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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品離開溫府後, 宋秉書也後腳出了門,可他沒有朝熟悉的方向去往學堂,而是轉身拐去了另外一個方向。

“喲, 這不是吳州學堂的宋先生嗎,怎麽到我這兒來了?難道吳州眾儒有什麽治旱之策?”

閔於煥倒是沒料到宋秉書會上他這兒來, 畢竟他在吳州待了一些時日,知道這個老夫子只在溫家和學堂兩點跑。他見宋秉書目光銳利且帶著一股森然之氣, 與以往那個儒雅隨和的教書先生似乎不太一樣, 思忖片刻又道:

“或者說,我該叫您奉義郡王世子。”

宋秉書用鼻子冷哼一聲道:“我就說怎麽一直看你小子不順眼呢,原來是閔寸蕓的種, 這會兒看起來倒跟你老子長挺像。”

“哎,怎麽大夥兒都這麽說, 我自認比我那爹要風流倜儻許多。”

宋秉書提到了閔寸蕓,閔於煥就知道他不是為了教書先生那些事來找他,胡言亂語了起來。

“跟他一樣的不要臉。”

“宋先生……不對,郡王世子謬讚了。”

宋秉書咂了一口茶, , 茶湯鮮亮,入口別樣的綿厚甘甜, 聽說鳳儀山的巖茶老樹一年只產五斤, 這在溫家可喝不到,有些東西是錢也買不來的。

“奉義郡王世子另有其人,你叫錯了。”

“父死子繼, 兄終才能弟及, 只要宋先生還活著,郡王世子名正言順的位子就是您的。”閔於煥頗有深意地對宋秉書說著。

“清州的宋秉書已經死了, 問誰都是一樣的,如今的世子是誰那就是誰。話說回來,奉義郡王世子是誰跟你有什麽關系,你怎麽跟你爹一樣哪裏都想去插一腳。”

宋秉書討厭閔寸蕓,連帶著對閔於煥也沒什麽好臉色。

閔於煥沒皮沒臉地說:“我不就想著跟宋先生隨便嘮嘮,怎麽還生氣了呢。”

“我沒空跟你隨便嘮,我來想跟你談件事,把你的人都清出去。”

閔於煥一揮手,侍立左右的人都退了出去。

“隔墻有耳嗎?我來跟你談阿惠的事。”宋秉書並不相信閔於煥身邊的人。

閔於煥一聽與溫惠有關,稍稍正了些神色,指了指自己耳朵說:“沒人能逃過我的耳朵。”

該鋪墊的已經鋪墊好了,宋秉書也就有話直說了:“你把手伸進了溫家。”

閔於煥笑笑答:“宋先生能來恐怕已經知道來龍去脈了,對沒錯,因為她跟梁品走得太近了。”

“她救過你的命!你在吳州窮困潦倒蹲大街的時候是她給了你一間鋪子容身!你就這麽的忘恩負義嗎?”宋秉書指責道。

閔於煥也不解釋,只說:“只要溫姑娘不再與梁品來往,就不必擔心我們家那些人,我們家是怕梁品他一不小心搭上了您弟弟宋將軍那根線而已。”

閔於煥的話估計都沒有進宋秉書的腦子裏,最後一個字才出口,宋秉書便道:“我不相信你。”

“這……您不相信,我也沒轍了。”閔於煥轉念一想又說:“不過宋先生,雖然都是姓閔,我和他們還是有差別的,反正我是相信做了壞事要天打雷劈的。”

“說得好像你沒做壞事似的,路上討食的人多了那麽多,是不是得算在你身上?”

閔於煥沒心沒肺地答得幹脆:“當然,所以我天打雷劈也是應該的。”

面對臉皮厚成這樣的閔於煥,能出口成章的宋秉書也啞火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這時卻見閔於煥難得地正色了起來,說道:“我欠溫姑娘一條命,只要我沒死,我就能保證她安然無恙。”

“姓閔的人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我直接跟你說了吧,我要把阿惠送出吳州,讓你的人不要從中作梗。但凡阿惠有什麽閃失,我的手那得起筆,也拿得起刀,你們一個都別想好過。”

閔於煥笑笑說:“我覺得溫姑娘可能不會願意離開,除非宋先生把吳州的生意也一並挪出去。”

“這你就不用管了,我是她爹,我有我的辦法,你只需要保證你的人不會出來阻撓。”

聽到宋秉書這麽說,閔於煥心裏倒還松了一口氣,他何嘗t不希望溫惠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好,我這裏一定沒問題。”

宋秉書從閔於煥處出來的時候,碰上了個細長身材的道人,二人互不認識,打了個照面就朝著不同的方向各自離開了。道人時不時在城裏城外溜達,吳州城已經摸熟了,三穿兩穿找著了個茶肆,往最裏間走了去。

“哼,我聽說吳州刺史要請我,專門換了身新道袍,以為刺史大人要帶我見識見識吳州那些好地方,合著就這地兒啊!”

