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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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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錢

梁品叫住了溫惠, 就在溫束楚的兩個孩子來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了哪裏還能看到吳州的賦稅和錢款的進出。

“溫姑娘,還是方才的事, 耽擱不了你多久。關於吳州的稅項,州府那邊記載的是所收稅款, 而進去的錢,必然有出來的地方。進到州府的記錄燒沒了, 可民間所出仍在。”

“但州府收稅按每戶土地來收的, 零雜得很,難道要一戶戶過問?”

溫惠琢磨著梁品所言之意,這雖然算得上是一個法子, 把每戶交的稅目加起來,再與州府上交給朝廷的一對比, 有沒有貓膩自然一清二楚,可是照這個查法,沒有幾個月是做不下來的。他們既沒有時間,也沒有人手。

“不必, 各州上都有些大戶占了稅賦大頭, 而這些人家又不比普通人,一定會記載得清清楚楚。很多東西都可以以小見大, 稅賦上也不例外, 我覺得可以一試。”

溫惠垂目,把梁品的話在腦子過了好幾遍,接著擡頭帶著探究打量著梁品, 想從他的臉上讀出些他的心思。知道州府失火的消息後, 溫惠便不讓在無人看管之處上燈了,隨用隨點, 故而眾人走後廊下也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月亮灑下一點冷光,映在梁品一側臉上,顯得整個人深沈而又冷靜。

他沒提有哪些人家,可一想就知道,吳州上稅的大戶,溫家怎麽會不在其中呢?

溫惠後退一步,生出了幾分警惕。

“梁大人什麽意思?”

“溫家絲綢生意整個江南都能占一頭,城外又莊地眾多,每年上的稅肯定是筆不小的數目,若溫姑娘肯借我看看,說不定能發現些什麽。”

溫惠就知道,他嘴裏說的就是溫家。

“不行,你說過的,不再揪著溫家的生意不放。”

她對梁品又要看溫家賬本一事十分抗拒,上回為看賬本出了t什麽事,這個人難道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他不膈應得慌嗎?溫惠再退一步,背都靠到了走廊的柱子上。

“我確實說過這話,可這回我想看的是稅目,與溫家生意無關,那件事後我也從沒想要揪著溫家生意不放。溫姑娘你想想,要弄清楚吳州的謎團,是不是就只剩這一個法子了?”

兩人交談此事聲音本來就放得低,梁品見溫惠走遠了,怕她聽不清楚,往前邁了一步。男子步子比女子大,他的一步頂溫惠兩步,二人又回到了原先的距離。

溫惠不想去想,更不想聽梁品在這裏勸,而她又退無可退,便轉身朝眾人離去的方向去了,想追上阿萱跟二郎。

“那也不行,做生意賺多少錢與交多少稅錢息息相關,怎麽就跟溫家生意不相幹了?萬一你能看出些什麽,那不是又要把溫家推進火坑裏去了。”

梁品見溫惠拔腿就走,連忙追了上去,隨口問:

“溫姑娘怕我看出些什麽,難道你漏交稅錢了?”

“怎麽可能!”溫惠突然擡高了音調,而後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又忙笑著打哈哈掩飾。“我怎麽可能會漏交稅錢呢,溫家不缺這兩個錢,多的都交出去了,克扣餘下的又有什麽意思,錢是賺來的,不是省下來的,該交的稅款肯定一分都沒有落下。”

溫惠那句話的聲音有些大,走在前面的丫鬟們都駐足回頭,探究著發生了何事。

“阿萱和二郎你們先回去,姨母有些事要跟梁大人商量,馬上就來。”

交代完後她又立馬轉身,把梁品推到一個死角裏面,這個地方不怕有人會偷聽了去。

梁品這個人沒什麽官架子,他們相熟之後言行上都隨意了許多。與溫家生意沾上了邊,溫惠便露出了掌家人的姿態,交著臂把梁品堵在墻角裏,回想著他方才的話,腦子裏天人交戰。

梁品見溫惠的動作只覺得就像母雞護崽一般把溫家護在了身後,仿佛他是入侵外敵,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溫姑娘,我發誓我只查州府的過錯,其餘的一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怎麽樣?”

“當真?”

