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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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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民俗的臘八節,段小樓和菊仙迎來了他們生命中第一個孩子。

菊仙嘶啞著嗓子,在生產室裏,足嚎了半宿,才艱難地生下來這個兒子,聽得守在產房外面的段小樓,心驚肉跳。

產房大門才開,段小樓便撲了過去。

由著產房裏的護士包好抱出來時,段小樓又手足無措起來,都不知如何去接才好,只覺得那小小的、嬌嫩的嬰孩兒,只要他碰到,就會碎了。

今兒一早趕過來,陪著等在旁邊的程蝶衣,伸長了脖子望了一眼,又慢慢地縮了回來。

——那孩子長得太難看了,皺巴巴的,活像個小老頭。

他擡頭,恰好遇到花清遠看他的目光。他撇撇嘴,訕訕而笑。

花清遠擡手,整理了一下他圍在脖頸處的羊毛圍脖,輕聲說:“小孩子生下來時,都這般的,一日日大了,眉眼長開了,就會好看了。”

這個孩子,原本在書裏,是沒有的。

菊仙那次流產,與程蝶衣有莫大的關系。因果鬥轉,有自己的出現,書裏許多情節許多人物,都發生了變化。這樣很好,這也算是一種彌補吧,——上一回欠的,這一回還上了。

程蝶衣猶自無知無覺,在花清遠幫他整理完圍巾後,見左右無人註意他們,投桃報李地用自己柔軟的嘴唇,碰了碰花清遠的嘴唇。一雙鳳眼燦若星子。

花清遠欣然接受,還回吻了他一下。

等他們兩個這些小舉動做完,段小樓也從當爹的驚喜中,緩轉了些,一把抱住小小的嬰兒,不知從哪裏傾洩一下心中的喜悅才好了。

只覺得懷裏抱著的這孩子,是天下間最好看的孩子,眉毛眼睛鼻子嘴,都是他的濃縮他的精華,幾乎要把生完孩子,才被推出產房的菊仙忘記了。

菊仙疲憊地睜著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傻男人,不知是罵他還是罵他,又怕驚到正睡著的孩子,忍了忍,憋了回去。

她準備著,等她自己出了月子,能掄圓胳膊時,再狠狠收拾段小樓一頓,——這個有了孩子、忘了媳婦的混蛋。

菊仙生了孩子,必然需要有人侍候,但他們那個小院裏,除了菊仙,剩餘的人都是男性,連養的貓都是雄性。

時值亂世,流民到處都是,隨便貼個廣告,招個工,能從這邊排到那邊去,不要工錢,管飯就行,但他們這是雇乳母,不好雇那些沒有根底的人。

花清遠幫著段小樓,從自家護院裏那幾個本地戶中,找了能攀得上關系的親戚,其中有一位還是小凳子親娘的姨表妹,這樣知根知底,把人招到家裏來,帶小孩子侍候孕婦,也可放心。

因是順產,醫生說,住院觀察兩天,就可以接回去住了。

菊仙從產房搬進病房,這裏安頓好後,花清遠去了這一層的樓上,找彼得潘。

“真要是去做戰地醫生嗎?”

花清遠沒想到彼得潘找他,竟是與他商量這件事。

“嗯,我所學醫術,留在淪陷區又有什麽用,何況,在這裏……”彼得潘不說,花清遠又如何不懂。彼得潘不想被國與家的仇人役使。

淪陷區是日本人的天下,所有的醫藥使用都有嚴格的限制,要不是因為這家醫院的院長是個有門路的德國人,怕是連最基本的藥物都很難保證了。

在菜刀都需要實名制的北平城裏,想好好做中國人的,確實越來越難了。

彼得潘是有大志氣的。出身中醫世家,又留過洋。一身醫術,融合西醫中醫的精華,又有自己所悟,若不是生在亂世,早就發揚光大,開創出一派天地來了。

“準備好去哪邊了嗎?”中國之大,打仗的地方處處都有,不知道彼得潘看上哪裏了。

“我也確定不了,叫你來,就是想你幫我拿個主意,你覺得哪裏更好?”

