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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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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債

“大郎君……大郎君……”

半夢半醒之間閔於煥被人叫醒, 艱難地睜開眼睛。

“怎麽了韋銘?”

“岑先生找您,說是有事。”

韋銘是閔寸蕓派來保護閔於煥的,長得兇神惡煞但跟閔於煥說起話來卻是輕言慢語。

“等我再睡會兒, 過會兒去找他。”

昨晚在溫惠那裏喝得有些晚,閔於煥沒睡醒不說腦袋還有些疼, 並不想起床,翻了個身面朝裏面準備繼續睡。

“岑先生說他不催您, 只是到時候出了事就得您自己善後了。”

閔於煥本想美美睡個回籠覺, 可這威脅意味甚重的話讓他心裏極為不舒服。不催他?這能叫不催他?只差沒讓韋銘掀他床板子了。他氣沖沖地把只搭在胸腹間的薄巾一掀,惡狠狠地瞪著韋銘。

“大郎君,這話是岑先生說的, 我只來傳個話。”

韋銘縮著肩膀,盡力讓自己熊一樣壯闊的肩背看起來目標小一些。

“岑先生, 又怎麽了?大清早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閔於煥不情不願地挪到岑立乾這裏,沒好氣得說著。他從來不喜歡這個人,陰險狡詐每個字都占全了,閔寸蕓派岑立乾跟著名為幫襯, 實則是監視加控制。許多事情需要岑立乾點頭了, 閔於煥身邊的人才會照做。

“大郎君,這會兒巳時過了快到午時了, 跟大清早沾不上邊了。”

岑立乾搖著一把蒲扇, 把袖子挽到了肩上,人胖就格外怕熱些。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今天找我來又是什麽事。”被吵醒後閔於煥面對岑立乾就格外不耐煩。

“今天我想跟大郎君聊聊梁品。”岑立乾臉上帶著陰惻惻的笑, 閔於煥知道準沒好事了。“一開始我說由我出面跟他談, 可你說這個人你熟,不需要我出手。你一來就把人支去燕嶺湖, 我說不可因為會讓他得了民心,你給的理由是控制吳州兵馬,我勉強同意了。可我們到吳州多少時日了,大郎君似乎就只做了這一件事,如今梁品已經回了吳州了,大郎君到底打算何時解決完這件事?”

“岑先生別急啊,這件事得慢慢來,梁品一回來我不是就去勸他了嗎?”

閔於煥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起來之後草草吃了兩口飯就趕過來了,連茶水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化化食。

“梁品答應下來了嗎?有結果嗎?”岑立乾並不買賬。

“沒有這麽快,給人送禮尚且都要推辭兩回,談妥條件不也得一來二去幾次。”

岑立乾搖搖頭,並不讚同。

“我之前就說過梁品是個清直之人,利誘對他來說沒有用,要想讓他歸順只能威逼。”

“你們之前要過他的命,他害怕了嗎?要是威逼有用,他看著江太安死的時候就會停手,結果呢,還不是在一意孤行。”閔於煥一直不同意對梁品來硬的,他知道對付梁品的手段越蠻橫,他的態度只會越強硬。

“大郎君,梁品這種人腦子裏裝的都是禮義廉恥,極重情義孝道。我早就跟你說過把他老娘一拿,不怕他不屈服,可大郎君說此去兗州太遠天氣又熱,他娘年紀又大了,若在路上出了什麽意外反而讓他更恨我們。這麽久過去了,若按我說的做他娘早就在我們手裏了。”岑立乾停了停,看了眼閔於煥又繼續道:“梁品家裏雖然只有一個老娘了,但我聽說他在吳州跟溫家那個溫惠走得很近,不如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北上去梁品老家,一路先把溫惠拿在手裏,若用溫惠威脅不頂用再用他的娘,大郎君覺得怎麽樣?”

