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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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 梁刺史才上任挺勤快啊，這麽早就坐這兒了，不會是專門在等我吧？”
閔於煥帶著一身酒氣, 搖著一把兩面空白的折扇頗為風騷地慢慢搖著進州府，進堂就看見梁端坐在那裏, 一聲“喲”拖得老長，聽著就是明知故問。
“馬上都要到午時了, 閔巡察的一天該不會是從卯時算起的吧。”
梁品回敬了一句閔於煥的陰陽怪氣, 看著閔於煥徑直向自己而來，沒有起身相迎，直接說起了正事。
“閔巡察昨日說要來找我談治旱之事, 我是半分不敢懈怠，昨晚就將了解到的旱情梳理了出來, 並附上了應對之策，想著請閔巡察盡快過目，好盡快吩咐下邊的人開始施行。”
閔於煥走到梁品身邊，卻沒有伸手接梁品遞出來的折子, 從桌案的茶盤裏拿了杯子,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手拿著折扇, 一手拿著茶杯, 懶洋洋地往梁品旁邊一坐。
梁品伸出去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中，不過他沒有收回來，把手調轉了個方向, 遞到閔於煥跟前, 說：“閔巡察，請過目。”
閔於煥喝了一口茶, 皺著眉頭咂了咂嘴，說：“這茶肯定是江太安留下來的，跟江太安一個樣兒，又老又陳。梁刺史，得空了讓人換了吧。”
說完才裝作看見梁品手上遞來的東西，放下了手裏的茶盞。正當梁品以為他要伸手去接的時候，閔於煥把手往椅子的扶手上一擱，笑盈盈地看著梁品說：
“我不看。”
來了，這就開始了，比梁品想得還要快上一些。他臉上神色沒變，把折子重新放回到桌案上。
“閔巡察是要聽我當面匯報嗎？”
“我也不聽。”
到了這時梁品清楚了，這個人來這裏怕是沒有把治旱放在首位。既然不談旱情，他也不擺出談公事的樣子了，於是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跟閔於煥一樣，拿了個放松的姿勢。
“閔巡察不了解旱情，如何治旱？”
“不管治旱治水，還是治個其他的什麽災事，不都是一個樣兒，來的路上我已經想好對策了。”
閔於煥把折扇一收，要開始指點江山了。
梁品靜靜地聽著，看他能胡扯些什麽出來。
“聽說吳州沐陽縣的災情最為嚴重，江太安等人想出了開渠引水的法子緩解旱情，目前已經動工了，若此舉成功，吳州的燃眉之急也能解了。所以當務之急，是要確保引水萬無一失，怎麽做呢？”
閔於煥眉毛一挑，換上了副疑惑的表情看著梁品，仿佛是在等他接話。但下一瞬間，嘴角一牽，笑就露了出來，用折扇點了點梁品的肩頭。
“我要你梁刺史即刻動身去沐陽，坐鎮指揮，直至此事完結。”
閔於煥的神色跟語氣仿佛是在跟梁品嘮著家常，可這番話卻處處帶著挑釁。梁品怎麽會看不懂閔於煥的心思，才到就急著把他支走，為的就是架空他這個刺史，待他再回來時，吳州上下不就是閔於煥一個人說了算了，到時候這個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了。
梁品緩緩擡手把閔於煥壓在自己肩頭折扇用指頭架離了，然後手掌一翻握住扇頭，帶了些力氣，把折扇並著閔於煥的右手放回他自己身上，再收回了手，交疊於膝上，慢條斯理地說：
