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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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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口中的人此時正被吳桑纏著要給他蹭破了油皮的手背裹傷, 無論秦留芳怎麽說不用,吳桑就是不肯走,沒辦法最後只能把手給伸了出來。

溫惠和梁品跨進秦留芳的房門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 吳桑見有人來,擡頭跟他倆打了聲招呼, 臉上得逞的笑意是掩也掩不住。

果然,少女的心事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進門前溫惠還想著要怎麽盤問秦留芳, 可是見他秀出拳腳之後給自己盤了一朵桃花, 一時間又不知是該走還是該留。走吧,秦留芳是個道士,吳桑若真上心了該如何是好?留吧, 她跟梁品兩個人又稍微顯得有些多餘。於是她側頭,想看看梁品是個什麽反應。好巧不巧, 梁品這種場面也見得少,二人只能面面相覷。

這邊秦留芳聽到動靜,見了兩人就像見到救命稻草似的。

“溫姑娘,梁兄, 快來快來。溫姑娘你勸勸吳姑娘, 我這手上的傷回來一下午都結痂了,根本不用包成這樣, 說出去都要遭人笑話。”

這溫惠哪裏能勸, 只能說:“人家桑桑一片心意,你就受著吧。”

秦留芳又將求救的目光拋到梁品身上,梁品與吳桑不相熟, 只能回給他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快好了快好了, 你這個人,真是一點耐心都沒有。孫老頭兒跟我說, 被帶銹的刀箭傷了之後一定要好好處理幹凈,不然是要死人的,可不能馬虎了去。”

吳桑仔細地給秦留芳包上最後一層,頭也沒擡地說著。

“那麽淺的傷,清水洗洗什麽沾在上面的東西都就掉光了,哪裏……”秦留芳還沒有說完,被吳桑的眼風一掃,便改了話頭,臉上的無奈也換成了妥帖的笑意。“吳姑娘說得對,多謝吳姑娘。”

吳桑仔細打好結之後松開了秦留芳的手,說:“好了,你可得仔細不要沾水。我還要給孫老頭兒說說今天的事,先走了。”

吳桑一向說什麽是什麽,也沒有拖沓跟不舍,在溫惠有些意味深長的註視下,小跑著出了秦留芳的院子。

秦留芳見人走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被吳桑攥在手裏有些發僵的手腕,一擡頭就看見對面兩個人嘴角都帶了些耐人尋味的笑。

“你們倆可別這麽看著我,我是個道士,早就不為紅塵所動了。”

溫惠挑了挑眉,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你跟我說有什麽用,到時候孫成來找你了,你再想想怎麽解釋吧。”

孫成是吳桑的養父,走南闖北一輩子也沒有娶妻生子,人到中年在吳州河邊撿了個女嬰,從此把她帶在身邊。他對外說這輩子不願受束縛,也不愛當什麽爹,便以州為姓,撿著女娃的時候又是桑葚正熟的季節,便給她取名吳桑。

他不讓吳桑叫他爹,可打小就對這個女娃寶貝得緊,一個絡腮胡的莽漢子整日“桑桑”“桑桑”地喚著。吳桑算是被他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孫成怕自己去了後沒人管吳桑,除了練武沒讓她吃過什麽苦,他說這樣他就不怕她被人欺負了。吳州的人也清楚,沒有人敢把主意打到吳桑頭上去。

秦留芳打了個冷戰,但願吳桑那妹子只是今日在湖邊遭了邪,豬油蒙到了腦門兒上,不然孫成肯定要提著板斧要來把他劈成兩半了。

溫惠瞧見秦留芳吃癟的神情,覺得有些好笑,笑過之後才記起她來找秦留芳是有事的。

“秦留芳,我和梁大人呢是專程來跟你道謝的,要不是有你,這個時候溫府該掛喪幡了。”

“哎,客氣客氣。你們一個是我溫姑娘,一個是我梁兄,我秦留芳這個人可是能為朋友兩肋插刀的,謝的話就別再說了,說多了生分。”

秦留芳連連擺手,仿佛吳桑一走這個人的封印就解開了,整個人松弛了下來,又是以往那個不著調的秦留芳了。

“不過秦留芳,你這一身功夫哪兒來的?”

溫惠坐著把雙臂往跟前一抱,等著秦留芳給她一個解釋。可秦留芳並未如她預想的那般有閃躲敷衍之色,竟是帶著不解反問起她來。

“你不知道道士都是會功夫的嗎?”

秦留芳胡子拉碴的臉上就寫了兩個字“真誠”,弄得溫惠懷疑起自己了。

“道士都是會功夫的嗎?”

