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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 趙小甜上大學的第一個年頭，徹底投身於知識的海洋，忙到連回家吃頓飯都成了奢侈品, 泠泠想要見她, 還要厲凈秋把孩子帶過去。
與此同時, 433機械廠的小汽車有了突破性進展, 留在黑省上大學的人並沒有放棄小汽車的研究, 沒事就回去鼓搗鼓搗, 沒想到還真成了, 粗簡版小汽車比趙小甜預想的提前了大半年。
小汽車入市後，因為低廉的價格和不錯的性能備受喜愛, 433機械廠的經濟危機徹底解除。
也是同年，在祖國心臟的趙小甜聽說了改革的風聲，快速和機械廠的成員打了招呼, 本想擴張的機械廠暫時停下腳步盤整, 等到了年底, 真正的改革春風吹過, 趙小甜當機立斷，將汽車廠拆分, 完全私有化，同時她也卸任433機械廠廠長一職。
在卸任之前，市委和縣委曾找過她進行一次秘密談話，談話結束後，大學那邊趙小甜請了接近一個月的假，和每個從廠裏走出去的員工, 以及廠裏剩下的員工一對一溝通，並表達了她想單幹, 機械廠要迎來新任廠長的消息。
作為趙小甜一手培養起來的機械廠，大家自然是不願意的，甚至覺得市委和縣委要卸磨殺驢，甚至想去部隊領導那邊要個說法，趙小甜只能推心置腹。
“其實卸任廠長一職也是我個人的意思。”
其他人不理解，甚至覺得趙小甜拋棄了他們，拋棄了他們共同的理想。
就連一向信奉趙小甜的陳霏和李文月都不理解，“廠長，我們是跟著你從最初走來的，都知道你為了這個廠付出多少心血，現在你確實不能在廠裏管事了，要分擔出一部分精力給學業，但我也相信，大學畢業的你一定能帶著這個廠走更遠。”
“是啊廠長，要是領導因為你不能時刻坐鎮廠裏就要換廠長，我們是不依的，你在哪我們在哪，你們說是不是？尤其是你陸琦，一直都是你代理廠長的位置，你說句話啊？”
自從趙小甜說要離開後，陸琦一直都在沈默，直到大家把她推出來，她才說出一句讓大家驚掉下巴的話，“我同意廠長的想法，也覺得她不再適合做機械廠的廠長。”
“你說什麽！”
“陸琦你說清楚？是不是代理了兩天廠長，就覺得自己能真的代替廠長了？”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陸琦你也在說違心的話對不對？”
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總會口不擇言說出一些傷人的話，眼見大家越猜測越過分，趙小甜擰眉，想阻止這些無腦的猜測。
遙遙與陸琦對望，她搖了搖頭，主動走上前，站在趙小甜身旁，身後半寸的位置。
見到這個站位，大家的爭吵聲戛然而止。
這個位置太熟悉了，不管是進廠早的還是晚的，都會下意識忽略陸琦，但並不能代表她不重要，而是她永遠都站在廠長身後，無條件的支持她，給她最堅實的後盾。
大家忍不住想聽聽陸琦的真實想法。
陸琦看著一路走來，並肩戰鬥的兄弟姐妹，看了很久很久，又看向眼底充滿不舍和憧憬的趙小甜，下定了決心。
“我知道大家肯定不理解我為什麽覺得小甜不應該繼續做這裏的廠長了，大家不妨冷靜下來，聽聽我說的對不對，再提出意見。”
“廠長帶領我們過五關斬六將，可以說如果沒廠長，我們這裏大多數人還不知道在哪裏爛著，甚至更慘。我理解大家對這個集體的熱愛，也明白這個集體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註意過，廠長上大學後，機械廠除了小轎車的進度，其他所有事都不需要經過廠長，大家都可以按照以往的制度直接解決的。”
“這樣不是更好嗎？廠裏制度完善，我們也不用耽誤廠長上學？”底下有人不解。
可不少人突然反應過來了，對啊，似乎沒有廠長，他們的生活也沒什麽不同。
這就是問題，也是陸琦最擔心的事。接下機械廠後她是忐忑的，怕做不好代理廠長，沒想到她輕輕松松接下來了，甚至很多事都不用廠長解決，內部的管理崗能直接消化所有問題。
機械廠無疑很成功，成功到已經可以標準化了，而作為國營，又是部隊直屬的半軍工廠，他們是不能隨意擴展業務的，趙小甜向往的打江山的沖鋒陷陣，現在的機械廠只會桎梏她前進的腳步。
場面一度沈默，陸琦說得直白，他們聽懂了。
除去這些上學的，他們留在廠子裏，安穩守江山度日的，已經配不上趙小甜的野心。改革將至，趙小甜想幹私營，他們沒膽量跟著。
這個道理聽起來難受，也是事實。
對於一手帶起來的人想守成，不願意沖一把的心態趙小甜理解，現在國營工廠收益不錯，機械廠還如日中天，他們覺得這樣的生活很舒服，不想改變也不敢改變。
趙小甜也沒指望所有人和她單幹，別說能不能實現的問題，單說她如果帶走了機械廠大部分元老出去搞私營，市委領導即使礙於政策不說什麽，心底也會給她打一個大大的叉。
趙小甜沒想做自掘墳墓的事，她還年輕，還有很多不足，這次卸任，也是給市委領導一個交代，總不能等她畢業之後再說，我不幹了，你另請高明吧，那領導可能真的要提刀砍了她。
剛上大學的時候，她確實想過不放手機械廠，日後可以和小轎車一起發展，經過公公婆婆仔細分析後，她覺得這樣不行，太招搖了，現在還沒完全太平呢。
搞定了機械廠，趙小甜突然覺得輕松了很多。
其實機械廠對她來說，確實有點頭疼，機械廠如今只經營拖拉機零件和整車拖拉機兩種產品，而他們的拖拉機又是市面上最先進的，短時間內旁的拖拉機廠無法追趕，據她所知，未來工業的發展側重點將轉成賺外匯，拖拉機的進程會逐漸停滯，這也是避免不了的。
沒了拖拉機這件事，她可以專心思考小轎車的方向，而且很多考出去的知青私下裏和她聯系過，等大學畢業，他們依然願意跟著她。
四年時間，她不知道這個承諾會不會有變動，但至少，此刻她是欣慰的。
到了清大才發現，想造一個優秀的轎車並不容易，裏面有很多門道，他們現在造出來粗簡版的小轎車，還不如說高端的柴油機，差的太遠了，國內的技術也差的太遠了，他們還要繼續努力，好好學習。
說到這點，就不得不佩服清大和京大教授們的格局，兩個學校的課表是互通的，上面會寫著所有教授擅長的方向和講課時間地點，有願意聽的，他們歡迎所有的學生。
趙小甜也抓緊時間汲取營養，把自己感興趣的都聽聽，即便現在不理解，也能掌握個大概，等日後有時間了，她可以慢慢吸收。
當陸琦說她準備從機械廠離職時，趙小甜突然想到一個好點子。
“既然你想好了，不如來京城和我一起上課吧，我可以幫你申請特殊通行證，你專門聽會計、數學有關的課程。”
陸琦啞然，“這樣可以嗎？我都不是大學生...文化水平也考不上大學。”
趙小甜不讚同她的說法，“琦琦，人各有所長，偏科的也有，我聽老一輩說，偏科的多是天才，我就覺得你不差，難得有這種機會，你即便不離職，我也建議你去學習充電的，畢竟你可是我的財務大管家呢，我還指望你變得超厲害，掌管好我的錢袋子呢！”
陸琦原本離職是覺得新廠長來了，她這個曾經的代理廠長位置尷尬，況且她是小甜的親信，新廠長肯定不會信任她繼續管財務，她也不會別的，與其受排擠，還不如自己出來，沒想到趙小甜給她打開了另一扇大門！
二話不說，提著小包袱就跟著趙小甜來到了京城。
陸琦好奇的盯著車窗外，這是她第二次坐上火車，和第一次下鄉不一樣，這次她有了更明確的目標，身邊也有了真正能後背相托的人。心底對趙小甜是感激的，她也知道小甜不喜歡聽空話，就隨便找了個話題，“小甜，泠泠在她奶奶家還習慣嗎？可惜曹團長出任務了，你和曹團長這次回來也沒能見一面。”
想到了淘氣的女兒，趙小甜也忍不住吐槽，“你是不知道泠泠有多野，我每次放學回去想和她親近親近，她不是在搞小炮彈就是在玩木槍，家裏都是我公公給泠泠做的武器玩具模型，她眼裏已經沒有我這個媽媽了。曹大哥來了她還能黏上去，別誤會，絕不是想爸爸，是絕對爸爸會教她打槍......”