“閔巡察是來治旱的，你的對旱情的指示倡言我本該聽著，可若刺史有異，亦可以自主行事，因為誰也沒有一州府主對本州情況更為清楚。況且治旱巡察使只是個虛職，據我所知閔巡察似乎還沒有品級，既然如此，便無權對我指手畫腳。”
被梁品嗆了閔於煥沒有黑臉，還是那副欠欠的神情，問：“是嗎？那梁刺史說我方才說的哪裏不對？沐陽的旱情不是最重的？還是開渠引水不打緊。”
“開渠引水的事江太安之前指給了吳州的溫家，如今溫家掌家人溫惠在燕嶺湖上坐鎮，我去了不過是多此一舉。前不久州府失火本就缺人手，吳州糧田、桑田等都要走訪查看，閔巡察得把人用在該用的地方。”
“哦？是嗎？那如果我告訴你燕嶺湖上起了事端，溫惠上山當日就被拿住了呢？”
閔於煥看著波瀾不驚的人撐著椅子扶手一下子坐直了，咧開嘴笑了。
梁品眼色發冷，周身的氣勢一下子淩厲了起來，握著扶手上的手指骨節發白。
“哎哎哎，梁刺史你怎麽了？怎麽看著要打我似的。”
閔於煥一開始露出害怕的神情，往後躲了躲，見梁品還是這個反應，有忍不住往前湊了湊，開始打探了起來。
“梁刺史，怎麽我一提溫惠你就這個樣子，不像梁刺史一貫的作派啊，喜歡人家？掛心了？”
梁品沒有接話，還是沈沈地盯著閔於煥，眼神裏面有憤怒，還有被朋友背叛的不甘。
“喜歡人家現在機會來了呀，你帶著人去燕嶺湖，英雄救美把溫惠救出來，溫惠定然覺得梁刺史你英明神武、料事如神，你再安慰安慰，她芳心一系，後面的事兒不就水到渠成了麽。”
閔於煥嘻嘻笑著，仿佛那兩個人的事就這麽成了。
“不用謝我，不用謝我。”
“是你幹的？”
閔於煥自個兒在那傻樂著，沒有聽清楚梁品說的話。
“梁刺史說什麽？”
“在燕嶺湖扣下溫惠的事是你幹的？”
梁品聲音仍舊低沈，但卻帶上了幾分危險的意味，閔於煥覺得要是自己嘴巴裏說出一個“是”字，梁品的拳頭真的就要照著他臉上招呼了。
“不是啊，我冤枉啊！梁刺史你這是什麽道理，話從我嘴裏說出來，事就成了我幹的了啊。”
“你知不知道在她臨上燕嶺湖的那天早晨，她還專門跑來找我，拜托我留意你的行蹤。”
閔於煥怔了怔，臉上看熱鬧的神情淡了下去。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我在說什麽你自己清楚，你不是也沒藏著掖著麽，秦留芳。”
在此之前，他並不打算跟閔於煥提起秦留芳，因為他想存下t一絲對秦留芳的善意。
“你知道瞞不過去，索性一開始就不費力去掩飾。”
閔於煥想說什麽，可梁品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向溫和的梁品開始咄咄逼人了起來。
“我對你怎麽從一個游道搖身一變成了閔相的兒子沒有興趣，也不想打聽。你來吳州想做什麽沖著我來就是，不要去牽扯旁人。
溫惠從前是怎麽對你的？那時候江太安要燒你祭天，是誰頂著得罪州府的風險跑來救你？又是誰看你可憐在吳州給了你一個安身之處？你就是這麽報答她的？”
梁品問一句，閔於煥的氣勢就矮一分，到了最後無奈地說：“我說了，不是我做的，我昨天剛到，派人去不可能這麽快到了燕嶺湖，更何況我也不會對溫惠下手。”
聽了這句話，梁品攥著椅子的手才松了下去。
“事兒雖不是我做的，這消息卻是真的，梁刺史你去不去呢？”
閔於煥在這個時候調整了自己的心緒，既然決定要做，便不能心軟。
梁品知道這個人再也不會是秦留芳了，冷冷地看了一眼閔於煥，站起來，丟下了一句話：
