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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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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身

秦留芳看著屋子裏除了梁品和鄭崇都沒了意識,便停了下來,放下手裏的拂塵t,湊到了梁品跟前。

“在我放你之前你得跟我說,你究竟做了什麽事,引得溫姑娘下了這麽重的手。”

“溫姑娘打聽出來我所言有假,知道我騙了她。”

梁品雖選擇信秦留芳,可仍舊不敢全盤托出。

秦留芳聽了搖搖頭,他了解溫惠。

“若只是因為騙她,她不至於給你手上來一刀,一定是因為別的事。雲……梁大人,你的身份我暫時信了,可這件事你不跟我說實話,怕是我還不能放了你。”

梁品盯著秦留芳,這人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神神叨叨的神情,看得出來若他不說,他是走不了的。

“我拿了溫家的賬頁。”

“賬頁?你拿溫家賬頁做什麽?”

“溫家疑大肆囤糧,有借天災謀私利之嫌。”

秦留芳聽完就明白了,若如梁品所說,溫惠拿刀子就說得通了。

“你是監察禦史,為何要管糧食之事?而且溫惠還是商人,不在你官職所轄範圍之內。”

“吳州有旱自年前就從溫家傳出,結果一語成讖,再加之前些日子焚道之事,動靜可不算小。不知朝廷屆時派下來調查的是誰,若不把糧食的事捅出來,只怕要以巫魅之事下手,到那時候你和溫家上下一個都跑不掉。

再者今年江南夏糧已然絕收,糧食之事關乎百姓生死,監察禦史職責雖為監察百官,可所食俸祿來自百姓捐稅,能為百姓說上一句話也是梁某之幸。秦道長,我所言句句屬實,若再拖上一會兒,府衙的驚堂木就要落下來了。”

秦留芳沒有想為難梁品,他只是需要把該問的問清楚。

梁品被解開了束縛就走向鄭崇,後者看著這接二連三的事已經傻眼了,目光在秦留芳和梁品臉上來回跳動,既不解又疑惑。

“大人,那個道士為什麽要幫咱們?咱們不是還查過他嗎?是不是又是什麽圈套啊?”

梁品沒時間跟鄭崇解釋這麽多,只說:“我和他有些交情,可以信他。”

鄭崇一掙脫繩子就連忙查看起梁品手上的傷來,只見梁品的手掌被貫穿,手心手背皆是血肉模糊,他倆的衣服都沾滿了汗和土,於是起身撕了房內的簾子給他裹傷。

“這個溫惠平日沒看出來,竟這麽心狠手辣,大人可不能這麽輕易放了她。”

“這件事先放在一邊,崢嶸你聽我說,現在你即刻啟程趕往容州,告訴江南觀察使朱韌朱大人吳州的情況,請他速派人到吳州,接著你馬上回京,給裴大人報告實情。我在吳州停留,確保這邊無事之後再返回京城。”

梁品任鄭崇給他綁著傷處,認真叮囑著。

鄭崇聽完楞了,擡頭問梁品:

“咱們不一起走?大人,咱們是來查吳州旱情的,如今該查也查清楚了,大人您就別再去蹚這趟渾水了。我一走,您就是一個人在這裏,江太安守著這消息這麽久,哪裏容得下朝廷來個人把吳州的情況都捅出去,肯定要想著法兒地封您的口。溫家也不是個善茬,溫惠現在知道了,肯定也不會輕易放過您,若您出事了怎麽辦?到時候連個遞消息的人也沒有,咱們別去管這些閑事了。”

“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一路上得警惕些,別又像這回被人捉住了。”

傷裹好了,梁品起身,並不與鄭崇多說,重新束起被溫惠弄散的頭發。

鄭崇正想開口接著勸,可被秦留芳搶了先。

“我覺著有些不妥,梁……梁大人是吧,你怎麽知道江南道上那位觀察使大人不知情?”