陸琦瞋目結舌，“泠泠還不到四歲吧！”
趙小甜嘴角抽了抽，“婆婆說她是天生當兵的，以後老曹家有繼承人了。”
陸琦好奇道：“小甜，你舍得女兒當兵嗎？我看曹團長經常負傷，很辛苦的。”
趙小甜當然舍不得，但是她明白一個道理，“如果當兵是她的夢想，我就會支持，心疼是一個母親天然的情緒，但支持也是。”
陸琦一楞，突然軟了聲音，抱著趙小甜的胳膊搖啊搖，“小甜，你還缺閨女不，大你幾個月的。”
趙小甜哭笑不得，“你怎麽和霏霏姐學。”
“呀，原來霏霏姐和我有同樣的想法啊，看來我們是天生的姐妹，小甜，你就收了我們吧，以後趙家姓氏就更豐富了，不行我們也可以抓鬮選名字！”
知道她在調侃給泠泠抓鬮選名字的事，趙小甜不由得為自己辯解一番，“抓鬮選名字是經過我們所有家庭成員投票一致通過的，可不是我一個人主意。”
這事說來也是笑話，趙小甜剛結婚兩個月就查出懷孕，可把曹振東急壞了，並深刻反思自己措施不到位的這件事。
其實也是湊巧，曹振東平時註意的不行，哪想到小套套質量似乎不太過關，被一顆小種子突圍了。
孩子有了就有了，雖然趙小甜沒打算這麽早生孩子，但她也不拒絕，就是覺得自己還能再長長身體，畢竟看自己男人的體型就知道，孩子應該不會小。
厲凈秋知道趙小甜這麽快懷孕後也嚇了一跳，那時候正好是趙小甜的事業上升期，厲凈秋生怕趙小甜有意見，大把大把的東西往過送，若不是那時候她沒退伍，人指不定就親自來了。
家寶孕婦就這麽誕生了，本就二十四孝好老公的曹振東更是晉升為二十四小時盯妻的男媽媽，溫柔體貼的不行，趙小甜說東絕不往西，要星星絕對不摘月亮。
幸好，孩子是個乖的，趙小甜也不怎麽鬧人，只有臨生產前有些水腫，生產也沒遭罪。小姑娘是愛媽媽的，身量不大，那時候趙小甜都以為閨女像她，是個小體型呢。誰想到剛出了月子，小姑娘一天一個樣，很快都能看出她是個長手長腳的美人胚子了。
話扯遠了，說回取名字，新手父母什麽都準備了，新手公公婆婆也什麽都想到了，就是忘記給孩子取名字這回事了。
出生後，曹勝說他取，厲凈秋想到曹振東這麽接地氣的名字，覺得要給孫女點機會，便提議給趙小甜取。
趙小甜哪裏會取名字，不然433機械廠也不能簡單粗暴的直接隨了433農場的名字，於是她變相推辭了一下，“我覺得曹姓限制了我的發揮，想不出來好聽的。”
寵妻狂魔馬上道：“那就姓趙，或者姓個好聽的。”
趙小甜本以為曹振東馬上會被公婆噴的狗血淋頭，沒想到最先點頭的是曹勝，“有道理，我覺得你媽的姓很好聽。”
這時候唐鎖蘭和項如雲也投了反對票，“我們還覺得唐和項更有詩意呢！”
誰都說服不了誰，還在坐月子的趙小甜看了看無知的女兒，靈光一閃，“不然我們抓鬮吧！等她滿月讓她自己選，有想法的都可以投票！”
厲凈秋直接道：“那就每個人都投一票，屋裏有兩個姓曹的呢，也算給曹家祖輩一個面子。”
妻管嚴曹勝扭頭，假裝沒聽見媳婦不尊重祖宗的話。
沒什麽靈感的趙小甜也強制參賽了。
她覺得，厲，項，唐，這三個姓都美極了，三個人也都有文化，肯定能給閨女一個如詩如畫的名字，至於自己的趙，她沒什麽特別的感情，還不如姓唐呢，於是很不走心的在紙條上寫了三個字，“趙〇〇”。
非常不走心，她覺得上天不會開玩笑，閨女肯定不會選她取得名字。
結果上天就是個樂子人，閨女滿月那天，抽到了自己的名字，〇〇。
那一瞬間，趙小甜覺得整個屋子裏幽怨的眼神都能吃了她。連一向寵愛她的曹振東都忍不住問，“小甜，你是想寫哪兩個字？”
臨時哪裏想得出來好聽的名字，趙小甜破罐子破摔，“就是這兩個字，多好寫，就兩個圈，以後考試咱們〇〇都能速度勝人一籌！”
當時趙小甜明顯覺得屋內唯一的文學大家，爺爺項如雲面色都灰敗了，從那以後，項如雲總是見縫插針培養趙小甜的文學素養。
最終還是厲凈秋實在看不過去，哪有女孩子叫這種名字的，別說女孩子了，她就沒見過誰名字裏有這個字。
上戶口時，厲凈秋主動上前，改成了“趙泠泠”三個字，總算給孫女一個交代。
每升職一次，就要出一次危險任務的曹振東此刻趴在壕溝裏望著月亮，快兩個月沒見到老婆孩子了，想她們。
本來是打算申請去京城學習一段時間的，正好陪泠泠長大，也能隨時見到媳婦，可是他正式升為團長了，不到三十歲的年紀，這簡直是奇跡。
因為升了團長，曹振東來京城學習的申請被駁回，組織給他派了更重要的任務。
趙小甜雖有遺憾，但更多的是為自己男人驕傲，“曹大哥，你安心在家等我，大學畢業後我馬上回去。”
曹振東罕見沈默，“你沒必要因為我妥協，京城的舞臺更適合你。”
趙小甜眼底充滿躍躍欲試，“京城雖好，但北大荒給了我重生的希望，我熱愛那裏，曹大哥，就讓我們一起在北大荒這片沃土上發光發熱吧！”
她不想再一次見證這片黑土地的落寞，不管前路如何，總要努力的闖一闖，她有大把的青春和熱情可以揮灑，才不負青春年少！也不至於暮年回望，遺憾曾經的未曾拼盡全力。
夫妻二人在各自的領域發光發熱，無論哪個人有時間都會主動去看對方，幾年過去了，分離並沒有讓他們夫妻的感情稀釋，反而隨著歲月的沈澱，越發濃厚。
趙小甜相信曹振東是個靠得住，耐得住寂寞的男人，正如曹振東相信趙小甜，他們之間不可有其他人的存在。
此刻的趙小甜一心一意吸納知識，一有機會就參加各種實踐活動。
她眼光獨到，加上婆婆的鈔能力，讓她很快在清大打出名氣，吸引一群志同道合小夥伴泡實驗室敲敲打打。
外界的風聲也越來越松，78年十二月底迎來近十年最振奮人心的時刻，改革的吹風終於吹響了神州大地！
私有經濟終於登上了舞臺！
趙小甜拿到當天的報紙後，心潮澎湃難當，回到家裏抱著電話打了一整天，主題只有一個，“國家允許私營企業開辦了，我們的機會來了！”
六年布局，六年準備，六年等待，她等的就是今天！
再次請假返回黑省，召集曾經散落的小夥伴，在短短一周內時間，搞定了廠房，喚醒曾經封存在箱小轎車生產線，當齒輪開始轉動的那一刻，當“奔騰小轎車”牌子掛上去那一刻，所有人都熱淚盈眶。
隨後的79年，中央又發布很多支持政策，趙小甜看在眼裏，癢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還不能著急。
因為她這個企業負責人，還有她的員工們，還沒畢業！
80年初，在趙小甜的努力下，終於提前學完了所有專業課知識，並且考試通過，清大特許趙小甜提前畢業。
當年把趙小甜招進學校的孟廷敬頗有感慨，“當年我直覺你就是個有韌勁的孩子，三年過去了，果然，你交出了讓我驚艷的答卷。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清大畢業生中的一員了，勇敢的去追你想要的人生吧，我們在這裏為你加油喝彩！”
畢業典禮上，有人問趙小甜是不是決定在京城發展。
趙小甜是這樣回答的，“京城這裏真的很好啊，這裏有我這個農村娃不曾見過的五光十色，還有我不曾想過的精彩紛呈，在京城，我覺得自己是個高級的社會人。”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笑笑，“但是，我從未忘記來時的路。京城很好，我的家鄉也很好，我們國家的哪裏都很好，如果有不好的地方，那就需要我們去親手建設，我們不要忘了，我們是清大學子，要有清大的驕傲！這份驕傲不是享受更好的人生，是創造更美好的家園！早在我來清大之前就下過決心，等畢業以後，我要回到北大荒，回到黑省，重新撿起被我暫時放下的轎車之路。”