“既然你能知道這個消息，把溫惠救出來也就是你閔於煥一句話的事。你這一招我接下了，若是溫惠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等著把命留在吳州吧。”
燕嶺湖那山上，炊煙還是如往常一般升起，只是這天燒開了水，一眾人卻沒有米下鍋，甚至連幹糧都沒有領到。
“怎麽沒有糧食了呢？當初招我們上山的時候可說了既給工錢又管吃喝的！”
不在湖邊上的人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只以為又像以前做工的時候，那些工長故意不給他們工錢，克扣他們口糧。
“本來是有的，可一覺醒來存著的米糧就被不見了，我還沒問你們呢，是不是你們給偷了！”
負責發口糧的是溫家帶上來的，大家都叫他湯六。湯六也覺得納悶兒，夜裏他們幾個都睡在附近，沒有聽到一點兒異響，怎麽早上起來糧食就神不知鬼不覺地一點兒都沒有了呢？
“我們偷了？你不拿吃的出來就算了，怎麽還倒打一耙呢！告訴你，你可別在這裏仗勢欺人，我們雖然窮，可都是良家子，誣陷我們偷東西，證據呢！”
來討說法的人聽了這話也怒了，聲音一起，附近的人都三三兩兩地圍了過來。
發糧的人被叮囑過，不能跟這裏的人起爭執，於是息事道：“隨便說一句你急什麽，我上去跟林掌事稟報一聲，順便拿糧下來，你們安分一點，溫家肯定說話算話。”
湯六上山的路上碰見幾個熟人，一問才知道原來其他糧點的糧食也被偷了。幾個人一合計覺得事情不對，加快了上山的步伐。
一行人還沒走到湖邊，吵嚷之聲久傳進了他們的耳朵，這上面因為丟糧的事已經鬧起來了。
原來，不知是他們幾個守的地方糧食丟了，整個山上存著的糧食一夜之間都被人偷了，一點兒都沒有給他們剩，這下是真的開不了鍋了。不過，也有例外。
溫家給做工人的糧食每天發一次，量都是算好了的基本上剩不到第二天。大夥兒餓著肚子起來吃不上飯，發糧的說去要也不見人回來，餓得不行自己上山一看，他們連口墊巴的東西都沒有，這些人居然能盛出來滿滿一大鍋白米飯。
有糧吃的不是別人，就是徐三他們一行人。
開始徐三以為是哪個飯量大的人天天在這兒沒吃飽，專門鬧事來了的。對付溫家的人已經夠他受的了，實在拿不出精力管這些事，便叫人拿了他們之前從溫家人那裏搶來的糧食，分給了來的人。
可是後來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都說沒有糧食吃不上飯，徐三開始覺得不對勁了。他們占的糧食也不多，肯定不夠這些人分，更何況沿途這麽多糧點，怎麽一夜之間糧食都被偷光了呢。
“肯定是那個臭娘們兒搞的鬼，我就說她怎麽那麽老實，我們說什麽就答應什麽。”
張豐曉得來龍去脈後，轉身就要去找溫惠。
溫惠被綁在一個用茅草搭的、勉強能稱為棚子的東西下面已經快一天了，熱不說，還有各種蚊蟲，她被綁著趕不了，身上的藥囊被繩子纏著也發揮不出來功效，束著的胳膊和腿被咬了一個又一個大包，癢得她抓心撓肝，扯著嗓子問候了徐三等人的十八輩祖宗。
一天粒米未進，只有徐三怕她熱死了給她灌了一下水，溫惠這個時候已經脫力了，不過看著張豐怒氣沖沖地走進來，還是忍不住牽了一下嘴角，她知道鄒林已經得手了。
上山的時候溫惠就猜到了這夥人不是那麽好對付，若真硬碰硬把這些人給打服了，田松茂說不定就等著她這麽做，好去造謠她虐待做工的人，又是一樁麻煩事。
田家的人不是喜歡挑事兒麽，她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徐三看看，吃飽和義氣之間，這些人會怎麽選。
