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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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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角

“刺史, 凡決斬刑均須覆奏於刑部,即斬張豐恐怕不妥。”

法曹陳旦一聽梁品要對張豐即刻行刑登時有些後悔沒有提前問一嘴,他想著這位刺史從前在禦史臺任職, 該是對律法爛熟於心,哪曾想這人連死刑的流程都不清楚, 難不成真如下面人傳的那樣,他這刺史的官職是走後門得來的?趁著底下民眾喧雜聲起, 他附在梁品耳旁悄悄提醒著。

“亂世輕刑, 壓不住局面,只要能穩住吳州,朝廷是不會在乎這些細節的, 到時候給刑部奏知一聲就是了。”

陳旦看著梁品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不知道這人是真有把握, 還是在他面前裝樣子逞能。

“可按道理,若不待奏報而決斬刑,主刑t官是要流二千裏的。”

聽到這裏,梁品側頭看了一眼陳旦, 江太安在用人上面倒是沒什麽毛病, 州府的人大多都有幾分本事在。

“陳法曹跟著江刺史這麽久,該是知道按道理和規矩辦事出不了錯, 但也成不了事。”

陳旦看著梁品看向他的眼神裏帶著笑, 語氣也稱得上和善,可就是讓他莫名有些脊背發涼,不知道該接什麽。

“到時候有人問起, 你只說按我命令辦的事。那麽陳法曹, 斬人之事我從前沒幹過,這裏就交給你了。對了, 記得把這裏的情況知會閔巡察一聲。”

“姑娘?怎麽樣了,頭還暈嗎?要不要我去把金大夫叫來?”

昨日有官差來請,說梁刺史要親審滋事一案,紅菱專門起了個大早來叫溫惠,卻聽她家姑娘說身上不舒服,讓自己替她去一趟。紅菱本來存著看熱鬧的心思,可因為掛心溫惠,興致減了一大截。

“這麽快就回來了?那邊怎麽說的?”

溫惠根本就沒病,單純只是不想看見梁品才推說不去的,不過她還是挺好奇梁品要怎麽判張豐那幾個人。

“張豐和徐三判斬,但是徐三出了意外已經死了,就只斬了個張豐。其餘那幾個人說是要關,可這山上缺人,先讓他們去充勞役去了。”

紅菱看溫惠用手支著頭在看賬本,給她換了一杯溫茶。

“斬了?當場斬的?”

溫惠從紅菱進來就看不進去字了,視線早就離了紙面。

“對啊,那張豐的頭哢嚓一下就沒了,血濺得老遠了。”

紅菱回憶起那畫面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溫惠沒想到梁品當場就把人給斬了,若是自己沒有先行動,一點回旋的餘地就沒有了。

“百姓們怎麽看?”

“這裏的人基本上都是沐陽當地人,徐三他們幾個耽誤治旱,百姓自然都拍手稱快了。”

溫惠聽了紅菱的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打算繼續看賬本。

“姑娘,您和那什麽梁大人吵架了吧,他惹著您了?”

紅菱拿出藥膏,蹲坐在溫惠身旁,照例給溫惠腿上和胳膊上的蚊蟲咬痕上藥。

“沒有,為何這麽問?”

溫惠矢口否認,以為紅菱出去的時候聽人說了些什麽。

“您這病八成是裝的,我還不了解您?又不想去見人,心裏又記掛著,不是吵架了是什麽。”

紅菱看著溫惠手臂上一些地方結痂之後顯出黑紅色,心裏不知已經把田家人罵多少遍了,今日就算害怕也要看著張豐人頭落地才解氣。

“我心裏記掛什麽了?你是不是出去聽著什麽閑話了?”