道人十分嫌棄地用拂塵掃了掃茶肆的板凳,頗為不滿地坐下了。

清淵欠欠的語調像極了閔於煥,一看就是師出同門,梁品起身相迎後坐下笑著解釋道:“並非有意怠慢清淵道長,只是這個地方比較好說話。”

清淵自然明白越不起眼的地方越不容易被人盯上,可是他什麽功夫,還怕有人跟上不成,不在乎地道:“梁大人想跟我說什麽?我話可說在前頭,道士不管閑事。”

“不跟清淵道長聊閑事,這回請清淵道長來是想問問道長的師弟,也就是閔於煥的一些事。”

“我師弟?”清淵問了一聲,繼續道:“要打聽我師弟的事你找錯人了,我可不會出賣我師弟。”

“清淵道長此言差矣,就聊聊閔於煥自己的一些事,談何出賣不出賣。”

清淵不接話,梁品也沒有繼續說,沈默半晌梁品決定換一種方式,拉家常、套近乎似乎在清淵這裏行不通。

“我來吳州的第一天,一進城門就看見閔於煥被綁在菜市場搭起來的祭臺上,那時江太安想要把他燒了祭天求雨,起因之一就是他往長安送了一封信,信上說吳州將旱。奇怪的是閔於煥作為閔相的兒子,這封信不是送到閔家的,而是準備送給清淵道長的。”

“你想說什麽?”

清淵不得不承認,梁品切入話題的點找得很是精準。

“閔於煥不相信閔家,他相信你。”

“他從小被扔到鼎山上,穿衣認字都是我教的,相信我有什麽奇怪的。”清淵不以為然。

“奇怪的不是在這裏,而是閔於煥不相信閔家,離開吳州之後卻態度一轉為閔家辦事,我找清淵道長來,就是想請道長解惑,為什麽?”梁品說完靜靜地看著清淵,等待他的回答。

“為什麽?因為他姓閔唄,這有什麽想不通的,你找我來就是為了問這事兒?無趣得緊,走了!”

清淵起身就要走,被梁品長臂一展攔了下來:“盛世和尚斂財,亂世道士下山。吳州田焦地裂,百姓饑渴而死,清淵道長看了難道無動於衷嗎?”

“那都是坊間虛傳了,我下山純純是因為山上太閑了,想下來晃悠晃悠。而且啊,也不能這麽說我們的佛家朋友,雖然他們那香火錢是有收得夠多,但是呢……”

“若道長只想下山解悶,那又為何來了吳州之後要頂著烈日往田間地頭跑?”梁品打斷了清淵的絮絮叨叨。

“一直長在山裏,沒見過世面,什麽都想看看。”清淵插科打諢,什麽都不承認。

“那好,我就不跟道長談那些百姓蒼生。拋開旁的不談,我一直認為閔於煥可以當個交心的朋友,一次閑聊中閔於煥說他如果不替閔家做事,就想自由自在地當個道士,可如今他卻被一些我未曾知曉的原因困住了,做著他不想做的事,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清淵道長,難道你想眼睜睜地看著你的小師弟一直活在痛苦與無奈之中嗎?你不想幫他獲得那份自由嗎?”

清淵的臉上少見地蒙上了愁色,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一屁股重新坐回板凳上。

“那能怎麽辦?誰叫他要投胎投進那勞什子閔家呢?”

“人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卻可以選擇自己的活法,我們可以幫他,清淵道長。有的時候一個人光靠自己是走不出困境的,常常需要外界的助力才能突破桎梏,清淵道長不妨與我說說其間緣由。”

清淵看看梁品,氣形清正,眉宇舒展,怎麽看怎麽都不會是壞人的面相,他看人面相堪稱一絕,想來是不會害閔於煥的。而且他也很想幫幫他那個只會用玩笑和爛話來掩飾自己痛苦的小師弟,想要幫閔於煥拿到稱得上是奢侈的自由,緩緩開口道:“我師弟還有一個同母所生的妹妹……”

另一邊,溫惠快要走到家門口時讓人調轉了馬車,讓人去請田松茂出來。

“我祖父不讓我與你再來往。”田松茂一來也不問溫惠找他來做什麽,先撂下這麽一句話。

“那你怎麽還來了?”溫惠見田松茂抿著嘴不說話,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田松茂還是年紀太輕了,藏不住自己的心事。“梁刺史問你們家要的糧食你們家給了嗎?”

“無可奉告。”田松茂不去看溫惠嫣然含笑的臉,語氣堅定得像是能破開吳州河的石頭。

“這有什麽呢,你這樣子倒像糧是我向你家要的一般,我就問問,你們家給了我就給,你們家要是沒給我也拖著。”溫惠裝作毫不在意地說。

“哼,就憑你和梁品之間那點事,梁品問你要,你還不上趕著給,來問我們家做什麽?”