她專門把鄒林並著另一半人留在山下，沒有知會山上的任何人，就是為了留這一手。
“外面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張豐揪住溫惠的頭發，往上一提，想看清她臉上的神色。
“什麽事情，我不知道。”
“臭婆娘嘴硬。”
張豐一巴掌扇在了溫惠的臉上，溫惠頓時覺得耳朵嗡嗡的，嘴角的肉也磕到了牙齒上，血腥味在她舌尖蔓延開來。
“說，你把糧食藏到了哪裏，不說出來有你好受的。”
而這個時候在外邊，有人在人群中說：“聽說昨天溫家當家人一上來就被這群人給扣了，問她要糧食，溫家人肯定不幹，這才把糧食都收了回去。”
說話的人圓臉招風耳，不是鄒林又是誰。
“徐三哥他們要糧食做什麽？”
“肯定是看溫家有錢，想刮點油水。”
“不是的，徐三哥說要來了糧食把分給我們，還有銀錢呢！”有人幫著徐三說話。
“我們要那錢做什麽！我們堂堂正正做事，腰板挺得直，溫家又不是沒給我們工錢，把人當家的扣在這裏，逼人家拿錢糧出來，不是強盜又是什麽！”
這個瘦長精壯的漢子是從山腰上來的，這才聽說發生了這等事，替溫家鳴著不平。
“溫家為富不仁 ，我們只是想讓他們把吃進去的吐出來而已。”
徐三說著，把他們行事與強盜行徑劃開。
“不管溫家如何，我問大家，這個日頭大家願意上山是為了什麽？難道不是為了能夠把渠打開，讓水能流到沐陽城裏，不說能灌上田、澆上菜，能讓苦了那麽久的鄰裏鄉親有口水喝我們就心滿意足了，大夥兒說是不是！”
說話的是個須發泛白的老者，和眾人一眼光著膀子，幹癟的皮肉貼在身上，肋骨一道一道都能數出來。
“對，齊老說得對。”
“對啊，我們不是來掙那一口吃的，就算溫家不發錢發糧，我自己帶著幹糧也願意上山！”
“我也是！我是為家裏人能少遭點罪來的！”
“對啊，你在這兒整這出，不是耽誤大夥兒的功夫麽，快把溫家的掌家人放出來！大夥兒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不然明日又廢了。”
鄒林話音落下，不少人跟著附和。他看周圍的人情緒調動得差不多了，徐三還等著想說什麽，撒腿開始往溫惠被關押的方向沖，邊沖邊說：
“別跟這些人這麽多廢話，我看他們就是來搗亂的，我們直接去找到溫家當家的，把人給放出來！然後把這些人藏著的糧食找出來，分給大夥兒，哪有他們吃飽，我們餓著的道理！”
這個時候只要有人出頭，有不怕沒人跟上來。
鄒林來到窩棚處的時候，張豐揪著溫惠的頭發正要打第二巴掌。
鄒林從小在溫府長大，雖說溫惠總是恨鐵不成鋼，嫌他不夠機靈，可該疼的時候是真把他當弟弟來疼的，哪裏見得了溫惠受這般屈辱，當下紅了眼就往張豐身上撲過去，讓溫惠脫險了。
鄒林還是個半大小夥子，身子骨還沒長開，比不得張豐這個賣力氣的人強壯，可在憤怒加持t下竟能跟張豐扭打在一起，好一會兒張豐都沒站起來。
這時候，後面跟來的溫家人到了，見溫惠頭發散亂，一邊臉上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嘴角還淌著血，都血氣上湧。一部分人給溫惠松綁，一部分人跟著鄒林往張豐身上招呼，準備下死手。
“你們住手。”
溫惠叫停了出手的人，只有鄒林臉上掛著彩還在往張豐身上踹。
“林子聽話，過來。”
“姑娘，她打您，怎麽能這麽算了！”
用的力氣太大，鄒林的臉都漲紅了，被身後的人架了起來，帶到了邊上。
溫惠坐在地上，試著活動早就麻木的手腳，散亂的頭發貼在帶血的臉上，顯出了一絲邪氣，看向張豐眼神異常冰涼。
