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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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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

梁品與鄭崇見過面後並沒有忙著回溫府,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可晚霞仍散著餘暉,將西邊天幕的盡頭染成一片紅金,明日又該是個大晴天了。

萬物向陽而生,但這個時節的太陽似乎會把生氣吸盡,白日裏草木和人都被曬得蔫耷耷的,到了太陽落山才會恢覆生機。

每走一段路就能看見幾個孩童成群地河裏鳧著水,尖利的童聲時不時地從河上飄來,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聽見大人們驅趕的叫罵,原來是城裏有些個井幹了,來河裏挑水吃的人多了,而河裏水也淺,小孩兒玩水容易把水攪渾。

可是孩童貪涼又愛玩鬧,上岸後老實一陣,趁著人不註意又跑進水裏了。

水面被攪動後蒸騰起腥氣鉆進梁品的鼻子,他並不喜歡這種味道,在他的印象裏夏天的河邊該是清涼爽快的,而吳州這裏卻不太一樣。傍晚的吳州河邊沒有烈陽當空的炙烤,但依舊悶熱,周遭的空氣仿佛停滯著沒有流動,壓得人略微有些透不過氣來,饒是如此這仍是吳州一天最熱鬧的時候。

喝涼茶時梁品聽旁人說往些年吳州晚上還要熱鬧些,因為氣候不像今年這般幹,河上可以走船,水路上的船會趁著太陽落山停靠補給,也是吳州一景呢。

可是在吳州待了有兩天了,除了捕魚的小舟,他沒在吳州河上見過一條商船。

不知不覺他就慢慢踱回了溫府附近,昏暗的暮光裏,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身邊。

“雲兄,真巧啊,你吃完了遛彎兒呢?”秦留芳熱情地打著招呼,仿佛梁品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老友。

梁品這個人也不端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看見秦留芳如此熱絡,也裝作十分熟稔地問候道:“秦道長別來無恙,又來找溫姑娘了?你這手裏提的是什麽?”

“哦,我昨日鋪子不是被砸了麽,今日又被潑了些東西,溫姑娘下午來看了說那個地方再住下去怕我小命不保了,硬是要我去溫家躲躲。我想了下也是,鋪子裏又沒什麽值錢的,我也挺惜我這條小命,這不就拿了家當過來了。”

秦留芳把他那包袱提起來向著梁品晃了晃,輕飄飄的也沒什麽重量。

梁品一聽心裏沈了沈,他本來吩咐鄭崇明日想辦法去秦留芳那裏鬧點事,把溫恵引過去,自己溜進溫恵的院子探查一番,可秦留芳現在要住到溫府,鄭崇那邊就會撲空。

雖是如此,他的面上卻沒表露半分。

“還是溫姑娘想得周到,菜市口一事之後,道長成了眾矢之的,是該小心些。不過秦道長,都說修道之人該是看淡生死,道長卻說自己惜命,可是於道義有違?”

秦留芳看他一臉真摯,不知道的人似乎真以為他是求知心切,可秦留芳總覺得這個問題多少帶了些情緒,不過自己也沒做什麽得罪人的事兒吧。算了,不想了,就這點事能跟人翻臉?不值當,嘿嘿一笑,回道:

“非也非也,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即生之,就不能動之於死地。雲兄,修道之人講究順勢而為,萬般不是有生的機會卻偏要留下來等死,那怕不是修道,那是趕著投胎。”

梁品失笑,別的不論,單說秦留芳這個人還是有幾分意思。說他不像個道士吧,道法什麽的張口就能來兩句,說他像個道士吧,除了那一身道袍行事說話又沒有幾分道士的影子。如不是公務在身,他倒是有些想了解了解這個人。

“雲兄今日是不是在什麽地方聽了些關於我的讒言?”

秦留芳冷不丁問一句,梁品這才有幾分回過神,因不能按計劃行事,自己心裏有幾分浮躁,他覺得自己沒有表露,可還是被這個秦留芳捕捉到了。這讓他重新審視起對面這個人來,此人的心思只怕在溫惠之上。他佯裝不解,反問:“道長何出此言?”