“不行!”閔於煥聽見溫惠的名字,想也沒想就拒絕了。“溫家是吳州富商,治旱少不了他們家t的支持,動不得她。”

“綁了溫惠,勒令她把家產拿出來,治旱的錢不就有了嗎?一石二鳥,豈不美哉。”

閔於煥看著岑立乾毒蛇一樣的笑,臉色慢慢地冷了下去,他了解這個人,他的話不只是說說那麽簡單。

“岑先生這話說的好像我們跟土匪似的,傳出去對閔相名聲不好吧。”

“這種事情不在手段,只在結果。只要把事情壓下來了,旱治好了,誰會在乎我們是怎麽做的?” 岑立乾笑而不語,用瞇縫眼看著閔於煥半晌才道:“大郎君不同意,是不是不忍心了?聽說之前在吳州的時候跟溫惠和梁品的關系都不錯,現如今猶猶豫豫是下不了手吧?”

閔於煥再次露出了不耐煩地神色,說:“什麽於心不忍的,我答應過閔相的事一定會做到。我的事一樣也不在手段,只在結果,岑先生不要婆婆媽媽地管我。”

聽到這裏,岑立乾的神色也變了,瞇縫眼裏露出了陰冷的光。

“我不管?我不管這個人就帶著梁品的書信奏折跑到長安去了!把人帶上來!”

岑立乾話音剛落,一個被捆著的人就立馬被扔到了閔於煥面前,閔於煥蹲下扒開那人亂糟糟的頭發,血汙之下是一張熟人的臉。

“鄭崇!?”

閔於煥驚異不已,轉而問岑立乾說:“這是怎麽回事?”

岑立乾起身踱步到閔於煥跟前,帶著質問的口氣說:“怎麽回事?我來告訴大郎君,在你跟梁品和溫惠把酒言歡的時候,我已經讓人去把這個人追回來了。大郎君口口聲聲說不讓我管,可是這兩天不見了一個人都沒有發現。我不禁想大郎君到底有沒有真心實意想為閔相辦事?”

臨近中午,已經快到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了,可是閔於煥的手腳卻開始發涼,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就算他跑出去了也到不了長安,你們不是沿路設卡了嗎?”

“是,我們是把控著吳州跟長安的通路,可畢竟不能把吳州水洩不通地圍起來。這個人在青衣幫的掩護下,繞道向南從婺州走,如果不是我提前派人盯著青衣幫,這個人就要從我們眼皮子底下跑了!大郎君,在你跟你的朋友們嘻嘻哈哈的時候,梁品可是在做著正事。他從燕嶺湖回吳州的路上的時候這個人就出發了,說明梁品在走之前就都安排好了。我們把註意全部放在了梁品身上,反而忽視了這些小人物。不僅如此,梁品還托青衣幫走了另一條線來掩人耳目,為首的功夫不錯,從我們的人手底下逃脫了,但萬幸的是把人重新逼回了吳州。”

岑立乾接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十分生氣,覺得被梁品耍了,於是把怒氣全部撒在了鄭崇身上,截到人之後就讓人好好“伺候”了一番。

“昨晚大郎君跟梁品在溫府待到很晚才出來,你睡到這個時候才起,而梁品一早就到姜宗輝那裏去了。如此種種讓我很懷疑大郎君你能否完成當初你跟閔相的承諾,如果大郎君下不了手那只能由我來了,我不會跟人白費力氣,只會殺了梁品永絕後患。”

“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讓梁品放棄抵抗,為我們所用。”

閔於煥幹巴巴地承諾著,他其實一開始就清楚在梁品知曉真相的情況下,說服梁品為閔寸蕓做事難於登天,可他始終又下不了決心讓好人身上濺上汙點。

他從小在鼎山上長大,因為他的身份受過排擠,和他親近的只有清淵師兄,下山之後短暫的日子裏結交的都是酒肉朋友,真正算得上朋友的人屈指可數,梁品算得上一個,他很珍惜他的朋友,這是他下不了手的另一個原因。

