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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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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謀(上)

早上城門方打開的時候, 一輛雕花描金的華貴馬車就駛進了吳州城,街上往來的人極少見過這般氣派的馬車,紛紛側目去看, 只見馬車前邊掛著一個牌子,上邊寫著“奉義郡王府”。

溫惠一夜都沒怎麽睡, 準備白日裏補覺,可才合上眼沒一會兒就被紅菱叫醒了, 說是清州宋家來人了, 似乎跟宋秉書起了什麽爭執。溫惠趕到時,宋秉書人已經不見了,只剩溫束楚陪著宋載陽坐著。

“載陽哥?什麽時候來的?你看我竟也不知道, 都沒出來接接載陽哥。”

“我剛到的,阿惠妹妹客氣了, 只盼妹妹不怪我不請自來。”

宋載陽再見溫惠,看著她明顯比上次輕減了許多,眼下青黑,也應了溫束楚跟他講的一夜未休息的話。

溫惠心裏有些犯疑, 這天才剛亮不久宋載陽就到了, 難不成是趕了一夜的路?

“怎麽會呢!上次我忙著家裏的事,也沒能好好招待載陽哥, 這回閑下來了, 載陽哥務必要多住些時日。”

聽了溫惠的話,宋載陽臉上卻犯起了難。

“我這次為急事而來,恐怕要辜負妹妹的好意了。”

“什麽急事?”溫惠問。

宋載陽與溫束楚對視一眼, 對溫惠道:“我此前已把來意跟大姐姐說了, 阿惠妹妹來了正好,看看能不能一起商量商量, 勸勸大伯父。”

“商量什麽?”

上回宋載陽來的時候她看得出來宋秉書很喜歡她這個堂哥,可如今宋秉書卻將遠道而來的宋載陽晾在這裏,溫惠直覺這應當不是小事。

“祖父病重,時日已經無多,他一直有樁心願未了,就是希望大伯父能帶著大姐姐和阿惠妹妹回去一趟,能最後見上一面。可是當年的事情大伯父還是沒能放下,他說他離家時祖父說了死生不見,宋家人沒有說出去的話再收回去的道理,大伯父拒絕了。所以我想讓大姐姐和阿惠妹妹去勸勸大伯父,回去見見祖父最後一面。”

“這……”

溫惠有些為難了,若宋載陽一開始找的是溫惠,溫惠肯定一口回絕。她那個素未謀面的祖父活著的時候沒想著補救,要死了才良心發現,人要是去了他倒是沒遺憾了,那她娘一輩子遭的罪以及曾經受過的屈辱又算什麽?可宋秉書如此堅決,她若再回絕了去,似乎不太給宋載陽面子,她這個堂哥她倒是覺得人還不錯,上輩人的恩怨也扯不到下輩人身上去,她不想讓宋載陽太過難堪。

溫惠想瞧瞧溫束楚是什麽意思,可溫束楚一直垂眼沈思著,看不到t她的臉色,也揣測不出溫束楚的態度。

“阿惠妹妹,我知道這個請求對你們來說有些唐突,畢竟你們沒有見過祖父。可我在祖父身邊長大,他雖然不說,可我清楚他一直掛念著你們一家。舞刀弄槍的人從來都是嘴比石頭硬,只有生死才能把他們的嘴撬開一些,祖父是這樣,我爹也是這樣,我相信大伯父也差不離。去了的人眼睛一閉也就去了,可留在世上的人還要繼續受著煎熬,阿惠妹妹你了解大伯父,如果沒有見成祖父最後一面,你覺得他真的能完完全全放下這件事,半分不留遺憾嗎?”

溫惠對宋載陽的話深有感觸,的確如此,只有面對生死,宋秉書那樣的人才會開口。他和她娘置了那麽多年氣,兩個人都好好兒的時候有無數的機會將心結說開,可誰也不願意張嘴。反倒是陰陽兩隔之後,宋秉書常常去她娘墳上絮絮叨叨說上許多,但這又有什麽用呢?

“載陽哥,我會幫著去勸勸我爹,可我爹那個人脾氣倔,認定了的事情難改主意,我不一定勸得動。”

“那煩請阿惠妹妹稍微快些,畢竟祖父已在彌留。”

“好。”

溫惠答應了宋載陽。其實勸宋秉書這種事,溫束楚比溫惠更擅長,畢竟溫惠跟宋秉書說不了幾句就要吵嘴。可不知為何,今日溫束楚甚是沈默,不知是不是讓她回宋家使她想起了年少時那段並不美好的記憶。

溫惠試探著問:“那姐姐你在這兒陪陪載陽哥,我去爹那裏看看?”