秦留芳神神秘秘壓低了聲音說:“不瞞你說,看人這一塊可是我吃飯的本事。有的人來找我算命,我不用看他生辰八字,也不用起卦,一眼就能看出他過得怎麽樣,說的是真還是假,甚至想得是什麽。”

既然這個人不好糊弄,那就給他來真的。

“哦?那秦道長覺得我過得怎麽樣?”梁品順著他的話問著。

秦留芳聞言站直了身子,仔細打量著眼前這人的面色。

“嘶……雲兄天庭飽滿,印堂發亮,從小到大運勢應當都是不錯的。只不過眼下發青,目間略有疲色,近來有些思慮過多,不知是不是留滯他鄉,有些焦慮不安。還有你鼻頭有些發紅,最近當心破財。雲兄覺得我說得對是不對?”

梁品聽完,除了t“江湖騙子”這四個字,他再也想不出來其他的詞句來形容這個人了,這些話隨便抓一個人都對得上。可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秦留芳說:“看來雲兄還是不信我啊,不行,我今天就要讓你見識見識我的真本事。”

接著梁品就被秦留芳生拉硬拽進了溫府。

“來雲兄,這是三枚銅錢,想一件事,搖六次。不過卦不問空,你這三枚銅錢我到時候就收走了。”

“可是……要我想什麽事情?”

梁品聽秦留芳讓自己搖銅錢只覺得荒誕,幾枚銅錢就能告訴看出以往將來?他自然不信,可是若不與他接觸,他也就不得而知秦留芳有沒有“妖言惑眾”,到時候奏報上的東西可不能寫憑空揣測的東西。

“像雲兄這個年紀的人,不是問前程就是問姻緣,聽說雲兄馬上就要進京考進士了,要不就問一卦前程吧。”

人可以撒謊,可是卦不會。

梁品雖說自己不信,可這次行動必須萬無一失,他不能冒險。

“倒不是我自誇,我對自己的學問還是有幾分把握,況且我怕受這卦的影響,到時候事與願違。要不,我問個姻緣吧,也是老大不小了,家裏母親有些著急。”說完裝作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話沒什麽毛病,可是在秦留芳看來他多少有些隱藏,至於隱藏的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他已經答應蔔一卦了,就先看看這卦能看出什麽來吧。

“秦道長……?可能看出些什麽?”

梁品見秦留芳看了石板上的銅錢又看向自己,反覆幾次,不免有些好奇,他這到底是看出了什麽。

“雲兄,你這姻緣……,你果真未曾婚配?”

“自然。”這件事上梁品倒是沒有撒謊。

“看著卦象,你丁酉年,也就是前年該有婚姻之像,既然雲兄說沒有,那應該就是錯過了。”

秦留芳邊說邊觀察著他的臉色,見提到年份時,他垂眼思索,而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眼神重新回到自己面上,秦留芳眼裏浮現出幾分得意之色。

“我說中了吧,不過這樁姻緣我還真有些替雲兄惋惜,這姑娘算是個良配。應爻為土得月建幫扶,又得日辰午火生扶,臨朱雀有火亦可生土,此女能說會道,才氣也不錯,祖上有蔭,家世不差。若能成,對雲兄前程應當能有助力,不過怎麽沒能成呢?”

聽到這裏梁品稍稍變了些臉色,前年中書令樊敬有意將其二女兒樊昭盈許配給自己,於他而言,這樁親事的確不差,有樊家助力,他在長安便能更快站穩腳跟,交際行事也要容易一些。而且樊昭盈也鐘意於他,這樁親事只差他點頭了,但他最後還是婉拒了。因為樊敬說到底是想通過自己拉攏禦史大夫裴廷罷了。

梁品知道,以自己的家世,就算是進士出身入了長安也只是個無名小卒,與門閥親貴一比算不了什麽。那些人看似熱絡地結交他,也只是因為他有些用處,可他不甘只當一枚棋子。若娶了樊昭盈,自己必然受控於樊敬,況且他與樊敬的政見並不相和。

而這些東西,在卦象上是不能看出來的。

“雲兄?”秦留芳見梁品不語,又說:“我雖是個道士,可都是男人,這些事情還是懂一二的,難道是這位姑娘貌似無鹽?”