田松茂的刻薄話溫惠聽到耳朵裏有些不太舒服,可她又不想把談話弄得繼續不下去,只說:“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什麽時候見我上趕著為旁人做什麽事?我只喜歡錢,都是利益而已。”

印象中的溫惠的確如此,田松茂看了溫惠幾眼,沒有接話。

“天災當前,我們這些人得為自個兒留好後路,各家齊心力量才會更大,不然他們只會一家一家把我們榨幹的,田小郎君你說是不是?所以跟我說說,你們家到底給沒給。”

溫惠循循善誘,想從田松茂嘴裏問出真話,可田松茂還是不答,估計是穆香閣逞一時嘴快之後回去挨訓了。

“你不說話其實算也答了,要是老老實實給了又有什麽說不出口呢?”

到了這個時候,溫惠幾乎可以肯定,田家沒有給州府上交承諾要給的錢糧。梁品好歹是吳州的刺史,能讓這些人敢這麽做,無非是靠上了更大的靠山。

“實話跟你說了吧,我才從閔巡察那邊出來,和你們家一樣,去表了一下忠誠。”

田松茂臉色松動了一瞬,懷疑地問:“你去找閔巡察?他不跟梁刺史是對頭嗎?你怎麽會去找他?”

溫惠笑笑說:“誰跟誰是對頭我半點都不在意,誰能幫我賺到錢,我就往誰身邊靠。梁品麽,他只會從我這裏往外拿而已,我從他那裏撈不著好,自然就要把他踢開了。”

田松茂看著溫惠一張嬌俏清麗的臉,嘴裏卻說著這麽冷血的話,不由得想起了那日梁品對溫惠多般維護的畫面,有些替梁品不值:“你可真無情。”

溫惠笑道:“你生在田家,相信‘情’這個字嗎?‘情’太縹緲,‘利’才實在。”

“對,你說的沒錯,我們這些人家只講‘利’字。”閔於煥即便不齒,也不得不承認商人逐利這個事實。

“你們去找過閔家,那個岑先生是不是讓田家把糧食都燒了?”

“對,他跟你也是這麽說的》”

“沒錯,那燒糧食這個事田家怎麽想?”

田松茂稍微思考了下溫惠這話的意思,答道:“怎麽想?我們怎麽想重要嗎?自然是他們怎麽說,我們怎麽做。”

“田小郎君,既然是我把你找來的,我就照實跟你說了吧,讓我不給梁品糧食可以,可讓我把糧食都燒了我是做不到的。我買進糧食就是賭的天旱收成不好糧價會漲,借此大賺一筆,糧食一燒我不僅賺不了還要賠,這種買賣可不劃算,你覺得呢?”

“你想說什麽?”

“我相信田小郎君也有同感,之前修燕嶺渠已經讓溫家大傷元氣,再加上蠶都熱死了,布也沒得織,我不能再讓錢虧下去了,我想跟你做一筆買賣。”

田松茂不解,問:“如今還有什麽買賣可做?”

“我猜處理糧食這件事田老爺子是交到你手上的,我想用市價買你們家的糧食,把你們準備拿去處理掉的都賣給我。”

溫惠的臉上帶著決絕的狠意,她受不了再任人擺布,不如就來玩盤大的。

田松茂驚了,覺得溫惠是不是腦子熱壞掉了。

“溫惠,你是不是瘋了,t這般陽奉陰違,閔家的人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我們,那個岑先生一看就不是吃素的,你是嫌命太長了嗎?”

“賺大錢的機會都是要冒風險的,比起沒命,我更怕沒錢。田松茂,我們這些人就該任人宰割嗎?這些人高高在上慣了,我也要讓他們嘗嘗被玩弄的滋味。”

江南女子清麗的面龐上閃動著近乎瘋狂的神色,田松茂覺得反差至極。他覺得溫惠瘋了之餘,又有些佩服,好多男人包括他自己都沒有這股狠勁兒。

“被他們發現了怎麽辦?這可是要命的,我可不陪你送死。”

“他又沒讓你把糧食送到他眼皮子底下燒,他怎麽知道我燒的是稻谷,還是稻草呢?”

溫惠的話無疑對田松茂有著吸引,他擰著眉頭思考半晌,還是搖了搖頭。

“你把糧食賣給我,東西在我手上,若被發現了,他們第一個要找的人也是我,你們家到時候塞點銀子也就過去了。而且,你把糧食悄悄賣給我,你手上神不知鬼不覺就多了一筆錢,你一直以來想幹的那些事不就有本錢了嗎?”

溫惠直勾勾地看著田松茂,像極了山裏的精怪在誘惑路過的人。

“過幾年利再滾利,你不就有對抗你叔父的籌碼了嗎?田小郎君,循規蹈矩是辦不成大事的。”

溫惠說得對,他的祖父不會因為他聽話就把田家交給他的,他要的是手上有自己的經營,才能把他叔父手裏屬於他父親的那一份搶回來。

“那好,只不過你所說的市價,我要此時此刻吳州城裏糧食的市價。”

溫惠覺得田松茂現學現賣挺快的,不過要得太過了。

“一月以前的市價,不能再多了。我如今手上現銀有限,而且我都擔上風險了,你的要價可就不能太狠了,我們不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嗎?”

“那好,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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