“好,阿惠你去看看爹那邊,我再問問載陽方才爹是怎麽跟他說的。”

溫束楚不打算跟溫惠一道去勸宋秉書,看來放不下的不只宋秉書一個人。

往日這個時候,宋秉書差不多已經吃了早飯,準備去學堂了。溫惠跨門進去,桌子上的飯食一動未動,人影也沒有看見,再往裏走只見宋秉書一反常態地躺在床榻上,把溫惠給嚇了一跳

“爹,你這是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宋秉書用手揉著心口,面色慘白地搖搖頭說:“爹沒事,阿惠你怎麽來了?”

“你這還叫沒事,請大夫了嗎?”

宋秉書一向身體康健,極少生病,可自從在牢了走了一遭,一直就沒太恢覆好,見他這個樣子,溫惠很是擔心。

“心口有些疼,緩緩就好,犯不著請大夫。”

溫惠不管宋秉書說了什麽,差人請了大夫後,又叫人切了幾片人參讓宋秉書含在舌頭底下。

“爹,我見到載陽哥了,你這是氣著了還是太難過了?”

病重的畢竟是宋秉書的父親,生恩養情不是說忘就能忘的,若他不在意,怎麽會聽聞消息之後就病倒了呢。

宋秉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溫惠。

“載陽哥讓我來勸你,你是了解我的,我在此之前沒有聽說過什麽清州宋家,以後也不想跟宋家沾上什麽關系。可爹你不一樣,在遇到我娘之前你一直長在宋家,又是家裏長子,我那未曾謀面的祖父母肯定在你身上花費了不少心血,聽了這種消息哪能無動於衷,若你真想回去看一眼話就去,不必擔心我跟姐姐會多想。”

宋秉書面露苦色,搖了搖頭。

“你娘走之前害怕我會帶你回宋家,溫家後繼無人,讓我發過誓,此生再不踏入宋家一步。阿惠,我不能食言啊。”

“現如今我已經接手家裏的生意了,娘她再也不必擔心後繼無人這件事,回頭在娘墳前跟她說一聲就成。”

宋秉書還是搖頭。

“而且阿惠,我也放不下,我忘不了他當年對你娘的百般羞辱,也忘不了他不讓我去見母親最後一面。這兩件事一直都是我的心頭之痛,我辦不到就當這些事沒有發生過,然後父慈子孝地在他面前送他最後一程。阿惠,你能明白嗎?”

宋秉書看著溫惠,自問自答喃喃地說:“你不會明白的,你不會明白的。”

“我是不明白,所以我也不勸你什麽,但是我希望你別折磨自己。”

溫舒窈離世時宋秉書的痛苦溫惠是看在眼裏的,她不想他再經歷這麽一遭。

可宋秉書像是沒聽見溫惠說話,自顧自地說:“可他是我的父親,他教我讀書寫字,教我騎馬射箭,我……”宋秉書有些說不下去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我當年決定離家是不是從始至終都是一個錯誤,既耽擱了你娘,又沒能在父母跟前盡一分孝。”

“那我也是一個錯誤嗎?”

“你不是,楚楚也不是,你們倆是我一生中唯二沒有質疑過的抉擇。”

“爹你知道麽,有的時候我真的很討厭你。”

宋秉書自嘲地笑笑說:“才有時候嗎?我以為你一直都很討厭我,聽了這話我甚是欣慰。”

溫惠不覺得好笑,認真地說:“你一直以來總是拿不起放不下,既想和娘在一起,又放不下自己的身段地位,到頭來什麽都沒有得到,你就是那空心的竹子——外強中幹。你教了半輩子書,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道理自己都弄不明白!”