即便閔於煥要聽岑立乾的安排,可閔於煥畢竟是主子,岑立乾說話不能不顧主子面子。於是臉上破冰似地掛上了個和善的笑意,說:“我當然不懷疑大郎君的決心,只是此事宜快不宜遲,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這樣吧,我出個主意幫大郎君一把,來把這把匕首接過去,殺了他,給梁品送過去,讓梁品知道我們不是鬧著玩兒的。”

這話其實是說給閔於煥聽的,梁品當然知道他們不是鬧著玩兒的,鬧著玩兒的人是閔於煥,他還期待著維持跟梁品之間的似乎是叫友誼的東西,是時候打破他的幻想了,畢竟權力的鬥爭始終都是要見血的。殺了鄭崇,閔於煥和梁品之間的關系就徹底破裂了。

“何必要殺人呢?你把他打成這樣了給梁品送過去,他同樣知道我們不是鬧著玩兒的。”閔於煥不去接岑立乾手中的匕首。

可接與不接並不是閔於煥能決定的。岑立乾把匕首調轉了個頭,把刀尖朝向自己捏著刀背將刀柄塞到閔於煥手裏。

“我知道,可他必須死,大郎君知道為什麽,你和梁品做不了朋友的。”

“要殺你自己殺,非得要我來做什麽?我爹養你們是來讓你們叫我做事的?”閔於煥把匕首往地上一丟,拿出了紈絝子弟的派頭。

可憐的鄭崇聽見匕首落地的聲音,蜷在一起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岑立乾微微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了閔於煥要這麽做,並不急於去撿地上的匕首。而是從一旁拿起了一個信封在閔於煥眼前晃了晃。

“這是彭家給姑娘的聘書,閔相把他轉交給我,讓我告訴大郎君收與不收由大郎君定奪。若大郎君今日殺了這個人,我就當著大郎君的面把這封聘書燒了,如果大郎君拒絕,我就只有讓人快馬加鞭送回長安。府上把聘書收了,這門親事可就算定下了。”

閔於煥臉色一變,一躍而起就要去奪岑立乾手裏的信封。岑立乾不是閔於煥的對手,但岑立乾不是一個人,閔於煥才開始動的時候就被人一把從身後攔住,力道之大閔於煥一掙都沒有掙脫。

“大郎君別去了,沒用的。”

閔於煥回頭看見韋銘那個刀疤臉,身上的勁慢慢卸掉了。他來吳州閔寸蕓派了韋銘和岑立乾一文一武夾著他,又把他妹妹捏在手裏牽制他,嘴上說著是讓他來辦,可樁樁件件莫不透著閔寸蕓的意志。

韋銘見閔於煥冷靜了下來,緩緩將人松開。

“韋銘,把匕首撿起來交給大郎君。”從始至終岑立乾動都沒有動一步。

韋銘照做,匕首重新回到了閔於煥手裏。

“岑立乾你威脅我!究竟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閔於煥沒有再扔下匕首,卻仍然做著無謂的抵抗。

“我怎麽敢威脅大郎君呢!這是閔相的意思,我只是個傳話的而已。”岑立乾回應得卑微恭敬,但態度卻分毫不讓。“大郎君,我也是為你好,若在這裏的人是閔相,讓你去殺的可能就是梁品了。大郎君,你要讓閔相對你放心,得拿出些誠意來啊,不然日後再派人來,局面就更覆雜了。”

閔於煥慢慢攥緊了手裏的匕首,從一開始的驚怒慢慢滑向了無力。他知道閔寸蕓已經對他快要失去耐心了,如果今天不動手閔寸蕓一定會給閔於情定下那樁婚約,他了解他那個爹,為了利益可以舍棄身邊的所有,他娘和他就是前車之鑒,他不能讓他的妹妹再經歷一遭他的痛苦。