“大家一定好奇，我為什麽要和小轎車死磕到底，改革的春風吹遍了大地，似乎很多地方都有更加豐厚的金子。其實，這源於我多年前坐在國營飯店時的一點小感悟和小沖動，經過一位朋友的點撥，我在靈光一現之間抓住了自己的路，雖然很不成熟，甚至有些異想天開，但沒關系，那是因為我不夠好，還配不上這個美好的願景，我願意為這份初心投入我百分百的精力，和全身心的熱忱！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並堅定不移的走下去，願我們頂峰相見，再回首不負此生！”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趙小甜看向曹振東的方向，微笑用口型說：“曹大哥，你媳婦回來啦。”
在無人註意的角落，一道黑影瀟灑離去，哼起了不成調的歌謠，如果趙小甜能聽到，肯定能聽出來，五音不全的她唱歌就是這個樣子的！
1980年，嶄新的年代，全新的開始。
趙小甜一家三口終於在北大荒這片沃土上再度相聚，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們都不用分離。
離開京城前，厲凈秋很舍不得泠泠，試圖把孩子留下來，甚至說出這樣的言論，“你們小夫妻也很久沒見了，泠泠在京城挺好的，這邊的學校也不錯，你們不如把泠泠留在這，喜歡孩子可以再生一個......”
難得看見婆婆的胡鬧姿態，趙小甜略微無語，“媽，其實曹大哥也可以有個弟弟的。”
說完她像是長了飛毛腿一樣，飛速把自己藏在曹振東身後，還拿他胳膊擋著臉，沖厲凈秋吐舌頭。
厲凈秋一個白眼甩過去，她算是看出來了，小甜這丫頭是個能左腳踩右腳上天的，有東東在，她膽子大著呢，偶爾連曹勝都敢調侃，這是篤定了東東會給她做肉盾。
雖然趙小甜舍不得泠泠，但她還是要考慮泠泠的意見，畢竟她是個有主見的小姑娘。
私下裏，她和曹振東問泠泠，“你想留在京城上學，還是和爸爸媽媽回到黑省？你很多年不回去了，很多事不太清楚，那邊的教育情況和我和你說說。”
泠泠聽完後思索片刻，像個小大人般安慰趙小甜，“媽媽，我和你一起回去，黑省有你和爸爸，我還要做貼心小棉襖呢！”
時間真快，泠泠之前剛來京城的時候，她還是個只知道玩鬧的小孩子，如今已經學會思考了......
趙小甜摸了摸泠泠的頭，勾起曹振東的小指，“好，我們明天就回家。”
曹振東在無人處悄悄揉了揉眼睛，正巧街角傳來收音機裏當紅歌歌星娓娓道來的聲音，“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
清新簡單，宛如春日裏第一縷青草香，沁人心脾。
回到黑省辦廠並不是一帆風順，奔騰小轎車的牌子有了，可他們受制於種種因素，一直沒能出產整裝車。
不過這幾年他們也沒閑著，趕上空餘的時間，廠裏這些準員工但尚未入職的，就帶著任務天南海北的跑，短短兩年時間，基本把國內不錯的汽車廠都跑遍了，還有兩個人才直接打入了外資小轎車的內部，當了兩年免費學徒！
大家東拼西湊學技術，再加上這兩年風口不錯，大家也算收獲頗盛。趙小甜也親自跑櫻花國和啤酒國參觀了兩次，甚至幸運的淘來一條還算不錯的生產線，就是運輸回來的時候麻煩重重，為了突破國外對國內的出口限制，趙小甜忍痛將生產線拆分成無數個細小零件，混在垃圾車裏，歷經十餘次才運回來！
當然，這避免不了磨損，但老師傅們也是不服輸的，耗費了整整四個月的時間，竟然把生產線縫縫補補修好了！
當聽到機器的轟隆聲再度響起時，趙小甜幾度熱淚盈眶。
都知道磨刀不誤砍柴工，可這把刀，他們磨太久太久了，久到誰都不知道，這是一場驚天幻夢，還是真的能變成現實。
趙小甜撫摸著機器，看著工廠裏整裝待發的團隊，感受大家發自內心的笑聲，就那麽站著，看著，聆聽著，突然，她很想放聲高歌一曲，太爽了！
眼前突然多了個喇叭，趙小甜側頭看著陸琦鼓勵的眼神，嘴角抽了抽，她雖然自信，但對自己歌聲的殺傷力還是知道的，全天下估計也就曹大哥能面不改色的聽著，就連泠泠都嫌棄。
奔騰小轎車重新開工的那一天，不少記者都要來采訪，甚至市委的領導都打算來剪彩，這些都被趙小甜拒絕了。並表示，“我們的目標是走出國門，為國家賺外匯，如果這一天真的來了，大家再來喝彩也不遲！”
萬裏征途剛剛開始，他們現在高歌載舞還太早，這條路，也許她不是成功的那個人，也許百年後她也會變成無名之輩，但沒關系，她相信國家的小汽車總有騰飛的那一天，她相信一代又一代的積累，總有一天，能讓子孫後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開工那天汽車廠大門緊閉，廠子裏的外人只有員工的家屬們，趙小甜沒說虛的，簡單感謝大家的信任，直接下達了今年的指標，“我們要小步快跑，至少今年出產能和國內小轎車抗衡，且性能不錯的小轎車，明年我們要在安全性、功能性、美觀性上發力，爭取早日走出國門，大家，加油！”
再次閉關苦幹，不過這次閉關有了明確的思路和想法，只要按部就班落地就行，雖然大家很忙，但臉上都是高興的。
433機械廠知道趙小甜回來後，現任廠長親自上門拜訪趙小甜，雖然新廠長年紀不小了，但他對趙小甜十分尊敬，儼然一副對待前輩的意思。
趙小甜並沒有驕傲，而是謙遜道：“霍廠長，433機械廠對我來說確實有不一樣的感情，我很開心能有您這樣的前輩帶領，我們同飲一方水，以後合作的機會還多著呢，以後可以多多交流。”
霍廠長走了後，趙小甜私下裏和曹振東吐槽，“曹大哥，人心好覆雜哦，433機械廠我雖然舍不得，但放棄了就是放棄了，不可能再回去的。再說了，433廠像是我的孩子一樣，不管是不是我帶領，我都希望它更好的，怎麽幾年不見，很多事情都變味了，我怎麽可能對433有仇視。”
升任團長的曹振東也經歷了不少勾心鬥角，只能說，有人的地方肯定有爭鬥，像媳婦這樣一心搞技術的人不少，但更多人是搞心裏的技術。
他試圖分析旁人的想法開解媳婦，“平安走過那十年的人，不僅僅要有幸運，還要有智慧。智慧也有兩面性，偽裝隱藏時間久了，本性扭曲也不是不可能的，他當上了這個廠長，肯定最大的想法就是權力穩固，433廠能永遠風光，可你回來，讓廠裏很多人心思浮動，甚至想兩面討好，他極難不擔心。”
好吧，趙小甜也明白這個道理，就是覺得委屈，還覺得時間真殘酷，“霍廠長怎麽做怎麽想我都無所謂，我心寒的是那些企圖離間我和霍廠長關系的人，他們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難道他們怨恨我拋棄433廠嗎？可我追求自己的理想與抱負有什麽不對？”
這事無解，人性多覆雜呀，變這個字太容易了。怕媳婦鉆牛角尖，曹振東決定說點好事讓她樂呵樂呵，“媳婦，上大學這幾年，你是不是忘記算點賬了？”
果然，趙小甜的思緒馬上被吸引過去了，“什麽賬？我虧錢了？什麽時候虧的？”