“不是,徐姑娘才貌雙全,是雲某高攀不起。”梁品給人換了姓,半真半假地說著。

“嘶……不過兗州那個地方,讓雲兄生出了高攀不起這種想法的人家應當不多吧,難道是兗州的刺史縣丞?兗州刺史縣丞也不至於啊,待雲兄高中,不應當正是良配?難道說不是兗州?可是雲兄還未上京,不該會是京城的人家啊。”

梁品自覺失言,不願再多說,他摸不準秦留芳究竟是算出了什麽還是知道了些什麽,只是笑而不語。

秦留芳察覺出了他眼神有所閃躲,又不想把這天聊僵,於是話鋒一轉。

“不過雲兄你也別灰心,這卦象看著你身邊又有別的姑娘了。卯木伏於官爻之下,可以看作是你的未來之妻,今年卯月時臨月得望而出,成吐秀之勢,今年春天可遇著了心儀之人?”

梁品還真想了想,春天的時候他巡察江南,忙得焦頭爛額,哪有時間跟姑娘打交道,於是對秦留芳搖了搖頭。

“沒有?”秦留芳倒是納悶兒了,這不應該啊。“雲兄你可別不好意思,卯木生你的午火,午火也照卯木,這個姑娘也不差,你倆可以相互扶持,若能成倒有婚姻之像。”

梁品見秦留芳說得頭頭是道,自己還回想了好一會兒,確實沒想出來今年春天有什麽姑娘出現,只說:“若我母親聽到秦道長的話,該高興得合不攏嘴了。”

秦留芳聽了嘿嘿一笑,順勢回道:“好說好說,若雲兄把生辰八字給我,保證給你算得明明白白的。”

梁品輕笑道:“若凡事都能算明白,這世上為何還有那麽多迷惘之人?不是我不信秦道長,雲某只是覺得就如秦道長所說,既然命已註定,那該來的總會來,不必了解得那麽明白,徒增憂慮。”

秦留芳在心底裏默默嘆了一口氣,他給形形色色的人算過命,到了這個時候還這麽堅定的人不多見了。

“雲兄大智慧,的確如此,可這世上的人不過是對所遇之事太無力了,才會把念想放在將來。像雲兄般心志堅定之人或許不能理解,可對一些人來說那就是救命的稻草,因為人活著總要有點盼頭才行。”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梁品也一時沈默了下來,可這沈默沒維持多久,便被一陣輕快的女聲打斷了。

“你倆聊什麽呢,看著聊得挺熱鬧啊。”

織坊和唐家的事都解決了,心裏少了事,溫惠的腳步都輕快許多。

梁品剛想說句“隨便聊聊”,可架不住秦留芳嘴快。

“我給雲兄看姻緣呢。”

聽秦留芳這麽說,溫惠倒是有幾分好奇。

“哦?看得怎麽樣?倒不是我吹,秦留芳看姻緣倒是有一手,城裏好幾個都被他說準了。雲郎君什麽時候有喜事,到時候婚服、被面什麽的,記得找我來拿料子,包你滿意。”

“這可不能跟你說,你一大姑娘,趕著趟兒問這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雲兄有意思呢!”

與秦留芳說這些時梁品不覺得有什麽,可溫惠來了一問他多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還好秦留芳給他解了圍。

反觀溫惠這邊,臉上的笑容逐漸被冷意所取代,給了秦留芳一個白眼。

“秦留芳我給你臉了是不是,再胡亂說話我撕爛你的嘴!”

秦留芳也被嚇唬慣了,只嘿嘿一笑,說:“我這不是看著雲兄讀書人臉皮薄嗎,哪像你我這些人受得住調侃。”

溫惠當然也知道秦留芳的用意,她在生意場上走,少不得被有些男的用葷話打趣,初始的時候還極為不自在,甚至還會回到家裏哭鼻子,可現在早就不那樣了,現在的她甚至還會回敬過去。所以在她看來,秦留芳說的這些話實在算不上冒犯,於是冷哼一聲,轉了話題:

“對了,我來是問你們正事的,你們看到我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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