“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嘗嘗什麽叫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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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於煥帶著一身酒氣, 搖著一把兩面空白的折扇頗為風騷地慢慢搖著進州府，進堂就看見梁端坐在那裏, 一聲“喲”拖得老長，聽著就是明知故問。
“馬上都要到午時了, 閔巡察的一天該不會是從卯時算起的吧。”
梁品回敬了一句閔於煥的陰陽怪氣, 看著閔於煥徑直向自己而來，沒有起身相迎，直接說起了正事。
“閔巡察昨日說要來找我談治旱之事, 我是半分不敢懈怠，昨晚就將了解到的旱情梳理了出來, 並附上了應對之策，想著請閔巡察盡快過目，好盡快吩咐下邊的人開始施行。”
閔於煥走到梁品身邊，卻沒有伸手接梁品遞出來的折子, 從桌案的茶盤裏拿了杯子,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手拿著折扇, 一手拿著茶杯, 懶洋洋地往梁品旁邊一坐。
梁品伸出去的手就這樣僵在了半空中，不過他沒有收回來，把手調轉了個方向, 遞到閔於煥跟前, 說：“閔巡察，請過目。”
閔於煥喝了一口茶, 皺著眉頭咂了咂嘴，說：“這茶肯定是江太安留下來的，跟江太安一個樣兒，又老又陳。梁刺史，得空了讓人換了吧。”
說完才裝作看見梁品手上遞來的東西，放下了手裏的茶盞。正當梁品以為他要伸手去接的時候，閔於煥把手往椅子的扶手上一擱，笑盈盈地看著梁品說：
“我不看。”
來了，這就開始了，比梁品想得還要快上一些。他臉上神色沒變，把折子重新放回到桌案上。
“閔巡察是要聽我當面匯報嗎？”
“我也不聽。”
到了這時梁品清楚了，這個人來這裏怕是沒有把治旱放在首位。既然不談旱情，他也不擺出談公事的樣子了，於是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跟閔於煥一樣，拿了個放松的姿勢。
“閔巡察不了解旱情，如何治旱？”
“不管治旱治水，還是治個其他的什麽災事，不都是一個樣兒，來的路上我已經想好對策了。”
閔於煥把折扇一收，要開始指點江山了。
梁品靜靜地聽著，看他能胡扯些什麽出來。
“聽說吳州沐陽縣的災情最為嚴重，江太安等人想出了開渠引水的法子緩解旱情，目前已經動工了，若此舉成功，吳州的燃眉之急也能解了。所以當務之急，是要確保引水萬無一失，怎麽做呢？”
閔於煥眉毛一挑，換上了副疑惑的表情看著梁品，仿佛是在等他接話。但下一瞬間，嘴角一牽，笑就露了出來，用折扇點了點梁品的肩頭。
“我要你梁刺史即刻動身去沐陽，坐鎮指揮，直至此事完結。”
閔於煥的神色跟語氣仿佛是在跟梁品嘮著家常，可這番話卻處處帶著挑釁。梁品怎麽會看不懂閔於煥的心思，才到就急著把他支走，為的就是架空他這個刺史，待他再回來時，吳州上下不就是閔於煥一個人說了算了，到時候這個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了。
梁品緩緩擡手把閔於煥壓在自己肩頭折扇用指頭架離了，然後手掌一翻握住扇頭，帶了些力氣，把折扇並著閔於煥的右手放回他自己身上，再收回了手，交疊於膝上，慢條斯理地說：