曹振東哭笑不得，點點她的小翹鼻，“小富婆，你還怕虧錢？”
趙小甜捂緊口袋，語氣嚴肅，“我不是富婆，媽才是。”
厲凈秋退伍後，喜歡上了經商，正好這幾年政策放開，厲凈秋本來就有錢，加上她眼光獨到，隨便一投都是大回報。為了表達對媳婦的喜愛，厲凈秋幹脆給自己的錢袋子開了一條口子，直通趙小甜的小金庫，並且非常豪氣的說：“想研究啥研究啥，想買啥就買啥，媽有錢！”
壕無人性的婆婆馬上俘虜了趙小甜的心，那段時間嘴甜的不行。當然開心了，他們轎車廠最大的資金問題，竟然被婆婆揮揮手解決了。
想到這件事，曹振東其實對母親心裏也是感激的，他們家雖然不窮，但媳婦的研究就是個吞金獸，他又是個不會賺錢，只能拿死工資的，也幸好媳婦不嫌棄他。母親資金的註入，讓媳婦研究的速度加快不少，想來要不了多久，可以與國際一較高下的小轎車就能面世了。
曹振東說完自己的感嘆，趙小甜捂嘴咯咯直笑，“曹大哥，之前我送泠泠去幼兒園，聽泠泠在胡說八道，說你是入贅趙家的，她才姓趙，還說你嫁妝特別豐厚，她以後也要照著你的標準找。”
曹振東無奈扶額，對於自家什麽都懂，就是喜歡滿嘴炮灰車的閨女，他這個老父親是半點辦法都沒有的。
突然，媳婦搖著他的胳膊，眼巴巴看著他，“曹大哥，你還沒說我什麽賬沒算呢？”
曹振東道：“真不記得了？媽特地留給你的，結果你都沒想起過這件事。”
她記性這麽好，怎麽可能忘事呢，趙小甜不服氣，突然，她眸光一閃，“呀，你說沙家？完了完了，我答應奶奶要給媽媽出氣的，我把他們給忘了！”
趙小甜急得團團轉，一開始她是記得的，可清大課業繁重，加上她要輔修國際經貿課程，一直分身乏術。她記得有一段時間沙家人經常來找她，似乎有一個是沙雲霆，一個是他現任妻子，她當時正在敲零件，哪裏有時間見他們，用什麽理由打發的來著？
哦，對了，她說她不想和人販子有任何牽扯！
趙小甜表情訕訕的，“他們怎麽突然消停了，不然我肯定記得。”
曹振東不怎麽信，“你不記得的事情多了，也不差這一件，忘了就忘了吧。”
“那怎麽行！我已經答應爺爺奶奶了，再說也要給擔驚受怕的小姨出一口氣！”
曹振東目光閃閃，眼眸含笑，“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天你專業課和教授意見相悖，吵得天昏地暗的那次。”
當然記得！印象深刻！她據理力爭，然後輸了！輸了！然後教授嘲笑她專業課不紮實，竟然犯那麽簡單的錯誤，她痛定思痛，埋頭圖書館，研究了足足兩周時間，才發現教授運用的知識點竟然是大四年級的，跟不是一個大一新生能掌握的！
看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小媳婦，曹振東悶笑，“行了，別氣了，教授也是拿話激你，那天還發生了什麽，你記得吧？”
那天發生的事情可多了，爺爺奶奶，小姨，還有婆婆一起來學校看她，還是兩眼淚汪汪的，她以為這是替她委屈被教授罵的事呢，她還反過來安慰他們來著，結果大家看她更慈愛了。
趙小甜嘴角一抽，遲到的智商終於追上來了，“所以，那天發生了什麽？”
當然是沙家在無聲無息中徹底噶了，不然幾位老人家怎會失態，大老遠去學校找她。
“沙家沒落了？什麽時候的事？不是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嗎？咋就突然不行了？我還沒做啥呢？”趙小甜問個不停。
為了滿足小媳婦的好奇心，曹振東簡單說了下當時發生的事。
其實沙家早就開始走下坡路了，當時沙雲霆打著一手好算盤，打算找小甜重修於好，甚至不惜冷落現任妻子許茯苓。
沒想到清大管理十分嚴格，他連趙小甜的影子都沒看見，許茯苓揣著臟心思三番兩次來清大門口鬧，汙蔑趙小甜是不清不白的私生女。
清大誰不知道，趙小甜可是工科學院的寶貝，哪裏敢讓他們這麽鬧，於是這事鬧到校長眼前了，校長一生氣，直接在教育體系稍稍幫沙家美言兩句，又找到從政的兒子訴訴老父親的委屈，於是，沙家沒了。
趙小甜險些驚掉下巴，突然想起入學第一天，看起來像是彌勒佛一樣的校長笑瞇瞇的，對她說了一句很隨意的承諾，“區區不才，教育界泰鬥是也，有事沒事找我，包過！”
晚間，心潮澎湃趙小甜睡不著，悄悄從曹振東懷裏鉆出來，拿出兩個人通信的日記本。
他們兩個分別多年，很多事不能第一時間見證，也沒辦法時刻陪伴，於是趙小甜想出了個主意，他們不在彼此身邊的日子，可以寫日記，寫想法，寫一切想寫的東西，等他們見面的時候交換日記本，然後繼續寫。
這樣你的日子中有我，我的歲月中有你，也算另一種陪伴。
兩個人交換數次，已經寫滿了六本日記，趙小甜隨意抽出一本翻看，發現曹振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竟然在她寫日記後面進行了標註。
“今天食堂大廚研制了新菜品，味道不如曹大哥的正宗，點餐水煮魚，想吃。”
後面跟著曹振東的小字標註，“廚藝已更勝一籌，媳婦隨時檢閱。”
趙小甜想不出形容詞去訴說這一刻的溫暖與感受，她現在就很想抱著男人親一口，回頭才發現，曹振東早就睜開了眼睛，就那麽靜靜的看著她。
趙小甜眨眨眼，幹脆抱著日記本回到被窩，鉆進男人懷裏繼續看。
自從她回來以後，她還沒看過他之前的寫的日記呢，她特別想知道，她畢業那天他在想什麽。
1980年6月7日，晴，太陽如媳婦的笑容那般耀眼。
媳婦今天很開心，這個大學上的值，眼見媳婦身邊志同道合，能夠結伴而行的人越來越多，心中時感緊迫，要努力跟上媳婦的步伐。
媳婦上臺演講，臺下有很多欽慕的目光，臺上的媳婦就像是一個發光體，點燃了很多人，也包括我。
此生能遇一人，同甘苦，共患難，不離棄，到白首，足矣。
最幸福的就是，當你擡眸看向愛人的時候，發現他滿心滿眼都是你，趙小甜在曹振東的眼底看到了自己，清晰，明亮，感恩。
曹振東眉眼溫柔，輕輕在她額發間一吻，“媳婦，還沒說過，我很愛你。”
趙小甜抱過去，“我也很愛你，很愛很愛。”
這種愛不可思議，是我一生中不曾設想過的驚心動魄。
趙小甜提筆，在曹振東日記本後面補上一句。
“我們有不同的方向與航道，但是我們有相同的熱愛與理想。與子白首，畢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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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 趙小甜上大學的第一個年頭，徹底投身於知識的海洋，忙到連回家吃頓飯都成了奢侈品, 泠泠想要見她, 還要厲凈秋把孩子帶過去。
與此同時, 433機械廠的小汽車有了突破性進展, 留在黑省上大學的人並沒有放棄小汽車的研究, 沒事就回去鼓搗鼓搗, 沒想到還真成了, 粗簡版小汽車比趙小甜預想的提前了大半年。
小汽車入市後，因為低廉的價格和不錯的性能備受喜愛, 433機械廠的經濟危機徹底解除。
