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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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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京城

攜玉在一旁當了好久的背景板,他一直未出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等人都走了,攜玉到公主床邊,抓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他的動作像是想極力挽留什麽。

宮人們識趣地退下。

沈梓玉將攜玉的腦袋勾過來,又與他接了個纏綿的吻,二人氣喘籲籲地分開。

“我好困呀,攜玉。”

攜玉盯著沈梓玉快要合上的眼睛,這才發覺她的手腳冰涼。

血液仿佛凝固在心臟那處,痛得他無法呼吸。

“別睡。”攜玉此刻十分無助,他只能一遍遍沙啞地喊著,“別睡”

“陛下,求您。”

“求您,不要睡。”

“睜開眼睛看看我。”

他的語氣掩不住的慌亂,將那只手攥緊,聲音哽咽又顫抖:“陛下,陛下。”

沈梓玉迷迷糊糊地,又被他叫醒了過來,只知道有人一直拉著她,那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本就瘦的手骨碾碎,與此同時,她也能感受到對方情緒間的崩潰。

她知道那是誰。

那是她喜歡的人。

“別怕。”沈梓玉氣若游絲,像在說夢話,“我們馬上再……”

女帝的話語終究未說完。

那只手悄無聲息垂下了。

*

今日的雪比往常下的都大,錢蕊從外邊買了蠟燭回來,進屋時在門口抖掉了身上的雪,鉆心的冷在屋內頃刻間消散。

這裏炭還算足,是宮中派人送來的。

錢蕊很感動。

公主……陛下總是這樣在乎身邊的人,在乎她每一個朋友,無論何時都不會忘記。

最近京城傳的紛紛揚揚,說女帝陛下命不久矣。

錢蕊嘆息一聲,那是假的,她身為知情人,自然知道中毒是什麽說辭,畢竟之前一個中毒臥病在床的“沈梓玉”就是她。

不知道陛下又在做什麽,總之應當是有她的計劃。

錢蕊照例在心裏念了一遍陛下龍體安康長命百歲,又保佑天降國運於東靈,百姓日益豐衣足食。

她相信在女帝陛下的帶領下,他們終會迎來那一天。

錢蕊心想,等她娘壽終正寢後,就要向女帝陛下請令進宮,同小燕小雀一起伴沈梓玉一生。

“娘——”屋內沒有了蠟燭所以很黑,她輕喚一聲無人回應,進到內屋將蠟燭點燃,掀開簾帳一看,她娘已經睡著了。

錢蕊悄悄放下簾帳。

她娘是個怕冷的人,沒遇到公主之前,每個冬日都很難熬,哪會像現在這樣天剛黑就進入香甜的夢裏。

錢蕊沒打擾,她將燭臺端到自己屋中,現在時候還很早,她又繼續繡那幅山水圖。

前陣子她便在謀劃做這件事,做完之後送去宮內,當做是給女帝陛下的感謝禮。

陛下心裏記著她,她也得告訴陛下自己亦掛念她才對。

她繡著繡著忽然針紮在手上,刺出一顆小血珠,她“嘶”了一聲,將那指頭含進嘴中。她針線活向來不錯,之前也不見得這般粗心。

就當錢蕊以為她是困乏了,不好再做,預備去睡覺時,忽然聽見外邊吵吵鬧鬧的,好像所有人都在這夜裏起來了。

她心下疑惑,可是這周遭出了什麽大事?

下一瞬間,她就聽見隱隱約約的大叫聲,好像是在說——“女帝駕崩,全城縞素”。

錢蕊的針掉落在地上,她將山水刺繡圖隨手一扔,跌跌撞撞地向外跑去。

今夜的皇宮燈火通明,沒人睡得著覺。

左相和右相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同時進宮,就在進春和居的廊前撞見。

邱胤第一次見蘇倫澤這副樣子,這位後生可畏的少年英才在皇宮亮眼的紅燈籠照耀下,臉上掩不住的疲憊乏勞盡數顯現,他眼睛裏頭猩紅,像是家裏剛哭完一場再趕過來。

蘇倫澤在朝臣面前從未有過這副表情。

邱胤隱約有些明白,為何女帝這般重用他這個沒經驗的少年人,寧願用時間等待他的成長,也不願意用自己這在朝中混了十幾年的老官。

他只是個服侍皇帝的辦事人。

蘇倫澤是真對女帝本人忠心無二。

左相先是和他行禮,雖然左相的官場職位比右相高,但蘇倫澤在朝上一直保持謙卑恭謹的狀態。若非如此,他這個年紀也不能坐穩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邱胤也行禮,他忽視對方臉上的異樣,依舊和官場下朝一般同他打招呼,“左相也是被聖旨召來的?”