溫惠直白的控訴沒有使宋秉書氣惱,他反而慈愛地看著溫惠,慢慢坐起來,像小時候一樣拍了拍她的頭。

“我們家阿惠真聰明,看得比我透徹。”

溫惠十分無奈,在她看來,這樣的行為何嘗不是在逃避問題。

“你看,每次跟你說這些你就拿話來哄我。”

“阿惠啊,你說的這些道理爹何嘗不懂,只是好多事一發生在自己身上就看不明白了。我知道,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所以我說我沒用呢。”

宋秉書似乎躺得腰背有些疼,捶著腰慢慢站了起來,可腰才伸直,忽然捂著心口栽了下去,面色十分痛苦。

“爹!爹,你還好嗎?”溫惠連忙把宋秉書扶回床榻上,高聲讓人去催大夫。

“爹,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你好好躺著。”

“沒事兒阿惠,爹就喜歡聽你說話,你小時候總是喜歡拉著我胡天海地地說,跟我講你遇到的那些新奇事,爹可愛聽了。但是阿惠,如今只有我們父女倆在家了,你卻什麽都不跟我說了,爹沒那麽討厭的時候你還是跟爹說說話好嗎?”

聽著宋秉書的話,溫惠心裏很難受,她也不明白為什麽親近的人之間要互相折磨。

“好,爹你先靜靜躺好,等大夫來好嗎?”

“阿惠,爹想求你一件事。”

“什麽事爹你說就行,什麽求不求的。”

“你和楚楚代我去清州,看一眼你祖父行嗎?我還是原諒不了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對他。可我若不去,我又原諒不了我自己,而且我這心疾一犯,能不能到得了清州都兩說。你幫我去送他最後一程,就當為我的前半輩子做個了結。”

溫惠看著宋秉書嘴唇發白,說話都有些吃力,忙道:“你這個樣子,我怎麽能放心離開?”

“我的病有大夫看著呢,你也做不了什麽,不是嗎?”

“不行,你讓姐去,我留在家裏陪你。”

“楚楚受了傷,我不放心她。”

“那讓姐留下,我去。”

“你性子太急,我怕你闖禍,讓楚楚跟你一塊兒去。”

“可是……”

溫惠還想說什麽,被宋秉書打斷了。

“阿惠,爹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麽,只求你這一件事。你們倆出生的時候都收到了匿名人送的長命金鎖,被你娘以來路不明給扔了,我知道那是清州送來的,你們倆這次去就當還了這個人情吧,我們家就再也不欠宋家了。”

“爹……”

溫惠十分為難,她不放心把宋秉書一個人留在家裏,而且她也放心不下梁品,她這一走,吳州只怕再也沒有人站在梁品這邊了。

“阿惠,答應爹好嗎?這樣爹以後去見你娘和你祖母,都問心無愧了。”

“好。”

宋秉書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溫惠哪裏說得出來一個“不”字。

“爹?爹你怎麽躺著了?哪裏不舒服嗎?載陽著急回去,想再來看看你。”

溫束楚說話間,她和宋載陽已經來到了宋秉書跟前。

“我有些不舒服,想躺一會兒。載陽啊,方才大伯父說話有些重了,不是沖你的,你別放在心上。”

宋載陽見宋秉書叫他,上前蹲在床頭,說:“大伯父言重了,是侄兒魯莽,惹大伯父生氣了,大伯父可還好。”

“還好,你和楚楚來得正好,我已經跟阿惠說好了,她們姐妹代我去清州看看你們祖父,這樣你們小輩就齊了,他也能了卻一樁心願。”

“大伯父您不去嗎?”

“我不去了,載陽啊,這世間有些積怨唯有t死亡才能消解,即便事後會有悔恨,那也是我應受的報應。況且我心疾犯了,也受不得顛簸。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馬上就得啟程了,祖父情況十分不好,我怕趕不上見最後一面。”

“那好,楚楚、阿惠,你們速速去收拾一些東西,跟載陽一起去。”

“爹……”

溫束楚上前,握住了宋秉書的手,宋秉書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去吧,真擔心我,速去速回就行。”

待一行人離開,宋秉書慢慢坐了起來,吐掉溫惠給他的參片,臉上再看不見一絲痛苦的神色,自言自語道:“這不就走了麽,有什麽難的。”

知女莫若父,溫惠從小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若是不騙她,除非把她綁走,再沒轍了。這個主意是宋載陽出的,宋秉書一開始還當真了,最後才知道這是在清州已經商量好的。吳州這邊的事這回沒有瞞著他那老父親,一家人正愁該怎麽辦的時候,他那一直沈默的老父親開口說了一句“就說我要死了”,這才有了眾人對溫惠演的這一出戲。

另一邊,岑立乾一醒來就聽到了這樣的事,自然是脾氣不太好,他心裏一不舒服,就要去找閔於煥的麻煩。

“梁品把糧食拿到手了。”

“我知道。”閔於煥喝著粥,頭也不擡。

“你還吃得下飯?”