“自然,溫姑娘不知道嗎?”秦留芳說著,仿佛這是個人盡皆知的事實。

溫惠滿臉疑惑轉向梁品,見他臉上也露出些許懷疑方知這不是個常識。

“普通道士或許會練些拳腳強身健體,可秦道長的身手舒展利落,絕不是什麽粗淺功夫,若真要比試,吳姑娘都不一定是你的對手。”

溫惠聽了梁品的話,眼睛一瞇,語氣中帶了些威脅。

“你今天不說實話,就休想從這個凳子上挪開。”

“我身手好只能說我刻苦啊,別人吃飯我習武,別人打坐我習武,誰還不允許道士練身本事了啊。”

溫惠見秦留芳胡扯的本事又上來了,正想再嚇他兩句,就聽梁品在那兒說:“不過道教確實有些教派以武見長,就像長安鼎山上的青雲觀,好些王公貴族想請其中道長下山教習其子孫都未嘗如願,可見其造詣之高。而且秦道長曾說自己與青雲觀有些淵源,所以拳腳好些倒也說得通。”

“你看你看,還是我梁兄見多識廣。溫姑娘,我這功夫師傳而已。”

梁品話音才落,秦留芳就趕忙接上了,生怕再等一等,梁品嘴裏再冒出個轉折出來。

“那為什麽之前州府抓你的時候、還有鐵匠上門砸你鋪子的時候你都不動手?”

既然秦留芳有這功夫,她當時就不費那個勁兒了。

“溫姑娘,那些人又不是窮兇極惡之徒,我出手若一不留神把人打出個好歹來,豈不是罪過麽。再說,我一個修道之人,哪有那麽小心眼,一言不合就開打的。”

溫惠聽著秦留芳這句解釋,算得上是今晚最懇切的話了。她繼續死盯了幾眼,接著才松下手臂,一撐桌沿站了起來。

“好吧,姑且信你了。我走這麽一遭,那句謝是誠心的,你早些休息吧,我們走了,不耽誤你‘養傷’了。”

秦留芳見溫惠看了一眼他被吳桑包得像個饅頭的手狡黠一笑就出去了,無奈地搖了搖頭。

“秦道長,若以後有用得上梁某的地方,知會一聲就行。”

表謝意的話溫惠已經說了,他就再不贅述了。

“既然如此,我方才以眼神向梁兄示意,梁兄為何不幫我?”

“嗯……這個我確實沒轍,我一個外人無論是插手還是出聲都會傷了小姑娘的面子,秦道長既然推不掉,不如就好好受著吧。”

說完臉上掛著梁品那標志性的微笑,拍了拍秦留芳的肩膀,跟在溫惠後面出去了。

秦留芳看著梁品的背影搖搖頭,果然日久見人心吶,沒想到他這梁兄也是個蔫壞的人啊。

出了秦留芳的院子,二人還有一段相同的路要走。

“你方t才為何要幫秦留芳說話?”

其實溫惠聽出來了,梁品那一段青雲觀的言論是在幫秦留芳解圍的。

“無論秦道長功夫哪裏來的,今日你我二人能脫險,他都功不可沒。君子論跡不論心,秦道長身上有故事,你我二人都清楚,只有犯人才需要審問,於朋友而言,時候到了,自然就願意開口了。”

梁品一段話把溫惠說得有些慚愧,她跟秦留芳關系稱得上好,可她好像從來沒有想著去當一個可以傾訴的朋友,她身上的防備太重,時間長了就像長在身上了,對誰也卸不下來。不過心裏這麽想,嘴上還是要硬一硬的。

“你什麽時候跟秦留芳這麽要好了?他都開始跟你稱兄道弟了。”

梁品微微擡頭轉了轉眼睛,還真認真地想了想,說:“說不上來,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就熟稔起來了。”

“那你把他當朋友嗎?”

“當,秦道長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

溫惠垂下眼,反問著自己,她把秦留芳當朋友了嗎?當的吧,她都能為秦留芳去得罪州府,還算不上朋友嗎?可是她又為什麽總是忍不住要猜忌秦留芳呢?難道她根本就是個薄情冷性之人?