“閔巡察是來治旱的，你的對旱情的指示倡言我本該聽著，可若刺史有異，亦可以自主行事，因為誰也沒有一州府主對本州情況更為清楚。況且治旱巡察使只是個虛職，據我所知閔巡察似乎還沒有品級，既然如此，便無權對我指手畫腳。”
被梁品嗆了閔於煥沒有黑臉，還是那副欠欠的神情，問：“是嗎？那梁刺史說我方才說的哪裏不對？沐陽的旱情不是最重的？還是開渠引水不打緊。”
“開渠引水的事江太安之前指給了吳州的溫家，如今溫家掌家人溫惠在燕嶺湖上坐鎮，我去了不過是多此一舉。前不久州府失火本就缺人手，吳州糧田、桑田等都要走訪查看，閔巡察得把人用在該用的地方。”
“哦？是嗎？那如果我告訴你燕嶺湖上起了事端，溫惠上山當日就被拿住了呢？”
閔於煥看著波瀾不驚的人撐著椅子扶手一下子坐直了，咧開嘴笑了。
梁品眼色發冷，周身的氣勢一下子淩厲了起來，握著扶手上的手指骨節發白。
“哎哎哎，梁刺史你怎麽了？怎麽看著要打我似的。”
閔於煥一開始露出害怕的神情，往後躲了躲，見梁品還是這個反應，有忍不住往前湊了湊，開始打探了起來。
“梁刺史，怎麽我一提溫惠你就這個樣子，不像梁刺史一貫的作派啊，喜歡人家？掛心了？”
梁品沒有接話，還是沈沈地盯著閔於煥，眼神裏面有憤怒，還有被朋友背叛的不甘。
“喜歡人家現在機會來了呀，你帶著人去燕嶺湖，英雄救美把溫惠救出來，溫惠定然覺得梁刺史你英明神武、料事如神，你再安慰安慰，她芳心一系，後面的事兒不就水到渠成了麽。”
閔於煥嘻嘻笑著，仿佛那兩個人的事就這麽成了。
“不用謝我，不用謝我。”
“是你幹的？”
閔於煥自個兒在那傻樂著，沒有聽清楚梁品說的話。
“梁刺史說什麽？”
“在燕嶺湖扣下溫惠的事是你幹的？”
梁品聲音仍舊低沈，但卻帶上了幾分危險的意味，閔於煥覺得要是自己嘴巴裏說出一個“是”字，梁品的拳頭真的就要照著他臉上招呼了。
“不是啊，我冤枉啊！梁刺史你這是什麽道理，話從我嘴裏說出來，事就成了我幹的了啊。”
“你知不知道在她臨上燕嶺湖的那天早晨，她還專門跑來找我，拜托我留意你的行蹤。”
閔於煥怔了怔，臉上看熱鬧的神情淡了下去。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我在說什麽你自己清楚，你不是也沒藏著掖著麽，秦留芳。”
在此之前，他並不打算跟閔於煥提起秦留芳，因為他想存下t一絲對秦留芳的善意。
“你知道瞞不過去，索性一開始就不費力去掩飾。”
閔於煥想說什麽，可梁品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一向溫和的梁品開始咄咄逼人了起來。
“我對你怎麽從一個游道搖身一變成了閔相的兒子沒有興趣，也不想打聽。你來吳州想做什麽沖著我來就是，不要去牽扯旁人。
溫惠從前是怎麽對你的？那時候江太安要燒你祭天，是誰頂著得罪州府的風險跑來救你？又是誰看你可憐在吳州給了你一個安身之處？你就是這麽報答她的？”
梁品問一句，閔於煥的氣勢就矮一分，到了最後無奈地說：“我說了，不是我做的，我昨天剛到，派人去不可能這麽快到了燕嶺湖，更何況我也不會對溫惠下手。”
聽了這句話，梁品攥著椅子的手才松了下去。
“事兒雖不是我做的，這消息卻是真的，梁刺史你去不去呢？”
閔於煥在這個時候調整了自己的心緒，既然決定要做，便不能心軟。
梁品知道這個人再也不會是秦留芳了，冷冷地看了一眼閔於煥，站起來，丟下了一句話：
“既然你能知道這個消息，把溫惠救出來也就是你閔於煥一句話的事。你這一招我接下了，若是溫惠有個三長兩短，你就等著把命留在吳州吧。”