也是同年，在祖國心臟的趙小甜聽說了改革的風聲，快速和機械廠的成員打了招呼, 本想擴張的機械廠暫時停下腳步盤整, 等到了年底, 真正的改革春風吹過, 趙小甜當機立斷，將汽車廠拆分, 完全私有化，同時她也卸任433機械廠廠長一職。
在卸任之前，市委和縣委曾找過她進行一次秘密談話，談話結束後，大學那邊趙小甜請了接近一個月的假，和每個從廠裏走出去的員工, 以及廠裏剩下的員工一對一溝通，並表達了她想單幹, 機械廠要迎來新任廠長的消息。
作為趙小甜一手培養起來的機械廠，大家自然是不願意的，甚至覺得市委和縣委要卸磨殺驢，甚至想去部隊領導那邊要個說法，趙小甜只能推心置腹。
“其實卸任廠長一職也是我個人的意思。”
其他人不理解，甚至覺得趙小甜拋棄了他們，拋棄了他們共同的理想。
就連一向信奉趙小甜的陳霏和李文月都不理解，“廠長，我們是跟著你從最初走來的，都知道你為了這個廠付出多少心血，現在你確實不能在廠裏管事了，要分擔出一部分精力給學業，但我也相信，大學畢業的你一定能帶著這個廠走更遠。”
“是啊廠長，要是領導因為你不能時刻坐鎮廠裏就要換廠長，我們是不依的，你在哪我們在哪，你們說是不是？尤其是你陸琦，一直都是你代理廠長的位置，你說句話啊？”
自從趙小甜說要離開後，陸琦一直都在沈默，直到大家把她推出來，她才說出一句讓大家驚掉下巴的話，“我同意廠長的想法，也覺得她不再適合做機械廠的廠長。”
“你說什麽！”
“陸琦你說清楚？是不是代理了兩天廠長，就覺得自己能真的代替廠長了？”
“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陸琦你也在說違心的話對不對？”
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總會口不擇言說出一些傷人的話，眼見大家越猜測越過分，趙小甜擰眉，想阻止這些無腦的猜測。
遙遙與陸琦對望，她搖了搖頭，主動走上前，站在趙小甜身旁，身後半寸的位置。
見到這個站位，大家的爭吵聲戛然而止。
這個位置太熟悉了，不管是進廠早的還是晚的，都會下意識忽略陸琦，但並不能代表她不重要，而是她永遠都站在廠長身後，無條件的支持她，給她最堅實的後盾。
大家忍不住想聽聽陸琦的真實想法。
陸琦看著一路走來，並肩戰鬥的兄弟姐妹，看了很久很久，又看向眼底充滿不舍和憧憬的趙小甜，下定了決心。
“我知道大家肯定不理解我為什麽覺得小甜不應該繼續做這裏的廠長了，大家不妨冷靜下來，聽聽我說的對不對，再提出意見。”
“廠長帶領我們過五關斬六將，可以說如果沒廠長，我們這裏大多數人還不知道在哪裏爛著，甚至更慘。我理解大家對這個集體的熱愛，也明白這個集體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但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註意過，廠長上大學後，機械廠除了小轎車的進度，其他所有事都不需要經過廠長，大家都可以按照以往的制度直接解決的。”
“這樣不是更好嗎？廠裏制度完善，我們也不用耽誤廠長上學？”底下有人不解。
可不少人突然反應過來了，對啊，似乎沒有廠長，他們的生活也沒什麽不同。
這就是問題，也是陸琦最擔心的事。接下機械廠後她是忐忑的，怕做不好代理廠長，沒想到她輕輕松松接下來了，甚至很多事都不用廠長解決，內部的管理崗能直接消化所有問題。
機械廠無疑很成功，成功到已經可以標準化了，而作為國營，又是部隊直屬的半軍工廠，他們是不能隨意擴展業務的，趙小甜向往的打江山的沖鋒陷陣，現在的機械廠只會桎梏她前進的腳步。
場面一度沈默，陸琦說得直白，他們聽懂了。
除去這些上學的，他們留在廠子裏，安穩守江山度日的，已經配不上趙小甜的野心。改革將至，趙小甜想幹私營，他們沒膽量跟著。
這個道理聽起來難受，也是事實。
對於一手帶起來的人想守成，不願意沖一把的心態趙小甜理解，現在國營工廠收益不錯，機械廠還如日中天，他們覺得這樣的生活很舒服，不想改變也不敢改變。
趙小甜也沒指望所有人和她單幹，別說能不能實現的問題，單說她如果帶走了機械廠大部分元老出去搞私營，市委領導即使礙於政策不說什麽，心底也會給她打一個大大的叉。
趙小甜沒想做自掘墳墓的事，她還年輕，還有很多不足，這次卸任，也是給市委領導一個交代，總不能等她畢業之後再說，我不幹了，你另請高明吧，那領導可能真的要提刀砍了她。
剛上大學的時候，她確實想過不放手機械廠，日後可以和小轎車一起發展，經過公公婆婆仔細分析後，她覺得這樣不行，太招搖了，現在還沒完全太平呢。
搞定了機械廠，趙小甜突然覺得輕松了很多。
其實機械廠對她來說，確實有點頭疼，機械廠如今只經營拖拉機零件和整車拖拉機兩種產品，而他們的拖拉機又是市面上最先進的，短時間內旁的拖拉機廠無法追趕，據她所知，未來工業的發展側重點將轉成賺外匯，拖拉機的進程會逐漸停滯，這也是避免不了的。
沒了拖拉機這件事，她可以專心思考小轎車的方向，而且很多考出去的知青私下裏和她聯系過，等大學畢業，他們依然願意跟著她。
四年時間，她不知道這個承諾會不會有變動，但至少，此刻她是欣慰的。
到了清大才發現，想造一個優秀的轎車並不容易，裏面有很多門道，他們現在造出來粗簡版的小轎車，還不如說高端的柴油機，差的太遠了，國內的技術也差的太遠了，他們還要繼續努力，好好學習。
說到這點，就不得不佩服清大和京大教授們的格局，兩個學校的課表是互通的，上面會寫著所有教授擅長的方向和講課時間地點，有願意聽的，他們歡迎所有的學生。
趙小甜也抓緊時間汲取營養，把自己感興趣的都聽聽，即便現在不理解，也能掌握個大概，等日後有時間了，她可以慢慢吸收。
當陸琦說她準備從機械廠離職時，趙小甜突然想到一個好點子。
“既然你想好了，不如來京城和我一起上課吧，我可以幫你申請特殊通行證，你專門聽會計、數學有關的課程。”
陸琦啞然，“這樣可以嗎？我都不是大學生...文化水平也考不上大學。”
趙小甜不讚同她的說法，“琦琦，人各有所長，偏科的也有，我聽老一輩說，偏科的多是天才，我就覺得你不差，難得有這種機會，你即便不離職，我也建議你去學習充電的，畢竟你可是我的財務大管家呢，我還指望你變得超厲害，掌管好我的錢袋子呢！”
陸琦原本離職是覺得新廠長來了，她這個曾經的代理廠長位置尷尬，況且她是小甜的親信，新廠長肯定不會信任她繼續管財務，她也不會別的，與其受排擠，還不如自己出來，沒想到趙小甜給她打開了另一扇大門！
二話不說，提著小包袱就跟著趙小甜來到了京城。
陸琦好奇的盯著車窗外，這是她第二次坐上火車，和第一次下鄉不一樣，這次她有了更明確的目標，身邊也有了真正能後背相托的人。心底對趙小甜是感激的，她也知道小甜不喜歡聽空話，就隨便找了個話題，“小甜，泠泠在她奶奶家還習慣嗎？可惜曹團長出任務了，你和曹團長這次回來也沒能見一面。”
想到了淘氣的女兒，趙小甜也忍不住吐槽，“你是不知道泠泠有多野，我每次放學回去想和她親近親近，她不是在搞小炮彈就是在玩木槍，家裏都是我公公給泠泠做的武器玩具模型，她眼裏已經沒有我這個媽媽了。曹大哥來了她還能黏上去，別誤會，絕不是想爸爸，是絕對爸爸會教她打槍......”