梁品聽了微微皺眉,他只想著盡快找個能接手吳州局面的人,情急之下漏了這一點。若真如秦留芳所說,江南觀察使朱韌與江太安有瓜葛,鄭崇去了只能是羊入虎口。

“有道理,那你快馬加鞭,直接把消息和證據送到禦史臺。”

“大人,不可……”

鄭崇著急阻攔,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梁品示意噤聲。

“江太安瞞報旱情的緣由絕不簡單,你我二人此行暗查旱情,我們只查出了吳州有旱,按例還應將其間隱情查出再回京覆命。可旱情緊急、刻不容緩,你現行回京稟告,我留此處繼續探查,合情合理,崢嶸莫要再爭辯,這是命令。”

鄭崇只能吞下到嘴邊的話,懊喪地嘆了一口氣。

“吳州到長安,來去最快也要十天半個月,梁大人一個人能扛住吳州眾吏?”

秦留芳倚在不遠處的柱子上,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試試看吧。”梁品整理過儀容,看著沒有方才那麽狼狽了。“不過還有一事需要麻煩秦道長,若鄭崇順利回京,屆時一定將道長之助力稟明聖上。”

“使不得、使不得,我這人八字與貴人犯沖,大人們送我幾單生意就成。”

過了一炷香,秦留芳被兩個護院打扮的人架著出來,邊走邊哀嚎著:“熱,熱得我喘不上氣了,快去給我叫個大夫!不行了,頭太痛了。哎喲……哎喲!”

就這樣,三人騙過了外面守著的青衣幫眾人,梁品和鄭崇逃出了溫府。

溫惠趕到府衙時,府衙門口正被人裏三層外三層地圍著,裏面不斷傳來棍杖打在皮肉上的悶響和隨之而來的慘叫。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微微發抖的手使勁兒撥開了人群,擠到前面去後一眼掃到和學生一道跪在地上的宋秉書,這才重重舒了一口氣。她想進到堂裏,可今日州府鐵了心要立威,誰也不放進去。

掌刑的皂吏收了板子,隨即就有人把他架起來,跪放在地上,可才松了手受刑的男子就倒了下去,再爬不起來。

坐在堂上的江太安沒有發話,一旁的別駕周齊問:“許季,沖撞府衙居心為何現在該從實招來了吧。”

“大人,當時是太擠了,小的怕摔倒無意中推搡了官差大人,實在沒有沖撞府衙的意思,草民說的都是實話啊!”

許季被打得癱在地上,有氣無力地說著。

“可你們口口聲聲喊著州府無能,要討說法,難道不是對州府心生怨念?你來說說,州府究竟做了何事,引得你們一個個叫喊聲討。”

這個時候,江太安開口了。

“江大人,冤枉啊,草民只是見大夥兒都來了,也來看看發生何事,從沒想過要聲討州府。”

挨了這麽一通板子,許季一腔熱血早就涼透了,現在只悔恨當初跟著人群過來。

“還在嘴硬,那你說說是誰領著大夥兒來的,背後主謀是誰!”

“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我走在路上見大家朝這邊來了我也跟著湊熱鬧,我只看見帶頭的是學堂裏的幾個學生,因為他們穿著儒生的襕衫,一眼就認得出來。”

江太安冷冷地掃了一眼學生所在的那方,審問的所有人都說為首的是這群學生,他倒要看看這些楞頭青待會兒要給個什麽說辭。

“許季,量你未曾妄言鼓動百姓,判你在市人眾中驚動擾亂之罪,依康律,杖八十。方才已經打了你四十杖,再補四十杖就行了。”

驚堂木一響,許季又被架上了刑凳。打了四十杖就已經站不起來了,再打個四十杖估計命就沒了,宋秉書想為這個人說上幾句。

“江大人……”

“爹!”