藥膏抹在皮膚上涼涼的,讓人覺著很是舒服,就算紅菱哪壺不開提哪壺,溫惠心裏也沒生氣。

“我還用得著聽什麽閑話。您心裏若不記掛著,為何還專門一句百姓怎麽想,不就是怕那梁大人做得太激進,惹百姓不快麽。您昨日送張豐他們去了之後回來就不對勁了,今日審人又不願露面,而那個梁大人隔一會兒就往我這邊看一眼找您身影,一看你們倆昨天就鬧不愉快了,估計啊還是梁大人惹著您了。”

“哼,沒有的事,我哪是記掛他,我是擔心這件事處理得不好影響進度,到時候我又得在這鬼地方多待。”

紅菱見溫惠倔著臉嘴硬,沒打算繼續這個話題,換了一副神情,語重心長起來。

“姑娘,我們當奴婢的本來不該管主子的事,可您在這上邊兒身邊再沒個人了,該提我還是得提。不管您和梁大人是為了什麽起爭執,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把你們之間的那些糾葛給斷了。”

溫惠看紅菱認真了起來,思量半晌說:

“我和他之間本來就沒什麽,何來斷不斷一說。”

“有沒有什麽您自己心裏清楚,我天天跟在您身邊都看在眼裏,一樣也清楚。他往日是監察禦史時你倆就不可能,如今雖任了吳州刺史,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但你們卻更不可能,姑娘您該是明白其間道理的,怎麽還跟他越走越近了呢。”

紅菱邊說邊起身,換到了溫惠另一側。

“我這不都是為了我們家的生意。”

“是嗎,姑娘?您自己信嗎?”

紅菱再次蹲下身,視線與溫惠齊平。對身邊的人往往很難偽裝,溫惠避開了紅菱審視的目光,沒有答話。

有的時候,沈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沒有哪個官家夫人會拋頭露面做生意,他不會娶商人,您也舍不下溫家的生意。他為人如何暫且不表,就算他願意娶,您願意嫁,阿郎和夫人的例子活生生擺在跟前,到頭來還不是在互相折磨。姑娘,這種事是沒有結果的,及時止損是您教給紅菱的道理。”

紅菱說的溫惠都明白,可是……可是她就是任由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梁品的靠近,她這是怎麽了?難道……?溫惠搖頭把自己腦子裏莫名其妙的思緒趕走。

“什麽娶不娶嫁不嫁的,你家姑娘還沒糊塗到那種地步。靠姻緣攀權富貴,放下身段去給人伏低做小,我知道自己是什麽德行,忍不下這口氣。真要考慮親事,要麽找個聽話老實的入贅我們家,要麽就找個對生意有助力的,總之不會是他梁品的。”

“那就好,就知道我們家姑娘心裏門兒清。”

聽溫惠這麽說,這幾天一直壓在紅菱心口的石頭落地了,手上的動作也變麻利了。

“這藥膏怎麽用完了這麽涼,我這半邊胳膊都覺得涼颼颼的,是換藥了嗎?”

溫惠記得前些天用的藥膏比這溫和一些,跟今日的似乎不大一樣。

“這是梁大人昨天讓人送來的,我拿給金大夫看了,說是方子比之前用的好,我才拿來用了。”

話才說完,溫惠臉上一冷,奪過紅菱手裏的藥膏罐子,使勁兒仍到了帳篷外面。

紅菱楞住了,倒也不必這麽雷厲風行。

“哎喲!這晌午還沒到,誰惹我們家姑娘生這麽大的氣。”

藥罐似乎是砸到了誰的身上,有些熟悉的腔調自外飄進來,隨即一顆黑腦袋從門邊上探了出來,看見溫惠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姑娘,我能進嗎?”

聽見聲音時紅菱就把溫惠的衣服整理好了,看見來的人是石頭,有些許的驚訝。

“石頭,許久沒看見你了,你怎麽也來了?”