“嗯。”蘇倫澤連笑都扯不出來。

“走吧。”

兩人一同到了春和居內,床上的人面部已然蓋上白布,禦國將軍跪在床邊,一動不動仿佛木人,他周深的氣壓深如森林沼澤,光是背影就能窺得窒息感。

鎮北將軍剛回宮不久又被召來,他身形肅穆,也就那樣靜靜看著掛上白布的帝王之榻。

霍中奉沒有流淚,就靜靜看著。

當年太後離世,鎮北將軍也是這模樣,他護送棺木下葬後,在墳前跪淋一夜的雨。

蘇倫澤險些站立不住,邱胤於他身旁攙扶一把,溫雅如玉的男子才勉強穩住身形。

春和居傳召的公公也啞了聲音,不似往常的尖銳,“女帝遺詔——將王位傳給齊宣郡王,封齊宣王世子沈明至為太子,左相同時任太子太傅,由左右相大人、禦國將軍、鎮北將軍四人共同攝政,輔佐君王治理。”

“欽此——”

除了攜玉,其餘三人同時跪下,他們聲線語氣各異,“微臣接旨。”

禦國將軍依舊未言,他仿佛凍僵的人,只是一遍遍摩挲著女帝陛下蒼白柔軟的手指。

傳召太監不敢惹他,只是將那聖旨遞到左相大人面前——“陛下臨終旨意,這聖旨便由左相大人保管。”

蘇倫澤的嗓音比太監更啞,“微臣謝過陛下。”

那天夜裏數不清有多少人一夜未合眼,也不知曉是否有人夜半失聲痛哭,眼淚沾滿整個枕頭。

翌日京城中的雪停了,但地上依舊是滿地白霜,除此之外,家家戶戶白綢連著白綢,一整個京城銀裝素裹,表達著國喪的肅穆與凝重。

段哲生這兩年游歷四方,為列國編纂地方志,他體略了許多風土人情,在這諸國風光中忘我沈迷。

他在各個國家的茶樓裏都能聽到人們對東靈國的敬畏之語,還有那位神秘的女帝,她與禦國將軍的故事在每個國家上演話劇。

段哲生在茶館裏看完話劇後起身離開,他將帷帽往下拉,白色的紗順著肩頭往下,影影綽綽間,依舊能探出這人是個清眷少年郎。

他也很久沒回家了,順便去看看家中老父親,哥哥們還在當朝為官,雖然鄉野耕種的段睿文不至於沒人照拂,但段哲生出來這麽久,也時候該回去過個年,和家人們聚聚。

天上落下細霜,段哲生擡頭仰望灰蒙蒙的天,不知東靈國是否也在下雪?

可當他回京後,見滿城素縞,冰天雪地中的段哲生臉色驟然蒼白幾分。

他回來的巧,正值女帝出棺那日。

送喪的隊伍浩浩蕩蕩,許多百姓們不由自主跟隨,這位女性帝王繼位時間短,可頒布的策令均利民為民,奈何蒼天作弄人,紅顏薄命。

段哲生跟著送葬的隊伍一直走,他沒有什麽想法,只是腿無知覺地走著。

禦國將軍騎著馬走在棺材邊,他頭戴白布,如天山之雪,藍眸一斜,卻是無盡的寒意。

比這冬日裏雪更冷上三分。

隊伍一直到皇帝的陵墓,除了宮女太監能進去,其餘人都被攔在外邊。女帝已然下葬,跟出城的眾人陸續返回。

只剩下幾個面孔,這些人段哲生都認識。

沈穆齊、顧怡、方敏、王竹遠、蘇倫澤、錢蕊……他們不太相熟,但與沈梓玉關系匪淺,每個人的眼圈都是紅的,白色的喪服顯得更為憔悴。

宮人們出來了,女帝的皇陵閉合。

時間一點點過去,這幾個人也慢慢離開。

禦國將軍沒走。

段哲生上前一步,夜色深重,繁星點綴其上,今晚月光被黑雲遮攔,尤為暗淡。

現下雪停了,北風呼嘯著,兩人的衣袖隨飄舞。

“回吧。”

只有兩個字。

段哲生雖學富五車,但生離死別之事,誰又能道得清楚?如何能勸人放下?

攜玉並無言語,他只是盯著皇陵,段哲生好歹帶了把傘,攜玉跪在那裏,什麽也沒有。

他的睫毛染上霜雪,肢體僵硬,眼也不眨。

段哲生嘆息,他將傘輕輕擱在雪地上,避免後半夜大雪重新席卷這處。

他轉身之後,踩在松軟的雪地裏,在這一望無際的白色天地,留下一連串的腳印。

“噗呲——”

段哲生聽見聲音,他驟然僵立在原地。

鼻息間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段哲生緩慢轉過頭,只見白傘上蔓延了一些紅色,像冬日裏盛開的寒梅,溫熱的液體順著血跡留下,浸染那紮眼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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