陸琦瞋目結舌，“泠泠還不到四歲吧！”
趙小甜嘴角抽了抽，“婆婆說她是天生當兵的，以後老曹家有繼承人了。”
陸琦好奇道：“小甜，你舍得女兒當兵嗎？我看曹團長經常負傷，很辛苦的。”
趙小甜當然舍不得，但是她明白一個道理，“如果當兵是她的夢想，我就會支持，心疼是一個母親天然的情緒，但支持也是。”
陸琦一楞，突然軟了聲音，抱著趙小甜的胳膊搖啊搖，“小甜，你還缺閨女不，大你幾個月的。”
趙小甜哭笑不得，“你怎麽和霏霏姐學。”
“呀，原來霏霏姐和我有同樣的想法啊，看來我們是天生的姐妹，小甜，你就收了我們吧，以後趙家姓氏就更豐富了，不行我們也可以抓鬮選名字！”
知道她在調侃給泠泠抓鬮選名字的事，趙小甜不由得為自己辯解一番，“抓鬮選名字是經過我們所有家庭成員投票一致通過的，可不是我一個人主意。”
這事說來也是笑話，趙小甜剛結婚兩個月就查出懷孕，可把曹振東急壞了，並深刻反思自己措施不到位的這件事。
其實也是湊巧，曹振東平時註意的不行，哪想到小套套質量似乎不太過關，被一顆小種子突圍了。
孩子有了就有了，雖然趙小甜沒打算這麽早生孩子，但她也不拒絕，就是覺得自己還能再長長身體，畢竟看自己男人的體型就知道，孩子應該不會小。
厲凈秋知道趙小甜這麽快懷孕後也嚇了一跳，那時候正好是趙小甜的事業上升期，厲凈秋生怕趙小甜有意見，大把大把的東西往過送，若不是那時候她沒退伍，人指不定就親自來了。
家寶孕婦就這麽誕生了，本就二十四孝好老公的曹振東更是晉升為二十四小時盯妻的男媽媽，溫柔體貼的不行，趙小甜說東絕不往西，要星星絕對不摘月亮。
幸好，孩子是個乖的，趙小甜也不怎麽鬧人，只有臨生產前有些水腫，生產也沒遭罪。小姑娘是愛媽媽的，身量不大，那時候趙小甜都以為閨女像她，是個小體型呢。誰想到剛出了月子，小姑娘一天一個樣，很快都能看出她是個長手長腳的美人胚子了。
話扯遠了，說回取名字，新手父母什麽都準備了，新手公公婆婆也什麽都想到了，就是忘記給孩子取名字這回事了。
出生後，曹勝說他取，厲凈秋想到曹振東這麽接地氣的名字，覺得要給孫女點機會，便提議給趙小甜取。
趙小甜哪裏會取名字，不然433機械廠也不能簡單粗暴的直接隨了433農場的名字，於是她變相推辭了一下，“我覺得曹姓限制了我的發揮，想不出來好聽的。”
寵妻狂魔馬上道：“那就姓趙，或者姓個好聽的。”
趙小甜本以為曹振東馬上會被公婆噴的狗血淋頭，沒想到最先點頭的是曹勝，“有道理，我覺得你媽的姓很好聽。”
這時候唐鎖蘭和項如雲也投了反對票，“我們還覺得唐和項更有詩意呢！”
誰都說服不了誰，還在坐月子的趙小甜看了看無知的女兒，靈光一閃，“不然我們抓鬮吧！等她滿月讓她自己選，有想法的都可以投票！”
厲凈秋直接道：“那就每個人都投一票，屋裏有兩個姓曹的呢，也算給曹家祖輩一個面子。”
妻管嚴曹勝扭頭，假裝沒聽見媳婦不尊重祖宗的話。
沒什麽靈感的趙小甜也強制參賽了。
她覺得，厲，項，唐，這三個姓都美極了，三個人也都有文化，肯定能給閨女一個如詩如畫的名字，至於自己的趙，她沒什麽特別的感情，還不如姓唐呢，於是很不走心的在紙條上寫了三個字，“趙〇〇”。
非常不走心，她覺得上天不會開玩笑，閨女肯定不會選她取得名字。
結果上天就是個樂子人，閨女滿月那天，抽到了自己的名字，〇〇。
那一瞬間，趙小甜覺得整個屋子裏幽怨的眼神都能吃了她。連一向寵愛她的曹振東都忍不住問，“小甜，你是想寫哪兩個字？”
臨時哪裏想得出來好聽的名字，趙小甜破罐子破摔，“就是這兩個字，多好寫，就兩個圈，以後考試咱們〇〇都能速度勝人一籌！”
當時趙小甜明顯覺得屋內唯一的文學大家，爺爺項如雲面色都灰敗了，從那以後，項如雲總是見縫插針培養趙小甜的文學素養。
最終還是厲凈秋實在看不過去，哪有女孩子叫這種名字的，別說女孩子了，她就沒見過誰名字裏有這個字。
上戶口時，厲凈秋主動上前，改成了“趙泠泠”三個字，總算給孫女一個交代。
每升職一次，就要出一次危險任務的曹振東此刻趴在壕溝裏望著月亮，快兩個月沒見到老婆孩子了，想她們。
本來是打算申請去京城學習一段時間的，正好陪泠泠長大，也能隨時見到媳婦，可是他正式升為團長了，不到三十歲的年紀，這簡直是奇跡。
因為升了團長，曹振東來京城學習的申請被駁回，組織給他派了更重要的任務。
趙小甜雖有遺憾，但更多的是為自己男人驕傲，“曹大哥，你安心在家等我，大學畢業後我馬上回去。”
曹振東罕見沈默，“你沒必要因為我妥協，京城的舞臺更適合你。”
趙小甜眼底充滿躍躍欲試，“京城雖好，但北大荒給了我重生的希望，我熱愛那裏，曹大哥，就讓我們一起在北大荒這片沃土上發光發熱吧！”
她不想再一次見證這片黑土地的落寞，不管前路如何，總要努力的闖一闖，她有大把的青春和熱情可以揮灑，才不負青春年少！也不至於暮年回望，遺憾曾經的未曾拼盡全力。
夫妻二人在各自的領域發光發熱，無論哪個人有時間都會主動去看對方，幾年過去了，分離並沒有讓他們夫妻的感情稀釋，反而隨著歲月的沈澱，越發濃厚。
趙小甜相信曹振東是個靠得住，耐得住寂寞的男人，正如曹振東相信趙小甜，他們之間不可有其他人的存在。
此刻的趙小甜一心一意吸納知識，一有機會就參加各種實踐活動。
她眼光獨到，加上婆婆的鈔能力，讓她很快在清大打出名氣，吸引一群志同道合小夥伴泡實驗室敲敲打打。
外界的風聲也越來越松，78年十二月底迎來近十年最振奮人心的時刻，改革的吹風終於吹響了神州大地！
私有經濟終於登上了舞臺！
趙小甜拿到當天的報紙後，心潮澎湃難當，回到家裏抱著電話打了一整天，主題只有一個，“國家允許私營企業開辦了，我們的機會來了！”
六年布局，六年準備，六年等待，她等的就是今天！
再次請假返回黑省，召集曾經散落的小夥伴，在短短一周內時間，搞定了廠房，喚醒曾經封存在箱小轎車生產線，當齒輪開始轉動的那一刻，當“奔騰小轎車”牌子掛上去那一刻，所有人都熱淚盈眶。
隨後的79年，中央又發布很多支持政策，趙小甜看在眼裏，癢在心裏，暗暗告訴自己，還不能著急。
因為她這個企業負責人，還有她的員工們，還沒畢業！
80年初，在趙小甜的努力下，終於提前學完了所有專業課知識，並且考試通過，清大特許趙小甜提前畢業。
當年把趙小甜招進學校的孟廷敬頗有感慨，“當年我直覺你就是個有韌勁的孩子，三年過去了，果然，你交出了讓我驚艷的答卷。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清大畢業生中的一員了，勇敢的去追你想要的人生吧，我們在這裏為你加油喝彩！”
畢業典禮上，有人問趙小甜是不是決定在京城發展。