“嘿嘿,紅菱姐好,我幫梁大人押送州府運上來的物資,今日才到,聽說姑娘遇了點事兒,就想著來看看姑娘。”

溫惠看著石頭泥鰍似地鉆進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小子仿佛長高了一些。

“梁品……梁刺史讓你押物資?石頭,在他身邊混挺好呀。”

石頭一聽溫惠這語氣不像是在誇人,嘿嘿給溫惠賠著笑。

“這不是州府缺人手,是個人都拿出來用麽。再說了,姑娘和韓掌事調教得好,我們溫家出來的人一個能當兩個使,用起來順手。”

石頭這小子嘴甜,手腳也麻利,年歲雖與鄒林差不多,但已經能應付事了,不然當初溫惠也不會放心地把人交給梁品。

石頭見溫惠面色緩和了下來,趕忙把手裏拿著的東西遞了出去。

“梁大人聽聞我要來看姑娘,讓我把這菱角帶來給姑娘嘗嘗。梁大人說菱角敗火,讓姑娘吃些去去火氣。”

溫惠盯著石頭手上的東西,冷笑了一聲。原來他梁品覺得自己火氣太大了,居然給她送了一盤菱角來!這不是去火,這是在澆油。

“梁品讓你拿菱角給我去火?”

溫惠一字一頓地重覆著石頭的話,聽著似乎沒什麽情緒,可就是讓石頭瘆得慌。

“對……對呀,姑娘您看您嘴角都生瘡了,可不是要去去火嗎?”

石頭不提這茬還好,一提溫惠就想起昨日梁品那無恥行徑,今天道歉的話不捎一句就算了,還給她帶盤菱角來讓她去火,仿佛她是在無理取鬧一般,她需要的難道是去火嗎?

“帶著你的菱角給我滾!”

石頭一臉錯愕,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向紅菱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是紅菱也不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回給了石頭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沒聽清楚嗎?給我滾出去!石頭,你現在傍著靠山了翅膀硬了是吧,胳膊肘往外拐跟著外人欺負你們家姑娘!當初你晚上守夜打瞌睡t,沒留心打翻了油燈燒了一間屋子,韓掌事要攆你走是誰給你求的情,你有沒有念過我的一點好!你以後就跟著梁品吧,別回來了,再替我帶句話給他,說菱角這東西溫家不稀罕。”

石頭哭喪著臉把菱角又原封不動地送回梁品跟前,梁品一看這架勢就知道石頭沒從溫惠那裏討著好,他還以為溫惠會對自己人好上那麽一些。

“溫姑娘她打你了?”

“我倒盼著姑娘打我一頓。梁大人,您和姑娘到底怎麽了,我尋思我也沒說什麽,姑娘怎麽就要攆我走了。”

梁品見石頭一副要哭了的樣子,想著他不過是讓石頭給溫惠送點東西,連話都不敢讓石頭捎,就是怕石頭被遷怒,怎麽還到了攆人走這一步。

“你跟溫姑娘都說了什麽?”

“我就說這玩意兒敗火,您讓我給姑娘送過去去去火。姑娘她那嘴角都生瘡了,可不是需要下火麽,這話沒啥問題呀。”

石頭見梁品面色一變,覺得不對勁了。

“大人,我說錯話了嗎?”

“你提溫姑娘嘴角的事了?”

“提了,我也是關心姑娘啊,這事兒提不得?”

梁品早上回來的時候,被百姓攔住塞了一兜子菱角,說是他們從不遠處的小塘裏摘的,梁品推拒無果,只好收下。回來之後想著暑熱蔬果難尋,這菱角看著新鮮又水靈,又是性涼敗火之物,聽紅菱說溫惠今天身子不爽利,多半是受了暑氣,就想著都拿給溫惠。他這時候去肯定連人帶物被趕出來,就叫來了石頭,不料還是弄巧成拙。

石頭見梁品垂目不言,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抓心撓腮似地難受。

“大人,您別也這樣啊,這究竟是為何,您可得為我說句話,我還想回織坊呢。”

“你家姑娘嘴角不是瘡,是在這裏被人傷了,以後切記再別提了。這件事兒不怪你,你提這話讓她想起不愉快了而已。”梁品擠出一個笑,安慰著石頭。“你們家姑娘不是沖你的,更舍不得把你攆出去,她說的都是氣話,你別當真。”

“真的麽大人?”石頭將信將疑。

“自然,今日沒什麽事了,去休息吧。”

石頭走後,梁品看著那一盤菱角發愁,討姑娘歡心實在不是他的強項,這事兒該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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