幾乎是宋秉書的話音剛落,溫惠就叫住了她爹。

宋秉書聽見熟悉的聲音猛然回頭,果然看見溫惠立在人群前,使勁兒地沖他搖頭。他見溫惠臉上滿是焦急的神色,垂下來的碎發被汗濕,貼在了額頭上,看樣子是急匆匆跑來的,頗為心疼。於是收住了話,任慘叫在府衙裏回蕩。

拖走了許季,江太安的眼神看向了學堂眾人。江太安才叫了一聲“宋先生”,立在一旁的皂吏就走向了宋秉書。

“此事與宋先生無關,他是來勸我們回去才被抓進來的。”

譚桓為首的一眾學生見狀跪行上前,擋在了宋秉書面前。皂吏不知該怎麽辦,轉頭望向江太安。

“方才在州府門口宋先生嘴裏振振有詞地與姜司馬辯解,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又與宋先生無關了?”

袁仲謙也看見了溫惠,逮著機會插了一句嘴。

宋秉書的眼神掃過堂上或坐或站的人,對上了江太安的視線,接著側頭對擋在自己身前的學生說了一句“師長講話,不可插嘴。”

又看向了江太安問:“不知江大人方才想說些什麽?”

前面審的那些人打的打了,押進大牢的也押了,怎麽這個宋秉書臉上就沒些懼色呢?江太安想著,抿了抿嘴,這些酸儒就是倔。

“宋先生,都說今日之事帶頭的是學堂的學生,而你又在其中,我想著肯定沒有先生跟著學生幹事兒的道理,只怕這帶頭之人是宋先生你吧?”

“不是的,宋先生今日抱恙在家,學堂下午沒有課,我們幾個偷偷溜出來了,學堂的先生夫子都不知情,更別說宋先生了。”

宋秉書還沒開口,譚桓就搶著解釋,生怕江t太安為難宋秉書。

宋秉書輕嘆一口氣,這些孩子啊,此言一出不就相當於把這事給認下來了嗎,他假意厲聲說:

“譚桓,我平日是怎麽教你的!江大人在問我,你怎麽總是在這裏插嘴,沒有一點規矩!”

“宋先生,這裏不是學堂,先別教訓人了。既然這個……這個叫譚桓是吧,你說其他的人都不知情,始作俑者就是你們幾個了是吧。”

江太安也看出來了,問宋秉書不如問這幾個學生,沒那麽多彎彎繞繞。

“江大人,他們幾個不過是……”

“宋先生,我在問這個叫譚桓的,你剛剛怎麽教你學生的?你忘了嗎?譚桓你說!”

江太安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宋秉書,後者則不得不閉上了嘴。

譚桓是個靈光人,著急承認只不過怕連累到宋秉書,看到宋秉書給的眼色他也反應過來了這問話答得不好就要蹲大牢了,於是也謹慎了起來。

“我們……我們溜出來只是想到處逛逛,無意間在街上和街坊們聊起來,結果越聊大夥兒越激動,就向州府這邊來了。”

“胡說!竟敢前言不搭後語地糊弄本官,是不是要賞你一頓板子才說真話!”江太安存了怒氣,提高了音量。“前邊兒受審的人已經說了,是你們在菜市口大放厥詞,誇大沐陽旱情,瞎編些不存在的胡話煽動不知情的百姓,汙蔑州府,顛倒黑白,其心可誅。你們主使是誰?目的何在?一件件從實招來。”

譚桓一眾學生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今天本來就存了豁出去的心思,只因怕連累宋秉書才說了軟話,被江太安這番混淆是非的話一激,也把被宋秉書帶出來的那絲謹慎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們沒有胡說!……”

“譚桓,住口。”

譚桓義憤填膺正準備慷慨陳詞,痛斥州府謊話連篇,卻因宋秉書突然站起來而被打斷了。

宋秉書本存了想推脫的心思,可奈何前面受審的百姓無一人不是說由學生帶的頭,瞧著州府也沒有息事寧人的打算,與其屈打成招還不如把實情說出來,省得州府眾人在這裏顛倒是非。

