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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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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解

宋秉書在學堂用過午飯,正準備小憩一會兒,還沒躺下,就有學生來叫他,說府裏有人找。宋秉書以為是府裏來送吃食的,他中午一向不在府裏吃,溫惠隔三差五會差人給他送些,可見到鄒林慌慌張張的模樣就知道應當是出什麽事了。

梁品瞧見宋秉書後便離開溫家的大門,快步向宋秉書走去。宋秉書一個教書先生,平日也沒做過什麽體力活兒,小跑了幾步還喘著粗氣,沒等人開口,便搶著說:“難為雲郎君這麽熱的天還幫著守在這裏。”

梁品搖搖頭,附在宋秉書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麽,二人便一道往大門口走去。

宋秉書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小,再看了看草席裹著的人,忙道:“老人家,你看你們衣服都濕了,這裏這麽熱,跪在這裏哪成啊!快起來,有什麽事找個涼快地兒說。”

老婦人見溫家有人來了,又哭嚎了起來:“我的兒啊,我的兒死得可憐啊!就是你的女兒,看看你女兒做了什麽好事!蠶都熱死了卻還逼著人織布,一個個都是敲骨吸髓的人,讓你女兒出來!平日不是威風得很嗎?怎麽遇著事兒了就躲在老子後面!把我家紅英還給我!”

宋秉書長衫的一角被人死死拽住,他使勁兒抽沒抽出來,還是鄒林出手掙開了老婦的手。

“老人家,我家阿惠去了城外的莊子上,確實沒在家裏,不是不敢出來見人。府上已經派人去叫她了,可再快也要天黑了才能回來,有什麽事你跟我說也是一樣的。”

宋秉書這話老婦人自然不信。

“吳州城裏誰不知道溫家阿郎是個不管事的主兒,你別誆我這個老婆子,我要見溫惠!讓她出來!溫家害死人啦!”

宋秉書聽著哭喊就覺得頭痛,他的確如人們口裏所說不管府裏一眾事宜,與外邊的人打交道都是溫惠來,遇到這種事他除了想到給錢,暫時也沒想到第二個法子,他也不敢隨便插手,怕壞了溫家的生意。可來的路上鄒林也說了,這婦人不要錢,就要溫惠出面給個說法,好在方才雲行跟他說了兩句,他覺得倒也在理。

“溫府掌家的的確是我姑娘,生意應酬上的事我一個教書的不懂,也說不上話。可我畢竟是她父親,只要我講,阿惠就沒有不聽的道理,今天這事兒我還真就能給你做主了。要不你先說說這位娘子究竟是怎麽去了的,這樣也好商量應對的法子。”

這婦人本就是來討說法的,她知道溫惠父親是個教書先生,名聲也不錯,又聽他這麽說,於是開口:

“紅英是我媳婦兒,我兒子病死之後就在溫家織坊裏做工,今年天熱夏蠶還沒來得及吐絲就熱死了,春蠶的絲也不多,其他織坊無絲可織,早就遣織工回家了。可你們溫家不知哪裏來的絲,竟沒斷了供應,織坊一直打開著,竟還招了一批織工。

這天一天熱似一天,溫惠那個黑心腸的也不體量織工們辛苦,每天的活兒甚至比以往更多了。紅英每日的衣服就沒幹過,昨日下午回來就忽然暈倒,渾身都在抽,叫了大夫也沒醫回來,大夫說是太熱了熱死的。我到織坊去打聽,好些個織工都中過暑,問織坊掌事的討說法,那掌事好生厲害,說我訛人不說竟還揚言要打我。我一個老婆子能有什麽辦法,只能上溫家來討說法了。”

宋秉書聽完心裏有些覆雜,一方面他可憐這老婦和幼兒,另一方面聽人這麽罵著溫惠他心裏又有些不快,他不清楚織坊的運作,可他知道溫惠不是那樣的人。他強壓下想要為溫惠辯解的沖動,按方才梁品跟他說的回應著:

“老人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事情我也會派人去查,若阿惠真急功近利逼織工勞作,我一定給你和織工們還有眾位街坊一個交代。

不過,老人家聽我說,這個時候天正熱,這小t娃娃看著中暑了,你臉色也不是太好,再跪下去恐要出事了,若你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這小娃娃怎麽辦?若小娃娃熱出個好歹你心裏不痛?再則死者為大,你把這位娘子擺在燙腳的地上也不太妥當。

不如這樣,我先差人把你們送回去,若你一定要見阿惠,我明日帶她上門,也給這位娘子上柱香。你老人家和小娃娃以後的生活不必擔心,溫家在一日,保證不會餓著你們婆孫。我看這小男娃也到了該讀書的年紀,天涼之後就讓他到學堂裏進學,你看怎麽樣?”

