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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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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在山上的這幾個月裏,四人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覺就到了過年時節。這兩三個月裏,三個女孩子從未下過山,即使是上了六天學有一休沐日,三人也留在道觀裏鉆研。安安既學文,又練武;胳膊和腿上時常有碰撞出的淤青,也不哭不鬧;每日動腦到沾床就誰,也不抱怨疲累。

“再過幾日便是臘八,你三人下山回韓家過年去吧,家裏人必定想念你們了,來年十五後再來觀裏。”立春那日結課後巳陽山人對三人說。

三個孩子的小臉上滿是欣喜,“真的嗎?我好想阿耶阿娘,許久沒見到他們了。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已經忘了安安?”

“老爺夫人這麽寵愛小姐,必定不會忘記的,全家人肯定都十分想念你。”蕓香和流雲也興奮極了。她二人阿耶阿娘早已去世,被家中長輩賣給人牙子,輾轉來到韓家做粗使丫頭,慶幸的是韓家主子中並無一人會苛待下人,逢年過節不但能多領些銀錢,而且做完手頭的事還能出府透透氣。更何況如今跟著小姐還能讀書學字,真是天大的恩賜。

“師父隨我一同去韓家過年吧!阿耶阿娘也會很高興的。”這兩三個月裏,巳陽山人溫和、親切,安安和師父的感情深厚起來,再沒有初來乍到的陌生。

“我就不打擾你們一家團圓了。每日還得給祖師爺們上香,時常還需打掃塑身、大殿,每日瑣事紛繁,這道觀可離不得我呢。萬一有人來道觀祈福祭祀,沒人可不行”,巳陽山人玩笑道。

這幾個月的相處,蕓香和流雲也膽大起來,流雲打趣道:“我猜測不會有人來這兒,畢竟這幾月除了我們四人和韓家偶爾派來的小廝,就沒見過外人哈哈哈哈。”

三人笑作一團,巳陽山人也不惱,臉上掛著笑容看著三人玩鬧。

“那師父一個人在山上過年不孤單嗎?我們一起下山回韓家,三十晚上我帶師父去放鞭炮,可好玩兒了!”

“這麽多年歲,大部分時間師父我啊,都是一個人過來的,早就習慣了。你們三人若是惦念我,過完年就早些回來,別讓我這孤寡老人一個人太久。”巳陽山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懷念之情。

“師父從前沒和師父、師兄一起生活嗎?”蕓香好奇地問,因為曾經某次算術課時,巳陽山人短暫提及過他的師父。

“我沒有師兄,曾經……有兩位師姐。最後一次見到師父和師姐們的場景,我都快忘了,只記得我站在山門處目送他們三人離開。後來……後來就再也沒見到了。”巳陽山人吞吞吐吐,像是不願意回憶關於這三人的事情。

三個女孩擔心師父提及往事傷心難過,連忙岔開話題,討論起過年新衣的樣式。

臘八那日朝食後,巳陽山人領著三人和她們大包小包的行李到了山門處,韓夫人和一眾小廝早已在那處候著了。安安許久沒見到阿娘,兩人這幾月來都是書信往來,今日見到真實的、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她迫不及待地撲上去,想要掛在阿娘身上,摟著脖子向她撒嬌。蕓香和流雲也十分激動,但她們不會有親人來接,被安安的興奮感染,兩人對視一眼,高興地抱在一起。

韓家小廝恭敬遞給巳陽山人韓府準備的薄禮,眾人和巳陽山人告別後,一行人歡歡喜喜地離開了。看著離開的馬車漸行漸遠,還立在原地的巳陽山人久違地感到一絲孤單,他臉上顯現出一抹苦笑,心想原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一個人了呢。

七十多年前,大景和大乾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好幾年,邊城的戰火也影響到了山下。原先到道觀裏燒香點燈的民眾都祈求身體健康、五福臨門,再變成祈禱被征兵前往前線的親人們能活著歸來,最後變成在偏殿點上幾盞長明燈,盼望離開的人下一世能投個好胎。到道觀來的人越來越少,師父和師姐們決心下山、前往祁水沿岸參戰,留我一人守著道觀傳承。我們四人心中都很明白,雖然平日練了些道家武功,與尋常人相比也有些修為,但這些在戰場上並非無往不勝,此去九死一生。但那時十幾歲的我還是對命運抱有期待,我想他們會回來的。師父和師姐們在三清殿裏做完儀式,我送他們下了山,看到三個背著簡易行囊、手拿長劍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