“江大人剛才問州府究竟做了何事,引得百姓聲討,我來答江大人這個問題。”

宋秉書說著,才往大堂中間走了兩步就被皂吏按住,膝上挨上了一腳,又跪了下去。

皂吏的雙手壓不彎宋秉書挺起的脊梁,這回任憑溫惠怎麽喊,他都沒有回頭。

“昨日我一位舊友從沐陽縣過來找到了我,一行的還有沐陽官學的陶夫子和他的一位學生。他們跟我說沐陽上塘河已經幹了,百姓吃不上水這事半個月之前已經報給了州府,可修渠一事至今都沒個回應。沐陽縣裏已經鬧過幾回事了,他們實在沒有法子才來了吳州想辦法。

若州府盡心治旱,沐陽百姓怎會頂著酷暑前來陳情?若江大人體恤百姓,又怎會隱匿真相、扭直作曲?若眾位百姓不認同又怎會一呼百應,齊聚州府?

你們坐在堂上的人應該好好聽聽百姓說的都是什麽,田地越分越少、稅賦卻越來越重,如今一朝災起,尋常人家吃什麽?你們用板子來堵住悠悠眾口,這些問題就不存在了嗎?

你們一個個掩耳盜鈴、敷衍行事,對不起你們吃的那份俸祿!大夥兒來評評理,是誰在胡編亂造!又是誰其心可誅!”

圍觀的百姓中傳來的私語之聲越來越大,江太安驚堂木一拍,大喝一聲“大膽”。

“我敬你是學堂先生,可沒想到你竟在府衙之上胡言亂語汙蔑本官,來人!給我打!”

話音一落,宋秉書就被人給架了起來。

“先生!”

“爹!”

溫惠沖開了圍在前面的府兵,徑直跪在了江太安面前,平日溫惠還敢跟江太安對上幾句,全是仗著溫家有錢,而州府上也有需要用錢的地方,可這個節骨眼兒上錢卻不頂用了。

“江刺史,我爹昨日熱癥暈倒,我滿城找他鬧出的動靜不小,大人也該聽說了。他現在還沒好全,腦子熱得不清醒了,都是在胡言亂語,大人見諒,饒了他吧。

前日裏周別駕跟我說的修渠一事我也考慮好了,銀子的事大人們不用擔心,此事溫家一定辦得妥妥帖帖。”

溫惠期盼這以此做交換,平息堂上之人的怒火,可錢的分量跟江太安的面子相比還是有些輕了。

“來人,怎能任由無關之人隨意跑上堂來,把她給我押出去!守不好大堂連你們一塊兒打!”

後邊的府兵上前,一人扣住了溫惠一邊肩膀,把她往外拖。這時宋秉書也被押上了刑凳,木杖落在身上的悶響一聲聲傳進溫惠的耳朵。

“江刺史,我爹年紀大了,受不得這麽重的刑,我願替他挨接下來的板子。”

宋秉書聽著溫惠的叫喊心痛不已,他沒能耐啊,當個丈夫沒能成為妻女的依仗,反而給她們添了不少事。

“阿惠……快走,別管我。”

溫惠掙紮著不肯離去,想再跟江太安求情,可有人這時正低伏在江太安耳邊跟他說著什麽,沒工夫理會她的話。她的力氣也逐漸用盡,只隱隱聽見江太安說了一句“誰來了?”,之後就被府兵架出了府衙,穿過人群往外一扔。

也不知那個好心人接住了她,才沒使她摔在了地上,她轉過頭想道一聲謝,看清了來人卻瞬時楞在原地。

不過最令她驚訝的還在後頭。

她聽見動靜緩緩轉頭,圍在一起的人群讓開了條口子,方才還坐在堂上的江太安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些驚異和疑惑,指著溫惠身後的方向,問來報給他消息的小吏:

“這位就是京城來的梁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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