彼得潘還是信得過花清遠的。花清遠這人看著一副富貴閑公子的模樣,好像四六不通,只知風花雪月似的,但他最是了解,這人胸中有綿繡。

“去山西陜西那邊吧,我有路子幫你過去,我外公在那邊有些勢力,”花清遠想了想又說:“你有一片愛國之心,又有一手的好醫術,實在是那些傷兵的幸運。”

“國難當頭,何說幸運,”彼得潘擺了擺手,苦笑道:“你我是在國外認識的,從那時起,你就一直叫我彼得,我叫你卡爾,回到國內後,你還是叫我彼得,我偶爾叫你卡爾,大部分都叫你的中文名字,可是,清遠,你……你記得我的中文名字嗎?”

這話問得花清遠一楞,面色微恙,他怎麽會記得彼得潘的中文名字,他又不是原裝的花清遠。這麽久了,就如彼得潘所說,他一直叫著他彼得的。從來沒有想過,彼得潘還有別的名字。

花清遠的反應,在他預料之中,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說:“就知道你想不起來了,也怪我不經常與你說的。”

他頓了一下,望著玻璃窗外,輕輕地喟嘆,“家父給我起名振華,我叫潘振華,家父說我的名字是振興中華的喻義,而如今,中華民族到了生死存亡關頭,我又如何安心給日本人當奴才呢?”

彼得潘,不,潘振華面露慍怒,“你怕是不知道吧?這家醫院快開不下去了,我的院長接到了從他的國家發來的調爭令,他在月底之前,要回德國了,他原本想把醫院交給我打理的,但……被日本人阻撓了,朝和社要吞並這家醫院,院長同意了。”

他說到後面,已經是一片悲聲。花清遠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這種傷痛,任何語言無法撫慰。

“日後這北平城裏的老百姓,想要看病,越發的難了!”

很久,在這一室沈默了很久,潘振華才淡淡地長出了一口氣,好像籲出了他所有的力氣。

“不會的,總有一天,你還會回來,這裏,早晚還會是中國人的天下,你還會給他們看病的。”

知道後事的花清遠,不好多說,擡手拍了拍他的肩以做鼓勵,在他堅定地點過頭後,花清遠又說:“等這幾天,我把事情按排好後,找人送你離開。”

得到了花清遠的保證,潘振華松了一口氣,“麻煩你了。”

花家的門路,不在花清遠,而在於花清遠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次兄和另一個身局高位的長兄。人雖不在這邊,但有些老關系,卻是斬不斷的。

“說什麽麻煩,你獻身投入的,也是我的祖國。”

花清遠這話說完,兩個人互相望了一眼,都爽朗地大笑出來,又約定了明天一起,去花清遠的宅院喝酒,他不醉不歸。

花清遠與程蝶衣驅車,離開醫院回家。一路上,花清遠邊緩慢的行駛,邊把潘振華要離開的事,說給程蝶衣聽。

“潘醫生也要走了?”

程蝶衣與潘振華並不熟,只是點頭之交。偶爾家裏有人生病,花清遠總是會請潘振華過來瞧的。如今聽著,連他都要離開北平了,未免覺出些悲涼來,“要是沒有我,你也會走吧?”是自己絆住了花清遠的手腳了嗎?