“好香,是臘八粥。”巳陽山人吸了吸鼻子,仿佛聞到山腳下人家裏傳來的味道,從回憶裏抽離出來,轉身向山中走去。自從道觀裏就剩他之後,他就再也沒煮過臘八粥了,一鍋粥一人總是喝不完。“今天少煮點臘八粥嘗嘗吧。”巳陽山人抖了抖韓家人給的粗布袋子,喃喃自語道。

韓家的馬車裏,韓夫人和安安兩人並肩坐著,安安摟著韓夫人的胳膊、頭靠在韓夫人的肩頭,像只小麻雀一樣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她在山上的生活。這些事中的大部分韓夫人都已在安安的信中得知了,但她還是想親耳聽到女兒告訴她,在她不在身邊的那段日子裏的快樂和煩憂。

馬車入城後,安安感覺都城內的氛圍很奇怪,入城的檢查比從前嚴格一些,太傅府的馬車簾子都被掀開檢查,安安發現城門處檢查的士兵多了三倍,出城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絕大部分馬車都被攔了回去,住在城外的販夫走卒出城也要核查身份、一一放行。

檢查通過後,韓家的馬車繼續向著家的方向行駛。安安仔細聽著馬車外的聲音,這一路上,曾經熱鬧的吆喝叫賣聲幾乎消失了,路兩旁只有許多人壓低聲音的交流聲,還摻雜著威嚴肅穆的行軍聲和一兩聲痛苦的哀嚎。安安伸出手想要掀開馬車窗戶的簾子看看外頭的狀況,一直關註她的韓夫人先一步拉住她。

“別動!”韓夫人壓低聲音制止她。

安安被阿娘拉住後,楞了一瞬,她不解地問:“怎麽了,阿娘?為什麽不能看?”

“小孩子別問那麽多為什麽。聽阿娘的話。”韓夫人神神秘秘地說。

安安心裏十分不解,但還是聽阿娘的話,乖乖地。馬車回到韓家裏,韓夫人有些緊繃的身子放松下來,叮囑安安道:“坐馬車顛簸回來你也累了,先回你院子裏收拾收拾,晚些時候再差人喚你到飯廳來用膳。這幾日外頭不太平,年前你便安心在家中,莫要像從前那樣偷偷出去閑逛。”

“阿娘我知道啦!我會乖乖待在家中的,這幾日就只去找嫂嫂和侄兒玩兒。”這半年裏發生的、無論是記得的還是不記得的事情,都影響了安安的性子,她不像從前那樣膽大包天了。

“離家幾月,都有些大姑娘的樣子了。”韓夫人欣慰地感慨。

“阿娘,安安會很懂事的。”

在仆從的攙扶下,安安和韓夫人依次下了馬車,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安安聞到了不算濃重的血腥味兒,心中不安的感覺更甚,直覺都城裏有什麽大事發生。安安微微擡頭瞥了一眼阿娘,見她神色如常,仿佛什麽都沒察覺到,又想起阿娘剛才的囑咐,晃了晃腦袋,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感覺一掃而空。

回到院子裏,熟悉的環境帶來更多的安全感,方才那些由無端猜測產生出的莫名恐懼一掃而空。安安環視自己的屋子,幹凈整潔,沒有一點灰塵堆積,就像她一直住在韓家一樣,日日有仆從打掃,也沒有長久沒住人的黴味,房間的角角落落都熏過香。安安撲進自己的床裏,臉埋在滑溜溜的蠶絲被裏,不知名的情緒湧上心頭,眼淚奪眶而出,明明在山上的生活挺愉快的,也不知為什麽回到家還是哭起來了。

申時左右,韓夫人就差人來讓安安去用膳。到了飯廳後,韓公和韓大哥還未歸家,許久沒見的家人們拉著安安寒暄了好一陣子。

“安安在山上有沒有受苦啊?姨娘瞧著你,都瘦了許多。”

“師父做的飯可好吃了,蕓香和流雲在山上都幫著我,一點都不苦。姨娘覺得我瘦了,肯定是因為我練武了。我現在可厲害了!”