閔於煥奇了,說:“我有什麽吃不下的?他從商戶處拿得也有限,再說了,若百姓真沒吃的鬧將起來,你還不是要去善後,急什麽。”

岑立乾聽了氣極,一揮手把桌子上的早飯全都掃到了地上,只剩一個勺子還捏著閔於煥手裏。

“急什麽?旱情只要處理妥帖,梁品就會立馬著手稅錢的事,到時候太子派的人再把朝廷到吳州的線走通,這事兒壓都壓不下來,你說我急什麽!我讓你去處理梁品,你做什麽了?”

起來正餓得慌,熬得極好的一碗山藥瘦肉粥才喝了沒兩口就被人在嘴巴邊上打翻,閔於煥的臉上也不是很好看。

“我做了什麽需要告訴你嗎?”

“你說什麽?”岑立乾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做什麽需要告訴你麽,叫你一聲岑先生是客氣而已,你是不是真以為我怕你?你是我爹養的一條狗而已,什麽時候狗還能掀了主子的飯桌?”

岑立乾的一張胖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是閔寸蕓最欣賞的門客,閔寸蕓都是對他客客氣氣的,哪裏聽過這種羞辱。

“在閔相那裏都是靠本事說話,你一團扶不上墻的爛泥,真以為閔相會多重視你嗎?”

“我不需要他重視我,我在你眼裏再沒有用,都是他最能拿得出手的兒子,不是嗎?”

閔於煥一句就把岑立乾壓說不出話來了,沒錯,他做得再多,都不如投個好胎來得強。算了,為了自己的前途,他能忍。

“也對,誰叫你是閔家大郎君呢,大郎君繼續用飯,這些事兒交給小的來辦就成,不過我辦事就要用我的方式了。聽說這回梁品從溫惠那裏弄到了不少糧食,那娘們兒說一套做一套,我是不會讓她好過了。而且梁品不是喜歡她麽,我們就來看看美人和大義他要選哪一個。”

岑立乾才想跨步,一個被敲掉圓頭只剩碎柄的勺子就抵上了他的脖子。

“你再往前邁一步,我就把這勺柄送進你的喉嚨。”

“大郎君什麽意思?”

“你要是敢動溫惠,你也別想活命了。”閔於煥的語氣是岑立乾從沒聽過的冰冷。

“你在威脅我?”

“我沒有威脅你,我在知會你。”

“你要是敢動我,你的妹妹可就要嫁給一個瘋子了。”岑立乾皮笑肉不笑,陰惻惻地說。

“那是你們牽制我的唯一籌碼,你不會輕易用的,要是你們先動了我妹妹,我馬上站到梁品那方去,要死一起死。”

“閔於煥你瘋了嗎?”岑立乾隱隱有種預感,閔於煥不是在說了玩兒。

“這是你們逼的。”

“你要想清楚,剩下能讓梁品就範的法子不多了,溫惠這步棋最值得一試,一個女人算什麽,難道那娘們兒之前也爬了你的床,把你的魂兒也給勾走了?”

岑立乾萬萬沒想到閔於煥能這麽維護溫惠,後悔沒有一來就把溫惠給抓起來。

碎了的勺柄戳進了岑立乾的皮肉,岑立乾能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東西淌進了他的脖子裏。

“你嘴巴給我放幹凈點兒,再從你的臭嘴裏聽到這些話,舌頭給你割掉。”

岑立乾強裝鎮定說:“你來真的?”

“不像嗎?”

“其實我們也不需要溫惠的命,只需要把她控制住用來威脅梁品,事成之後再放了就是。”岑立乾退了一步。

“那也不行,你就不能打溫惠的主意。”閔於煥並沒有松了手上的勁兒。“辦不到是嗎?”

話音才落,閔於煥飛快出手,將手上的勺柄從岑立乾脖頸上放下了,狠狠一拍,紮進了岑立乾的大腿裏,隨之而來的就是岑立乾極為痛苦的慘叫。

“既然辦不到,那我只得讓岑先生在屋子裏歇幾天了,若這個念頭還除不了,下次就只能往你胸口上紮了。韋銘,扶岑先生進去,再找個大夫來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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