燕嶺湖那山上，炊煙還是如往常一般升起，只是這天燒開了水，一眾人卻沒有米下鍋，甚至連幹糧都沒有領到。
“怎麽沒有糧食了呢？當初招我們上山的時候可說了既給工錢又管吃喝的！”
不在湖邊上的人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只以為又像以前做工的時候，那些工長故意不給他們工錢，克扣他們口糧。
“本來是有的，可一覺醒來存著的米糧就被不見了，我還沒問你們呢，是不是你們給偷了！”
負責發口糧的是溫家帶上來的，大家都叫他湯六。湯六也覺得納悶兒，夜裏他們幾個都睡在附近，沒有聽到一點兒異響，怎麽早上起來糧食就神不知鬼不覺地一點兒都沒有了呢？
“我們偷了？你不拿吃的出來就算了，怎麽還倒打一耙呢！告訴你，你可別在這裏仗勢欺人，我們雖然窮，可都是良家子，誣陷我們偷東西，證據呢！”
來討說法的人聽了這話也怒了，聲音一起，附近的人都三三兩兩地圍了過來。
發糧的人被叮囑過，不能跟這裏的人起爭執，於是息事道：“隨便說一句你急什麽，我上去跟林掌事稟報一聲，順便拿糧下來，你們安分一點，溫家肯定說話算話。”
湯六上山的路上碰見幾個熟人，一問才知道原來其他糧點的糧食也被偷了。幾個人一合計覺得事情不對，加快了上山的步伐。
一行人還沒走到湖邊，吵嚷之聲久傳進了他們的耳朵，這上面因為丟糧的事已經鬧起來了。
原來，不知是他們幾個守的地方糧食丟了，整個山上存著的糧食一夜之間都被人偷了，一點兒都沒有給他們剩，這下是真的開不了鍋了。不過，也有例外。
溫家給做工人的糧食每天發一次，量都是算好了的基本上剩不到第二天。大夥兒餓著肚子起來吃不上飯，發糧的說去要也不見人回來，餓得不行自己上山一看，他們連口墊巴的東西都沒有，這些人居然能盛出來滿滿一大鍋白米飯。
有糧吃的不是別人，就是徐三他們一行人。
開始徐三以為是哪個飯量大的人天天在這兒沒吃飽，專門鬧事來了的。對付溫家的人已經夠他受的了，實在拿不出精力管這些事，便叫人拿了他們之前從溫家人那裏搶來的糧食，分給了來的人。
可是後來上來的人越來越多，都說沒有糧食吃不上飯，徐三開始覺得不對勁了。他們占的糧食也不多，肯定不夠這些人分，更何況沿途這麽多糧點，怎麽一夜之間糧食都被偷光了呢。
“肯定是那個臭娘們兒搞的鬼，我就說她怎麽那麽老實，我們說什麽就答應什麽。”
張豐曉得來龍去脈後，轉身就要去找溫惠。
溫惠被綁在一個用茅草搭的、勉強能稱為棚子的東西下面已經快一天了，熱不說，還有各種蚊蟲，她被綁著趕不了，身上的藥囊被繩子纏著也發揮不出來功效，束著的胳膊和腿被咬了一個又一個大包，癢得她抓心撓肝，扯著嗓子問候了徐三等人的十八輩祖宗。
一天粒米未進，只有徐三怕她熱死了給她灌了一下水，溫惠這個時候已經脫力了，不過看著張豐怒氣沖沖地走進來，還是忍不住牽了一下嘴角，她知道鄒林已經得手了。
上山的時候溫惠就猜到了這夥人不是那麽好對付，若真硬碰硬把這些人給打服了，田松茂說不定就等著她這麽做，好去造謠她虐待做工的人，又是一樁麻煩事。
田家的人不是喜歡挑事兒麽，她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徐三看看，吃飽和義氣之間，這些人會怎麽選。
她專門把鄒林並著另一半人留在山下，沒有知會山上的任何人，就是為了留這一手。
“外面的事，是不是你搞的鬼？”
張豐揪住溫惠的頭發，往上一提，想看清她臉上的神色。
“什麽事情，我不知道。”
“臭婆娘嘴硬。”