岑立乾看出了閔於煥的動搖,嘴角牽起了一絲微笑,做人啊就該狠決一點,不然太容易被人拿捏了。“韋銘,讓那小子站起來,送到大郎君跟前,閔相養著我們是讓我們為大郎君做事的。”

岑立乾的譏刺在閔於煥心裏再掀不起半分波瀾,看著鄭崇被韋銘一把提起來,他的腦海裏浮現的全部都是在州府跑前跑後勤快機靈的身影。

“鄭崇,從長安出發之前我曾隱晦地勸過你不要跟來。”

鄭崇的頭發被韋銘拽住往後拉,露出胸腹脖頸等要害方便閔於煥動手。

“哼,拿著刀裝起好人來了!”

鄭崇並不知道閔於煥就是秦留芳,也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全然不知當時的警告意味著什麽,只當他們在唱紅白臉,伸頭啐了閔於煥一口。

閔於煥神情木然沒有躲,倒是韋銘迅速掄起拳頭給了鄭崇一拳,閔於煥都來不及制止。

“你知道梁品讓你帶的回長安的東西裏面寫的都是什麽嗎?”閔於煥接著問。

“你們不都拿去了嗎,還問我做什麽?自然是你們在吳州犯事的罪證。”

鄭崇其實並不清楚裏面寫了什麽,梁品沒有告訴他,更是千叮萬囑讓他不可打開,直接送至禦史臺。

“看來你不知道裏面的內容,梁品有些良心但也不多,他是在讓你送死。”

鄭崇被打得弓下了腰,疼痛過去之t後再次直起身面對著閔於煥冷哼一聲說:“要殺人的是你們,卻把罪責推給別人,敢做不敢認,真是些孬種。”鄭崇知道自己難逃一死,說話也就不忌諱什麽了。

韋銘還要擡手去打,被閔於煥制止了。

“一意孤行的是梁品,送命的卻是你,你沒有半點怨言嗎?”

“梁大人不是一意孤行,他這是為民請命!你們這些人高高在上,哪裏清楚百姓過得有多難,有人願意俯下身去了解百姓困苦、願意為百姓遭遇的不公上書,我鄭崇敬這樣的人是條漢子!

我沒讀過什麽書,要不是梁大人我這輩子就是禦史臺看院子的鬥級。我鄭崇能為這種事死我死得值!我大爺知道我鬥倒了貪官汙吏肯定會在族譜上給我記上一筆,牌位都得給我往前挪,到時候享我們鄭家一等香火!這等好事我能有怨言?”

鄭崇挨了一拳之後反而不抖了,中氣十足地沖閔於煥嚷著。

岑立乾聽得不耐煩了,殺個人怎麽還要磨這麽多嘴皮子,出聲道:“大郎君,莫再為了這種無名之輩耽誤咱們時辰。”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閔於煥沒有理會岑立乾。

“我跟你們沒什麽好說的,梁大人一定會為我討個公道。我先下去讓閻王給你們記上一筆,你們這些人生前不得好死,死後還要下地獄受折磨。”鄭崇惡狠狠地詛咒著。

“求之不得。”這是閔於煥的真心話,如果真的有地獄,那他去的一定是酆都地獄,永無解脫。話音落下,閔於煥就將匕首直直送入鄭崇心臟,再迅速拔出,附在鄭崇耳邊用只能由他們兩個人聽見的聲音說:“但願你的梁大人能為你討個公道。”

岑立乾見鄭崇直直地倒下,血迅速染紅了夏衫,滿意地伸出雙手拍了幾下。

“好!這才是閔相的兒子!大郎君,我說話算話,你也別忘了把他給梁品送過去,不要白白浪費了這條命。”

不知什麽時候岑立乾已經點好了一盞油燈,將信封置於火上點燃後扔到地上,任其化為灰燼。

鮮紅的血刺痛了閔於煥的雙眼,他又想起了那床沾滿血的喜被,他這一生究竟還要沾上多少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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