“溫姑娘也是。”

“我是什麽?”溫惠見梁品冷不丁提到自己,還沈思在自己的反思中沒反應過來。

“溫姑娘也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

溫惠聽到梁品的這個評價,一時間有些錯愕,她想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在說笑,不防一眼撞進他平湖秋月一樣靜柔的目光裏。從來都是和她談生意人多,跟她談心的人少,兩相對望沒來由地有些慌張,忙移開了目光,換上笑來掩蓋。

“在我心裏從來都是利益大於情誼的,梁大人還是不要想著跟我做朋友,當心有一天我把你給賣了。”

梁品笑了笑,知她的性子,也不與她爭辯。如今他與吳州瞞報旱情的真相只有一紙之隔,他有預感,就快結束了,結束之後他也該走了。

“以後回了長安,我會記得我在吳州的兩位朋友的。”

去到什麽地方、遇見什麽人、要做什麽事往往都很奇妙,有的時候不經意間的一個決定,在當時看來稀松平常,卻不知不覺改變了整個人生的走向。

梁品說完這句,恰好也到了他們分別的岔路口。

“好了,在溫府裏我就不送溫姑娘回院子了,溫姑娘早些休息。”

對梁品這番“朋友”的言論溫惠有些不知怎麽回應,不是她不願意交梁品這個朋友,而是他們之所以能走到一起全是因為利益的交換,若利益摻雜上情誼,這樣的情誼既不純粹,而且真到了利益取舍時也不果決,只談利益就要簡單得多,她向來都是如此。

謝天謝地這段路走完了,說了聲“梁大人也是”,快步走開了。

此時,梁品口裏的另一個朋友正看著桌子上排的銅錢出神,臉上神情是少有的凝重。

溫惠和梁品走後,秦留芳猶豫再三還是決定給吳州這個地方蔔一卦。他從前給自己立過規矩,不算除人之外的氣運,可今日象湖邊那麽一遭讓他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不對勁到他覺得可能要出大事。

卦象出來後,秦留芳看了半天又抹掉重新排了一卦,兩卦如出一轍。看不出來吳州的旱情什麽時候能有緩解,反而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的意象——兵患。

吳州在江南腹地,怎麽會有兵患呢?

無論是北方羌戎還是西南真夷據此都有幾千裏,若是外族都能打到這裏來,估計離亡國也就快了,而且這幾年也沒有聽過邊境有異動。若不是外患,那就只有內憂了,吳州這個地方真的要亂了嗎?

秦留芳想了想,跑到院子裏,也不嫌地上硌得慌,就地躺下了。元含老頭兒跟他說過,卦象與星象是相通的,若遇著難解的卦,可以輔借星象觀讀,方不易錯。

可是吳州好久都沒下雨了,塵埃飄在空中掉不下來,雖無雲遮蔽,但看起來是霧蒙蒙的,許多星星看不真切。其實就算能看清,秦留芳也不一定讀得來,那時候教習星象是在晚上,元含老頭兒說話又慢悠悠的,三個晚上他能睡上兩晚半,從始至終都沒聽明白過。

他就是心裏有些亂,他天天算命給人答疑解惑,卻永遠開解不了自己。

秦留芳把手枕在頭下,仰面看著圍墻與屋頂分隔出的一塊夜空,逼仄卻讓人心安。就像吳州這個地方一樣,與長安相比小了太多,卻能容下他在長安安放不了的心與身。

也不知過了多久,西方的天邊逐漸泛起了紅色,離天亮還早,更何況太陽也不是打西邊出來的,那是火光!

秦留芳猛地站起來往旁邊的石桌上一跳,確認有地方失火了無疑,而那個方向,是州府所在之地。

秦留芳望天長嘆了一口氣,看來還是要做下那個決定了。他進屋拿出筆墨在紙上寫了什麽,放進一個特制的小管裏,然後取下廊上掛著的鴿子籠,給鴿子戴上。

這只鴿子是一天早上,連鳥帶籠被人給放在他鋪子門口的,信管裏沒有信,顯然是讓他送信的。這麽久了,他沒有什麽事好與人聯系的,就連江太安那時壓著吳州旱情他也是想著用郵驛帶信到青雲觀。可今時不同往日,這胖鳥吃了自己那麽多鳥食,是該拿來用一用了。

“你別怕,不會把你毛拔了拿去燉湯。天亮了你自己就飛出去,關了你這麽久,也不知道你忘了回去的路沒有。不過忘了也沒事,我這個人啊大度得很,實在找不到路飛回來也行,到時候還是好吃好喝供著你,你看怎麽樣?

不過既然有人把你帶到我這兒了,你就鐵定不是個孬鳥。去吧,看看你究竟能把誰給帶來。”

秦留芳沒有關籠門,說完就回了房裏。他做了他能做的,其餘的就交給命運。

那只鴿子帶的信上只寫了三個字:“吳州,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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