張豐一巴掌扇在了溫惠的臉上，溫惠頓時覺得耳朵嗡嗡的，嘴角的肉也磕到了牙齒上，血腥味在她舌尖蔓延開來。
“說，你把糧食藏到了哪裏，不說出來有你好受的。”
而這個時候在外邊，有人在人群中說：“聽說昨天溫家當家人一上來就被這群人給扣了，問她要糧食，溫家人肯定不幹，這才把糧食都收了回去。”
說話的人圓臉招風耳，不是鄒林又是誰。
“徐三哥他們要糧食做什麽？”
“肯定是看溫家有錢，想刮點油水。”
“不是的，徐三哥說要來了糧食把分給我們，還有銀錢呢！”有人幫著徐三說話。
“我們要那錢做什麽！我們堂堂正正做事，腰板挺得直，溫家又不是沒給我們工錢，把人當家的扣在這裏，逼人家拿錢糧出來，不是強盜又是什麽！”
這個瘦長精壯的漢子是從山腰上來的，這才聽說發生了這等事，替溫家鳴著不平。
“溫家為富不仁 ，我們只是想讓他們把吃進去的吐出來而已。”
徐三說著，把他們行事與強盜行徑劃開。
“不管溫家如何，我問大家，這個日頭大家願意上山是為了什麽？難道不是為了能夠把渠打開，讓水能流到沐陽城裏，不說能灌上田、澆上菜，能讓苦了那麽久的鄰裏鄉親有口水喝我們就心滿意足了，大夥兒說是不是！”
說話的是個須發泛白的老者，和眾人一眼光著膀子，幹癟的皮肉貼在身上，肋骨一道一道都能數出來。
“對，齊老說得對。”
“對啊，我們不是來掙那一口吃的，就算溫家不發錢發糧，我自己帶著幹糧也願意上山！”
“我也是！我是為家裏人能少遭點罪來的！”
“對啊，你在這兒整這出，不是耽誤大夥兒的功夫麽，快把溫家的掌家人放出來！大夥兒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不然明日又廢了。”
鄒林話音落下，不少人跟著附和。他看周圍的人情緒調動得差不多了，徐三還等著想說什麽，撒腿開始往溫惠被關押的方向沖，邊沖邊說：
“別跟這些人這麽多廢話，我看他們就是來搗亂的，我們直接去找到溫家當家的，把人給放出來！然後把這些人藏著的糧食找出來，分給大夥兒，哪有他們吃飽，我們餓著的道理！”
這個時候只要有人出頭，有不怕沒人跟上來。
鄒林來到窩棚處的時候，張豐揪著溫惠的頭發正要打第二巴掌。
鄒林從小在溫府長大，雖說溫惠總是恨鐵不成鋼，嫌他不夠機靈，可該疼的時候是真把他當弟弟來疼的，哪裏見得了溫惠受這般屈辱，當下紅了眼就往張豐身上撲過去，讓溫惠脫險了。
鄒林還是個半大小夥子，身子骨還沒長開，比不得張豐這個賣力氣的人強壯，可在憤怒加持t下竟能跟張豐扭打在一起，好一會兒張豐都沒站起來。
這時候，後面跟來的溫家人到了，見溫惠頭發散亂，一邊臉上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嘴角還淌著血，都血氣上湧。一部分人給溫惠松綁，一部分人跟著鄒林往張豐身上招呼，準備下死手。
“你們住手。”
溫惠叫停了出手的人，只有鄒林臉上掛著彩還在往張豐身上踹。
“林子聽話，過來。”
“姑娘，她打您，怎麽能這麽算了！”
用的力氣太大，鄒林的臉都漲紅了，被身後的人架了起來，帶到了邊上。
溫惠坐在地上，試著活動早就麻木的手腳，散亂的頭發貼在帶血的臉上，顯出了一絲邪氣，看向張豐眼神異常冰涼。
“死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讓他嘗嘗什麽叫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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