“我來和妹妹比劃比劃。”韓三哥從小就愛習武,在如今這個重視文教事業、輕視武略的朝代,他相信未來一定能靠自己的拳頭闖出一片天。

“傻蛋!把妹妹打傷了你要怎麽負責啊?怎麽光長肌肉不長腦子,天天就知道打打殺殺。”不等大人們阻止,韓二哥先把三哥罵了。

“你二哥說得對,平日功課要多上心,別一得空就往練武場跑,在書房多溫習溫習書本”,韓夫人輕笑道。

安安知道自己初學武功,必定不是三哥的對手,也不想和三哥對上,朝著三哥吐了吐舌頭、調皮地笑了一下,便不理三哥了。

“我有分寸的,不會讓小妹受傷的。”憨憨的三哥委屈地撓撓頭,嘴笨不知道該怎麽辯駁。

“千逸你也別偷笑!你小子仗著有點小聰明,天天在學堂捉弄同窗,夫子都來家中好幾趟了。再被夫子告狀,有你好看的!”許姨娘也教訓起自家兒子來。

“哪有天天啊!是那夥人先欺負弱小,我這叫伸張正義、保護弱小!”二哥對他阿娘的話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二哥真厲害!我也想和二哥一起伸張正義!”

“以後安安你就跟著我和你三哥混。”

“你們兩個動腦子想辦法,我幫你們打人。嘿嘿(*^▽^*)。”

韓夫人和許姨娘見三人聊著聊著,都快討論出他們這個地痞流氓團隊的組合名了,連忙打斷三人的聊天。

此時韓大哥歸家,先是到飯廳轉達阿耶的話,見安安也在家中。

“安安怎的今日就歸家了?”

“大哥!”安安開心地撲向他。韓大哥一把抄起她,摟在懷裏。

“前幾日不是和你說過了,小妹臘八要回來”,韓夫人提醒道。

“這幾日公務繁忙,每日在外從早奔波到晚,都忘了今日是什麽日子了。”

“大哥要好好休息哦。眼圈都黑黑的,不好看了嫂子要嫌棄你的哈哈哈哈。”

韓大哥被安安逗笑了,“你大嫂才不會像你一樣,只看臉呢。”

“阿耶說今日朝中有要事,趕不回來用膳了,大家先吃吧,不必等他,讓小廚房給阿耶留些飯菜便可。”韓大哥差點忘了此行目的。

和眾人說了會兒話,韓大哥就回自己院子裏和自家夫人一同用膳去了,順便逗弄逗弄自家兒子。

天黑沈下來,一家子都準備休息了,安安纏著韓夫人非要和阿娘一起睡,韓夫人也許久沒和女兒親近了,帶著安安回了自己院子。睡前母女倆又講了好多貼己話,韓夫人把安安摟在懷裏,還像孩提時那般,輕拍著安安的後背,“阿娘……我想睡了。阿耶回來.......”話還沒說完,安安就陷入沈睡了。女兒在身邊發出輕微的鼾聲,萬籟俱靜的夜晚無聲折磨著韓夫人,她見韓公一直沒從宮中回來,擔心得難以入眠。

等到漫天星子、燈火如豆,韓公披星戴月地從外面進入屋子裏。韓夫人輕輕起身,生怕驚醒了熟睡中的安安。兩人坐在桌子前,面色都不算好看,韓夫人雖然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但這兩日夫君和大兒子早出晚歸,丫鬟從外頭打聽來隔壁鹽鐵使被錦衣衛抄家,他夫人的娘家也受了牽連,還有其他幾戶人家中血流成河,反抗之人直接在家門口就地斬殺。

“這兩日,我聽丫鬟說外頭亂得很,死了好多人,究竟是發生了何事?”

“廿五那日,三皇子和節度使家的李小郎君與一幫好友在李家別苑裏與數名女子廝混,據說一群人還一起吸食了五石散,這事也不知被誰捅到了皇帝那兒去,皇帝差錦衣衛去把三皇子帶回來訊問。誰知錦衣衛進去後那些人群魔亂舞、衣襟散亂,錦衣衛主指揮使大喝帶頭幾人的姓名,差手下人去拉扯,眾人仍不知所謂,還要和他們打鬥起來。隔壁那家的五子還大喊著要幫三皇子奪得皇位,三皇子還在一旁拍手叫好。”韓公緊皺著眉頭,似是有些不解這些人的行為。畢竟在皇城根下就敢無腦口出狂言的人聞所未聞。

“是立儲之事惹惱了皇帝?”韓夫人知當今聖上是個多疑猜忌的性子,但如今這般“伏屍百萬”的景象……太過了,不至於到此。

兩人聚精會神地說著話,沒有發現安安已經醒了,趴在床上安靜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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