趙小甜是這樣回答的，“京城這裏真的很好啊，這裏有我這個農村娃不曾見過的五光十色，還有我不曾想過的精彩紛呈，在京城，我覺得自己是個高級的社會人。”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笑笑，“但是，我從未忘記來時的路。京城很好，我的家鄉也很好，我們國家的哪裏都很好，如果有不好的地方，那就需要我們去親手建設，我們不要忘了，我們是清大學子，要有清大的驕傲！這份驕傲不是享受更好的人生，是創造更美好的家園！早在我來清大之前就下過決心，等畢業以後，我要回到北大荒，回到黑省，重新撿起被我暫時放下的轎車之路。”
“大家一定好奇，我為什麽要和小轎車死磕到底，改革的春風吹遍了大地，似乎很多地方都有更加豐厚的金子。其實，這源於我多年前坐在國營飯店時的一點小感悟和小沖動，經過一位朋友的點撥，我在靈光一現之間抓住了自己的路，雖然很不成熟，甚至有些異想天開，但沒關系，那是因為我不夠好，還配不上這個美好的願景，我願意為這份初心投入我百分百的精力，和全身心的熱忱！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並堅定不移的走下去，願我們頂峰相見，再回首不負此生！”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趙小甜看向曹振東的方向，微笑用口型說：“曹大哥，你媳婦回來啦。”
在無人註意的角落，一道黑影瀟灑離去，哼起了不成調的歌謠，如果趙小甜能聽到，肯定能聽出來，五音不全的她唱歌就是這個樣子的！
1980年，嶄新的年代，全新的開始。
趙小甜一家三口終於在北大荒這片沃土上再度相聚，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們都不用分離。
離開京城前，厲凈秋很舍不得泠泠，試圖把孩子留下來，甚至說出這樣的言論，“你們小夫妻也很久沒見了，泠泠在京城挺好的，這邊的學校也不錯，你們不如把泠泠留在這，喜歡孩子可以再生一個......”
難得看見婆婆的胡鬧姿態，趙小甜略微無語，“媽，其實曹大哥也可以有個弟弟的。”
說完她像是長了飛毛腿一樣，飛速把自己藏在曹振東身後，還拿他胳膊擋著臉，沖厲凈秋吐舌頭。
厲凈秋一個白眼甩過去，她算是看出來了，小甜這丫頭是個能左腳踩右腳上天的，有東東在，她膽子大著呢，偶爾連曹勝都敢調侃，這是篤定了東東會給她做肉盾。
雖然趙小甜舍不得泠泠，但她還是要考慮泠泠的意見，畢竟她是個有主見的小姑娘。
私下裏，她和曹振東問泠泠，“你想留在京城上學，還是和爸爸媽媽回到黑省？你很多年不回去了，很多事不太清楚，那邊的教育情況和我和你說說。”
泠泠聽完後思索片刻，像個小大人般安慰趙小甜，“媽媽，我和你一起回去，黑省有你和爸爸，我還要做貼心小棉襖呢！”
時間真快，泠泠之前剛來京城的時候，她還是個只知道玩鬧的小孩子，如今已經學會思考了......
趙小甜摸了摸泠泠的頭，勾起曹振東的小指，“好，我們明天就回家。”
曹振東在無人處悄悄揉了揉眼睛，正巧街角傳來收音機裏當紅歌歌星娓娓道來的聲音，“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
清新簡單，宛如春日裏第一縷青草香，沁人心脾。
回到黑省辦廠並不是一帆風順，奔騰小轎車的牌子有了，可他們受制於種種因素，一直沒能出產整裝車。
不過這幾年他們也沒閑著，趕上空餘的時間，廠裏這些準員工但尚未入職的，就帶著任務天南海北的跑，短短兩年時間，基本把國內不錯的汽車廠都跑遍了，還有兩個人才直接打入了外資小轎車的內部，當了兩年免費學徒！
大家東拼西湊學技術，再加上這兩年風口不錯，大家也算收獲頗盛。趙小甜也親自跑櫻花國和啤酒國參觀了兩次，甚至幸運的淘來一條還算不錯的生產線，就是運輸回來的時候麻煩重重，為了突破國外對國內的出口限制，趙小甜忍痛將生產線拆分成無數個細小零件，混在垃圾車裏，歷經十餘次才運回來！
當然，這避免不了磨損，但老師傅們也是不服輸的，耗費了整整四個月的時間，竟然把生產線縫縫補補修好了！
當聽到機器的轟隆聲再度響起時，趙小甜幾度熱淚盈眶。
都知道磨刀不誤砍柴工，可這把刀，他們磨太久太久了，久到誰都不知道，這是一場驚天幻夢，還是真的能變成現實。
趙小甜撫摸著機器，看著工廠裏整裝待發的團隊，感受大家發自內心的笑聲，就那麽站著，看著，聆聽著，突然，她很想放聲高歌一曲，太爽了！
眼前突然多了個喇叭，趙小甜側頭看著陸琦鼓勵的眼神，嘴角抽了抽，她雖然自信，但對自己歌聲的殺傷力還是知道的，全天下估計也就曹大哥能面不改色的聽著，就連泠泠都嫌棄。
奔騰小轎車重新開工的那一天，不少記者都要來采訪，甚至市委的領導都打算來剪彩，這些都被趙小甜拒絕了。並表示，“我們的目標是走出國門，為國家賺外匯，如果這一天真的來了，大家再來喝彩也不遲！”
萬裏征途剛剛開始，他們現在高歌載舞還太早，這條路，也許她不是成功的那個人，也許百年後她也會變成無名之輩，但沒關系，她相信國家的小汽車總有騰飛的那一天，她相信一代又一代的積累，總有一天，能讓子孫後代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開工那天汽車廠大門緊閉，廠子裏的外人只有員工的家屬們，趙小甜沒說虛的，簡單感謝大家的信任，直接下達了今年的指標，“我們要小步快跑，至少今年出產能和國內小轎車抗衡，且性能不錯的小轎車，明年我們要在安全性、功能性、美觀性上發力，爭取早日走出國門，大家，加油！”
再次閉關苦幹，不過這次閉關有了明確的思路和想法，只要按部就班落地就行，雖然大家很忙，但臉上都是高興的。
433機械廠知道趙小甜回來後，現任廠長親自上門拜訪趙小甜，雖然新廠長年紀不小了，但他對趙小甜十分尊敬，儼然一副對待前輩的意思。
趙小甜並沒有驕傲，而是謙遜道：“霍廠長，433機械廠對我來說確實有不一樣的感情，我很開心能有您這樣的前輩帶領，我們同飲一方水，以後合作的機會還多著呢，以後可以多多交流。”
霍廠長走了後，趙小甜私下裏和曹振東吐槽，“曹大哥，人心好覆雜哦，433機械廠我雖然舍不得，但放棄了就是放棄了，不可能再回去的。再說了，433廠像是我的孩子一樣，不管是不是我帶領，我都希望它更好的，怎麽幾年不見，很多事情都變味了，我怎麽可能對433有仇視。”
升任團長的曹振東也經歷了不少勾心鬥角，只能說，有人的地方肯定有爭鬥，像媳婦這樣一心搞技術的人不少，但更多人是搞心裏的技術。
他試圖分析旁人的想法開解媳婦，“平安走過那十年的人，不僅僅要有幸運，還要有智慧。智慧也有兩面性，偽裝隱藏時間久了，本性扭曲也不是不可能的，他當上了這個廠長，肯定最大的想法就是權力穩固，433廠能永遠風光，可你回來，讓廠裏很多人心思浮動，甚至想兩面討好，他極難不擔心。”
