的爆炸。何況花清邁帶去的還不是明火,而是花家老宅地窖深處存著的火藥。

花清邁在痛失親人之後,選擇了玉石俱焚、同歸於盡,讓那一隊如畜生的日本兵和那一片血腥的地界,就此在這個世界上消失,連著他的報國的熱情和對生的絕望。

花清遠只覺得胸口有什麽堵著,壓得他喘氣都困難,一口腥甜的東西,憋在喉間,想吐又吐不出來。

他不是那種有悲傷就能哭出來的人,往往眼淚都淌去了心底,很少能從眼裏流下來。

這種難言的痛楚,在身體裏轉著圈的循環,撐到最後,竟變成了滔天的大笑。

在這午夜,花清遠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笑聲,聽起來分外的瘆人。

坐在地上的小凳子驚悚地看著他的主人,像是不認識一般。只有程蝶衣知道,這般笑出來的花清遠是真的很難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失蹤一個月,裝修了一個月的房子,總算完成了,哎,房子,人生大事啊,從今天開始,正常更新,日更,進入完結階段。寫完這個,開始更新新文《宮女女配求爬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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