溫惠擡著下巴,並不敢完全相信。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你還沒騙過我?”

溫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人怎麽好意思說出這句話的。

梁品意在表明他與溫惠合作之後與她所言之事沒有保留,話一出口他馬上也就想起了往事,心裏一虛,氣勢就又低上了一截。

“也就那一件事,此後便再未對你說過任何假話。”

“何止一件事!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你編的故事,唬得我是團團轉。梁大人,有因必有果,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不敢立馬答應下來了吧?”

溫惠此時占理了,討價還價的氣勢也就拿出來了。

“我的名字沒有騙你。”

“你叫雲行?”

“我單名品,字雲行。”梁品見溫惠接話,繼續道:“至於我的身份,隱瞞的都是官職上的事情,兗州貢生、錢王氏外甥都是真的。那個時候我也確實是想順道去寧州給我姨母祝壽,若說我編故事,也就是被你拿回吳州的時候編了一通,為的也怕洩露了此行的目的。況且你我之間的事已經說開了,你不必再對我這麽防備,如今吳州財庫虧空,查清其中原委才是正事,我沒有揪著你不放的道理。你不是也盼著能把這件事查清嗎?”

梁品說得那叫一個言辭懇切,溫惠再咄咄逼人就顯得她小氣了。

“你只能在我眼皮底下看,溫家的賬本不能離開我的視線,不準拿紙筆謄抄。還有,看了有關溫家的東西不準拿到外面去談論,若是給溫家惹了麻煩……”

溫惠故意在這裏停住了,帶著點狠勁稍微湊近了些說說:“你是當官的,我不能把你怎麽樣,但是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你過得不舒坦,就像嗓子眼裏卡了東西,讓你咳不出來又咽不下去,等著難受吧。”

說完,卸下了雙手交於身前的防禦姿態,給梁品讓出了一條路。

“我的條件就是這些,梁大人答應不了我也沒法子了。”

梁品無言,溫惠說得這些他根本想也沒想過,只能說前面賬本那件事讓溫惠心裏有了芥蒂,他也是自食惡果了。

“溫姑娘說了算。”

“那好,明日巳時你來我院子裏。”撂下這句話溫惠就想走。

“不行,我明天一早還要去州府處理事情。”

“那你什麽時候得空?你得提前跟我說了,我還要處理沐陽那邊的事。”

“今晚就可以。”梁品實在是抽不出來時間了。

“今晚?梁大人,現在亥時都將近子時了,聽人說你天沒亮就出門了,你還不去緊著休息嗎?”

溫惠覺得不可思議,聽梁品的語氣,竟有種不睡覺了的意思。

“州府那邊我脫不開身,明晚能不能回來還未知。而且不知長安派下來的人何時到,這件事情宜早不宜遲,這個節骨眼上,想到什麽最好就做什麽,拖不得。”

梁品這麽一說,溫惠也覺得是這個理,江太安留下來的東西晚發現了一天就被燒得一幹二凈,確實拖不得。

“可今晚我答應了阿萱和二郎要陪著他們的。”

“溫姑娘陪著他們歇下就是,可以讓人把賬本帶給我,我……”

“不行!”梁品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溫惠一口打斷。“我說了你只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看賬本。”

“溫姑娘,我發誓,除了看再不做多的動作。”

“我才不相信人嘴巴裏說出來的那些話,若發誓有用,被雷劈死的人估計都可以摞得比夕霞山還高。”

“那你找紅菱姑娘看著我,你自己的人你總該放心了。”

“我是放心紅菱,可是我不放心你啊,論心眼兒紅菱哪是梁大人的對手。”

梁品張嘴了張嘴,卻不知說什麽好,舌戰群儒也沒這麽費勁兒。

溫惠見梁品情態怕他覺得自己是故意為難他,於是補道:“這樣吧,你去我房裏等我。我把阿萱和二郎哄睡之後再偷摸著回去。只是我先說好了,你也看見了方才二郎哭成什麽樣子了,若二郎醒了再鬧,說我騙他們,我是沒法子了,你可得去哄好了。”

梁品點頭答應,只是有一事他覺得有些不妥。

“溫姑娘,夜深人靜的我去你房內不太妥當,被人看見了別誤會了去,要不……另外找個地方。”