好吧，趙小甜也明白這個道理，就是覺得委屈，還覺得時間真殘酷，“霍廠長怎麽做怎麽想我都無所謂，我心寒的是那些企圖離間我和霍廠長關系的人，他們也是我一手帶出來的，難道他們怨恨我拋棄433廠嗎？可我追求自己的理想與抱負有什麽不對？”
這事無解，人性多覆雜呀，變這個字太容易了。怕媳婦鉆牛角尖，曹振東決定說點好事讓她樂呵樂呵，“媳婦，上大學這幾年，你是不是忘記算點賬了？”
果然，趙小甜的思緒馬上被吸引過去了，“什麽賬？我虧錢了？什麽時候虧的？”
曹振東哭笑不得，點點她的小翹鼻，“小富婆，你還怕虧錢？”
趙小甜捂緊口袋，語氣嚴肅，“我不是富婆，媽才是。”
厲凈秋退伍後，喜歡上了經商，正好這幾年政策放開，厲凈秋本來就有錢，加上她眼光獨到，隨便一投都是大回報。為了表達對媳婦的喜愛，厲凈秋幹脆給自己的錢袋子開了一條口子，直通趙小甜的小金庫，並且非常豪氣的說：“想研究啥研究啥，想買啥就買啥，媽有錢！”
壕無人性的婆婆馬上俘虜了趙小甜的心，那段時間嘴甜的不行。當然開心了，他們轎車廠最大的資金問題，竟然被婆婆揮揮手解決了。
想到這件事，曹振東其實對母親心裏也是感激的，他們家雖然不窮，但媳婦的研究就是個吞金獸，他又是個不會賺錢，只能拿死工資的，也幸好媳婦不嫌棄他。母親資金的註入，讓媳婦研究的速度加快不少，想來要不了多久，可以與國際一較高下的小轎車就能面世了。
曹振東說完自己的感嘆，趙小甜捂嘴咯咯直笑，“曹大哥，之前我送泠泠去幼兒園，聽泠泠在胡說八道，說你是入贅趙家的，她才姓趙，還說你嫁妝特別豐厚，她以後也要照著你的標準找。”
曹振東無奈扶額，對於自家什麽都懂，就是喜歡滿嘴炮灰車的閨女，他這個老父親是半點辦法都沒有的。
突然，媳婦搖著他的胳膊，眼巴巴看著他，“曹大哥，你還沒說我什麽賬沒算呢？”
曹振東道：“真不記得了？媽特地留給你的，結果你都沒想起過這件事。”
她記性這麽好，怎麽可能忘事呢，趙小甜不服氣，突然，她眸光一閃，“呀，你說沙家？完了完了，我答應奶奶要給媽媽出氣的，我把他們給忘了！”
趙小甜急得團團轉，一開始她是記得的，可清大課業繁重，加上她要輔修國際經貿課程，一直分身乏術。她記得有一段時間沙家人經常來找她，似乎有一個是沙雲霆，一個是他現任妻子，她當時正在敲零件，哪裏有時間見他們，用什麽理由打發的來著？
哦，對了，她說她不想和人販子有任何牽扯！
趙小甜表情訕訕的，“他們怎麽突然消停了，不然我肯定記得。”
曹振東不怎麽信，“你不記得的事情多了，也不差這一件，忘了就忘了吧。”
“那怎麽行！我已經答應爺爺奶奶了，再說也要給擔驚受怕的小姨出一口氣！”
曹振東目光閃閃，眼眸含笑，“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天你專業課和教授意見相悖，吵得天昏地暗的那次。”
當然記得！印象深刻！她據理力爭，然後輸了！輸了！然後教授嘲笑她專業課不紮實，竟然犯那麽簡單的錯誤，她痛定思痛，埋頭圖書館，研究了足足兩周時間，才發現教授運用的知識點竟然是大四年級的，跟不是一個大一新生能掌握的！
看著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小媳婦，曹振東悶笑，“行了，別氣了，教授也是拿話激你，那天還發生了什麽，你記得吧？”
那天發生的事情可多了，爺爺奶奶，小姨，還有婆婆一起來學校看她，還是兩眼淚汪汪的，她以為這是替她委屈被教授罵的事呢，她還反過來安慰他們來著，結果大家看她更慈愛了。
趙小甜嘴角一抽，遲到的智商終於追上來了，“所以，那天發生了什麽？”
當然是沙家在無聲無息中徹底噶了，不然幾位老人家怎會失態，大老遠去學校找她。
“沙家沒落了？什麽時候的事？不是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嗎？咋就突然不行了？我還沒做啥呢？”趙小甜問個不停。
為了滿足小媳婦的好奇心，曹振東簡單說了下當時發生的事。
其實沙家早就開始走下坡路了，當時沙雲霆打著一手好算盤，打算找小甜重修於好，甚至不惜冷落現任妻子許茯苓。
沒想到清大管理十分嚴格，他連趙小甜的影子都沒看見，許茯苓揣著臟心思三番兩次來清大門口鬧，汙蔑趙小甜是不清不白的私生女。
清大誰不知道，趙小甜可是工科學院的寶貝，哪裏敢讓他們這麽鬧，於是這事鬧到校長眼前了，校長一生氣，直接在教育體系稍稍幫沙家美言兩句，又找到從政的兒子訴訴老父親的委屈，於是，沙家沒了。
趙小甜險些驚掉下巴，突然想起入學第一天，看起來像是彌勒佛一樣的校長笑瞇瞇的，對她說了一句很隨意的承諾，“區區不才，教育界泰鬥是也，有事沒事找我，包過！”
晚間，心潮澎湃趙小甜睡不著，悄悄從曹振東懷裏鉆出來，拿出兩個人通信的日記本。
他們兩個分別多年，很多事不能第一時間見證，也沒辦法時刻陪伴，於是趙小甜想出了個主意，他們不在彼此身邊的日子，可以寫日記，寫想法，寫一切想寫的東西，等他們見面的時候交換日記本，然後繼續寫。
這樣你的日子中有我，我的歲月中有你，也算另一種陪伴。
兩個人交換數次，已經寫滿了六本日記，趙小甜隨意抽出一本翻看，發現曹振東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竟然在她寫日記後面進行了標註。
“今天食堂大廚研制了新菜品，味道不如曹大哥的正宗，點餐水煮魚，想吃。”
後面跟著曹振東的小字標註，“廚藝已更勝一籌，媳婦隨時檢閱。”
趙小甜想不出形容詞去訴說這一刻的溫暖與感受，她現在就很想抱著男人親一口，回頭才發現，曹振東早就睜開了眼睛，就那麽靜靜的看著她。
趙小甜眨眨眼，幹脆抱著日記本回到被窩，鉆進男人懷裏繼續看。
自從她回來以後，她還沒看過他之前的寫的日記呢，她特別想知道，她畢業那天他在想什麽。
1980年6月7日，晴，太陽如媳婦的笑容那般耀眼。
媳婦今天很開心，這個大學上的值，眼見媳婦身邊志同道合，能夠結伴而行的人越來越多，心中時感緊迫，要努力跟上媳婦的步伐。
媳婦上臺演講，臺下有很多欽慕的目光，臺上的媳婦就像是一個發光體，點燃了很多人，也包括我。
此生能遇一人，同甘苦，共患難，不離棄，到白首，足矣。
最幸福的就是，當你擡眸看向愛人的時候，發現他滿心滿眼都是你，趙小甜在曹振東的眼底看到了自己，清晰，明亮，感恩。
曹振東眉眼溫柔，輕輕在她額發間一吻，“媳婦，還沒說過，我很愛你。”
趙小甜抱過去，“我也很愛你，很愛很愛。”
這種愛不可思議，是我一生中不曾設想過的驚心動魄。
趙小甜提筆，在曹振東日記本後面補上一句。
“我們有不同的方向與航道，但是我們有相同的熱愛與理想。與子白首，畢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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