這老婦人本是存了一定要見著溫惠,當著她的面質問她,也讓街坊眾人看看這些人的嘴臉。可是這溫惠父親給的條件太過誘人,她和紅英日夜操勞不就是想多攢些錢讓唐平進學堂嗎,可這學堂難進,聽說裏面先生還是挑人的,她也聽說這位宋先生學問極好,如今跟她提了這個條件,拒絕的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可是紅英的事就這麽算了嗎?

老婦看了看宋秉書,又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孫子,一時間沒有答話。

梁品見狀,對一旁的鄒林說:“鄒小哥,去扶大娘一把吧,跪了這麽久腳肯定都麻了。”

“對對對,把小娃娃也抱起來,這麽小的年紀怪可憐的。找輛車,送老人家他們回去,還有把你碧嬸叫上,讓她幫忙料理。”

宋秉書吩咐著,與梁品一道站在門前,看著眾人三三兩兩地散去。

溫惠火急火燎地趕回來已經要黑了,下來馬車看到門口風平浪靜一顆心並沒有放下去,反而懸得更高了,聽了鄒林劈裏啪啦一通講才把這件事明白了個七七八八,也暗暗松了一口氣,於是先去找了她爹。

走進宋秉書的院子裏,溫惠沒瞧見其他人的身影,只見她爹正在收拾著棋盤,應當是才和人下完棋。

“爹。”

宋秉書也聽見了腳步聲,見溫惠臉上的汗還沒幹,放下手裏的棋缸,給溫惠倒了杯涼茶。

“雲郎君找大夫開的解暑茶,我讓鄒林給府上各處、織坊裏都送去了,你也喝一杯消消暑。”

溫惠不渴,但還是接過,依言喝了一口,有些苦,不覺皺了皺眉。

“莊子上怎麽樣了?”

平日裏宋秉書並不過問這些,溫惠有些意外,想著估計是今日府上這事的緣故。

“火是昨晚半夜燒起來,天氣熱又沒有水救,只等它自己燒盡了。好在入伏前就是因為怕走水,把存的糧食給分開囤了,沒燒著其它的。還燒了一些給畜生備的草料,只是可惜了月前搬過去的那批生絲,當時怕存在庫裏給蛀了,現在庫裏的其他貨還好好的,莊子上的已經化成灰了。”

“可有人傷著?”

“沒有。”

“那就好。”

宋秉書說完後,父女間就陷入了沈默,這在溫惠和宋秉書之間是常態,兩人也不覺得有什麽,到了這個時候一般就是溫惠該走了,她正想起身,可宋秉書又開口說話了。

“阿惠……今日我聽說……你究竟有沒有逼著織坊的織工們做工?”

宋秉書斟酌了好久,還是問出來了。

溫惠聽了鄒林的描述,也知道了大概,可就她與宋秉書之間關系,她也沒打算主動跟她爹解釋。但宋秉書既然問了,那就提上一提。

“沒有,我新招了一批織工,不就是想著讓她們少做些時間,怎麽還成了我逼人做工了呢!”

溫惠撐手扶著頭,覺得累極,本以為能閑上一段時間,沒想到又多了這些要操心的事,說話間便無意帶了些不耐煩。

溫惠說者無心,可宋秉書聽者有意,以為自己又招溫惠煩了,若是旁的事,宋秉書也就不提了,可這事他偏偏不能由著她。

“阿惠,生意上的事爹不懂,你做事一定有你的考量,爹信你。不過爹教過你‘不義之財不可取,不善之事不可為’,你得記得錢是賺不完的,咱們可不能走了偏路子。”

溫惠讀書識字都是宋秉書教的,小時候覺得她父親學問好,枯燥的內容都能講出幾分生動,人又細致耐心,和旁的夫子先生不一樣,她十分愛聽父親講學。可長大了,特別是母親過世後,她便厭棄了父親的管教,覺著他無論什麽事都能扯到大道理上,遇著事只會說她又什麽都不做,聽兩句就讓人失了耐性。

“那父親有沒有聽過‘慈不掌兵,義不掌財’?若事事都緊著父親口中的‘義’,官府、我們的對家、下面管事的都當溫家是個軟柿子,個個都會爬到我們頭上來。父親難道不清楚溫家這麽大的家業是怎麽掙出來的?”

宋秉書聽完就變了臉色,他與溫惠的娘生出來的嫌隙多半都是因為溫家生意上的做派,身為讀書人的宋秉書瞧不上,可也改不了。

溫惠說完有些後悔,母親去世不僅是她心裏的一根刺,也是她父親的,最後那句話無異於是在揭她父親的傷疤。

“我今日太累了,說出來的話有些欠妥當,爹你別往心裏去。今日辛苦爹從學堂趕回來一趟,爹你早些休息。”

宋秉書只望著門外的某處沈默著,沒有回溫惠的話,直到溫惠走到門口才聽見宋秉書緩緩開口:“今日之事多虧了雲郎君,記得去道聲謝。”

溫惠回頭,只看見宋秉書的衣衫一角飄過屏風,人往裏屋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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