“人各有志,我志向不在那裏,又怎麽會走?”花清遠視線在前,莞爾後,又說:“我的生命裏若是沒有你,該是多麽荒涼。”

程蝶衣心頭一滯,不在說什麽了。只想起那日和段小樓說過的話,不管為何,他都願意的。再沒有什麽人,比花清遠更讓他貪戀的了。如虞姬依戀著霸王。沒有花清遠,他會死的。

只求上天,把這杯毒藥,永久地灌在他們兩個人的心頭,迷醉一世才好。

可能是上天並沒有感受到程蝶衣的這次祈求,他們才到家,還未等進自己的院子呢,守在門口的小凳子匆匆跑來,一副慌張的模樣。

“怎麽了,天塌下來了?”程蝶衣面色不爽,每次小凳子這副模樣,都表明著家裏來了不速之客。

這次,他又猜對了。

“主子,前面服裝店裏,來了一位姑娘,說要找主子你,一大早晨的,主子您才走,她就來了,如今,已經等了大半天了,小的們勸了她好幾回了,說您不一定什麽時候回來,可她就是不走,說是一定要等您回來。”

小凳子瞇著眼睛,一會兒偷瞄自己主子一眼,一會兒偷看自己主子的男人一眼,聲音越說越小,最後都快悄無聲息了。

空氣凝滯了好一會兒,程蝶衣才笑著眸了花清遠一眼,好似渾不在意地說:“什麽時候惹的風流債啊,我竟一點兒不知道呢。”

花清遠訕訕而笑,心裏卻已經猜到來者是誰了。蝶衣還好意思說他竟一點不知道,要不是他心地良善,哪會惹來這一出戲。

“既是不知道,陪我去前院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花清遠不容程蝶衣拒絕,一把抓住程蝶衣的手,拉著他,直奔了前院。

前院的服裝店裏,只有兩個小徒弟看攤。一前一後把在前門後門處,而小凳子所說的那位姑娘,就坐在右側的貴賓休息區裏。

時值深冬,那姑娘穿著一件白色的半身貂皮大衣,□是掐絲墨青色百褶裙,到了脖頸處的荷葉短發,烏黑如水,白析的皮膚如剝了皮的雞蛋一般,配著精致的五官,更顯水靈俏麗。

饒是程蝶衣見過的美麗女子許多,也還是在進屋的一剎,被這揚溢著逼青春氣息的女孩子,生生逼得頓住了腳。

一種巨大的危機感籠罩而來……

他下意識地緊緊拉住,正拉著他手的花清遠,生怕一松手,這人就從他身邊飛走了。

花清遠如何不知道他的緊張,反手重重地握了他一下,表明著自己心意如斯堅定。

在不久之前,花清遠接到過有人送來的,粘著六瓣梅花小樣的貼子,約他去張家茶樓品茶,落款是靜子,被他以有事為由,婉拒了。

如今人家尋上門來了,還定要等到為止,花清遠不好再推再躲,只能站出來。

“花先生,”那位姑娘一見花清遠從後門出來,連忙從座位處起身,小碎步地走到花清遠面前,淺淺地鞠了一個躬,極溫柔的聲音說道:“您回來了!”

仿佛在這裏,她不是客;仿佛在這處,是她的家,她在等著什麽人似的。那什麽人的具體稱呼,就不用說了吧。

程蝶衣狠狠地捏了花清遠的手背一下,往前走了一步,擋在了花清遠的前面,與那位迎過來的姑娘,正對面目。

他很想禮貌客氣地笑一笑,結果,努力了好一會兒,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這位姑娘……看著有些面熟呢!”

那位姑娘被突然擋到面前的程蝶衣,問得微微一忡,很快又反應過來,仍是笑著,“程先生,您忘記我了嗎?上次謝謝您和花先生,救了我。”

看著那姑娘白蓮花似的笑容,程蝶衣越發明白,上次那件事,絕對是件讓他後悔一輩子的事。

“再次自我介紹,我叫田中靜子。”說完,她又鞠了一躬,“請兩位多多關照。”

程蝶衣很想問問,關照個什麽啊?關照個毛啊關照,要爺我把自己男人關照過去咩?

花清遠則很淡定,他說:“哪裏哪裏,我們還需靜子小姐關照。”——最好的關照方式,就是不要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把之前的烏龍事件,忘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這姑娘其實人挺好的,以後就知道了,程蝶衣不白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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