溫惠不以為意,反倒覺得梁品婆婆媽媽的。

“這黑燈瞎火的,我抱著賬本走來走去萬一弄丟一本怎麽辦?在我房裏看是最妥當的。”

“可是……”

“可是什麽可是,這裏是溫家,誰敢說我的閑話,皮癢了不成。再說了,你做梁上君子的時候又不是沒去過,別以為我不知道,現在當著我的面就去不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梁大人就喜歡偷摸辦事呢。”

這句話徹底讓梁品偃旗息鼓,誰讓他理虧呢。

“就這樣說定了,別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上浪費時間,我先去看阿萱他們,你若等不住外間的涼榻上小睡一會兒也成。”

溫惠沒再停留,轉身匆匆去了,只給梁品留下個匆忙的背影。

雖說有溫惠首肯,梁品還是沒有先去溫惠房裏等她,差了石頭去溫惠院子裏守著,讓他看見溫惠就回來叫他。自己沖涼洗漱了一番,換了身衣服,廢墟裏穿行染了一身灰還沒時間打理,不想把粉塵和汗氣帶到姑娘家的房裏。

二人再見時子時都過一半了,兩個都是能熬肯扛的人,倒是沒在彼此的臉上看到多少疲色。

溫惠跟紅菱兩個人抱了兩三次才把賬本從裏間搬完,比梁品上次見的要多上許多。

“自我掌家開始,溫家所有的生意賬目、銀錢往來、稅款借貸都在這裏面了,這是按年的,這是按類目的。梁大人,請。”

溫惠不知道梁品究竟是怎麽個以小見大法,在她眼裏這些東西只是一個個進項和出項,合起來只能看出溫家經營得如何,其他的她沒有半分頭緒,也幫不上什麽忙。她看著梁品一頁一頁翻動著紙張,目光流轉,認真非常。

“你……是真的t在看嗎?”

溫惠初掌家時,根本看不懂她娘留下來的賬本,字她都認識,可合在一起就不知其意思了,花了好久才弄明白。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是眼睛盯在一個地方就看不走了,腦子不動,神也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她見梁品似乎是真的在讀,忍不住出聲問著。

“看什麽?”梁品有些不明白溫惠的意思。

“你讀這些真的讀得明白嗎?”溫惠換了一種問法。

“我不需要像溫姑娘一樣把每項連起來看,只需看看每項進出事由是什麽就行,不難的。”

其實這也是梁品練出來的,按巡州縣最重要的一項事務就是查稅。

溫惠點點頭,怕打擾梁品,不再去細究。只是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頗有些催眠,溫惠盯著盯著上眼皮和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梁品聽溫惠這邊沒聲了,擡頭一看,她已經抱著一個裝賬本的木箱枕著睡著了,本想喚醒她讓她去歇下,可是轉念一想溫惠絕對不肯,就讓她繼續這麽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溫惠被梁品搖醒,聽他問著:“溫姑娘,怎麽溫家從元豐十五年起還在一直交著商稅?”

溫惠才醒,還有些不清醒,一臉茫然的看著梁品,沒聽太清楚。

“你看這項是不是商稅?”

梁品指著賬本一處,遞給她。

“對,就是商稅。怎麽了,我可是按著規矩,繳足了的。”

溫惠以為梁品是在質疑她交的數目不對。

“不是,元豐十五年閔相改稅法,康朝全境只征夏秋兩稅,禁止外征,嚴加督查,商戶亦是如此,溫家為什麽還在交商稅?”

梁品一直往後翻了,直到今年溫家還在交這項本不該交的稅項。

“沒有聽過有此敕令啊,商稅一直以來都是商戶要交的,吳州都是如此。”

溫惠見梁品蹙眉搖頭,慢慢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而且就算是商稅的時候,也是按三十之一收,但是你的賬本上寫的是十一而稅。一百兩銀子,溫家就多交了將近七兩的稅。”

從頭到尾,溫家所交的商稅就與朝廷規定的對不上號。

溫惠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瞌睡也全醒了。

“什麽!一百兩多交七兩,我這些年多交了這麽多銀錢!這麽說吳州商戶每年都在多給州府交錢,那麽多錢,州府偷拿去做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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